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一个月很快过去了。
我每天都重复着相似的事情,选药,配药,熬药,送药。除此之外值得一提的,是我每天都会去后面院子里前前后后找一遍玉牌,后院的林木花草生长旺盛一如往昔,只是朱色亭柱后面再也没有一抹荼白色的衣衫了。
玉牌的搜寻也一无所获。
三公主的复原进度超出了我的预料,也许是她这颗做母亲的心十分坚毅,很多险关都平安度过了。
我和她并肩,在府上的碧华园里散步。
黄昏的柔霭宛若一双柔荑,轻轻拂去了日间的喧嚣与纷杂,天地静默无声,秋意渐浓。
她的肚子已经将近七个月了,圆鼓鼓的,叫人忍不住有想摸一下的念头。我之前告诉她要每天早晚务必出去走一圈,除非特别累才能停下休息。她问我为什么,我说你的胎中间受创,很有可能将来生孩子的时候胎儿位置会不正,这样难产的几率就会很大。平时多走动的话,就会好很多。她听过后沉默半晌,回答,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照做,一天,一次都不会落下。
明明已进仲秋了,万物凋敝时节,碧华园里仍旧是繁花似锦。木芙蓉,紫薇,一串红,甚至还有白净的玉兰花在虬枝顶端欣然绽放,颜色纷呈,让人心生愉悦。
听说,这是驸马亲自在温室里培植多天移栽过来的,只为让三公主每天来散步的时候,能看到一些繁盛的景象,心情更好些。
“阿宁,你说我和阿端的孩子,该起个什么名字呢?”三公主咬唇,含笑对我。这么多天我们已经很熟了,她总是唤我阿宁。
“我猜啊,公主心里早有中意的名字了,根本无需问我。”
她羞涩得看了我一眼,轻声道:“《论语》有云: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我很喜欢这句。。虽说会武的男孩儿更英气些,但我宁愿他做个温润君子,一生平安。就叫李彬,你觉得如何?”
三公主是那种气质温和的女子,她的一颦一笑都流露出皇家女子的端庄娴雅,加上马上要做母亲了,全身上下更是笼罩着一层母性的辉泽,柔和而又明媚。
“不好不好!”一个声音突然在我们身后想起。
原来是云汀,那个脾气颇有古怪的小郡主。
三公主看到云汀那刻,眼中竟露出一丝凌厉的嫌恶,虽是稍纵即逝,却看得我一惊。
“阿汀,你怎么来了?”三公主温声问道。
云汀掐着腰,抿抿嘴,道:“昨日太傅告我的状,小皇叔罚我抄书。我生他的气了,所以今天放学路上我偷偷从马车窗户里跳了出来,想着来这边先玩会,让他对着个空马车担心去吧!”
我好长时间才意识到原来她口中的“小皇叔”就是云杉。他是如今在位的承宣帝最小的皇弟,排行十六。三公主告诉过我,云汀的父亲便是宣帝的四皇弟,华安王云栋。她的父母在她出生不久后便接连亡故,皇帝念她尚且年幼,就一直把她交给明贵妃抚养,可是她忒也顽皮了些,常常把宫里闹得天翻地覆。云汀的父亲—华安王云栋—生前与云杉很是交好,兄弟情深,因此云杉一直处处照拂云汀,云汀也独独很听云杉的话,最后大家都容不下她,云杉就把她接到自己府上生活。
说到底,不过是个可怜的孩子。
“你这鬼机灵,忒也顽皮了些。闵秋,快去备车,送郡主回去。”
“不准去!”云汀扬着眉,“皇姐,你干嘛总是急着赶我?我又不是瘟神!难道你还在介意那天的事--”
“咳咳!”三公主干咳了两声,有点刻意地转移了话题,“你刚才说我取的名字不好,你来说说怎么不好了?”之后向身后的闵秋递了个眼神,闵秋悄悄地离开了。
我在一旁看得分明,微感迷惑。
“这‘彬’字一听就是那些书呆子叫的!我才不想咱们家又多出一个小呆子呢!再说,你就肯定你肚子里的是个男孩了?”
这小郡主不过才七岁,却很是人小鬼大。
“我有预感,”三公主轻轻抚摸着大肚子,身上那层母性的辉泽又一次大放光彩,“他一定是个男孩。”
云汀在积翠园缠了我近半个时辰,非要我教她上次的“变脸大法”,我欲哭无泪,这丫头也忒执着了吧。
“那可是我们家九代单传的秘术,不能教给外人的。郡主你还是快点回家吧,免得你小皇叔担心。”我一边在前院的小炉旁扇风熬药,一边漫不经心地编谎话哄她。
“不能教给外人?”她沉吟良久,自动忽略了后半句,“那我拜你为师怎么样?或者。。拜你为娘?”
