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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谁把他的欢乐与悲伤带回祖国

天还没有亮,伙房就熄了火。司令部的人真有本事,都摸着黑站在门里、门外吃饭。洪学智说,反正吃不到鼻子里去。只是大意不得,前几天有两个参谋,晚上擦火柴吸烟,这么点亮光就引来了敌机,一顿扫射,他们当场被打死。邓华和洪学智这两天一直在监督挖防空洞。

这天早上吃过饭出来,洪学智站在门口,邓华端着碗喝萝卜汤,问:“防空洞不是弄好了吗?”洪学智说今天就让彭德怀在洞里办公。

邓华笑:“你能把老总弄洞子里去吗?”

洪学智说:“昨晚上,我偷着把他的作战地图卷走了,挂在防空洞里了,他是一刻也离不了地图的,看他去不去。”

邓华说:“你去劝他进洞子,我们在那等。”

解方说:“老洪去劝合适。”

洪学智说:“你们别拿我不识数啊,干吗挨骂的事都推给我?”

杜平在一旁笑。

邓华说:“就你常跟彭老总开玩笑,你也会来事儿,下象棋都让着他,哄着他高兴。”

这时,高岗走了过来,问:“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邓华说:“说彭老总下棋耍赖。”

高岗说:“听作战处长告诉我,敌机来轰炸,他都没忘了偷棋子儿?”

洪学智笑:“就我能对付他,韩先楚不行,他太较真儿,丁是丁卯是卯,不让彭老总赢一局,没完没了。我跟他下棋,准得让他赢一把两把的,给他点甜头。”

高岗说:“这不是对付美国鬼子的办法吗?”

众人都笑个不停。

高岗是为后勤保障的事赶到前线来看看的。

邓华说:“我们正商量由谁出面拉老总进防空洞呢,他那个倔劲上来,十头老牛都拉不动。”

洪学智说:“一到这时候他们指定把我卖了。”

解方说:“你在老总那有面子嘛。”

邓华问高岗:“你什么时候走?”

高岗说:“马上走,这是来同你们告别的。”

洪学智说:“粮食快点往上运啊!解放战争那时候,都是就地筹粮,现在上哪筹去?”

邓华说:“一个战士身上都背着7天以上的粮食,一个人背有六七十斤重,坐下去都起不来。”

高岗说:“我都看到了。这次主席叫我来,一是解决同朝鲜人民军成立联合司令部的事,第二就是后勤保障。彭老总早说了,后勤出了娄子,拿我是问呢。”

高岗带着警卫员上车走了,他们一直送到沟口。

东京大使馆麦克阿瑟官邸正在升旗。

麦克阿瑟和卫士们、第11空降师的官兵们和麦克阿瑟全家人都在向国旗行注目礼。乐队高奏《星条旗》国歌,围观者如堵。这面旗天天升降,但麦克阿瑟只有在重要的日子才亲自参加仪式。明天是圣诞节,这是个大日子。今天升起的这面旗与平日的有所不同,这面国旗1941年12月7日在美国国会上空飘扬过,1945年9月3日在“密苏里号”战列舰上举行日本无条件投降签字仪式时,在军舰主桅上升起来的也是这面旗帜。多年来,无论他走到哪里,哈佛上校都随身替他带着。

升过旗后,麦克阿瑟准时去上班,照例有人夹道欢迎,照例在第一大厦前有人把他当成一景来欣赏。

惠特尼已经在6楼办公室等他了。

麦克阿瑟问惠特尼:“圣诞节攻势计划起草完了吗?”

惠特尼从文件夹中抽出来:“马上报参谋长联席会议吗?”

“不用那么麻烦,”麦克阿瑟说,“发第12号新闻公报,请记者们到场,把圣诞节攻势的要点告诉全世界。”

惠特尼吃了一惊,半晌望着麦克阿瑟不语。

“你望着我干什么?”麦克阿瑟说,“我并没有发疯。去办吧。”

惠特尼劝道:“这事非同儿戏,何必呢,这是古今战史上没有的先例。”

麦克阿瑟倨傲地说:“仁川登陆不也没有先例吗?我要随时创造一个先例给他们看看。”

麦克阿瑟自认为并非鲁莽,他认为自己的攻势攻无不克,有必胜把握才敢这样干的。

惠特尼低着头走了出去。

麦克阿瑟按了一下铃,卫兵进来。

麦克阿瑟说:“去请金丝吉小姐,她在隔壁等我呢。”

卫兵出去,带金丝吉进来,她第一次没有穿军服。

麦克阿瑟同她握手,说:“你真漂亮,我是指你不穿军装的时候。”她今天打扮得像一个上流社会的小姐。

“我是吃战争饭的记者,”金丝吉说,“没有办法。我没法这种打扮上战场,会惹得你的兵想入非非。”

麦克阿瑟说:“这我相信。你的银行账户上肯定比我钱多,你满可以拿这些钱去华尔街买股票,办工厂,而没必要冒着枪林弹雨去战场找饭吃。你到底为了什么?”

