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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不祥的信函

一个冬天的黄昏,我和好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对坐在壁炉的西侧,他对我说,“华生,这儿有几份文件值得你读一读。这些文件和‘格洛里亚斯科特’号三桅船奇案有关。那个治安官老德雷佛就是因为读了这些文件被惊吓致死的。”

福尔摩斯从抽屉中取出一个颜色暗淡的小纸筒,解开上面的绳带,递给我一张石青色的纸,这是一张字迹潦草的短简,写的是:

The supply of game for London is going steadily up[it ran]。Headkeeper Hudson,We believe,has been now told to receive all orders for fly paper and for preservation of your hen-pheasant's life。

[按字面意思可直译为:伦敦的野味供应正在稳步增长。我们相信负责人郝格森已经被告知接受所有的粘蝇纸的订货单,并保存你们的雌雉的生命。——译者注]

读完这张莫名其妙的短笺,我抬起头,看见福尔摩斯正在瞧我脸上的表情,还抿着嘴发笑。

“你像是有些弄糊涂了吧?”他说道。

“我瞧不出这样的一份短笺怎么会把人吓死。在我看来这内容只是思维混乱的人胡言乱语罢了。”

“说得对。但令人可悲的是那位体格结实的老人,读完这封短笺后,竟如手枪射中的靶子一样,应声倒地,一命呜呼了。”

“你这样说倒让我感到好奇,”我说道,“可是你刚才为什么说会值得我一读,这是个怎样的案子呢?”

“没有什么难的,这是我一手承办的第一桩案子。”

我一直都在设法询问我的伙伴,让他说说起先是什么缘故使它下定决心转向侦探犯罪活动的,但是他一直没有兴致谈这些。他俯身坐在扶手椅上,将文件平铺在膝盖上,点燃烟斗吸了一阵子,仔细地翻看着那些文件。

“你从来没听我谈起过维克多·德雷佛吧?”他问道,“他是我在大学两年生活中结识的唯一好友。华生,我不善于交际,总是喜欢独自愁眉苦脸地呆在房里,训练自己思想的方法,因此极少和同龄人交往,除了击剑和拳击,我没有别的体育爱好,而那时我的学习方法同别人的迥然有别,我就没必要同他们交往。我同德雷佛的相识挺有意思,有天早上我到小教堂去,他的狗咬伤了我的脚踝骨。后来呢,这样一件意外的事促使我俩成了好朋友。”

“起初,我俩的交往平淡无奇,但却令人难忘。我在床上躺了十天,德雷佛常来看望我。开始时他闲聊几分钟就走了,再不久,我们交谈的时间延长了。那个学期结束前,我们已成了莫逆之交。他的精神饱满、血气方刚,在许多方面,我俩有的情况恰恰相反,但我们也有共同之处。当我发现他和我一样不合群时,我们的关系更加密切。后来他请我到他的父亲那里去,他的父亲住在诺福郡的敦尼索普村,我欣然同他前往,到那里度了一个月的假期。”

“老德雷佛是个治安官,又是个声名显赫的大地主。敦尼索普村在布罗德市郊外,是朗麦尔北部的一个小村落。一座面积很大、老式的栎木梁砖瓦房便是他家的宅子,一条通道穿过门前,两旁是茂盛的菩提树。附近有许多沼泽地,那是狩猎野鸭的好场所,更是垂钓的好去处。宅子中有一个小而别致的藏书室,我听说,是从原来的房主手中随房屋一起买下来的。此外,有一位手艺不错的厨子照顾我们的一日三餐。我在那个月里住得很舒适,那样的环境里,再挑剔什么就有点过分了。”

“老德雷佛的老婆已去世了,我的朋友是他的独生子。”

“我听说,老德雷佛原来还有一个女儿,但在去伯明翰的旅途中,患白喉病死了。我对老德雷佛很有好感。他没有渊博的知识,但他的体力和记忆力特强。年轻时,他远游过许多地方,所见所闻,他仍能记忆犹新。从外表看,他的体格结实,身材健壮,一头灰白蓬乱的头发,饱经风霜的褐色面孔上一双蓝眼睛闪出近乎凶残的眼光。他在乡里以和蔼、慈善著称,据传他在法院审理案件时也以宽大为怀。”

“我住到他家不久,一天吃过晚饭后,我们坐在一块品尝味道鲜美的葡萄酒,小德雷佛把话题忽然转到了我所擅长的那些观察和推理的习惯。那时我已经将这种方法归纳成系统的理论,当时我还没有意识到这将对我的一生起到相当大的作用。这位老人显然认为他的儿子过分夸大了我的一点雕虫小技,认为我有些言过其实。”

“‘哦,亲爱的福尔摩斯,’他爽朗地笑道,‘我本身就是一个现成的题材,那么,你能从我的身上判断出一点什么东西吗?’”

