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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拨开乌云你就能看到阳光,风雨过后会有彩虹,在我看来,一切都是未必。拨开乌云你或许看到的还是一层层乌云,风雨过后或许更大的一场暴风雨要来临。现在对我来说,当我回到Z区核心区域,旅程就会结束。我驾驶着漂流者三号,心情错综复杂。我干脆什么都不想,小鱼已经睡着,我在途中帮她买了一套婴儿护具,防止她受伤。下午的时候,我已经开到371区道的尽头,连绵数百里的海岸线也即将消失。

下了区道,我看到了高高耸立起来的擎天塔,它是Z区的地标,但我还是只能看到它的三分之二,在它最上面的那三分之一都被云雾遮挡住了。我想到了灵,在阿丹驾驶着漂流者三号发生车祸后,我的灵魂脱离了我的身体,到处飘荡,我曾飘到擎天塔的顶端,并看到了我的同桌,他飘的比擎天塔还要高,现在我回来了,我相信他能在云层里看到我。还有其他的灵魂,我都相信他们的存在,他们和我生活在同一个空间里,只是不能互相看见。

我打算先到十二号天台去,然后再回到家中。虽然我从未看到过十二号天台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它的具体位置在哪儿,但我还是想到那儿去看看。我在漂流者三号的雷达系统上将目的地设为C区十二号,雷达显示他在Z区的外郊,据我所知,那里十分的偏僻荒凉。我感到很疑惑,因为我的未婚妻告诉我十二号天台在Z区的核心区域,属于先进的医疗基地。我想是我在雷达上设定错了,可我在Z区雷达系统上搜寻了很多次上面显示只有这一处地方被称为C区十二号。

我只好作罢,也许是我的未婚妻说错了,也许是这个地区的名字改了,不过我还是打算到那里去看看。

快要到那个地方的时候,我远远的就看到了一排建筑群,那规模足够庞大,比一个城镇还要大上许多。在那片区域的外围,有一个巨大的钢架,钢架上面写着三个大字:第九区,在它下面就是入口。

我开着漂流者三号到达了入口的地方,这时候一架飞行器从远处飞来,它降落在空中一处早已搭建好的钢铁平台上,然后有什么东西从里面被抛下来,接着飞行器就离开了,我观察那架飞行器,上面有K的标志,应该是K区的运输机,但它为什么会飞来这儿?

在K区的运输机飞离后,很快就有两架机器人飞到了那个平台上,它们将被抛下来的东西带到了一个房子里,我清楚的看到它们架着的是一个人。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我看到钢铁金属门上贴着一张地图。地图上写着第九区各区域分布地图。

在地图上,第九区被分为东南西北四个部分,每个部分又划分为从A到Z26个区域,而每个区域又被划分成1到500号,我在地图上找到了我要去的东部C区十二号,在地图上它只是一个微乎其微的小点。

这时有机器人朝我走来,在机器人身后,还跟着一个管理人员穿着打扮的人。他手里拿着一个类似扫描仪的东西朝我点了一下,然后他说,“原来是张野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

我觉得有些奇怪,按理来说我失踪了这么久,他见到我应该感到惊奇才对,可他的举止却十分平常。我说,“我到这个地方看看”。

他说,“张野先生,你还真是善良啊,很少有人会来看自己的克隆体的,你先稍等一会儿,让我帮你看看你的克隆体在什么地方”。

我在心里想,克隆体?这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有了自己的克隆体?还没等我向他询问,那人先开口说话了,“查到了,他在东部C区十二号天台,我可以让机器守卫带你过去,不过这都一年多的时间了,他是否还活着我就不清楚了,你知道,这个地方克隆体很多的,每天都有新的克隆体从K区运来,所以我不可能记得每个克隆体的消息,但你可以过去看看,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我的心已经开始混乱,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在东部C区十二号天台的那个克隆体就是我自己,不是我有了克隆体,而是我就是别人的克隆体,我是一个克隆人。

