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0048500000001

第1章 漫不经心的三八线却注定要永载史册

东京的夏夜潮湿而闷热,但比起麦克阿瑟梦绕情牵的菲律宾来说,仍然称得上凉爽。

这是1950年6月24日晚饭后的悠闲时光。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叼着他那特制的玉米棒心烟斗,在美国驻东京大使馆官邸的长廊散步。这条长廊有100多米长,足够他机械地迈着他那军人的大步。

院子里四只古老的带绿漆铁斗的玻璃角灯幽幽地照射在田字形花圃花丛中,白天,那些在马蹄莲、百合和郁金香花间嘤嘤飞舞的蜜蜂都不见了,只有那沁人心脾的一缕缕幽香四处飘散。

麦克阿瑟已经70岁了,他依然坐在美国驻远东部队总司令的位置上,这位五星上将看上去完全不像他实际年龄那般衰老,他腰板挺直,高高的个子,清瘦而漂亮,他的助手和密友惠特尼少将说他的脊柱仿佛是一根旗杆。他有一头乌黑的头发,只在鬓角染了些许白霜,他的眼睛甚至也是黑的,颇像东方人,可他的脸形和气质,那确是典型的西方血统了。

他的12岁的儿子阿瑟从餐厅里走出来,问:“爸爸,我们今天看什么片子?”

麦克阿瑟一见儿子,眼睛立刻放出温和慈爱的光彩。这是他惟一的儿子,从诞生起,就没有回过美国,随着戎马生涯的父亲在太平洋沿岸和岛屿上漂泊。

麦克阿瑟从1945年把日本使馆这栋房子选做他的官邸以后,他养成了一种习惯,除了周日,每天晚上要在大餐厅里放一部好莱坞的电影,不但自家人,包括中国保姆阿珠、事实上成为大管家的哈佛上校一起观赏,他连警卫人员、厨师也请来一起看,这成了他的一个永恒的节目了。

麦克阿瑟停下脚步,笑眯眯地对阿瑟说:“你妈妈挑了一部《哈姆雷特》。”

“不看,不看,”阿瑟叫道,“我喜欢看打仗的片子!”

麦克阿瑟说:“你12岁,跟我打了12年仗,从菲律宾的巴丹半岛,到澳大利亚,再打回菲律宾,在塔克洛班的雷德海滩登陆,你还没有听够枪声吗?”

小阿瑟说:“你不是说,麦克阿瑟的儿子必须成为将军吗?”

麦克阿瑟欣慰地说:“是的。你的祖父是将军,你的伯父是将军,我们是将军世家嘛。”

小阿瑟说:“妈妈说,自从不打仗了,你就觉得什么都没有意思了。”

“是吗?”麦克阿瑟哈哈大笑起来,“那我不就是战争狂人了吗?”

这时麦克阿瑟的妻子珍妮·玛丽·费尔克洛斯笑盈盈地接话说:“大家都叫你军中恺撒,这和战争狂人也没有多大区别吧?”

麦克阿瑟也笑了。

珍妮今年52岁了,可看上去像30多岁的女郎,她是当年麦克阿瑟第三次去菲律宾任职时在船上认识的。那时她与他搭乘同一条船,想到中国的上海去旅游,费尔克洛斯小姐时年37岁,尚待字闺中。这个娇弱而端庄秀丽的女子先是得到了麦克阿瑟妈妈的喜欢,随后与麦克阿瑟共坠爱河。这个田纳西州面粉厂厂主的女儿,天生有着叛逆性格,矜持而勇敢。

结果是她到底没有去成上海,倒是在神父的祝福声中成了麦克阿瑟的妻子。

珍妮问:“你们在说什么?”

麦克阿瑟说:“我们的儿子不想看言情片、复仇片,要看战争片。”

珍妮说:“那就再看一回《乱世佳人》吧。”

麦克阿瑟说:“那不还是言情片吗?”

珍妮说:“是南北战争时代呀!”

麦克阿瑟笑了:“我明白了,你和影片里的大庄园主的女儿郝思嘉是同样出身啊!因此同病相怜。”

这倒让他说对了。珍妮的祖父就当过南部联邦陆军上尉,她从小就是听着南北战争的故事长大的。也许因为《乱世佳人》的作者就是带着同情南方的观点和韵味写这部书的,令珍妮感到亲切。而此前麦克阿瑟却告诉过他的夫人,不幸的是麦克阿瑟的父亲作为北方勇士,代表着正义一方,曾在传教士山和石河同珍妮的祖父真刀真枪地对垒过。

麦克阿瑟这时妥协地说:“那好吧,让我们的郝思嘉小姐借机重温一回庄园主千金的好梦吧,就重看《乱世佳人》。”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小阿瑟却说:“《乱世佳人》也没意思。我要看《西线无战事》。”

麦克阿瑟耸耸肩,说:“那恐怕要叫哈佛叔叔去调片子了,今晚怕来不及。”

小阿瑟说:“别的不看。”

麦克阿瑟只好大声呼唤哈佛去借片子,同时在心底叹息了一声:5年了,已经5年没有战事了。没有战争,将军是无可建树的,想起太平洋战争那炮火连天、一夕数惊的生活来,那才有味儿。按照美国的法规,他64岁就该卸下戎装去过养老生活了,可日本离不开他。日本人从上到下,无论裕仁天皇、吉田茂总理大臣,还是平民百姓,都把麦克阿瑟当成了崇拜的偶像和他们的救世主。也许因为这种原因,他拖到了70岁尚未退役。而这5年,恰恰是他感到手心发痒的5年。军人和安宁是格格不入的,这话是哪个统帅说过的,麦克阿瑟忘记了,可他却把这话记得牢牢的。

就在麦克阿瑟在他东京官邸的小放映厅里看《西线无战事》的时候,位于日本海西面的朝鲜三八线上,却爆发了意想不到的战事。

此时远在汉城的军官俱乐部是听不到炮声的,达官贵人和军官们照例在这灯红酒绿的销魂窟跳舞、玩乐,度他们的周末。

美国驻大韩民国大使约翰·穆乔正在舞池里搂着韩国少女跳得起劲。穆乔是个50岁的快乐单身汉,平时总是穿着整洁的礼服,圆圆的白胖的脸上永远挂着绅士派头的笑容。他是个有学问的人,出生于意大利,在拉丁美洲做过事,精通英、意、法和西班牙文,是个干练的外交官。他不结婚不等于精神生活空虚,他是舞厅的常客,而且舞伴常常变为情侣。他喜欢哼西班牙情歌,每天都无忧无虑的样子,反正在朝鲜的半壁河山小国里,可干的事并不很多。

李承晚1948年才建国,不过两年的历史,穆乔觉得,杜鲁门政府对待南韩比对待日本差远了,不可同日而语,似乎南韩在美国的政治链轨上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环节。

汗流浃背的穆乔被美国顾问团的豪斯曼上尉拉出舞厅时,他晃晃大脑袋,不耐烦地问:“怎么了?”