“‘单纯地从你身上看不出多少东西,’我回答道,‘但是,我能推测出过去的一年内,你曾受到过袭击。’”

“这位老人嘴角上的笑意不见了,他大吃一惊,两只眼睛紧盯着我。”

“‘啊呀,确实是这样,’他说道,‘维克多,你是知道的,’老人转向他的儿子继续说道,‘我们把来沼泽地偷猎的那伙人赶走以后,他们就发誓要杀死我们,爱德华·霍利先生成了偷袭的第一个牺牲品。自从发生这件事之后,我一直小心提防着,你是怎样知道这件事的呢?’”

“‘从你的漂亮的手杖上,’我答道,‘从那上面刻的字看出来的,你买它不到一年。可是这只手杖让你花了不少的功夫,你在手杖头上凿了个洞,灌上熔化的铅,把它做成了一件可怕的武器。我相信这是你担心某种危险来临而采取的预防措施。’”

“‘还有别的吗?’他轻轻一笑问道。”

“‘您在年轻的时候经常参加拳击比赛。’”

“‘是这样。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从我被打塌的鼻子上看出来的?’”

“‘不是,从您的耳朵上就能看得出,你的耳朵扁平宽厚,那是拳击家的特征。’”

“‘还有呢?’”

“‘你以前做过艰苦的采掘工作,我从你手上的老茧可以看出来。’”

“‘是的,我确实是靠开采金矿发家致富的。’”

“‘你曾经去过新西兰。’”

“‘没错。’”

“‘你还去过日本。’”

“‘很正确。’”

“‘你曾和一个名字缩写为J·A的人交往密切,可是到后来,你却极力想把他彻底忘掉。’”

“这时老德雷佛先生迟缓地站起身,他的那双蓝色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用奇怪而疯狂的眼神盯着我,紧跟着一头向前栽倒,他的脸撞在桌上的硬果壳堆里,昏迷过去。”

“华生,你可想而知,当时那种情形,我同他儿子不知所措。好在过了不久,他恢复了知觉,因为我们给他解开衣领,把冷水浇到他脸上后,他喘了一口气就坐了起来。”

“‘啊,孩子们,’他强作笑脸说,‘但愿我没有吓着你们,从外表看我很强壮,可我的心脏却很弱,一点点的惊吓就会使我昏倒。福尔摩斯先生,我不清楚你是如何得出这些推论的,就我个人而言,那些实际存在的侦探也好,虚构出来的侦探也好,同你相比,他们就成了一些小孩子了。这可以成为你谋生的本领,可以当作一生的职业,你要记住我这个饱经沧桑的老人的话。’”

“华生,我请你相信这句话。在当时,我的业余爱好仅仅是作一些推理,首先使我想到这个爱好可以成为我谋生的职业的,就是这位老人的话,以及他对我的能力的夸张评价。但是,在当时我只有对主人的突然昏倒深感内疚不安,根本不可能想别的。”

“我不安地说:‘我希望刚才冒昧说出来的话没有伤害你!’”

“‘啊,不错,你的话像是一柄利剑一样刺到我的痛处,我想问一下,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你到底了解多少情况呢?’,他的眼睛依然残留着惊吓的眼神,认真而又像是开玩笑地说。”

“‘这件事情没有什么难的。’我解释道,‘那天我们划小艇,你在捉鱼时卷起了袖子,我在你的胳膊上清晰地看到刺青的J·A字样,笔画虽有点模糊,字迹周围隐约可见墨迹,这说明你想要把字迹抹掉。从这点可以推断,这两个缩写的字母你原本很熟悉,后来由于某种原因,又尽力地要忘记它。’”

“‘你的眼睛真是厉害呀!’他放心地松了一口气说,‘正像你所说的那样,可是,以前的事我不再去谈论了。在一切灵魂之中,我们的旧相知的阴魂是最凶恶的。我们到弹子房安静地吸支烟吧。’”

“从那天以后,虽然老德雷佛仍旧对我很亲切,但谁都能看出他带着一分疑虑,小德雷佛自然觉察到了。‘你可把我父亲吓坏了,’小德雷佛埋怨道,‘他现在连自己都搞不清,你到底知道哪些事。’据我看来,老德雷佛不愿透露他心中的疑虑,但他的这个念头愈发强烈。我确信是我的到来让他不安,因此我决定向他们告辞。不料,就在我离开的前一天,发生了一件后来被证明是极其重要的事情。”

“那天我们三个人正坐在花园草坪上晒太阳,欣赏着布罗德奇妙的景致,这时一个女仆走过来,说道,‘老德雷佛先生,外面有一个人想要求见你。’”

“‘他叫什么名字?’我的东道主问道。”

“‘他没告诉我。’”

“‘那么,他来干什么呢?’”