我不愿相信这是事实,我说,“带我过去看看,现在就去”,我的语气有些激动。那个管理人员并不知道我为何激动,他认为我是在为克隆体的死活而担忧。他说,“张野先生,他只是一个克隆体罢了,如果你需要,可以再到K区克隆一个”。

我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吼道,“带我过去”。

随即两架机器人为我引路,它们贴着地面飞行,我驾驶着漂流者三号紧随其后。我在反光镜中看到那个管理人员又调了两架机器人在车后跟着,他大概是怕我情绪激动而做出其他的事情。十分钟后,终于到达了地方,有一栋建筑上面标着十二号,在门口有机器门卫拦住了我,但很快他们就对我放行,我想他们大概是收到了管理人员给他们发的指令。

我发疯似的冲到建筑物里面,爬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楼层。那个时候,我无比的希望我能在天台上看到另一个自己,不管他是活着也好,死了也罢,甚至是只有一具骨架,这至少可以证明我不是克隆人。可当我爬到十二号天台后,我还是被上面的景象惊呆了。那里破旧不堪,只有一个狭小的帐篷,糟糕的是,我竟然对这里的一切都如此的熟悉。在帐篷的旁边,我见到了我的未婚妻和私人医生。他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们只是低等的仿人类机器人,我相信他们早已没电,随着时间流逝,日照风雨已将他们腐蚀的面目全非。

我跪在地上,双手耷拉在膝盖上面,绝望的不知所以,为什么,我竟然是一个克隆人,这是为什么?我不是一个人类,我只是被制造出来的,我只是一个悲哀的替代品。

很久之后,我才开始慢慢平静。我站起身,发现十二号天台只是这里的一个很小的部分,无数个天台连在一起,一望无际,而每个天台上,都是一个克隆人的最后归属,在天台下的楼层里,居住着更多的克隆人,他们和我一样都被植入了记忆,被欺骗,最后在谎言编织的梦中死去。我现在明白斯特在荒滩上和我说的那些话的含义,他一直重复不管我见到什么,遇到什么,都要好好的活下去,原来他和阿丹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克隆人。他们迫降到天台上的那一晚就已经知道了一切,所以他们才邀请我一起去旅行,或许是他们同情我,或许是他们可怜我。

我想到了怪哥哥克隆之父,原来是他制造了我,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的记忆是片面的,为什么我不知道有第九区这个地方,为什么我不知道有克隆之父的存在,为什么我不知道我发生车祸之后的事情,那是因为他们没有给我植入这些记忆。我已经不敢去想我的未婚妻,我的父母,他们都已和我无关,我只是被植入了原体的记忆,而他们又恰好在这些记忆里面。

其实,我不过是这个世界的孤儿,是一个从这里侥幸逃脱的可怜虫,我的父母是冰冷的金属机器。我独自在天台上待了两个小时,直到管理员上来才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还未从沮丧苦恼中走出,但我不能让他看出来我的情绪,如果他发现我是克隆体,一年前在这座天台上逃脱,他一定会把我抓住的,到时候等待我的只有死亡。无论如何,我要平安的离开第九区,小鱼还需要我。

他说,“张野先生,你没事吧,你一个人在天台上待那么久,我真担心你呢”。

我说,“我没事,噢,天台上没有我的克隆体”。

他说,“这样啊,我想他应该早就死了,尸体已经被处理掉,不过张野先生,你不必太伤心”。

我说,“怎么会呢,我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克隆体而伤心呢,时间不早了,我想我该走了”。

我离开了十二号天台,回到了漂流者三号里面,小鱼还在副驾驶上睡着。守卫的机器人引导我向出口走去,在两旁的建筑物上也有拿着武器的机器人,我升上了窗户,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小丑,一个正在逃跑的小丑。

出了第九区后,我头也不回的极速行驶,我只想逃离这个地方,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它一眼。在半路上,我停下车,蹲到荒路边抽了一根烟,我还没抽完,就听到了小鱼的哭声,我赶紧将她从车里抱出来,给她喂食,在吃饱喝足之后,她又甜甜的睡着了,小孩子总是容易满足。我重新驾驶着漂流者三号,去到了Z区核心区域。