“三八线上炮声隆隆,战争爆发了。”豪斯曼上尉郑重地说。

穆乔并不怎么惊讶。他认为,南北朝鲜的战火是不可避免的,只是哪一天点燃而已。李承晚绝不把北纬38度线当成“国界”,金日成又何尝不想用武力统一朝鲜呢?

“可笑的三八线。”穆乔在灯光昏暗的门厅里轻声笑笑,说,“三八线本来是个地理学的名词嘛。”

当然是这样。

1945年,因为日本突然宣布无条件投降而造成朝鲜的真空,为划分朝鲜对日寇受降范围,美国五角大楼陆军上校查尔斯·博尼斯蒂尔武断地在朝鲜地图上拦腰画了一条线,它就是地理学概念的北纬38°线。人们也许从未曾想过,围绕这条纬度线,5年后竟然展开了一场正义与邪恶的生死搏斗。

穆乔已经不可能回到舞厅翩翩起舞了,他对豪斯曼说:“走吧,我们去看看究竟,是大打,还是边境的小摩擦。”

三八线上榴弹炮、自行火炮的轰鸣同样惊扰了李承晚总统的梦。他倒没有周末狂欢的嗜好,处理了一些公务后,10点钟就休息了,他毕竟是75岁的人了。

凌晨三点,陆军参谋长蔡秉德少将再也不能等到天亮了,他叫醒了梦中的李承晚。

李承晚知道出了大事,他打开床头灯,不理会妻子的埋怨,摸索着穿衣服。他在年轻时代领导反抗日本占领者斗争的年月里,坐过牢受过酷刑,左手的手指头落下了残疾,不能弯曲,所以穿衣服的动作很慢。

蔡秉德体重超过150公斤,特制的军服被他那身肥肉撑得圆圆滚滚的,大脑袋架在肩上,看不到脖子。

他向总统报告,他的第七师遭到了北朝鲜的突然袭击,防线已被突破,现北朝鲜军队正长驱直入,形势危急。

“为什么不反击?”李承晚那清癯干瘦的脸上现出怒色。

蔡胖子说:“我已下令全线抗击。可是,可是……总统知道的……”

他下边要说什么,李承晚当然意会。无论从军队的数量、装备还是素质来说,南韩的军队都远远比不上北朝鲜。

现在怎么办?他只有一条路:向美国求援。美国当初从朝鲜撤兵时有过承诺。

他听到了雷声,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

他打发走了蔡胖子,叫他命令部队全线反击,拖住敌人,同时亲自给驻美大使约翰·张和往东京挂电话,他必须直接找麦克阿瑟。同麦克阿瑟打了几年交道,他强烈地感到,麦克阿瑟是个仗义的军人,一切事情在他那里都十分简单,而求得华盛顿的援助,要走好多程序。

他最先挂通了麦克阿瑟的东京官邸,他看看表,凌晨三点半。电话铃响了好一阵,才有人接。

李承晚是用英语呼叫的。

对方答:“远东美军司令部值班室。”连通常礼貌的“你好”也省略了。

李承晚说:“我是李承晚!李承晚啊!十万火急,请麦克阿瑟司令官听电话!”

值班上校哈佛打着哈欠,喝了一口凉咖啡,说:“总统先生,我提醒您,现在是凌晨三点半,您该知道什么时候打来电话才合适。”

李承晚脑门儿沁汗,气愤地捶桌子大叫:“你听着,混蛋,美国公民在南朝鲜将一个个地死去,而你却让你的将军睡大觉!”

不知什么时候,李承晚夫人穿着睡袍走出来,惊慌地用手去捂听筒。

李承晚甩开她。

哈佛妥协了:“好,我试试看……”

他知道麦克阿瑟与李承晚的私交不错,没有紧急大事,李承晚这个在美国拿了博士学位的人,不会不懂起码的礼貌。他小心翼翼地把电话开关扳到了麦克阿瑟的卧室里去。

铃声使麦克阿瑟惊醒地坐了起来,他打开了床头地灯,看看表。

麦克阿瑟从床旁抓起听筒说:“李总统,我想你不会是失眠,想找个人聊天吧?”

李承晚的叫嚷声震耳欲聋:“战争爆发了!我们顶不住了!”

“战争?”麦克阿瑟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一直懒洋洋地躺在被子里不动的夫人珍妮也警觉地坐了起来。

麦克阿瑟嘟囔了一句:“昨天晚上还在看《西线无战事》,西线现在开火了?”

李承晚大声问:“你说西线无战事?打得很凶啊!你的国家稍稍关心一下,我们也不会落到这地步,我多次警告过你们,现在你必须救救朝鲜!”

李承晚所以发牢骚,麦克阿瑟认为事出有因。1945年12月,美国和苏联正式同意对朝鲜实行5年托管,但不久,美国就把驻朝鲜美军霍奇部队撤走了。杜鲁门说:“美国不能这样不能自拔地卷入朝鲜局势。”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布莱德雷公开说“朝鲜的战略价值不大”,因而认为对朝鲜承担义务是“不明智、不切实际的”。只有麦克阿瑟对朝鲜战略地位的估价与众不同。1948年8月15日,当李承晚举行总统就职典礼时,麦克阿瑟飞来汉城光临盛典,这是他在日本5年中的两次出访之一,也正因为有这层缘分,李承晚第一个向他告急。

麦克阿瑟绝不想敷衍李承晚,他意识到美国在朝鲜半岛的战略利益受到了挑战。

麦克阿瑟说了一句:“好像大韩民国总统是我的雇员!”他从床头拿起特制的玉米棒心烟斗,摁了烟丝,点燃,说:“别慌,我的博士朋友,还没到世界末日。”

他看看表,说:“天亮后,我先派出10架野马式战斗机飞过去。再给你拨去几十门大口径的榴弹炮。”

李承晚焦急地说:“将军是在敷衍我吗?我要的不仅仅是飞机、大炮。我的军队正在向后溃退,你们美国人不出兵,我看是扭转不了局面的。”

麦克阿瑟说:“出兵,事关重大呀……”

李承晚打断他说:“你们有过诺言,要帮助我们统一朝鲜,你们究竟做了什么?”