“‘他说你认识他,他要同你当面谈一些话。’”

“‘好吧,把他领过来。’不多一会儿,一个瘦小干瘪的人走进来,此人面容猥琐,步履拖沓,穿着一件敞怀的夹克,里面套着一件红花格子的衬衫,夹克的袖口上有一块柏油污痕,下身穿一条棉布裤子,一双长筒靴子已经破旧得不像样了。他那瘦削的棕色脸庞上露出狡诈的笑容和一排歪斜的黄牙。他的双手满布皱纹,半握着拳头,这是水手一种常有的姿态。就在他无精打采地穿过草坪走近我们时,我听到老德雷佛的喉咙中发出一种类似打嗝的响声,他从椅子上跳下来。转身跑进屋里。不多时,他又跑了回来。当他经过我们身边时,我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白兰地酒味。”

“‘嘿,朋友,’他说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个水手站在那里,两眼迷惑地望着老德雷佛,他还是咧着嘴微笑。‘怎么你连我都认不出了吗?’那个水手问道。”

“‘唉,我想起来了,你一定是郝格森了!’老德雷佛惊讶地说。”

“‘你终于认出我了,先生,我正是郝格森,’那个水手答道,‘光阴过得真快,我上一次见到你,到今天已有三十多年了。你现在过着富足美满的生活,而我仍是穷困潦倒。’”

“‘你是知道的,我怎么会忘记过去的时光呢?’老德雷佛大声说着,走到水手跟前,低声交待了几句,然后提高嗓门说道,‘你先到厨房里吃点东西,放心吧,我肯定会帮你安排一个舒适的位置。’”

“‘谢谢你的好意,先生,’水手将他额前的头发向后拢了拢说,‘我刚刚从航速8海里的不定期货船上下来,在那船上我已干了两年,这一次人手少,需要休息一段日子。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只好去找贝尔朵斯先生或是来找你了。’”

“‘啊!’老德雷佛高声叫道,‘怎么,你清楚贝尔朵斯先生的下落吗?!’”

“‘感谢上帝,先生,我的老朋友在哪儿,我全都知道,’那个人狞笑着说,之后就匆匆跟着女仆往厨房走去。老德雷佛含含糊糊地向我们解释说,他们是在去采矿的路上认识的,和这人曾同船而行。说完这话,他就丢下我们,自己转身回到屋里。约摸过了一个小时,我们走进屋里时,见到老德雷佛直挺挺地醉倒在餐室的沙发上。这件事在我的心中留下一个恶劣的印象。因此,第二天我离开敦尼索普村时,一点也不觉得留恋。因为我觉得,我住在他家,只会使我的朋友感到为难和不安。”

“这些事情全都发生在我漫长假期的第一个月里,我又回到了伦敦的住所,花了七周的时间做了一些有机化学实验。然而,在深秋的某一天,假期即将结束时,我收到了小德雷佛的一封电报,他请我去敦尼索普村,并说他很需要得到我的帮助和指教。我毫不犹豫地放下手头的杂事,即刻乘车赶往那儿。”

“我到车站时,他坐在一辆单人双轮马车上等我,我发现他已失去了平日那种谈笑风生、开朗豪爽的性格,身体也变得特别消瘦,看得出这两个月来,他备受折磨和煎熬。”

“‘我爸爸病得不行了。’他一见面就对我迫不及待地说。”

“‘这真不幸!’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患了中风,是因为精神上受到剧烈的刺激造成的。从今天早晨起,他就一直处于病危状态,不知他现在是不是还活在世上。’”

“华生,你能想象出来,我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息后多么的吃惊。”

“‘这是由于什么事情引起的呢?’我问道。”

“‘啊,这正需要去解决。你赶紧上车,我会详细地说给你听的。你还记得你离开的前一天来的那家伙吗?’”

“‘怎么不记得呢。’”

“‘你知道那天来的是个怎样的人吗?’”

“‘不知道’。”

“‘那是个地地道道的凶神恶棍,’他大声叫道。”

“我一脸迷惑地看着他。”

“‘是的,他是个十足的恶棍,自从他来之后,我们家就没有过片刻的安宁,一点都没有。从那天晚上起,我父亲再没有开心过,他的心碎了,生命近乎枯竭,这全都因为那个该死的郝格森!’”

“‘他到底有什么来头?’”

“‘这正是我想要设法了解的。我爸爸是个仁爱宽厚的长者,怎么会有什么把柄落到那个恶魔的利爪中呢?!不过现在就没事了,你的到来让我兴奋极了,我相信你的推理判断的能力,福尔摩斯,我相信你一定会替我想出一个最好的解决办法。’”

“我们的马车奔驰在去往布罗德的乡间小路上,前方是低垂的夕阳,隐现在晚霞之中。透过左边的一片小树林,我们已经看清治安官家的屋顶上高高的旗杆和烟囱。”

“‘起初我父亲让这个人作园丁,’小德雷佛说,‘这家伙很不满意,过些日子提升为管家之后,他似乎成了这里的主宰,他整天游荡,为所欲为。女仆经常向我的父亲抱怨,他酗酒成性,满口脏话,下流卑鄙。我父亲只好提高她们的薪水作为补偿。这个恶棍时常拿着我父亲最好的猎枪,划着小船去打猎。而且他在为所欲为时,脸上总是带着讥讽、目空一切的神情。若是他年龄同我相仿,我会毫不客气地把他打倒在地至少三十次。福尔摩斯,我在这段时间里,拼命克制自己,压抑自己的愤怒,现在不由得自问,如果我当时能克制自己,情况会好一些。’”