“我自己也说不清。”金丝吉说,“我每次从战场下来,都要诅咒一千次,发誓再也不上前线了,可当我采写的文章在国内引发热点时,我就像注射了可卡因一样,又不顾一切了。”

麦克阿瑟说:“小心,长此下去,你这种女人会失去了女人味儿,不再有人爱的,除非像我这样又老又空虚的军人。”

金丝吉开玩笑地说:“那太荣幸了。有你爱,世界上的男人死绝了也无所谓了。”

麦克阿瑟哈哈大笑起来。他问:“你见我有什么事?”

金丝吉说:“当然不纯粹是来求爱的。我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发动攻势。”

“太巧了。”麦克阿瑟把《圣诞节攻势》副本递给她,说:“这是圣诞节攻势的作战计划副本,拿去发表吧。”

金丝吉说:“将军不怀好意?”

“真的,”麦克阿瑟说,“我已叫惠特尼拿去开新闻记者会,公布于世,你有抢先发表的权利。”

金丝吉说:“将军,我不明白,你是不是神经出了问题?”

麦克阿瑟说:“也许,古往今来创造最伟大战绩的将军,神经都有某种程度的毛病,包括像拿破仑那样的人。”

金丝吉说:“谢谢你,我现在又热血沸腾了,我希望天天有这样的刺激。”

她说的是真话。她无法控制自己对麦克阿瑟的崇拜之情,这种崇拜在她报道的字里行间随处可见,她自己对人说,这种崇拜有点像小女孩崇拜好莱坞的大明星。只有幼稚的人、愚昧的人、愚忠的人和别有所图的人才可能崇拜别人,金丝吉认为自己哪一条都不符合,可她仍然陷入崇拜危机不可自拔。

金丝吉对政客们就不行了,她每篇文章的文字都使用了卓别林的手法,很多政坛的人都恨她。

彭德怀吃过饭就钻进他的作战室,他是离不了地图的,有时他可以一言不发地在地图前站两个小时。

地图突然不见了。

屋子里黑糊糊的,只点了两根蜡烛。

彭德怀正在向刘亮、谢大川发脾气。他说:“见鬼了!我不信有人敢到我这把地图偷走。”

刘亮说:“我真的没看见谁拿呀!”

谢大川说:“再去找作战处长要一张。”

彭德怀说:“我要我那一张。我上面做的标记比地图本身重要!”

两个小鬼正在为难,洪学智进来了,笑嘻嘻地说:“老总别发火了,地图是我拿走的。”

彭德怀说:“你怎么不吱一声?”

刘亮、谢大川赶紧溜了。

洪学智说:“拿到防空洞去了,已经挂好了,那里又宽敞又暖和,炉子也生起来了,别人都去了,就等你了。”

彭德怀说:“谁叫你弄去的?在这不行吗?”

洪学智说:“这是我们开会决定的,你一个人必须服从集体决定,你个人的安全,关系着全军,你这样固执己见,我们几个合计好了,集体辞职,你另请高明吧!”

彭德怀瞪了他一眼,一边顺从地收拾文件一边说:“嗬,吓唬人哪!没了你们几个,志愿军还会黄了铺?!”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跟了出去。

警卫员们和秘书李望向洪学智挤眼睛,洪学智却装得一本正经的样子。

彭德怀快进防空洞时,忽然看见曹桂兰走了过来。

彭德怀站住,问洪学智:“你的司令部什么时候来了女娃娃?”

洪学智说:“我也不认识。可能是后勤仓库的,也许是通讯处的。”

曹桂兰听见了,打了立正说:“报告首长,我叫曹桂兰,后勤仓库的。昨天我来送电动油印机,彭老总本来见过我的,贵人多忘事。”

彭德怀笑了起来,他不是贵人多忘事,黑漆漆的房子里,他连曹桂兰是男是女也没分辨出来。

彭德怀说:“女孩子说话就是厉害,一张口就对我开批了。吃得了苦吗?没有哭鼻子吧?”