麦克阿瑟说:“朋友,如果我是总统,我现在就发令,让第八集团军在朝鲜登陆。可现在,我得请示,请你耐心等待。”

他放下电话,弹跳一般从床上挺起身迅速地穿衣服。

珍妮说:“难怪人家叫你军中恺撒,一听见打仗,就变成了顽童了,你已经70岁了!”

麦克阿瑟正在打领带,他说:“没听说有百岁顽童吗?何况70岁?”

他挂上手枪,在穿衣镜里欣赏自己依旧不减当年的英姿。

麦克阿瑟自我欣赏地说:“是的,我已经70岁了,没想到我有可能第四次被卷入战争。你忘了吗?9年前我在马尼拉,也是在睡梦中被叫醒,投入战争漩涡。”

珍妮拥衾而坐:“亲爱的,一定要打,让别人去吧。我可不愿在大炮的催眠曲里做噩梦。我可不想再闷在潜艇里逃生了。”

她说的是1942年2月20日的可怕撤退,她同麦克阿瑟、小阿瑟、保姆阿珠,还有菲律宾总统奎松一家人,挤在“旗鱼号”潜水艇里,从科雷吉乌多尔岛沉入海底,在幽深得怕人的棺材一样的铁盒子里逃往澳大利亚。她事后多少年都像在噩梦中,她总是觉得日本人的水下鱼雷正像大鲨鱼一样向他们的潜艇射来……麦克阿瑟吐了一口浓烟,说:“我呢,听不见炮声倒是睡不好觉。”他怪笑了几声。

他大步走到外面的军官值班室,副官哈佛上校正在听电话,一见麦克阿瑟出来,就送过话筒:“阿尔蒙德参谋长电话。”

麦克阿瑟接过听筒,说:“是我,当然是炮声把我吵醒的。什么?你已经接到了朝鲜事件的六个报告?你问我吗?我们美国在太平洋地区的软弱招致了共产党人采取行动。”

阿尔蒙德说:“李承晚这个新生的共和国,是我们操持建立的,我们似有道义上的责任。”

麦克阿瑟嗤之以鼻:“可参谋长联席会议把我皮抽筋剥,远东只剩了四个师,我怎么帮助人家?”

他不等阿尔蒙德再说什么,简短地说:“马上过来吧,当面谈。”

放下电话,麦克阿瑟对哈佛上校说:“去叫人,惠特尼将军、斯特拉特迈耶将军、沃克将军,还有威洛比将军。”

哈佛看了看墙上的挂表,似有难色。

麦克阿瑟拉开厚重的窗帷,看看护城河和河对岸的日本皇宫仍沉浸在夜色中。他说:“难道他们有权利比我多睡懒觉吗?”

哈佛“是”了一声,悄然退出。

世界上每一根政治神经都是敏感的。毛泽东最早感应到了三八线上那根神经的律动。

田家英秘书已经奉命找来了一幅朝鲜半岛全图,挂在了颐年堂里。

毛泽东走近,神情专注地看地图。

周恩来进来,毛泽东并未听见脚步声。

周恩来也过来看地图。

毛泽东转过身来。

两人四目相对,都没有说什么。

毛泽东坐在沙发上,点烟,慢慢摇了摇火柴,火柴扔到了烟缸外,这种“失误”在毛泽东来说并不多见。

周恩来拾起火柴杆,吹灭,放进烟缸。

过了许久,毛泽东像自言自语地说:“我们不想看到的事情到底发生了。”

周恩来目视着他未表态。

“是祸是福呢?”毛泽东像在自问自答。

周恩来说:“如果美国干涉,就会出现很棘手的事情。南北朝鲜的统一,是人家自己的事嘛。”

毛泽东仍按他的思路说下去:“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既来了,就正视它吧。”

周恩来说:“让外交部同金日成联系一下吧,情况尚不明了。”

周恩来给毛泽东带来了一份美国出的《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上面有一幅远东地图,图上有几个红色箭头,分别由朝鲜、日本和台湾指向中国。周恩来认为这是他们蓄谋已久的,不然不会连飞行距离都标识得清清楚楚。

毛泽东看了看,说:“艾奇逊之流,对于中国的认识水平,不如我们的一个普通战士。”

周恩来懂得,毛泽东认为艾奇逊、杜鲁门低估了新中国,低估了毛泽东。

毛泽东用自嘲的口气说:“我们倒是想铸剑为犁呀,其奈烽火又起何?”

周恩来理解他为什么这样说。就在两天前,毛泽东在全国政治协商会议闭幕会上还说,中国人民将经受两种艰巨考验:战争和土地改革。他说,战争这一关,已经过去了,话音没落,战争的阴云又刮到头上来了。

周恩来说:“这就叫树欲静而风不止呀。”

毛泽东说:“使乌获疾引牛尾,尾绝力尽而牛不可行,逆也。这是吕氏《春秋》上的话。这个叫乌获的人是大力士,扯着牛尾巴想使牛倒着走,结果牛尾巴拽断了也没用。我看杜鲁门就是这个异想天开的乌获。”

周恩来说:“我们也得看到,国内外好多人都被这个拽牛尾巴的大力士吓住了,迷信他呢。”

毛泽东说:“兵不可玩,玩则无威;兵不可废,废则召寇。”

他引用的是汉代刘向的话。

周恩来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我们还是要以不变应万变。”

毛泽东在屋子里沉思着踱了几步,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为谋于未然,方能免灾,也许,我们不得不修正我们全力以赴恢复经济的计划了。”

此前,毛泽东已着手精简、复员部队,只留精锐解放台湾就行了。以攻打万心群岛和木船解放海南岛的战例来看,尽管我们的海军尚在襁褓中,但最终把蒋介石赶下大海,当不是什么大事。

如果朝鲜半岛局势恶化,那就另当别论了。毛泽东并没有把朝鲜战事当成一般的外事对待,他急于想知道苏联的态度。

斯大林也不平静。三八线交火后两小时,他的大使史蒂科夫就发来了急电。

斯大林也是从梦中惊醒的,他来到克里姆林宫的办公室,天还没亮透。

斯大林沉静地在宽大得如同教堂的办公室里走来走去,烟斗一丝烟也不冒。

莫洛托夫走了进来。

斯大林看也不看他:“证实了吗?”

莫洛托夫说:“是的,斯大林同志。金日成打得很顺利,已经越过了三八线,北南双方都指责是对方先开的第一枪。”

斯大林轻轻摇着烟斗:“这并不重要。也许,战后刚刚获得的和平,会因为局部战争而破坏,你想过后果吗?”

莫洛托夫说:“高兴的是美国,他们在欧洲占不到便宜,就想在亚洲放把火。”

斯大林说:“密切注意事态发展,指示使馆要每天报告。”

莫洛托夫说:“我会安排。”

斯大林问:“马立克那边怎么样?”

