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维民严谨地回答：“可桃水县煤业公司的改制也是个不容小视的大事，收费政策终究要停，他们未雨绸缪及早为一千名职工谋划后路，也是应该鼓励的事情。如果我们只从部门利益出发衡量，那就会挫伤他们创业发展的积极性。况且鉴于北州省煤业总公司系统的构架在全国也是个案，没有任何参考借鉴，我们北州省煤业总公司多少年来一直研究的改制方案也始终未得到省政府的批准，所以我个人认为桃水县煤业公司的改革探索还是具有典型意义的，切不可当成异类一棒子打死，那是种不理智不合理的做法。我们是不是像当初安徽小岗村搞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一样，给桃水县公司一个宽松的环境，看看他们的做法到底正确还是错误。只有时间和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标准，当下可能因为种种原因，我们看不清现象后的本质。”
肖昼不无担忧地提醒：“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在一边先关注桃水县煤业公司的改制，而不宜先发表观点，更不能下结论。”
常维民点点头，“王东生早就邀请省煤业总公司派员到桃水县公司调研，我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加强沟通了解，掌握实际情况的好主意。”
王东生既是感激，又有点困惑地说：“谢谢常总给我们探索的空间。不过我还有一个疑虑，既然北州省煤业总公司允许我们在政策内的大胆探索，那我们就需要拧成一股劲，把全身心投入到公司改制。可眼下正是用兵遣将的时刻，平川市煤业分公司调动的三个领导，是不是还是留在桃水县煤业公司为好？”
江胜景怕常维民答应王东生的请求，赶紧插话，“刚刚撤消王东生和董北斗的免职决定，就已经在平川市煤业分公司炸开了锅，再撤消桃水县煤业公司三个领导的调动决定，那不是等于我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吗，以后我还怎么在平川市立足，常总这点颜面您可得给我留住，否则我也就不能再为您效劳了。”
肖昼也帮衬，“江胜景说的对，可不能怕做事不适当，而伤了为咱们效命的封疆大吏的心，这方面常总你可得想清楚。”
常维民也产生了些许犹豫，变通地换了一种口气，“我们北州省煤业总公司系统毕竟是条块结合的企业，那干脆也参考一下地方政府的意见吧！说不定他们的观点会丰富补充我们认识上的不足。”
肖昼想让常维民把话说透，又垫了句话，“你的意思是让平川市市委、市政府和平川市煤业分公司以及桃水县政府领导一起开会，具体协调解决改制期间出现的挡手问题。”
常维民点了点头。他认为陶玉龙是平川市的市长，平川市发生的企业改革方面的争执，请你当市长的发表个意见，也算老部下给你留足了面子。对于江胜景而言，也没有彻底否定他的工作，不致使他失去信心，继续为自己在平川市效命。对于王东生，毕竟是在基层干了二十多年的老同志，好歹得让人家下台阶。如果到时候通过平川市领导协调，遂了王东生的意，王东生没有理由不感激自己，而假若结果令王东生失望，那也不会怪罪自己，只能抱怨陶玉龙与江胜景。想到这些常维民似乎轻松了许多。
33、身世
等待是漫长的。
一周后，平川市市委、市政府召集平川市煤业分公司和桃水县政府领导召开了桃水县煤业公司改制有关问题的协调会。协调会形成意见并经省煤业总公司同意后作出决定：为确保稳定，改制期间的领导任免恢复原状，李春山、张戎、李田成、张华明仍然在桃水县煤业公司任副经理，单立桐仍回桃水煤业公司干矿产部部长。