曹桂兰说:“首长小瞧人!”

彭德怀和洪学智笑着进了防空洞。

曹桂兰问留在洞外的刘亮:“毛参谋呢?”

刘亮说:“没看见。他昨晚上连夜翻译什么东西,好像还没起床吧。”

曹桂兰抿嘴一笑:“这么懒啊!”

谢大川说:“起来了,饭时过了,我看他和高参谋张罗热饭吃呢。”

曹桂兰便向毛岸英住的木工棚子走去。

彭德怀一进防空洞,里面虽有一股潮气扑面而来,可洞子挺宽敞的,办公桌、椅子也摆好了,他那张标了许多特殊符号的大地图也挂起来了,彭德怀挺满意,没再说什么,只是说洞子里闷。

方晋把一份文件交给彭德怀:“这是昨晚上毛岸英连夜翻译过来的。”

彭德怀问:“是莫斯科直接发来的那份吗?”

方晋说:“是。”

彭德怀看了看,交给邓华:“奇了,麦克阿瑟把他的圣诞节攻势作战计划公布于世了。”

洪学智、解方都凑过去看。

解方说:“他在摆迷魂阵吧?”

邓华说:“打仗向来是虚虚实实。”

彭德怀在洞子里踱了一阵步,说:“这计划是真的。”

杜平说:“那麦克阿瑟不成了我们的参谋长了吗?或者公开资敌?这总是不可能的吧?”

“这叫利令智昏。”彭德怀说,“对别人来说,这是疯子的做法,对麦克阿瑟来说,他是在炫耀自己。他在表示对我们不屑一顾。骄狂如此,焉有不败?”

洪学智说:“让这狂人等着尝尝惨败的滋味吧。”

毛岸英昨晚上从外面弄了一盆子积雪放在那慢慢化着。起床的时候,盆里还是半水半冰的模样,他把毛巾插到雪水里绞了绞,再去擦脸,凉得他直打哆嗦。

高瑞欣在生小火炉,说:“人家食堂4点钟天没亮就开过饭了。这有剩饭,吃点吧。”

毛岸英说:“咱们来个蛋炒饭。”

高瑞欣笑了:“热热算了,尽想美事,哪来的鸡蛋?”他在捅火弄炉子。

毛岸英变戏法似的拿出两个鸡蛋来。

“哪来的?”高瑞欣问。

毛岸英说:“彭老总的,他送给我吃,我从来没动过。”

高瑞欣在火上放了炒勺,放了油,毛岸英把两个鸡蛋打散,开始炒饭。

曹桂兰本来想进去的,想想又站下了,她手里拿着那副刚做好的棉手套。

突然,空袭警报响起来。

敌机来得极快,几乎同时,炸弹就接二连三投下来了。

曹桂兰向工棚子冲了几步,高喊:“快出来!”

炸弹爆炸的气浪把她掀起老高,又重重将她摔到山脚下。

毛岸英、高瑞欣听见空袭警报,说:“来敌机了。”

刚巧回来取文件的方晋冲他们喊了声:“快冲出去!”他一个箭步冲出门外。

也许以为又是往常的机关枪扫射和一般的炸弹,来不及往外跑的毛岸英、高瑞欣情急,钻到了桌子底下去。

没有想到,敌人投掷的是烧夷弹,而且一连投放了几十颗,这一切都发生在瞬间。顷刻间,工棚子被一片火海吞没了,风卷火舌噼啪作响,竟让人无法靠近。

曹桂兰从昏迷中醒过来,撕心裂肺地高喊一声:“快跑啊——”眼前是烈焰腾空的大火。

敌机飞走了。

彭德怀、邓华、洪学智和司令部的几百人站在烧得片瓦无存的工棚前,谁都不说话,一个个如同木雕泥塑。

彭德怀仰头看看天,又看看远方,他喃喃地、低沉地说:“怎么偏偏是他……怎么偏偏是他……”

远远地,额角流了血的曹桂兰抱着那副棉手套,木然地站着,满脸是泪,她耳畔响着毛岸英为她题写的那句话:“当我们凯旋回国的时候,无论我们战友当中的谁倒下了,我们都会把他的欢乐与悲伤带回祖国。”

大火在她面前飘舞着火舌。

从那以后,彭德怀好长时间没说一句话。他想起了毛泽东在中南海托子的情形,他再次萌生悔意,当初就不该答应,他本来是不愿答应的。

彭德怀木然地坐着。

刘亮和谢大川一件一件地整理着毛岸英放在办公地点的遗物,那件刘思齐为他赶织的毛衣,给刘思齐写了一半的信,小手枪,还有他打算送给毛主席的那个用子弹壳做的小烟嘴……彭德怀看着这一切,眼里蓄满泪水。

怎么偏偏是他!这句话反复出现在彭德怀脑际,挥之不去。

他将怎样向毛泽东交代呀!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总得把这件事报告北京啊。

邓华说:“给毛主席和军委拟封电报吧,叫他们去起草?”