“尚无消息,”莫洛托夫说,“美国方面还没有做出反应。我们9个月前爆炸了第一个核装置,我想,无论如何对他们都是一个要皱眉头的事,山姆大叔不是独家经营了。”

斯大林持重地、淡淡地一笑。

过了一会儿,斯大林说:“美国的战略重点在欧洲啊。”

莫洛托夫没有回答。这是不言而喻的。但他明白,这并不等于说杜鲁门不会在远东冒险。

斯大林并不担心金日成的实力,相信他会不费吹灰之力把李承晚打个落花流水,但前提是美国袖手旁观。倘若杜鲁门发了疯呢?那问题可就复杂、严重了。斯大林知道那后果是什么。

不过他现在还不想过早地说什么,只想静观其变。

六。

李承晚费了好大力气才接通了驻美大使约翰·张的电话,叫他立刻去见杜鲁门总统。

约翰·张感到很为难,时值周末,杜鲁门总统正在密苏里州独立城老家度假,美国人视假日如私有财产,那是不可侵犯的。

迫于总统的再三催逼,约翰·张打通了国务卿迪安·艾奇逊的电话。艾奇逊是个学者型的外交家,即使不高兴有人打扰休假,也不会像杜鲁门那样动辄发火。

艾奇逊的电话打到杜鲁门乡间别墅时,正是美国东部时间25日的傍晚,矮胖敦实戴一副没边眼镜的杜鲁门正坐在露台上看报。

女儿玛格丽特听见电话铃响,跑过去接:“早安,噢,是你呀。”她冲露台叫道,“爸爸,是迪安·艾奇逊,他说有重要事情。”

杜鲁门走过来接电话:“假日快乐,迪安!”他的嗓子低沉而沙哑,他的政敌常常骂他为“一只公鸭”。

艾奇逊通报了朝鲜战争爆发的消息,他有几分幽默地对休假的总统说:“恐怕谈不上假日快乐了。总统先生,情况很糟,朝鲜打起来了,北韩攻势凌厉,李承晚支撑不住了。”

杜鲁门火了,大叫:“迪安,不管怎样,必须挡住这些狗娘养的!我连夜飞回去。”

艾奇逊说:“冒险夜航大可不必。”

杜鲁门说:“你看该怎么办?”

艾奇逊说:“我已授权助理国务卿希克森安排一次联合国安理会紧急会议,总统同意吗?”

“这是个好主意。”杜鲁门说,“我一回去,马上召集顾问们和参谋长联席会议开会。现在强大的苏联军队威胁着伊朗和土耳其,苏联庞大的部队驻扎在东德,我怀疑也是苏联人在背后支持着北朝鲜。”

艾奇逊说:“我不大相信斯大林就这样无所顾忌地发动第三次世界大战。”

杜鲁门说:“但愿我们是神经过敏,可我们要做大打的准备。”

艾奇逊问:“在哪里开会?”

“布莱尔大厦。”杜鲁门说,“好,回去见。”他一放下电话马上用他那有些沙哑的嗓门大吼:“快,叫专机,马上去机场!”

夫人与女儿无奈地耸耸肩,看着怒狮般的杜鲁门。

放下电话,杜鲁门马上告诉夫人收拾行李,又叫人通知机场,让总统专机“独立号”做好飞行准备。

“会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吗?”夫人惴惴不安地问。

“我们不希望。”杜鲁门用他那排长喊操的嗓子大声说,“来了也没办法。”

他并没有什么惊慌表示,这位66岁的总统下过在日本投放原子弹的命令,其胆大的程度便不言而喻了。

麦克阿瑟和考特尼·惠特尼乘坐的吉普车在繁忙的横滨码头前停住。

这里是5年前美国占领军登陆的地方,麦克阿瑟也正是在横滨厚木机场降落的。现在横滨是美军的军港之一。

麦克阿瑟穿着卡其布夏军装,头戴镶有金边的软帽,戴飞行墨镜,走下车来,看着美国兵在码头和军舰上忙碌。

惠特尼是跟随麦克阿瑟许多年的助手了,他的名义是行政处处长,其实什么都管。每天早上,麦克阿瑟上班前,惠特尼要准时从远东司令部所在地的第一大厦打来电话,报告国内外要闻,包括球赛消息,麦克阿瑟是正宗的足球迷,这在迷恋橄榄球的美国来说不多见。惠特尼是远东美军司令部里惟一可以不预约、不通报就可以进入麦克阿瑟办公室的人,其受信任的程度可见一斑。

此时,这位戴少将领章的惠特尼完全知道麦克阿瑟在想什么,没有人比惠特尼更了解麦克阿瑟了。

他问:“将军,这也许是一次在亚洲抵制共产党势力的良机。”

麦克阿瑟会意地冲他一笑,说:“惠特尼,你没有白白跟我。”

一箱箱炮弹、一门门大炮在吊装,准备支援李承晚。

惠特尼说:“光有这些,怕无济于事。李承晚未必是金日成的对手。”

麦克阿瑟说:“难道我们能袖手旁观吗?”

惠特尼说:“不知道华盛顿是什么意思。”

麦克阿瑟掏出了玉米棒心烟斗说:“我是远东司令。”

惠特尼只好缄口。

惠特尼明白,麦克阿瑟要用他的威望和影响力来我行我素了。

杜鲁门身为总统,惟一奈何不得的就是麦克阿瑟。1945年麦克阿瑟被任命为盟军占领日本的最高统帅时,正是他的名气和声望如日中天的时候,连杜鲁门也想借他的声威风光一番,两次请他回国,想为他开盛大欢迎会,可麦克阿瑟并不买总统的账,居然两次不给杜鲁门面子,两次以“日本公务繁忙脱不开身”为由,拒绝返美,而且自作主张,把驻日美军由40万人减为20万人。

杜鲁门居然奈何不了他。

杜鲁门私下里称麦克阿瑟为“黩武主义者”,那可能是因为麦克阿瑟为军备问题攻击过现政府。在一次演讲中,麦克阿瑟激动得大声叫喊:“由于忽视国防而湮没无闻的显赫一时的文明古国有多少?罗马、迦太基何在?拜占庭帝国何在?垂死呼号不为世人所闻的朝鲜何在?”