“‘唉,我家的情况越来越糟糕。郝格森这家伙太无礼了。有一次,他竟当着我的面傲慢地回答我的父亲,我气坏了,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推了出去。他那双恶毒的眼睛透出一种可怖的神情,然后默不作声地溜走了。没过几天,这个恶棍不知和我父亲作过什么交涉,第二天一早,父亲就来找我,让我去向那个坏蛋道歉。结果你可能想到,我拒绝了,并问父亲怎么能容忍这个恶棍对我们家这么放肆嚣张。’”

“啊,亲爱的孩子,你说的对,但你不晓得现在的处境呀。维克多,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定会把这一切告诉你。你不想让你年迈的父亲伤心吧?我父亲对我说道。”

“父亲的情绪非常激动,他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我从窗户中看到他在忙着写什么东西。”

“‘就在那天晚上发生了一件让我欣慰的事情,郝格森说他要走了,听了这话,我感到浑身轻松多了。我们吃过晚饭后在餐室里闲谈,他喝得醉醺醺地走了进来,用沙哑的声音说出他的打算。’”

“他说:‘我在诺福克住够了,我现在要去汉普郡找贝尔朵斯先生。我敢说,他会像你见到我一样高兴。’”

“郝格森,我希望你不是带着对这儿的不满离开这的。我父亲谦卑地说,这让我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

“‘他还没有当面向我赔礼道歉!’那恶棍瞅了我一眼,绷着脸说。”

“我父亲转过身,郑重地对我说,‘维克多,你得承认你对这位尊敬的朋友失礼了。’”

“我的反应是强硬的,说道,‘正好相反,我认为,我们对这个魔鬼太宽容了。’”

“郝格森听后恼怒极了,他说道:‘伙计,你是这么看我的吗?那么好极了,我没必要再呆下去了。朋友,咱们走着瞧!’”

“‘他灰溜溜地走出屋,过了半个小时他收拾好东西从我家走了。我爸爸却对他的走异常地担惊受怕。我听到爸爸整夜整夜地在屋里不安地走来走去,而就在他渐渐恢复信心时,致命的打击终于落到他的头上。’”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我着急地问。”

“整个事情很奇怪。我父亲昨天傍晚收到一封信,信封上盖着布丁汉姆的邮戳。父亲看了信后,双手不停地拍打着脑袋,像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一样开始在房间里转圈子。后来我扶着他坐到沙发上时,他的嘴和眼皮都歪到一边去了。我看出他是中风了,便立即请来了福特的汉姆医生。他和我一块把爸爸扶到床上,但是他失去知觉的身体病重加快,一点好转的迹象也没有,我想,他很难再清醒过来。”

“‘小德雷佛,你不是在吓唬我吧?’我大声说道,‘那封信里究竟写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以至于发生这样的悲剧?’”

“‘其实里面什么都没有。这正是我无法琢磨的地方。里面的内容缺乏逻辑,荒唐。但是,上天啊,我担心的事真的发生了!’”

“他说这些话时,我们的马车已经拐进了林荫道,借着落日的余晖,我们看到,房子里的窗帘都放下了。当我们走到门口,见一位身着黑衣的绅士走了进来,我的朋友脸色更悲伤了。”

“‘医生,我父亲什么时候故去的?’小德雷佛问。”

“‘你刚走,他就不行了。’”

“‘他清醒过吗?’”

“‘临终之前,他清醒过片刻。’”

“‘他留下什么话了吗?’”

“‘他只是重复地念叨那些纸都在日本柜子的后抽屉里。’”

“我的朋友和医生一块走向死者的房间,我独自一人留在书房,脑海中不停地思考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心情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沉重过。老德雷佛阅历丰富,曾是个拳击手、旅行家,还采过金,他怎么可能受那个令人讨厌的水手的指挥呢?另外,他为什么听到我提到他手臂上模糊的缩写字母竟会昏过去,而收到一封布丁汉姆的来信后会吓死呢?我想起了布丁汉姆在汉普郡,也就是贝尔朵斯先生居住的地方,那个混蛋一定到那里去敲诈他了。这么说,这封信就有可能是那个叫郝格森的水手寄来的,他在信中可能已经检举了老德雷佛的秘密。这信也可能是贝尔朵斯先生写来的,在信中他警告老德雷佛,说一个以前的同伙要揭发他们。这些是非常清楚的事情,那么又怎么会像小德雷佛所说的那样,荒诞无聊呢?可能是他看错了,信的内容真像他所说的,这封信一定有什么特别的秘密,使得字面和实际的意义完全不同。我想,我必须读读这封信。若是信中真的隐藏了秘密,我是能够破解出来的。我没有点灯,一直在黑暗中反复考虑这个问题。约摸过了一个小时,一位脸上满是泪痕的女仆提着一盏灯走进来,我的朋友小德雷佛紧随其后。小德雷佛脸色十分苍白,但显得比较镇定,他手里拿着现在摊在我膝头上的几张纸。他坐在我的对面,把灯移到桌边,然后递给我一张青灰色的纸,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张纸。上面潦草地写着:‘伦敦的野味正在稳步增长,我们相信负责人郝格森已经被告知接受所有的粘蝇纸的订货单,并保存你们的雌雉的生命。’”