彭德怀说:“不,我来起草。”

他抓起笔,那笔仿佛有千钧重,悬在半空,迟迟未能落到纸上。

过去他听文人说,提笔如有千钧重,他说胡扯,“白发三千丈”也是瞎形容。现在他可懂得提笔千钧重的滋味了。

他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索性掷了笔,走出去。邓华忙捅了刘亮、谢大川一把,他们会意地跟出去。

焦糊味仍在山沟里弥漫着,残烟在废墟间飘荡。

彭德怀沿着松林间的小路走上山岭。

居高临下,起伏的山峦尽收眼底。那是一峰一峰的积雪山丘,看上去更像肃穆的墓地。

不是脚步声,而是夸张到了极限的心脏搏动声伴随着彭德怀在登山。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心脏搏动得这么响亮。

一滴泪,仿佛冻僵在彭德怀那历尽沧桑的脸上。

雪峰连绵,一直铺展到天极,他背手站在山巅极顶。

冷风吹得彭德怀打了个寒噤,他好像清醒了许多。他决定马上给中央、给毛泽东发报,如实报告。打仗总是要死人的,假如不是洪学智逼我彭德怀钻了防空洞,彭德怀此时不也化成一堆灰烬了吗?

这是人力所不能左右的。

震惊之余,周恩来和彭德怀一样,不知道怎样把毛岸英的死讯告诉毛泽东。谁都看得出来,毛泽东似乎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毛岸英身上了。从小打发他去苏联学习、参战,回到延安上“农业大学”,建国后下工厂,又送到炮火连天的前线,说不定主席是在“饿其体肤,苦其心志”,然后方能“降大任于斯人”。

这一切都灰飞烟灭了。

周恩来几天都闷闷不乐,他把电报压下,谁也没给看。

3天后,毛岸英的遗物又摆到了周恩来的桌子上。

望着毛岸英的这些遗物,周恩来心情十分沉重,显然苦于无法告诉毛泽东,他长久地在屋中轻轻地踱步。

警卫员进来,说:“刘思齐要见您。”

周恩来吓了一跳,神色慌张地忙把那份电报扣在桌上,想想不妥,又夹在文件夹中。又把遗物以最快速度收进文件柜中。

刘思齐进来说:“周叔叔,信我写好了,我没法邮,交给您吧。”

周恩来勉强笑笑,接过信说:“没问题,过几天有信使去,我就给岸英捎去。”

刘思齐又拿出一小瓶药说:“这一瓶胃舒平,也捎上吧,他胃不好,老吐酸水。”

周恩来说:“好的。”

刘思齐说:“那我走了。”

周恩来把她送到门口,就走了回来。

他从窗户望出去,见刘思齐沿着掉光了叶子的林阴小路沉静地走去。他望了很久,回过身来看到那瓶药时,眼泪溢出了眼眶。

他坐下去,从文件夹中拿出电报,在空白处批了一行字:少奇、朱德同志,我意暂不告诉主席。

推开笔,他又陷入了沉重的思绪中。

他又拿起了刘思齐刚刚送来的胃舒平,苦笑浮上嘴角。毛岸英再也不需要这些了,他永远地安息在朝鲜的土地上了。

在大榆洞小松林后头的荒山坡上,人们挖开冻土,为毛岸英和高瑞欣攒起了两座新坟。毛岸英墓前插一根松木桩,上面写着“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毛岸英之墓”。

曹桂兰默默地向墓地走来。

她蓦地站住了,她看见彭德怀独自一人站在墓前,风吹着他的大衣衣摆。

过了一会儿,彭德怀下山去了,曹桂兰才走了过去。

她默默地站在墓前,任泪水在脸上流淌。

她轻轻的、发颤的心声在震撼着她自己:“都是你那句题词太不吉利了,都怪我,为什么要提到死呢?如今你这样匆匆地走了,也许……你的欢乐与悲伤该由我带回到祖国去……”

暮鸦在树上叫着,寒风萧瑟,枯草在坟头摇动。

她把那副带带的手套挂在了墓碑上。

风吹着手套,在坟前摇动。

38军跑步前进。每个人的头上、背包上都插着伪装。

忽然队后面传来命令:“去掉伪装!”