现在,朝鲜不是出事了吗?这再次证实了他的远见。

难道介入朝鲜战争的大事,麦克阿瑟也敢独断专行吗?惠特尼知道他不会出格,但先期为南韩运送武器已经有点“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味道了。

现在正是白宫内部修葺的日子,许多重大的国事活动都在豪华的布莱尔大厦举行。

今天的布莱尔大厦聚会,名义上是一次聚餐会,可与会者都掂得出它的分量,只看与会者的官职就知道了。

布莱尔大厦古朴典雅、装潢考究,水晶大吊灯华彩四射。

杜鲁门端坐条形餐桌一端,政府要员们分坐两侧。与会者全是举足轻重的要员:国防部长路易斯·约翰逊,副国务卿詹姆斯·韦伯,陆军部长弗克兰·佩斯,海军部长弗朗西斯·马修斯,空军部长托马斯·芬勒特,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奥马尔·布莱德雷,陆军参谋长劳顿·柯林斯,空军参谋长霍伊特·范登堡,海军作战部部长福雷斯特·谢尔曼,无任所大使菲利普·杰塞普,助理国务卿迪安·腊斯克,助理国务卿约翰·希克森。

侍应生们穿梭上菜、上酒。

杜鲁门不慌不忙地切着烤火鸡。他心里有底。四个小时前,联合国安理会在成功湖召开了讨论朝鲜内战爆发后的紧急会议,表决结果,南斯拉夫投了反对票,埃及、印度投了弃权票。

就是说,以7票赞成通过了美国提出的动议:谴责北朝鲜的侵略。

关键是苏联代表马立克没有出席。为了恢复中国在联合国合法席位一事,苏联抗议安理会的不公正做法,已经好长时间拒绝到会了。

也许这次对马立克而言是个极大的疏忽。

有了联合国的“裁决”,杜鲁门觉得轻松多了,他有滋有味地吃着奶汁鲱鱼,好像他坐在这里有说有笑地吃饭,真是为了填饱肚子似的。

人们轻松地在大快朵颐,没有人谈一句公务,仿佛这是纯粹的晚餐。

当人们终于放下刀叉时,侍应生撤走台布,艾奇逊挥手示意,驱赶了最后一名端咖啡壶的侍应生,关严了厚重的门。

与会者立刻神情肃穆,挺直了身子。

杜鲁门面无表情地坐着。

艾奇逊说:“诸位,穆乔大使从朝鲜来电,那里爆发了战事,金浦机场、汉城均遭到轰炸。

朝鲜的事,我们到了决断时刻了。”

国防部长约翰逊说:“我们应当发表一项措词强硬的声明。”

陆军部长佩斯说:“安理会不是谴责北朝鲜了吗?”

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布莱德雷说:“这恐怕不够,一个声明,一个文告,不能代替真刀真枪。”

陆军参谋长柯林斯说:“我们有义务首先考虑美国侨民的安全。”

杜鲁门说:“先发布总统命令,命令麦克阿瑟动用所有能动用的武器弹药供应李承晚。远东空军、海军掩护美顾问团家属撤离。命令第七舰队开进台湾海峡,封锁海面。”

范登堡问:“就这些吗?”

海军部长马修斯说:“我们应当出动海军、空军。”

杜鲁门说:“那当然,不过不是现在。我们当然要管,李承晚不能输给金日成,如同我不能输给斯大林。”

艾奇逊说:“1948年斯大林与铁托关系恶化以后,由于我们给予铁托援助,惹恼了克里姆林宫。现在,任何敏感地区小规模的武装冲突,都可能一触即发,这次打起来,比二战要严重,苏联9个月前也拥有了原子弹。”

杜鲁门说:“他的核弹头没我们多。”

在座的人互相看看,没人出声。

杜鲁门说:“我们不能消极等待。”

艾奇逊说:“当然。我们不能放下百叶窗,坐在门槛上抱着猎枪等待。对中国、苏联姑息,会引起多米诺骨牌式的后果。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必须直接保卫亚洲新防线。”

杜鲁门说:“我想,艾奇逊已经说得够明白的了,我们要干预,要出兵!”

这时艾奇逊拿起一份电文稿说:“北朝鲜的金日成发表了广播讲话,正在对全国总动员。”

人们传看着金日成的讲话:“朝鲜人民如不愿重新沦为帝国主义的奴隶,就必须奋起投入打倒和粉碎李承晚卖国‘政权’及其军队的救国斗争,我们将不惜任何牺牲,一定要争取最后胜利。”

杜鲁门把文稿轻轻扔下,说:“这是贼喊捉贼呀。”

第二天一大早,杜鲁门就赶回了他在白宫的椭圆形办公厅。

杜鲁门办公桌后面是一面垂着的国旗。

桌上放置着一个硕大的地球仪。

桌子的铜牌上刻着他的座右铭:“决断在我”。

此时杜鲁门正在接见得克萨斯州议员汤姆·康纳利。

站在华盛顿的肖像下,杜鲁门说:“我不会在俄国佬面前像个精神病人一样发抖,也不会拱手让出我们的权利和韩国人的权利。”

康纳利问:“这么说,总统想对朝鲜诉诸武力?”

杜鲁门没有否认:“我正准备把我的想法通报给国会领袖们。”

康纳利说:“方才我来的时候,白宫门外聚集了很多记者,都想采访政府关于朝鲜的方针。”

“我不会去见他们的。”杜鲁门说。

此时,记者在白宫外面越聚越多,以至于出动了许多警察来维持秩序。

大韩民国大使约翰·张的车子开到了白宫门外。约翰·张走下车来,立刻被记者们包围。记者们纷纷拍照、举起话筒。

金发碧眼、长得很漂亮的《芝加哥论坛报》女记者金丝吉分外惹人注目,她向大使提出了一个问题:“大使先生,你认为我们美国会参战吗?”

约翰·张回答说:“这该去问你们的总统。”

金丝吉说:“听说你求见杜鲁门时都急哭了。”

众人笑起来。

约翰·张有些尴尬:“你处在我的位置,也会着急。”

金丝吉说:“我明天就启程去你的国家,我希望看到说真话的朝鲜人。”

几个美国军官不待大使回答,已将记者们隔开。约翰·张好歹挤出重围进了白宫大门。

当张大使走进椭圆形办公厅时,杜鲁门和约翰逊正在低声说着什么。

杜鲁门走过来同张大使握手。

顿时,张大使泪如雨下,说道:“完了,大韩民国就快烟消云散了。”约翰逊说:“我们正在想办法。”

杜鲁门拍了拍张大使的手背:“挺住,上帝在我们手里呢。”

他走回办公桌,不经意地转动了一下地球仪,指着爱琴海左岸说:“你们成了远东的希腊。

当年希腊共产党几乎把希腊改变了颜色,是我们美国人挽救了希腊。我们也一定有能力挽救朝鲜,大使可以告诉李总统放心。”

张大使松了口气,还是眼巴巴地望着杜鲁门:“可是……”