“我在头一次读这封信时,脸上疑惑的表情同你一样,我又认真地读了几遍,发现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那上面怪异的语句隐藏着别的含义。如‘粘蝇纸’和‘雌雉’这类词组是事先约定好的暗语。这种暗语可以任意约定,如果没有确切依据,无论如何也猜测不出其中的含义。但我不相信情况就是这样,而郝格森这个词的出现恰好符合我的推测。我认为这封短信出自贝尔朵斯之手,而不是那个混蛋水手。我又试着把句子倒着来读,却发现‘生命’和‘雌雉’等词组毫无意义。我又试着隔一个词读一个,可是无论是‘the of for’,还是‘supply game london’都没有意义。”

“我没有泄气,几次试验过后,我终于打开了迷宫的钥匙。我看出从第一个词语起,每隔两个单词一读,就能够连成一篇足以让老德雷佛陷入绝境的短笺。”

“信的内容简短、扼要,是警告老德雷佛的,我当即把它读给我的朋友听。”

‘The game is up,Hudson has told all。Fly for your life!’

(意思是:一切都完了。郝格森已经全都说了。你赶快逃命吧!)

“维克多·德雷佛用颤抖的双手捂着脸说:我想就是这样。这是耻辱,这比死更令人难堪。但是这‘负责人’和‘雌雉’两个词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几个词在信中本没有什么意思,但如果我们设法找出那个寄信人,这些词就对我们很有利。你瞧,他开始写下的‘the……game……is等等是已预定好的词,然后再在每个词之间填入两个词,以便让别人看不出具体意思。他很自然用到经常出现在头脑中的词语。我敢有把握地说,写信的人热衷于打猎,也可能酷爱饲养家禽。你对贝尔朵斯的情况了解吗?’”

“‘呀,经你这么提醒,我想起来了’,他说道,‘我那可怜的爸爸,每年一到秋天时,就会收到贝尔朵斯的邀请,让我们到他那里一起去打猎。’”

“‘这么说,此信一定出自他的手了。’我说,‘现在我们得搞明白一个问题,那个水手究竟掌握了一个怎样的秘密。这个郝格森是拿什么威胁两个有权有名望的人。’”

“‘唉,福尔摩斯先生,我担心这是件丢人的坏事!’我的朋友叫道,‘不过我对你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这就是我父亲在得知郝格森的检举临近时写下的声明。我遵照医生告诉我的话,在日本柜子里找到了这份声明。我自己实在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去读它了,请你把它读读吧。’”

华生,这几张小纸片是小德雷佛交给我的,我现在像当初在旧书屋里读给他听一样,再读给你听听。你看,这几张纸上写道:‘格洛里亚斯科特号三桅帆船航海日记。该船于1855年10月8日从法尔梅恩启航,同年11月6日在北纬15度12分,西经15度14分沉没。’里面的内容是用信函形式记载的,全文如下:

“我最亲爱的儿子,既然我的余生无法逃脱即将来临的耻辱,我将不加掩饰地说,真正让我痛苦的不是我害怕法律,害怕失去在本郡的职位,害怕相识的人轻视我,而是想到你要为我蒙受耻辱。你是那么地爱我,尊重我,这更让我感到不安。但是,如果我一直担心的灾祸真的降临,那么我希望你认真读一读这份东西,这样你就了解我因为这件事而应受到怎样的惩罚。另一方面,如果事情没有暴露(愿万能仁慈的上帝恩准),这份东西又落到你的手里,我恳求你,看在上帝的份上,看在你已故去的亲爱的母亲的分上,看在我们父子间的恩情上,把它烧了,永远忘记吧。”

“你读到这些话语时,我知道事情已败露了,而我也会被关押起来。也很有可能我因为心脏不好撒手西归。但无论出现哪种情况,再隐瞒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下面要说的话千真万确,以求得到宽恕。”

“亲爱的孩子,我的名字不叫德雷佛,年轻时,我的名字叫詹姆斯·阿米塔奇。说这个你就明白了我那次昏厥的原因了。我指的是几周前,你的那位大学同学对我说的那番话,我有些怀疑他知道我用化名的秘密。作为阿米塔奇,我曾在伦敦一家银行工作,后来因为犯法,我被法庭判处流放。孩子,请不要过分责备我。我欠下了赌债,我必须得偿还。我用不属于我的钱偿还了。我原想在被察觉到之前将亏空补上。可是不幸的厄运落到我的头上,我所指望的那笔款项没能到手,而银行又提前查帐,因此我的亏空就暴露了。这桩案件放到现在可以宽大一些,而三十年前的法律比现在要严酷得多。结果,我在二十三岁生日那天,作为重犯同其他三十七名罪犯一起被押上了格洛里亚斯科特号帆船,要被流放到澳大利亚去。”