我想到那里去看看我的父母和我的未婚妻,也许我这样说不对,他们应该是别人的父母和未婚妻。虽然我是一个冒牌货,但我对它们的感情却是真的。我去到我原来的住宅区,升上了车窗的玻璃,并戴上了一副墨镜,在这里我可以见到他们。不多久,我见到了我的未婚妻,她还是和我印象中一样美丽动人,只是她坐在婚车里,而且身上穿着婚纱。

我驾驶着漂流者三号悄悄跟在婚车后面,它在一个婚礼教堂停下。我戴着口罩混在人群里,低着头。在教堂中,我见到了我的父母,他们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这个时候,新郎出来了,我的内心又不安的涌动起来,他长得和我一模一样,不,正确的说是我长得和他一模一样。因为他是原体,我是赝品。

他穿着西装,是那么的英俊,尤其是那双眼睛,明亮传神。那是我的眼睛,是从我的身体里挖出来的,他在用我的眼睛看世界,但我并没有感到不公平,我不也是在用别人的眼睛看世界吗?我看到他和新娘接吻,她笑得是那么的甜蜜幸福,她是那么的美丽,我不敢再称她为我的未婚妻,现在她已成为了别人的新娘。

在人群的欢呼声中,在交响乐旋律浮动声中,我在人群里退了出来,回到车子里。贝贝老实的趴在后座上,我轻轻握了握小鱼的手,说,“小姑娘,我们没家了,我们又要出发了”。她还是开心的笑着,我想,快乐真好,希望你一直这样快乐下去。

我踩着漂流者三号的离合器,发动了它。我心中没有目的地,我想,先开出Z区再说吧。

当整个Z区被我甩在车后的时候,我在反光镜里看着高高耸立的擎天塔,我说,“再见,第九区,再见,张野,再见,我的同桌,再见,所有的一切”。

我又一次的出发了,这一刻,我觉得这世界无比的大,我的身边不再有阿丹和斯特陪伴,我只能独自一人做驾驶员,我没有开雷达系统,我也不怕自己会迷路,或者是偏离了航向,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目的地,我不知道该将驾驶着漂流者三号开往哪里。我只是不停的开着,累了就下车休息一会儿,吹吹冷风。

旅途的漫长和黑夜让我有时感到茫然和恐惧,在黑夜中行驶不像穿越山洞和隧道,那样你清楚的知道在不远的前方会有光明迎接你,可是黑夜却不同,无论你走到哪儿,它都将你牢牢的笼罩起来。每次经过灯火琉璃的地方,都会让我感到凄然。让我丢掉前行的勇气。我看着每一辆和我擦肩而过的车子的灯光,不知道在光的里面会隐藏着什么。

我在一片清风和明月中缓缓前行,在月色里,我望向视野穷极处的远山,它们就像映照在黑色的泼墨山水画中的幕布里,神秘而朦胧。黎明时分,我坐在一块岩石上,双手交叉着裹紧衣服,嘴里叼着一根烟,看山里的日出,此时距离漂流者二号升空已经有一个星期,我在想,那两个家伙现在漂到哪儿了,估计离地球已经很远了吧。这个时候小鱼醒了,并且哭出声来,我想她是饿了,我开车到最近的一家便利店,为她烫了一瓶奶粉,我感觉到温度适中后,将奶嘴放到她嘴边,小家伙伸手就抓,抱着奶瓶吮吸起来,还不忘向我投来感激的眼神。我为自己买了两块面包,给贝贝买了狗粮。贝贝和小鱼都在看着我,我说,“快吃吧,你们两个吃的都比我好,一会儿我们还要赶路呢”。

在我沿着一条路行驶了半个月后,我终于打开了漂流者三号的雷达系统,上面显示我正处于M区和P区的交界处。我打开车门,今天真是一个好天气,四十度的阳光,却有着二十度的凉风,春天真是美丽的。我抱下小鱼,也把贝贝牵了下来,让他们一同享受春的色彩。我一直都觉得很奇怪,小鱼从来不哭泣闹人,除非是她饿了。我在想,贝贝的身体变成了美人鱼,而她的灵魂却围绕在小鱼身边,虽然我看不见她,但小鱼一定能清楚的看到,如果有一天她学会说话了,对着车里的某一处喊一声妈妈,我一定不会觉得奇怪。