我的嘴角猛地抽搐一下。
“海沄,药熬好了。快去拿给三公主吧!”我冲着屋子叫。
出来的却是海清,“那丫头还没回来呢,还是我去吧。我近来嗓子有些痛,正好顺路去趟药阁抓几味药回来。”
我点了点头。
那晚从乐锦坊回来后,我倒头就睡下了。从第二天起,不知怎的,我们三个都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那件事,仿佛从不曾发生一般。海清倒还好,一如往常。海沄从那天起却是变了很多,很多时候都很沉默,常常出去一整天,每次都重复着一句话,“我再出去打听一下,也许这次会有关于我身世的消息。”
海清的背影在渐浓的暮色中消失,像是融化在水里的冰。我摊开手,掌心那枚翡翠叶子安然无虞,我眸光平淡。
“怎么样?你决定好了吗?要当我师父还是当我娘?”云汀天真无邪地看着我。
我扶额,环视周围没人,大胆道:“臭丫头,赶快给我滚回家听到没有?没见这边一堆杂事呢,少在这给老娘添乱!”
我转身回屋。却听背后“咚咚咚”三声钝响。
我难以置信地转过身,见那丫头就跪在我跟前,一副认真的模样,“我知道的,我是个麻烦精,没有人愿意当我娘。那你就当我师父吧,我保准会好好听你的话,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师父!”
她最后那声“师父”叫得我差点魂飞魄散。我眼睛一瞥不远处院门口夜色中仿佛有人影浮动。
我权衡再三也跪了下来。这可是郡主啊,我不跪她顶多被人骂几句,她敢跪我,我会被打入监牢的!
她一拜,“师父请收下徒儿吧!”
我也一拜,“小姑奶奶你快起来吧!”
她二拜,“师父请收下徒儿吧!”
我也二拜,“小姑奶奶我求你快起来吧!”
她眼睛溜溜一转,三拜,“师父请收下小姑奶奶吧!”
我也三拜,“徒儿你快起来吧!”
我猛地一愣。
她“噗嗤”一笑,鬼精的眼睛里一阵奸计得逞的得意。
“你答应了!噢!太好了!”她拍着巴掌,“师父,地上凉,快起来吧!您起来徒儿才能起来!”
我欲哭无泪:“我何德何能,能做郡主你的师父!”
“你会变脸大法啊!我想学变脸大法啊!你们家的变脸大法不传外人,我就只能拜你为师学习变脸大法啊!师父,你什么时候开始教我变脸大法啊?”
我被她的“变脸大法”说晕了。
恍然间抬头,发现周围早已夜色流动。暗蓝天幕上一丸莹彻通透的圆月,美得颠倒众生。
“阿汀。”一抹天青色的身影出现在我们身后,借着天幕投来的月光,我看清了云杉的脸。
来人不止他一个,还有三公主,纪繁和闵秋。好吧,李彬小家伙,也算你一个。
云汀倏地躲到了我身后。
我身子一僵,正对云杉的眼睛。
“过来。”云杉的声音里透着难以抗拒的压迫感。
云汀噘着嘴,忸怩道:“我不要过去,小皇叔得先向我认错!认错了我才过去。。”最后愈发没有底气了。
云杉面无表情:“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啊?”云汀探出了头,眼睛溜溜转。
“中秋。今天宫里有晚宴,你都忘了?”他叹了口气,可我总觉得更像是舒了口气,“阿汀,你怎么这么让人不省心?”
云汀见势喘了口气,大步跑过去拉住云杉的手,“谁让你昨天罚我抄书!知道错了吧?知道得罪‘女飞侠’的后果了吧?”眸光一转,狡黠灵慧,“以后都不准罚我,不然我就还让你找不到!”
云杉恍若未闻,只柔声对着云汀道:“以后你去宫里读书都由纪繁亲自接送。至于抄书,加上今天犯的错,两遍。”
云汀一听就泄气了,不管她怎么顽皮,云杉总会用最冷静轻柔的方式整治她,一针见血。
“宫里晚宴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走吧。”云杉拉着云汀的手,路过三公主时,微微示意,“多谢派人来通报,阿汀给你添麻烦了,还望包涵。以后我会让她少来这边。”
“皇叔不必客气。我的胎一直不太稳,阿汀少来倒也好。”三公主心领神会地回道,随即看了眼云汀,眼中的厌恶一览无余,这次我看得很清晰,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烦躁。
云汀同样注视着她,一副难以置信的悲伤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