有的人不理解:“那不是暴露目标了吗?”

但命令又一次传下来:“坚决执行命令,立即去掉全部伪装。”

命令一声声传过来。

战士们扔掉伪装,跑步前进。

乱机在天边飞过来。

好多战士边跑步前进边担心地望着天空。

梁兴初的吉普车开上来了,他大叫着对战士们说:“放心大胆走,大摇大摆地走。以前我们有伪装常挨炸,现在去了伪装,美国飞机分不清,会以为我们是李承晚的队伍呢!”

112师师长说:“这招挺灵的,咱们一反常态,大白天出动,也叫敌人误认为是李伪军。”

果然,敌机飞了两圈,飞走了。

战士们欢呼起来。

梁兴初说:“伪7师已经惊动了,要跑,我们必须提前7个小时,在下午2点进攻。”他对师长说:“不惜减员,一定插下去!”

他们准时迂回到敌人的后面,立刻发起强大的攻势。

同时,40军在新兴洞也向敌人展开集团冲锋,敌人被打得措手不及。

沃克后悔莫及,连声说:“麦克阿瑟误了大事!”

沃克拿着听筒,满脸是汗:“什么?顶住,怎么会是这样?”

他放下听筒,对泰纳副官说:“莫非是神兵吗?几乎是同时,球场、价川、博川、安州、宁边,所有的地方都遭到了强有力的攻击。敌人没有20万军队,是不可能有这样凌厉攻势的。”

副官泰纳说:“我们上当了!可能是敌人诱兵之计。”

沃克下令:“马上调骑兵第1师由顺川向新仓里堵击,调土耳其旅由价川向德川方向机动,去解围。”

副官泰纳拿起话筒发令。

沃克有气无力地坐了下去:“麦克阿瑟还向全世界公布作战计划,可笑。”

解方正向志愿军首脑们报告:“38军已经消灭了伪7师五千余人,42军攻占了宁边、孟山,将伪8师大部歼灭。40军配合38军作战,歼灭了新兴洞美第2师3个连,之后转向球场进攻。50军、66军、39军分别向博川、安州、宁边实施突击,39军争取了美第25师115人投降,现在战役正按预想的全面展开。”

“好,”彭德怀说,“告诉38军,主力要向院里、军隅里方向进攻,以1部进攻三所里,一定要插到三所里。插到了,就是胜利。告诉梁兴初,一定插到!”

他的手在地图上用力一拍。

解方说:“我去看电台了,还有事吗?”

“先别走,有事。”邓华说,“毛岸英牺牲的电报发出后,中央昨晚上来了急电,为了保障指挥不中断,不因意外而混乱,指示我们首脑机关分为两部分。”

彭德怀说:“既然中央让咱们分成两部分,那就分吧。中央是怕万一哪颗炸弹扔正了,把咱们几个全报销了,没有指挥了。”

邓华说:“早该分了,现在这样,一点安全保障也没有,有的人又不听招呼,我行我素。”

彭德怀笑了:“‘有的人’是谁呀?不就是指我吗?明说嘛,干吗含沙射影。”

解方:“给你留一点面子嘛,姑隐其名。”

彭德怀风趣地说:“好吧,‘有的人’做检讨,总可以了吧,保证不再忽视安全。昨天的轰炸,若不是洪大个把我拉进洞子,老夫休矣。”

几个人笑了。

彭德怀说:“这样分吧,一部分在前面,一部分在后面,您当然在前面,你们几个里头再找一个人和我在一起。”

洪学智说:“我陪老总在前面。”

邓华说:“分两部分,主要是为了彭总的安全,你还是留在后面吧,我和老洪上前面去,韩先楚、解方陪老总在后面。”

解方说:“不行,我这参谋长得在前面。”

彭德怀急了:“都到前面去,不又和现在一样了吗?”