杜鲁门在屋子里踱了很久,终于站下,吩咐约翰逊说:“请你用保密电话通知麦克阿瑟将军,下达准备动用海军力量支援大韩民国的命令。”

约翰逊说:“我马上办,不过,国会那边……”

杜鲁门说:“这是一刻千金的时候,顾不得那么多程序上的事了。”

张大使在胸前画着十字,他是个虔诚的基督徒。

杜鲁门说:“我当了5年多总统,花了5年多时间避免做出今天这种决定,终于还是不幸地做出了。是为了朝鲜,也为了我们自身。”

他目视张大使,张大使紧紧握住他的手。

张大使似乎彻底放心了,转身走时连声道谢。

他总算可以对他们的总统有个圆满交代了。

然而远水解不了近渴。李承晚认为美国的好话说得虽多,不过是口惠而实不至。

此时的汉城已处在风雨飘摇之中。前线传回来的都是败仗消息,北朝鲜军队正在迅速南进,已经逼近首都汉城。

外面爆炸声响成一片。

李承晚夫人忧心忡忡地看着窗外的熊熊大火,她对李承晚说:“我们再不离开……就来不及了。”

“不!”李承晚的拳头擂在桌上,“我手里还有兵,我决不离开。”

夫人说:“美国大使馆都要撤了。”

“我们不是美国人。”李承晚固执地说,“亡国的是我们。”

确实,美国大使馆里已是一片狼藉。

工作人员正在焚烧文件,士兵在砸毁译码器和电话交换机。

约翰·穆乔大使这位50岁的单身汉,已不像平时那样没事就哼西班牙情歌了,不过,即使在这样兵临城下的时刻,他依然打着漂亮的蝴蝶领结,给人一种冷静的印象。

一等秘书诺布尔说:“南朝鲜的官员们,从个人到民族自豪感都是这么皮包骨头,尽管你受大多数朝鲜人尊敬,可李承晚并不喜欢你,背地里叫你穆乔那家伙。”

穆乔说:“可能我的过分亲昵和西班牙情歌倒了他的胃口,我真心地喜欢朝鲜人,我们必须尽力帮助他们。”

这时,几个朝鲜官员走了进来。

韩国外交部长卞荣泰走进大使馆,一见这里的狼狈相,就问穆乔:“大使马上要撤吗?”

穆乔说:“我不会走,别人可以走。如果我的手下落入北朝鲜人手,对我来说,比我本人被俘更是灾难。”

卞荣泰说:“我们已经下令炸了汉江大桥,李总统向大邱转移了,希望大使与我们一同走。”

穆乔问:“李总统方才来电话,还说要与汉城共存亡呢。”

卞荣泰说:“我们编造了一份假情报,说敌人的坦克已到了汉城近郊,李总统这才慌忙穿衣服要走。”

穆乔说:“我向东京要100架运输机,撤退使馆人员,飞机还没有到,我要等等。”

北朝鲜的军队已经冲入汉城市郊了,李承晚在部下簇拥下奔向火车站。

百姓与官员都在争相逃难,混乱不堪,厮打、喊叫,争先恐后地扒车……李承晚及随员慌慌张张上车。

广播电台正在播放如下内容:“政府在,总统坚守汉城,希望国民安静、恢复秩序……”这已成了讥讽。

李承晚面露一丝苦笑,回眸一眼那些拥挤啼号的子民。

他抬起头来望望黑云密布的天空,长叹了一声,他知道自己的命运和南韩的命运都已不在他手中了,如果美国不出兵,他连一个星期也支持不了。

十一

克里姆林宫空旷的大厅里亮着所有的灯,却没有一点声音。

斯大林手托着烟斗,一动不动像座雕像。

莫洛托夫、布尔加宁等人站在大厅中央。

斯大林沉缓、面无表情地说:“杜鲁门,一个来自密苏里小镇的服装零售商,曾经每天晚上在水槽子里洗自己的臭袜子,天晓得,他也会想要支配地球。”

莫洛托夫说:“艾奇逊倒是有学问的人,毕业于哈佛大学。”

布尔加宁说:“艾奇逊堪称一流外交官。”

斯大林说:“一个粗鲁,一个文雅,他们是怎样搭配的?真是古怪的一对,这话是谁说的?”

莫洛托夫说:“是麦克阿瑟讥讽杜鲁门的话。”

斯大林嘴角露出不轻易有的一笑。

斯大林走到朝鲜地图前。

他抽着烟斗,说:“古怪的三八线,还有越南的北纬17°线,德国的柏林墙……”

莫洛托夫说:“三八线是个自然符号、地理名词,没什么军事意义。这条线,截断了75条小溪、12条河流,穿过118条乡村小路,切断了15条全天候公路……”

布尔加宁说:“我们总要有个态度。”

斯大林在大厅里踱了几圈,又回到地图前,背对他二人说:“不必发表声明,由莫洛托夫同志发表一个谈话就可以了。啊,不,不要你出面,叫副外长艾伦·寇克发表谈话就可以了。”

莫洛托夫忙拿起文件夹,站着记录。

斯大林口授提要:“众所周知,苏联政府从朝鲜撤军比美国政府要早,从而证实对其他国家的内部事务奉行传统的不干涉原则。现在对朝鲜的内部事务,苏联政府同样坚持外力不得干涉的原则。”

十二

白宫台球室设在一楼左侧,是杜鲁门经常光顾的场所。

杜鲁门正与女儿玛格丽特打台球。

艾奇逊走进来。

杜鲁门停杆,看着他。

艾奇逊说:“苏联副外长谈话出来了。”

杜鲁门有些紧张:“措词强硬?”

艾奇逊递上一份文稿:“不。”

杜鲁门匆匆一瞥,扔下球杆,说:“看来,我们可以放手大干了。斯大林这样温和,我没想到。这只能证明,克里姆林宫无意插手朝鲜事务。”

艾奇逊说:“怕不那么简单。”

杜鲁门说:“最复杂的是我的原子弹。”

玛格丽特说:“你又要投原子弹吗?爸爸,同学们都说你是刽子手。”

杜鲁门对女儿说:“扔原子弹正是为了和平。”

杜鲁门自己认为,他一生最辉煌和最不人道的壮举就是下令使用原子弹。1945年7月16日,美国的原子弹刚刚在新墨西哥州爆炸成功,当时用密电报告了正在波茨坦开会的杜鲁门,他下令,8月3日就将两颗原子弹用“印第安那波利斯号”巡洋舰运往日本附近基地,一旦天气晴朗,即向日本本土投放。

他忘不了那激动人心的一刻,他是在乘坐“奥古斯塔号”巡洋舰回国途中,在茫茫的大西洋上,用电波密令太平洋空军向日本投掷原子弹的。他一向以为,这两颗原子弹最后粉碎了日本军国主义分子的残梦,是迫使日本无条件投降的决定性打击,尽管苏联不这么看。

如今,原子弹还有5年前那样的威力吗?

