唐红拿着钥匙，看着朱磊。我没说话。朱清看着地板。朱清的头发比较长，朱军要他剪，他不剪。
忧伤的旋律从喇叭飘出来，‘哗哗，’胶帘被掀开，来了几个客人，朱军上前招呼，朱磊的眼睛像刀子，盯着朱军的背，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
“朱磊，你别说了，你哥也是为你好。”唐红说。
“他为我好？哼。”
朱清还是看着地板，好像地板上有花。
平时，员工打闹成一片，唯有他像根木头立在一处，大多时候看着地板，有时看着更衣柜，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上飘起了雨，打湿树和草，灯光孤独，车辆在别处的街上穿梭，我抬头望着天，灰蒙蒙的，雨落到脖子上，很冷。朱军和朱磊在拌嘴，唐红也兴奋地插上几句，付兴安和马秀芝走在前面，朱清在最后，像别人的影子，和他相处越久，越了解他。他的话不多，心离我们的心很远，他的开心和悲伤都放在心里，从不说出来和我们分享、分担。
多年后，我和唐红走在龙潭坪镇的街上，那时，夕阳如火，街上只有几个人，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风吹起垃圾。入眼皆是荒凉。
“和朱军、朱磊还联系吗？”我问。
“早就没联系了。”唐红说。
“和朱清也没联系了？”
“离开昆山后，就没和他联系了，以前听朱军说，他结婚了，而且还有了孩子，他的妻子是在惠州认识的，或许，他现在在惠州，不知道在干什么？”
我想起，刚到惠州不久，好几次看见人流中，他和一个不怎么漂亮的姑娘在一起。也许，她就是他的妻子。
黄昏，出租车在亚龙湾浴场的门口停下，车门被打开，穿着皮鞋正装的马兰下来，推开转动玻璃门，到男宾室，脱得精光，身子白得像光，‘咚’跳进水池，闭着眼，很享受的样子，泡得浑身通红，蒸桑拿，蒸完桑拿趴在搓背床上，朱辉笑着给他搓背，搓完背，冲洗，穿上正装，到前台打卡。
王总办公室，我已忘记为何去那里？门被推开，马兰用托盘端着两大碗饺子，放在桌子上，饺子冒着热气。他拉开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肥胖的手拿着勺子舀饺子吃，吃得汗都出来了。
我出去后把门关上，他没看我一眼。心想，领导就是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九点左右，他夹着文件咚咚咚下楼迈着大步走到前台。
他几乎每天都到浴场，却从来没给我们开一次会，也没给我们布置过工作，没跟我们说过话。每次，看到他，心都会骤然缩紧。
忘不了，他用托盘端着两大碗饺子放在桌子上的情景。
忘不了，他走路的样子。
忘不了，他的脸。他的眼神总是和我的眼神交错。
四个月后，桃花在枝头颤抖，石板的缝隙间有水，付兴安说：“和马兰开了家理发店，有时间去坐坐。”
远远地看到白白胖胖的马兰在理发店扫地。
远远地看到穿着休闲装的马兰，骑着电瓶车朝菜市场驶去。
远远地看到他骑着电瓶车回来，好像看到了我，又好像没看到。
付兴安是什么时候和他商议开理发店的？肯定是我离开亚龙湾浴场后。
雨后的城市显得有点冷清，我来回踱步，徘徊了又徘徊，远远地看着理发店，几次鼓足勇气想进去坐坐，想着马兰的样子，摸摸裤兜里的钱，打消了进去坐坐的念头。
马兰的属下叫罗永平，是主管，跟猪一样胖。我们都穿着浴服，只有他穿着西装。他的脚很大，把皮鞋挤破了。一次，他把鞋脱了，露出烂脚，臭不可闻。他自己没觉得，把有胡萝卜粗的手指放到脚趾间来回转，然后把手指放到鼻子下用力地嗅着。
他的脸上有很多青春痘，有的化脓了，有的也快化脓了。眼睛很小，一口黄牙，笑时，很恶心，特别是对着你说话的时候，喷出的口水能让你呕吐。每次，对着我说话的时候，我都尽量和他保持距离，看着地板。
‘哗哗，’胶帘被掀开，罗永平谄媚地笑着跟着客人走到更衣柜前，猴急地取客人手腕上的牌号，打开更衣柜送客人到浴池。
送了一个又一个客人。
我站在坐浴边给客人擦背。
他拍了拍我的肩。
餐厅，只有几个员工在用餐，罗永平端着盘子，三步并两步走到餐桌边。低着头，狼吞虎咽，看他那样子，恨不得把桌子和椅子都吃了，几个员工偷偷地瞄了他几眼。
前台，靠窗的沙发上坐满了人。罗永平用餐巾纸擦了一下嘴，把餐巾纸扔到垃圾篓，深吸一口气，脸上的愁云惨雾消失得干干静静，露出笑容，扫了一眼客人，走到谢顶的男人旁边，向谢顶的男人推销会员卡，充五百可以赠送一张免浴资券，充一千，除了赠送一张免浴资券外，还可以免费洗一次脚。
谢顶的男人微笑着摆了摆手。
罗永平的笑凝固了，不过，向下一个客人推销的时候，又露出灿烂的笑容。
不久，前台恢复冷清，两棵迎客松上的灯闪烁，卷发姑娘盯着电脑屏幕，罗永平看着卷发姑娘，咽了咽口水：“还有多少人没结账？”罗永平的两只手放在台上问。
“八十二个客人。”卷发姑娘流利地回答。
“给客人结账的时候，注意点，别弄错了。”罗永平朝男宾室走去。
“好。”卷发姑娘说。
闲时，脑海浮现雨林的模样，他吃饭时竟然睡着了，嘴角浮现浅笑，两只眼睛眯得像月亮。得想办法把他的电话号码搞到。下班的时候，等着朱军：“朱军，你把雨林的手机号给我。”卷发姑娘的心跳加速说。
“雨林没手机。”朱军说。
“那你告诉他，我找他有事。”
“好。”
水泥高楼如冰，我们就住在冰中，欢笑着，麻木地发着楞，欢笑声消失，一片死寂，夜色中，望着对面山上的七彩灯光，心回到故乡，回到家，去年秋天，一片萧瑟和忧伤的季节，和老乡坐上开往县城的班车，到现在还没回去，不知何时能回去？想着父亲的模样，眼泪流出来，夜色中孤独地流泪。不知道唐红也会不会在没人的地方默默地哭泣，那时的心很柔软和脆弱、迷茫、无助。
许多岁月悄然滑过，心一点一点地变硬，再也回不到从前，即使依旧站在原点，情怀已经不是当初的情怀。
“雨林，付英子找你。”
我的心咯噔一下，血液如逆流，身体滚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