邓华说:“彭总反正必须在后面。”

“我那么特殊?我的命比别人的值钱?”彭德怀站了起来,“不分了,就这样。”

他大步走去。

见彭德怀的倔脾气上来,邓华说:“中央电报三令五申,要我们指定专人负责彭老总安全。

他不能一个人说了算,由党委讨论定吧。”

拖了一天,还是没解决。

洪学智说:“你去给彭总说呀!他是党委书记呀。”

邓华说:“我给他看过电报,他一甩袖子,说:‘没必要。’他也不参加讨论。”

解方说:“那怎么办?”

洪学智说:“昨天刚检讨,毛病又犯了。”

邓华说:“我是志愿军副书记,你们几个都是常委,我们现在就开会,研究定了,他必须执行。咱们先研究分工,谁负责彭总安全。”

洪学智说:“事关重大,你是副书记,当然你得负责。”

“你是想把我留在后头啊!那不行。”邓华说,“老洪分管司令部,该你负责。”他眼睛转了转,又说:“你负责有好处,万一彭总倔脾气上来,你好在中间打圆场啊!我负责,就没有回旋余地了。”

解方说:“此话有理。”

杜平也说:“老洪干吧。”

邓华说:“没说的了,少数服从多数,你和彭总留在后面。”

开过党委会,邓华和洪学智去找彭德怀。彭德怀正在小树林里走来走去,不知在干什么。

邓华、洪学智走近他,问:“听什么呢?”

彭德怀笑着说:“炮声,你们听到了没有?咱们的反攻开始了。方才接到38军、42军的报告,都打得挺猛,敌人有点晕头转向了。”

“好啊,”邓华说,“根据党委会的决议,我马上到前面去了,韩先楚在西面,你到东面去吧。”

彭德怀说:“谁给你们定的?”

洪学智说:“党委会呀。”

“什么事儿!”彭德怀说,“还要有个专人负责我安全!我再说一遍,不需要。”

洪学智说:“这是中央决定的事,不是我们定的,如果你拒不执行,我们上报中央,党委会也可以给你批评乃至处分。”

彭德怀驳不倒他,“扑哧”一下笑了:“行,算你厉害。”

按照彭德怀的命令,梁兴初亲自率113师向三所里猛插,靠两条腿与美军的汽车轮子赛跑,其难可知。

师长江潮、政委于近山、副师长刘海清和军长梁兴初走在队伍前面,成了尖兵。

侦察参谋从前面跑来:“报告江师长、于政委,我们插到了敌后,这里已经没有我们的部队了。”

一位团长跑上来说:“首长,我们已走了两天两夜,战士饿得不行了,又冻又累,是不是休息一下,做点饭。”

梁兴初说:“不行。彭总交给我们的任务是插到三所里,我们还没有到三所里,要克服一切困难,坚决插到目的地。”

江潮也说:“我们要记取上次的教训,一点都不能犹豫。告诉战士们,轻装!边走边吃炒面。”

“是!”团长退了回去。

行军的速度一点没减,战士们纷纷把背包扔到了路旁,一边抓把炒面塞在口中,一边在路旁抓把雪吃。

梁兴初身先士卒,一边急行军一边吃炒面。

队伍以急行军速度前进。

江潮问梁兴初:“是不是该和彭总联系了?”

梁兴初说:“不。而且从现在起,关闭电台,命令无线电静默!”

刘海清担心地说:“这可失掉联系了。”

梁兴初说:“不插到三所里开机也完不成任务,又容易暴露,我们已经插到敌人背后了。”

他明白113师的处境,万一走露了风声,他们就会处在孤立无援境地,随时可能被吃掉。

他一面叫人马上挖工事隐蔽布防,一面告诉江潮关闭电台。

“无线电静默”是很危险的,江潮不明白军长何以如此极端,这是绝棋、险棋,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这么干,这将与上级、友邻部队失去联络。

好处也是明显的,敌人不可能发现有一支大部队埋伏在他们后退的必经之路。

梁兴初毋庸置疑地又重复了一遍:“无线电静默,马上关闭电台!”

这一下彭德怀找不到38军113师了,而彭德怀全指望着113师插到三所里给沃克来个屁股后开花呢。

东线的情况也令彭德怀担忧,9兵团入朝作战仓促,很多战士穿着单军装、解放胶鞋过江来的,一过江,就赶上零下三十多度的酷寒天气。这一年朝鲜的雪又特别大,9兵团多半是江南籍战士,哪经过这么冷的天气,他们几乎无法适应。可他们担负着堵截美国第10军的任务。

27军的战士在雪地里打埋伏,一个个衣服单薄的战士卧在雪中,又不准跺脚、走动,个个冻得手脚都失去了知觉。

大雪在下,北风怒号。

战士们被大雪埋住了大半个身子,没有一个人动一动。

子夜时分,冲锋号响了。

有些战士冲了上去,有的站起来,又倒了下去。团长过来吼:“怎么不往上冲?”