“那是1855年的事了,当时正处在克里米亚战争期间。原来运送罪犯的船只大部分被调去运货物了,因此政府只好用不太合适的船来遣送犯人。格洛里亚斯科特号帆船原来是做中国茶叶生意的,样式陈旧,船头重而船身宽,早被快速帆船代替了。这船载重量为五百吨,船上除了三十八名囚犯外,还有二十六名水手,十八名水兵,一位船长,三个船副,一名医生和四个狱卒。我们离开法尔梅思时,船上大约有一百人。”

“运送囚犯船的囚室的隔板大都是用厚厚的橡木制成的,而这艘临时改装的囚室隔板非常薄,而且不结实。当我们被带到码头时,我注意到了一个特别的人,他关在和我相邻的船尾的囚室里。他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没长胡须,鼻子细长,下巴结实,他始终一副得意的神情,走起路来昂首阔步,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个子,他至少有六英尺半高,一般人的头只能到他的肩膀。能在众多忧郁而消沉的面孔中,看到一张充满活力而坚定果断的脸,那真幸运。看到这样一张面孔,犹如暴风雪中送来了温暖的炉火。他能和我作邻居,真让我高兴。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我的耳边突然传来几句低低的说话声,我回头一瞧,原来他设法在我俩之间的隔板上挖了一个洞,这更让我暗自欣喜。”

“他说道:‘喂,朋友!你叫什么名字?犯了什么罪?’”

“我对他说了我的情况,又询问他是谁。”

“他回答说:‘我叫杰克·布仑特加斯德,我可以向上帝发誓,在我们分手之前,我会给你带来好运的。’”

“我听说过他的案子,在我被捕之前,他的案子曾在全国引起轰动。他出生在一个富足家庭,人又聪明能干,但却沾染上了骗人的坏习惯,他从伦敦的一些富商手中骗取了大笔钱财。”

“这时候,他不无得意地说:‘哈,亲爱的朋友,你还记得这桩大案子。’”

“我说:‘记得,怎么不记得呢?’”

“他说:‘那么,你能想起我这案子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吗?’”

“我说:‘这桩案子本身有什么特别的吗?’”

“他说:‘我那次作案弄到了二十五万英镑,知道吗?’”

“我说:‘人们都说你捞到了这么多钱。’”

“他说:‘这笔钱财并没有被警察找到,你清楚吗?’”

“我答道:‘不清楚。’”

“他又问:‘喂,朋友,你想得出这笔巨款在哪儿吗?’”

“我如实说:‘我想不出来。’”

“他突然大声说:‘这笔巨款还在我的手里,你知道吗,我拥有的金镑数,比你脑袋上的头发还多呢!伙计,你手里要是有很多钱,又善于理财,那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呗。唉!我不想说一个随心所欲的人,会甘心情愿地呆在这个脏得满是臭货的破船上等死吧?不,先生,不会的!咱们要设法自救,还要去搭救同船的难友。凭《圣经》起誓,只要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救你逃脱苦难。’”

“他当时就这么说的。开始我以为他不过是开个玩笑,并没怎么当回事。过了不长的时间,他又对我试探了一番,并且很像回事地向我起誓,告诉我在这只船上的确正在酝酿着一个逃脱的计划。在上船之前,已经有十二个人加入了这个谋划,他们推选布仑特加斯德为首领,他用金钱为前景铺宽了道路。”

“布仑特加斯德说:‘我有一个搭档,他是个难得的好人,非常诚实可靠,我把那笔钱放在他那儿。你知道这人在哪里吗?他就是这条船上的牧师,就是身上穿着那件神圣的黑色上衣的牧师,他的身份是实实在在的,而他箱子里的钱足够买通全船的人。现在,所有的水手都听他的,他用现钱把这些人都收买过来了。他还买通了两个狱卒和二副美勒,要不是他认为船长不值得收买,他说不定把船长都买来了。’”

“我问他:‘我们要做些什么呢?’”