艾奇逊说:“苏联也有原子弹了,我们的核威慑力量已经不是1945年了。”

杜鲁门披上外衣,对玛格丽特说:“去吧,明天我们再来争冠军。”

玛格丽特吻了杜鲁门的脸颊,走了。

杜鲁门和艾奇逊两人接着打台球。杜鲁门打了一杆,说:“我已决心动用第8集团军占领釜山。”

艾奇逊问:“包括使用地面部队吗?”

杜鲁门说:“当然。另外,让联合国安理会通过一个决议。我有个想法,即使我们在朝鲜诉诸武力,也应以联合国的名义出现,我们少担风险。”

艾奇逊说:“妙就妙在苏联从今年1月份开始,为着中国取代蒋介石在安理会席位问题一直拒绝到会,否则比较麻烦。”

杜鲁门说:“去掉苏联,与我们作对的安理会成员国,只有一个南斯拉夫了,我们仍然有9票。”

十三

麦克阿瑟匆匆来到东京羽田机场,天气恶劣,大雨如注,而且间夹着阵阵沉雷声。他打算飞到朝鲜去看看实际情况。惠特尼和远东空军司令斯特拉特迈耶再三劝阻,他还是来到机场,等候他的专机“巴丹号”加满油起飞。

麦克阿瑟在候机室里抽烟斗,不时看表。

惠特尼和阿尔蒙德等人在商议什么。阿尔蒙德有着一头灰白色头发,面孔红润,一对灰绿色的眼睛,一副倔强的相貌。

现在朝鲜战局迅速国际化了,他不能蹉跎下去。麦克阿瑟最担心中国和苏联介入,不是吗?

6月28日,毛泽东在他们的政府第八次会议上庄严宣称:全世界各国的事务应由各国人民自己来管,亚洲的事务应由亚洲人民自己来管,而不应由美国来管。美国对亚洲的侵略,只能引起亚洲人民广泛的和坚决的反抗……帝国主义是外强中干的,因为它没有人民的支持。全国和全世界的人民团结起来,进行充分的准备,打败美帝国主义的任何挑衅。

中国也许是未来美国人最不好对付的对手。他把这种担心告诉了阿尔蒙德。

这时外面雷声大作,闪电把候机室照得雪亮,惠特尼不断地与塔台联系,都回答说不能起飞。

女记者金丝吉和三个男记者在一旁大声议论着什么。

这引起了麦克阿瑟的注意。

他叫过惠特尼:“考特尼,你允许记者来的吗?”

惠特尼说:“他们有本事拿得到国家绝密,你摆脱不了他们的。”麦克阿瑟说:“讨厌。”

显然这话叫金丝吉听到了,她走过来,说:“我希望将军讨厌的只是天气,而不是记者。”

麦克阿瑟只得与她握握手,很勉强:“欢迎小姐。”

“假的,”金丝吉说,“连我的名字都不肯问,不会是真心欢迎。”

“你好厉害。”麦克阿瑟说,“那么现在补问也不算晚吧?”

“金丝吉,”她自报家门,“《芝加哥论坛报》首席记者。”

麦克阿瑟眼睛一亮:“你是去年让共和党领袖大大出丑的那个妞儿?”

金丝吉洋洋得意:“怎么,不像吗?”

“了不起。”麦克阿瑟说,“你的文章像刀子,好厉害,文风有点像二战时期的随军记者麦耶尼。”

金丝吉说:“那是家父。”

麦克阿瑟一下子对金丝吉格外有好感起来。1944年麦克阿瑟曾经抱着试试看的念头,在一些崇拜者的鼓动下,半推半就地在共和党内参加了一次竞选,尽管最后一败涂地,可在伊利诺斯州,他获得了《芝加哥论坛报》的鼎力支持,居然获得55张选票,而金丝吉的父亲正是《芝加哥论坛报》的主编,他们有着很深厚的友谊。

麦克阿瑟“噢”地叫了一声,上去紧紧地拥抱了金丝吉:“你父亲可是我的好搭档,在菲律宾苦难的岁月,他始终以正直和无畏支持着我。他好吗?”

金丝吉说:“他去年去世了。”

“可惜。”麦克阿瑟扼腕叹息一番,说,“你知道吗,方才我本来打定主意,要把你们赶下飞机的,现在我改主意了。”

金丝吉说:“为了我父亲吗?”

麦克阿瑟说:“也许还有你这个漂亮的小妞儿。”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机场上空浓云密布,豪雨如注。

麦克阿瑟的B-34型座机“巴丹号”在停机坪上任风雨吹打。

发动机一直未熄火,螺旋桨搅着雨丝。

惠特尼与远东空军参谋长斯特拉特迈耶小声商量说:“有雷雨,是不是延迟起飞?”

斯特拉特迈耶看了麦克阿瑟一眼,稍显犹豫。

麦克阿瑟走了过来,决然一挥手:“我们走!”

他第一个冲出候机楼,钻入雨帘。

别人只好跟随出去。

金丝吉高兴得大叫:“在霹雳天气坐霹雳将军的飞机,够刺激!”

麦克阿瑟就是这种脾气,周围的人没人能违拗他。

他们陆续登机后,四架野马式战斗机起飞护航。

“巴丹号”飞速滑行,冒雨升上天空。

周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金丝吉还在大叫:“太好玩了!”

“巴丹号”在浓重的云层中穿行,终于穿越到晴空了,现在可以看见上下左右四架护航机的影子。

金丝吉凑过来:“将军,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麦克阿瑟说:“我不会因为你是我老朋友的女儿就会格外施舍你,你安静一会儿吧。”他顺手给了她一块口香糖。

金丝吉一笑,走开。

麦克阿瑟起身对斯特拉特迈耶说:“现在飞到哪里了?”

参谋长说:“已经进入朝鲜领空了。”

麦克阿瑟点燃玉米棒心烟斗,在膝上摊开地图看了看,突然问:“你有轰炸三八线以北目标的计划吗?”

参谋长愕然:“这要有授权。”

麦克阿瑟问:“你有授权吗?”

惠特尼在一旁笑了起来。

斯特拉特迈耶摊开手:“将军比我清楚。”

惠特尼说:“当然没有这个授权。”

麦克阿瑟挥动烟斗:“可是,不轰炸他们的目标,北朝鲜人就占明显优势。”

斯特拉特迈耶说:“将军拉我来视察,不会是来选轰炸目标的吧?”