他一连扒拉几个战士,发现他们都已经冻僵了。

团长眼里泪水直流,他“呀呀”大叫着冲了上去。

阿尔蒙德再也没有占领鸭绿江小镇那种沾沾自喜的模样了,他在临时指挥所里急得团团转,各师纷纷告急、求援。前线向阿尔蒙德报告:“我们被包围了,是中国军队,至少两个师!”

“我们师被截了退路,漫山遍野都是中国军队!”又一个师在向他告急。

阿尔蒙德在屋里直转,最后他提了一支汤姆枪,腰里别了几个手榴弹,对几个参谋一摆手,说:“走!”便冲了出去。

阿尔蒙德一上直升机就喊:“去长津湖!”

一参谋说:“那里很危险。”

阿尔蒙德说:“难道中国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怎么突然冒出这样强大的兵团?”

飞出去不远,溃退下来的残兵如羊群一般漫下来。

阿尔蒙德让直升机降下,他大喊:“都给我站住!”

可溃兵根本吆喝不住,仍在跑。

阿尔蒙德对天鸣枪,散兵才勉强站住。

史密斯将军从前面撤了下来,他对阿尔蒙德说:“中国人至少有几个正规军,太厉害了,简直顶不住。”

阿尔蒙德说:“你必须再反攻上去,向鸭绿江攻击前进。我不相信有那么多中国军队。我们的侦察机天天飞,为什么没能发现?”

史密斯说:“我要求马上取消向鸭绿江前进的命令,我有两个团已经没有能力战斗了。”

阿尔蒙德又上了直升机,对飞行员说:“飞到前面去,到麦克莱恩中校和费思中校那里去。”

飞机飞了一会儿降落,美军已龟缩到狭小地区。一见飞机来了,麦克莱恩和费思围过来。

阿尔蒙德在吉普车车头上摊开地图,说:“往这里打!眼下阻止你们的是北逃的中国师残部,根本不是什么正规军!你们和你们的长官史密斯一样,吓破了胆!”

费思说:“将军你在这试试就知道了。”

麦克莱恩说:“派飞机掩护我们撤吧,不然我们就完了。”

阿尔蒙德大叫:“我们仍然要进攻,而不是后退,要直捣鸭绿江。不要让几个中国洗衣匠们挡住你们!”他所以轻蔑地称中国人为“洗衣匠”,是因为19世纪好多中国人在旧金山开洗衣房,当洗衣工人。

两个中校和在场的士兵都恼怒、反感地嚷嚷起来:“见鬼去吧!”“我们准备好了白旗。”

真的有人竖起了白旗。

阿尔蒙德一把扯过白旗扔在地上,打了那士兵一个嘴巴,他吼着:“我去调31团上来,他们一到,立刻反攻!”

阿尔蒙德回到机舱,气呼呼地一筹莫展。

中国部队又在进攻了,炮声隆隆。

阿尔蒙德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顿乱翻,他从皮衣服兜里翻出三枚银星勋章。

他又跳下飞机,他给费思中校别上一枚。

费思苦笑着从他手上夺过一枚,给身边一个上尉戴上了。阿尔蒙德看见一个扛着面包箱子的司务长走来,就拉住他,说:“为表彰你的功绩,授予你勋章!”

当着阿尔蒙德的面,司务长不屑地把勋章别到了一块大面包上。

阿尔蒙德的飞机一离地面,费思中校就一把从胸前扯下勋章,扔到了雪地上,骂了一句:“狗娘养的。”

阿尔蒙德没有想到,他从前用过的这一有效办法现在失灵了,有时候勋章一文钱不值。

彭德怀的厚嘴唇一直耷拉着。

作战室里气氛异常紧张,参谋们连走路都尽量放轻脚步。

无线电报务员在报告:“113师没有信号!”

彭德怀说:“要军部!”

话务员说:“军部也与113师失去了联络。”

话务员在调机,高叫:“113,113……”

彭德怀说:“这113师怎么搞的,跑到哪里去了?”

解方说:“梁兴初亲自带113师在打穿插。”

邓华说:“难道他们会关闭电台吗?”

彭德怀说:“只要113师插到三所里,我们就大获全胜了!”