“他说:‘你不知道吗?我们要让一些士兵的衣服被血染得比裁缝做的还鲜红。’”

“我接着说:‘但是他们有武器啊!’他说:‘这怕什么,我们也会有的,我们每人配两把手枪。再有全部的水手做后盾,若是还不成功,咱们就该送进女子寄宿学校了。今天,你和你左边囚室的那个人谈谈,看看他是否可靠。’”

“我按他说的做了。通过交谈得知,我左邻的囚室是个叫伊文斯的年轻人,他犯的是伪造货币罪,判的刑罚和我一样。如今这个人,也更名换姓,成为英国南方的富人。他自然愿意参加这次行动,因为只有我们自己才能挽救我们悲惨的命运。所以,我们的船横渡海湾之前,全船的犯人只有两个人没有参加这次秘密行动。一个是因为胆小,我们不敢相信他,另一个正患黄疸性肝炎,对我们毫无用处。”

“开始的时候,我们的确没有遇到任何阻碍。水手们是群无赖,干这种勾当正适合他们。那个冒牌的牧师不断地进出囚舱给我们壮胆。他背着一个看起来像是装满经文的黑书包,不辞劳苦地来往联络。到第三天时,我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有一把锉刀,两把手枪,二十发子弹和一镑炸药了。那两个狱卒早就成了布仑特加斯德的心腹了,船上的二副也成了他的帮手。在这条船上,我们的敌人就是船长、两个船副、两个狱卒以及马田中尉和他的十八个士兵,另外,还有那位医生。事情已经安排得很周密了,但绝不能掉以轻心,我们决定在夜间趁他们放松警惕时发动突然袭击。”

后来动手的时间意外地提前了,事情是这样的:

“这条船航行后的第三个星期的一天晚上,医生到下舱给一个犯人看病。当他把手伸到犯人床铺下面时,竟摸到了手枪的轮廓。若是他默不做声地走开,我们的计划就会全部泡汤。幸好,他是一个没有胆量的人,他惊叫一声吓得面无血色。他的病人立刻明白了发生的事情,一把将他抓住,堵上了他的嘴巴。这位可怜的医生未来得及报警就被绑在床上。我们从医生进来时打开的通往甲板的门一拥而上。两个哨兵被打死,一个班长赶忙跑过来,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干掉了。”

“另外两个哨兵守着进入官舱的门,他俩由于枪中未装子弹没法向我们射击,就打算装上刺刀同我们搏斗,我们当然利索地送他俩上了西天。我们一窝蜂地冲进船长室时,从里面传来一声枪响,推门一瞧,只见船长已倒在地上,他的脑浆把钉在桌子上面的大西洋航海图都弄脏了,那个假冒的牧师手里提着一把冒烟的枪,站在尸体的旁边。水手们已经把两个船副捆绑起来。我们的行动漂亮地宣布成功了。”

“船长室在官舱的隔壁,我们都跑到了官舱里,坐在长靠椅上畅谈起来,我们为能重新获得自由而欣喜若狂。冒牌的威尔逊牧师从官舱的货箱中搞来一箱葡萄酒。我们从中取出二十瓶褐色的葡萄酒,敲碎瓶颈,将酒倒进酒杯,正要举杯庆贺时,突然一阵枪声在我们身边炸响,官舱中立刻硝烟弥漫,根本看不清别人的脸。等到烟雾散尽时,这里已是血肉模糊了。威尔逊和其他八个人中弹倒地垂死挣扎,血和褐色的葡萄酒在桌子上流淌着,那情景我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恶心。我们当时吓得不知怎么办,幸亏布仑特加斯德反应快,要不我们都完了。他像一头迅猛的公牛似的,大吼一声冲了出去,其余活着的人都跟着他冲出了门。我们赶到舱外时,看到中尉和他手下的十个士兵站在船尾上子弹。官舱桌子正上方正对着一个旋转的天窗,将窗子稍微打开一点,他们就能从窗口向我们射击。我们趁他们未来得及重新射击时,冲了上去,他们当然拼死抵抗,但我们还是不到五分钟就结束了战斗。那时,整个帆船变成了屠宰场!布仑特加斯德像一个愤怒的魔鬼一样,把一个又一个士兵像小鸡一样提起来,然后不管死活都扔到海里。有个受了重伤的中士,在海里出人意料地游了很长时间,直到有个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开枪打死了他。战斗结束后,船上的敌人只剩下两个狱卒,两个船副和一个医生。”

“我们对如何处置剩下的敌人,发生了争执。大多数人为重获自由而欢喜着,不愿再动手杀人。杀死手持武器同我们抵抗的士兵是一回事,但容忍别人冷酷无情去杀人又是一回事。我们五个犯人和三个水手说,不愿再看到有人被杀害,但布仑特加斯德和跟随他的一伙人对此无动于衷。他说,我们若是想以后的日子平平安安,唯一的机会就是不留一个活口,他不愿意看到将来会有证人出来告他们。由于意见不同,我们险些被关押起来,后来他终于答应我们,若是我们愿意,可以乘坐小艇离开这里。我们对这种血腥的罪恶的勾当早已厌恶透了,我们知道在这次杀人之后,将还会有更残忍的悲剧发生,于是我们答应了他的建议。他给我们每人一套水手服、一桶淡水、一桶腌牛肉,一小桶饼干和一个指南针。布仑特加斯德留给我们一张海图,让我们说自己是一艘失事航船上的水手,我们船是在北纬15度,西经25度的地方沉没的。讲完后他割断缆绳放任我们随波漂去。”