“怎么不会!”麦克阿瑟说,“你就在飞机上,开始制定轰炸计划。”

斯特拉特迈耶说:“你想把我送上军事法庭吗?”

“相反,”麦克阿瑟说,“准备上军事法庭受审的是我。不过,你必须在军事条令中钻空子,找出些为我辩护的条文。”

斯特拉特迈耶看着惠特尼笑:“这要找他,惠特尼是条令专家。”

飞机忽然出现颠簸。

惠特尼忽然想起了太平洋战争岁月里许多冒险的往事,他笑着对斯特拉特迈耶说:“我们的冒险刚刚拉开了序幕。”

一架苏制雅克式飞机忽然出现,斜穿护航队列,向“巴丹号”冲来。

“巴丹号”飞行员吃了一惊,猛推操纵杆,并对着话筒大叫:“敌机!”

飞机猛然上爬,机身大幅度摇摆、倾斜。

从飞机舷窗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雅克攻击机的影子。

副官大叫:“护航队,快救援!”

雅克机又一次俯冲过来。

所有的人全都本能地俯下身子。

只有麦克阿瑟正襟危坐,像一尊泥塑。

金丝吉无比崇敬地望着麦克阿瑟。

少顷,麦克阿瑟冲向机舱口,说:“我们的战斗机正在攻击它。”女记者金丝吉把笔记本垫在腿上写着什么。

麦克阿瑟见她居然没躲避,问道:“你不怕吗?”

金丝吉说:“看到你不怕,我就有了胆子。”

麦克阿瑟得意地抽起了烟斗。

一位男记者却从座位底下爬出来:“将军不怕死,可我们却不想当垫背的。”

这时斯特拉特迈耶说:“好了,敌机被护航机驱逐了。”

金丝吉用崇拜的目光望着麦克阿瑟。她为他的男人气概而倾倒。

同类推荐
  • 谍影重重

    谍影重重

    26岁的亚当·卡西迪供职于顶级高科技企业,职位低微、厌恶自己的工作,因盗用公司银行帐号而被迫面临一个巨大的选择。
  • 向北,向北

    向北,向北

    新世纪的曙光正在逐渐显露出来。在这新的世纪交替的历史时刻里,人们都在筹划着用什么姿态或者准备什么礼物迎接新世纪的到来。我们的这一套“黑马长篇小说丛书”,也是一份献给新世纪的礼物。因为它从现在起将陆续出版,一直持续到下一个世纪之初,可以说也是一项跨世纪的文学工程。
  • 书的故事

    书的故事

    历史上反复上演禁毁书籍、屠杀知识者的暴行,而书籍仍得以流传,总有人冒着生命危险将它们珍藏起来。对于书的怨恨从久远年代的黑暗中流淌出来,它从来没有停止过,而对于书的爱甚至比恨来得更早,可以说发源于一种尚且无书的蒙昧时代。
  • 世界不及你好

    世界不及你好

    温晚,人如其名,温婉善良,隐忍自持。在经历了一场无爱婚姻之后,她渴望的,只是平静的生活,明亮的爱人。贺沉,人如其名,沉着内敛,心思深重。在复杂的家庭中摸爬滚打后,他希望的,只是简单的生活,温暖的爱人。原本,他们的人生轨迹犹如平面上的两条平行线,然而,一场让人心酸的大意外,一个让人心疼的小病人,彻底将他们之后的人生紧紧拴在了一起。她爱他,却恨意难平;他爱她,却有苦难言。面对温晚的逃避,贺沉能做的,只有默默地等待。他相信温晚一定会回来,回到他身边,正如他相信,温晚将是他此生唯一的信仰一样。
  • 寻找桑妮

    寻找桑妮

    感情世界的虚幻,物质世界的现实,是两个极端。一个人从一个极端走到另外一个极端,为什么桑妮要选择“我”?应该是想抱住最后一根稻草。这根稻草也不可靠,单纯的虚幻世界是无法在现实的世界立足的,桑妮和我是两个孤岛。最终桑妮走了……
热门推荐
  • 凤啸九天:惑世狂妃

    凤啸九天:惑世狂妃

    重生?甚好!天才资质被废?无所谓,强者就是强者,杀手之王、黑道帝王都是她的徒弟,难倒会搞不定这点小小突发状况?清冷腹黑的凰王时时以收藏了她为目标,追妻路漫漫。魔武双修的九幽剑主对她心怀愧疚,立誓生生世世守护。且看她如何成为乱世传奇,震撼天下,开辟出一条逆天之路,傲舞九霄。--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新九龙山村的幸福生活

    新九龙山村的幸福生活

    在田野调查基础上,以九龙山村为例,运用文化人类学和跨学科的理论方法对武义县九龙山村“下山脱贫”的社会文化变迁和文化适应进行考察和研究。
  • The Pursuit of the House-Boat

    The Pursuit of the House-Boat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黑暗恐慌

    黑暗恐慌

    末日来临,人类越发的恐惧夜晚,因为黑暗,会带来绝对致命的危机……挣扎在,这个名为“黑暗”的时代。
  • 我的客户是神仙

    我的客户是神仙

    百年间,凡间变化日新月异,逐渐脱离天界管控。面对凡间各种新奇诱惑,三界诸神不顾天规天条,私自下界。百年间,斩仙台上斩灭仙神无数。不得已,天界决定改革,允许仙神下界度假消闲。而苏远,一次意外和偷偷下界的哮天犬结缘,从而成为神仙下界的引路人。从此,一介凡人的苏远,周旋于诸天仙神之间,获得各种各样的好处,演绎出一段精彩的都市生活。
  • 神禁时代

    神禁时代

    这是一个没有众神的时代,旧的秩序被打破,新的秩序正在诞生!
  • 大孔雀明王画像坛场仪轨

    大孔雀明王画像坛场仪轨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神鬼殊途

    神鬼殊途

    500年前万妖之王孙悟空率领众妖攻打天庭,胜利在即,孰料天庭请来西方如来佛祖支援,孙悟空与如来斗法之时遭到暗算,被压五指山。群妖无首,慌乱之下受到重创,死伤无数,无奈之下只得退兵。天庭为避免妖族复兴,欲赶尽杀绝,于是......
  • 女总裁的爱情成长记

    女总裁的爱情成长记

    希望是,不一样的总裁文。
  • 气尊苍穹

    气尊苍穹

    神州大地是练气士的世界,练气士飞天遁地,无所不能,更追求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不死。苏彦带着一个地狱,来到了这个世界。“地狱是我家后院,作为敌人,死了之后你就是我的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