我在车里对小鱼说,“小姑娘,以后我们就沿着海岸线行驶吧,那样离你妈妈更近一些”。

我在海岸线上行驶的距离越远,我就觉得我对大海无比的热爱,我喜欢这海上风光,喜欢沿着海岸线驾驶的感觉。大海那么广阔,蓝天都可以装进去,还有什么是它容纳不了的呢?我觉得我应该找个地方停留下来,并长居在那里,这个世界那么大,我开着车是走不完的,而且我不能让小鱼在副驾驶座上成长,我要给她找个美丽的地方,看着她慢慢长大。

我继续沿着海岸线行驶了三千公里后,到了太平洋中心区域,这里清新怡人,海水幽蓝,淡蓝色的天壁一望无际。我对小鱼说,“小姑娘,喜不喜欢这里”?

小鱼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说,“既然你不反对,那我们就定居于此吧”。这个时候我想我不必再征求贝贝的意见,它一跳下车就在海滩上翻腾奔跑,看来它比我还要热爱这里。

我用剩余的钱买来材料,在海岸上方为我们搭建了一座风情别致的木屋,又购买了一艘游艇,我可以靠在海岸两边运输货物或者摆渡游人为生,偶尔我还可以出海捕鱼。我对这个世上已无可留恋,我原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以后我也不愿离开这片海岸,但我每年都会出行一次,带上贝贝和小鱼,沿着海岸线出发,穿过大半个世界,然后再回到这里。

不久,我为自己改了名字,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一个张野了,这个名字也不属于我。斯特说我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可以代替,我想也是,再也没有人可以代替我。我无比怀念他们,他们还在宇宙里漫漫漂流。噢,对了,我新的名字叫斯特?阿丹。

海滩上少有人来,小鱼喜欢睡觉,贝贝喜欢到处奔跑。我经常独自一人坐在沙滩上,瞭望远处,夜晚的时候,我更喜欢看星空。也许你会觉得我孤独,告诉你吧,我并不孤独。还记得杜兰德老人说的话吗?“没有人是完全的孤岛”,“孤独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惧怕孤独”。

阳光明媚的时候,我会带上小鱼和贝贝驾驶着游轮在太平洋上穿行。温和的风吹拂着我们,蓝色的天空上海鸟飞翔,小鱼总是很兴奋,伸着小手朝向每一个会移动的物体,然后看着我笑。我觉得她很像她妈妈,淡黄色的头发,浅蓝色的双眸,此刻,我相信她妈妈就在某一处看着我们,因为我记得我曾把她的一把骨灰撒在这附近,也许她在天上,也许她在海里,也许就在这风中,在这阳光中。

我总算完成了对自我的救赎,强者自渡,圣者渡人。我重拾了希望,希望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我也无比的热爱自由,就像飞鸟热爱着天空。

一年后,小鱼已经一岁了,贝贝也比以前壮了许多。我准备重新出发,沿着太平洋海岸线一直往前行驶,穿过墨西哥,穿过印度尼西亚,穿过每一处被人遗忘的海峡。

这一段路程足够的漫长,一架曾经只剩下残骸的汽车,一条被驱逐的狗,一个未出生就被遗弃的小女孩儿,一个克隆人。不过这又怎样呢?你也许会对我们感到同情,但也许你会说,继续前行吧。我从未怀疑你会途径我的窗外,也不会留恋你此时的笑容,正如我相信你会来,所以我会一直等。我开过每一条你从未行驶过的路,历经每一处你不曾体验的风情,最后我将这一切都抛洒在风中,如同我在空中挥洒过的每一把骨灰,他们随风吹拂,飘啊飘。

我一路只管前行,不必担心会掉落什么东西,每一朵浪花涌来,我驾驶着漂流者三号渐渐消融在太平洋蔚蓝色的画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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