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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小数点

秦德龙

那时候老师都有外号,金老师的外号叫小数点。金老师在数学课上给我们讲了小数的概念后,下课就有人管他叫小数点了。这个外号太棒了,太形象了,因为金老师的脸上有一个小数点:一粒黑痣。

这粒黑痣像黄豆粒那么大,点缀在金老师雪白的脸蛋上,显得那么突出,那么生动。

金老师好像知道自己获得了小数点的称号,但他没有和我们算账。谅他也不敢,要知道,我们能来“复课闹革命”就相当不错了。当然,金老师已经因为有“小数点”而害羞了。他讲课的时候,常常将半张脸偏过去,极力避免让大家正面参观小数点。

班里有一伙“八大金刚”,常常在课堂上给老师扮难看。

有一天,七麻子带头起哄,说不知道啥叫小数点,非叫金老师给讲一遍。

金老师的脸色就红了,脸上的小数点“突突突”抖了起来。金老师当然知道七麻子在耍他,也明白“八大金刚”要兴风作浪。

金老师毕竟是老师,毕竟比学生吃的盐多。金老师很快就镇定下来了,并且把长着小数点的半壁江山朝向了大家。金老师点着自己的脸庞说:喏,我的脸上长个小数点,知道了吧,就是这个黑点,你们不是尊称我是小数点吗?

课堂上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起来。七麻子竟吹了个口哨给金老师喝了个彩。

金老师笑道:你们不要小看小数点,小数点虽然是个点儿,可它作用大着哩,在数学的王国里,它是整数和分数的分界点,小数往左,站着个、十、百、千、万;小数点往右,趴着十分位、百分位、千分位、万分位。换句话说,小数点站在哪个位置,哪个位置就是个位数的起点。小数点的位置不能点错,点错了位置,就会使数字无缘无故地增大,也会使数字不明不白地变小。金老师又说:我给大家举个例子。金老师说完就在黑板上写了个“10000”。金老师说:我把小数点点在1的左边,这个数就成了0.10000;点在两个零的中间,就成了100.00.金老师突然话锋一转:同学们,想一想,如果你们每个人是一个小数点,你们希望自己点在哪里呢?

点在四个零的后便!我们都是一万!七麻子带头叫了起来。

对啊,同学们,你们将来要成为国家的栋梁,就要把自己当成一个小数点,点准自己的位置,将成绩创造成100.00,将差错克服在0.0001之后。

金老师动情地讲着,课堂上鸦雀无声。

金老师,你脸上的小数点是咋来的?七麻子出其不意地冒了一句,立刻引起了哄堂大笑。

唉!金老师叹了口气。这个嘛,是我小时候的故事了。我小时家穷,家里还总是想供我上学。几个地主孩子欺负穷人孩子,有一次,两帮孩子打架,地主孩子往我脸上扎了一钉子,呼呼冒血,我撕了块黑布条,按在脸上止血。后来伤好了,黑色长到肉里了,就落下来个黑痣。

金老师的故事深深打动了我们。原来,金老师也是穷苦然家出身呢,我们怎能不尊重金老师呢,怎能乱给金老师起外号呢!

我们决心不再管金老师叫小数点了。

但是三天后,学校大批判专栏里突然贴出了批判金老师的大字报。大字报的标题是《小数点里有阶级斗争》。大字报说,金老师利用小数点毒害学生,引导学生走白专道路。而且,金老师家根本不是贫农,是破产富农,就连他脸上的小数点,也是伪装的……

金老师被清除出了教师队伍。

金老师走的前一天晚上,我约了几个同学悄悄地去看望他。

我们惊奇地发现,金老师的面颊光滑得很,根本就没有什么小数点,那颗黑痣无影无踪了。

金老师一个劲地苦笑,啥也说不出来。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我提议,请金老师为我们每个同学的脸上制作一个小数点。金老师起初不答应,但他到底耐不住我们的磨叽,还是给我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安装了一个漂亮的小数点。

哈,我们这一群新小数点围着金老实这颗老小数点,开心地笑了起来。因为我们看见了金老师脸上小数点又恢复出来了,而且光辉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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