“亲爱的儿子,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个故事中最惊险的情节了。骚乱发生时,水手们曾经落帆逆风行驶,我们离开后,他们又扬起风帆,乘着东北风航行。我们的小船随平稳起伏的波涛前进。我们这些人只有我和伊文斯受过较好的教育。我和他坐下来研究我们所在的地点计划着我们怎样行驶。这是一个需要谨慎对待的问题,因为向东七百英里是非洲海岸,向北约五百英里是佛德角群岛。由于风向转北,我们基本上认为驶上塞拉利昂比较好一些,我们便掉转船头向北方驶去。这时候,我们已经看不到三桅帆船的船身了,只能看到它那高高的船桅。我们向它眺望着,突然那只船上升起一股浓密的黑色烟柱,直冲云霄,像是悬挂在空中的一棵怪树。几秒钟后,我们的耳边传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待到烟雾散尽时,‘格洛里亚斯科特’号帆船已经消失得没影了。我们立刻掉转方向,尽全力向帆船方向驶去。在那里,海面上缭绕的烟尘诉说着帆船刚遭遇的惨状。”

“我们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赶到那里。起初,我们怕来不及了,救不出什么人了。我们看到的,只有一条支离破碎的小船和一些残桅断板在海面上漂浮。帆船出事的地方,令人失望的是竟没有看到一个活人的影子。我们掉转船头离去时,忽然听到有人在呼救,我们发现不远处的一块残板上直挺挺地躺着一个临死的人。我们赶紧把他救上船,这是一个叫郝格森的水手,他被烧伤,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直到第二天,这个年轻人才把发生的事情告诉我们。”

“原来,我们走后不久,布仑特加斯德就对剩下来的五个被关押的人动手了,他先开枪杀死了那两个狱卒,然后把他们扔进大海里,三副和他们的下场一样。布仑特加斯德亲自下到中舱,手持屠刀割断那个医生的喉咙。五个被押的人中,只剩下勇敢机智的大副了。他见布仑特加斯德手持屠刀血淋淋地走过来,就挣开了事先设法弄松的绑绳,迅速地跑到甲板上,一头钻进了尾舱,十二个犯人紧跟着他冲过来,大副坐在火药桶旁手拿一盒火柴,那桶火药已经打开了盖子,这条船上共有100桶火药。大副厉声说,若是有人敢动他一根汗毛,他就让全船的人上西天。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发生了大爆炸。郝格森认为火药桶不是大副用火柴点着的,而是其中的一个囚犯开枪点燃了。不管是谁点着的,总之‘格洛里亚斯科特’号帆船同那些劫船的犯人就此永远消失了。”

“亲爱的孩子,简短地说,涉及到那个悲惨事件的过程就这些。第二天,我们这些人被一艘开往澳大利亚的双桅帆船‘科德斯波’号救了。该船的船长没有盘问就相信我们是遇难客船的幸存者。后来,‘格洛里亚斯科特’号运输船作为航海上的失事被海军部记录在案,真相却始终没人知道。‘科德斯波’号顺利地航行一段时间后,我们在悉尼上了岸,我同伊文斯更名换姓去采矿,矿上的人来自不同国家,我们很轻易地掩盖了过去的身份和经历。以后的事,我不用细说了。我们后来都发了财,到各地游玩了一番后,我们就以富有的殖民地居民的身份回到英国,购置产业。这二十多年来,我们一直过着平静的生活,我们不愿回顾过去那段可怕的经历。但是我们没料到,那个水手找到了我们,我一眼就认出他就是我们从帆船的残板上救起的那个人。我看见是他来了,心情坏透了。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们的,他利用我们惧怕的心理,对我们威胁勒索。如今,我亲爱的孩子,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要极力讨他欢心了吧,你多少能理解我当时怎样恐惧的心理了吧。他虽然离开我到另一个和我有同样经历的人家去了,可是他依然在恐吓我。”

“我在写这些字时手已经哆嗦个不停,字迹几乎看不清写的什么,贝尔朵斯先生写来的密信说,那个叫郝格森的混蛋已经检举了那件往事。上帝啊,救救我们这些可怜的人吧!”

“以上就是那天晚上我读给小德雷佛的故事。华生,这真是一个富有戏剧性的案子。我的好友经历了这飞来横祸后,伤心得心都要碎了,他干脆到德兰伊去种茶树了,据说干得不错。至于那个水手和贝尔朵斯的音信,自从那封警告信后,再没有一点音讯了。没有人向警察局举报过这桩事,所以一定是贝尔朵斯把郝格森的威胁当真了。曾有人见过郝格森在周围潜伏过,警局认为他杀害贝尔朵斯后就畏罪逃走了。我的看法却正相反,一定是贝尔朵斯认为郝格森要举报他的罪行,百般无奈之下杀死了郝格森,之后携带所有的钱财逃往国外去了。这些就是本案的大致情况,华生,若是这些事对你的笔记有益的话,我很愿意让你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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