解方叫:“走,通信处长崔伦,电台台长,统统给我上机。”

几个人守在电台那里。

彭德怀不安地走来走去,时而在地图前站一站。

忽然,崔伦大叫起来:“找到了!接到暗语了,113师找到了。”他对了一下坐标:“到三所里了!”

彭德怀等人一下子拥过去,彭德怀问:“他们在哪里?到三所里了?”

崔伦乐得都合不拢嘴了:“梁兴初报告,113师14小时强行军140里,现在占领了三所里!”

彭德怀用力呼出一口气,端起茶缸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水。

解方问:“问他们为什么联系不上。”

崔伦说:“他们关上机,故意来了个无线电静默,怕被敌人发觉。”

参谋们“噢”地一声欢呼起来,都在为38军叫好。

彭德怀好像自言自语地咕噜了一句:“响鼓也得用重锤哟。”他又走到地图前看了片刻,粗壮的手指头按在了地图龙源里的小黑点上。

参谋过来标图。

彭德怀下令:“告诉113师,告诉梁兴初,三所里北面有个龙源里,有一条路也可以通顺川,这也是敌人南逃之路,命令他们迅速抢占龙源里。”

命令发了,彭德怀大手一拍说:“看你美国第2师、第25师往哪跑!”

邓华说:“连骑1师、土耳其旅也包在里面了。”

十一

萨姆·沃克在一个小山冈底下突然被包围了,他的连队被打散,坦克车翻到沟里,装甲车起了火。直到此时,萨姆还根本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敌兵从何处来。

他连选择退路的思考机会都没有,在溃兵中胡乱奔跑,跑到哪算哪。

前面道路堵塞,翻倒的汽车堵住了路,败兵们叫着喊着。

这时,113师在背后发起了猛攻。

正面,也有中国部队冲上来。

一个跟头摔下去,萨姆顺陡峭的雪坡翻滚,带动起一片雪崩,等他落到沟底从厚雪中钻出来时,已经迈不动步了。

他坐在雪地上大口喘着气。如果他现在手里有无线电,他会马上告诉他老子,他肯定要说:

你们这样的草包将军,当年是怎么打败德国人的?

第二次战役打了阿尔蒙德一记响亮的耳光,麦克阿瑟也不再振振有词,他的“圣诞节结束战争”的神话除了供记者们奚落而外,什么也没剩下。出于对麦克阿瑟个人的尊敬,金丝吉没有用漫画式的笔法勾勒麦克阿瑟,但别人却当了他的替罪羊。

麦克阿瑟开脱自己的惟一办法是宣扬中国军队的数量和进攻势头。

这一天,杜鲁门刚从床上爬起来,门铃就响了。

马歇尔走进来,说:“麦克阿瑟从东京拍来电报,他第一次正视现实了。”

刮着胡子的杜鲁门说:“念吧。”

马歇尔念道:“总统先生,我们面临一场全新的战争,中国军队对我们不宣而战,至少有20万中国军队在向我们进攻,我们要应付的局势是严峻的,本司令已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

但目前的局势已超越其职权和兵力所能承担的程度。”

杜鲁门反而很镇定,他平静地说:“这是迄今我们所遇到的最糟糕的局势,我们总得面对它。”

马歇尔说:“恐怕,弄不好我们必须与苏联动武了。我们都低估了毛泽东的胆量。苏联再参战……”

杜鲁门说:“那是必须避免的。第三次世界大战也许明天就要爆发,我们还是不打为好。中国人那么多,我们消耗不过的。”

马歇尔说:“是不是请参谋长联席会议讨论一下?”

杜鲁门说:“召开一次国家安全委员会会议吧,但我以为难以形成什么决议。”

马歇尔叹了一声:“早知会惹怒中国人,当初就不该冒险。麦克阿瑟是个最危险的冒险分子。”

杜鲁门说:“不应当责备麦克阿瑟的失败,像不应当责备1944年艾森豪威尔一样,那次艾克发起的别动队攻势也败得很惨。不过,艾克对失败一句解释都没有,而麦克阿瑟却把过失转嫁别人。”

马歇尔说:“他历来如此。在太平洋战争中,他常在激战过程中便发表胜利消息,这次却相反,他说华盛顿的命令限制了他。”

杜鲁门说:“我本应该立刻把他撤职。”他沉吟了一下又说:“但我不愿意给人这样一种印象,麦克阿瑟因打了败仗而被撤职。我不能在他倒霉的时候抛弃他。”

马歇尔说:“总统太仁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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