决定下达后，江胜景象秋后蔫了的黄瓜，显得异常的失望。而桃水县委、县政府和桃水县煤业公司的干群却欢欣鼓舞，庆贺改制过程中取得的实质性胜利，这种胜利在他们看来是具有超常意义的，因为站在他们对面的是上级公司，他们挑战的是传统势力。在收费政策尚未取消的当口，这种斗争是艰巨的，而且他们也预感到这样的斗争还远远没有结束，甚至正在升级，愈演愈烈。
跌入情绪低谷的江胜景至今都没觉得他有什么对不起下属公司的地方。从公字上讲，不就是维护全省煤业公司的主体地位不动摇，把人财物的大权紧紧掌握在手中，坚定地保护条管利益；从私字上讲，不过是满足一下自己统帅三军叱咤风云笑傲市场指点山河的虚荣和看到下属企业畏首畏尾惟命是从山呼大王时产生的自尊。
江胜景骨子里有一种多疑的特质，这其实不能怪他。要怪也只能怪他出生的那个穷乡僻壤，怪那个穷困潦倒的生身父亲。真正知道自己的身世，是在刚上中学的那阵子。
因为自己自幼身材瘦小又属虎，同学们便给他起了一个“饿虎”的绰号，起就起了吧，谁叫自个瘦呢？最叫人不能忍受的是班里一个虎背熊腰的大个儿竟然当着同学们的面喊自己的绰号，这下真让他没面子了。一向逆来顺受的他出乎意料地站在课桌上扇了大个儿两个耳光。大个儿猝不及防倒在了地上，脸部被桌角挂了个口，鲜血直往外冒。看到惹了事，江胜景书包也没来得及背就溜之大吉。
天黑后，江胜景跌跌撞撞地进了家门，发现大个子的母亲正在太师椅上坐着一言也不发，母亲在一旁不停地赔礼道歉，并掏出钱说给大个子输些液吃些消炎药，过几天再去看望。大个子母亲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变得号啕大哭，说不能这样就完了，万一孩子的脸毁了容就不好办了。一定要让这个野孩子赔，哪儿发野也不能往她儿子身上发，这次她决不能轻饶了这个野孩子。
大个子母亲装上钱一阵风似地边跑边骂地离开后，江胜景刨根问底地向母亲询问自己的身世，开始母亲态度坚决说是大个子母亲一时性急胡说，末了母亲的眼泪竟也掉了下来，哭成了个泪人儿。他也就不愿再伤母亲的心了。
谁知大个子母亲找到学校，埋怨老师不负责，任由野孩子打伤他的儿子。老师连哄带劝好歹将她送走。江胜景一进教室门，听到同学们都在议论他的身世，装作没听见默默地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一日，在外地上班的父亲回来了，江胜景又缠着他问自己的身世。父亲长时间不说话，直至后来才点了点头，意思是大个子母亲的话是真的。江胜景明白了这些后，跑到亲戚家去问他的亲生父母是谁，可没人敢告诉他，直至从一个饶舌妇口中得知生身父母乃是遥远的一个山村的农民时，他才打消了去寻根的念头，不再问及此事。但从此开始他变得沉默寡言，不轻易相信别人的话。
初中毕业后，他接了父亲的班打算老老实实当一辈子的工人。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他借着国家扶持个体私营经济发展的东风，停薪留职在北原市办起了煤焦厂，没想到这一大胆的行动竟为日后的发展打下了基础。
34、洁净煤项目
其实，江胜景打心眼里觉得王东生是个人才，在企业经营方面确实有独到的见解和超前的思维，但就是因为他有很强的组织管理能力和资深的阅历，以及其不唯上的性情，特别是后者，使他不能不对其有所防范警惕，况且王东生有陶玉龙赐予的尚方宝剑，他怕其反映自己的问题，因此，他需要在王东生前进的道路上设置一些障碍。
然而在江胜景刚来平川时，他可确确实实地支持了王东生一把，否则桃水公司也不可能顺顺利利地成立起大阳洁净煤公司。
两年前的桃水煤业公司，尽管面对的是变幻莫测的煤炭市场，但在以王东生为首的班子的领导下，通过强抓管理，广拓市场，仍然实现了持续发展，在众多县区公司中独树一帜。王东生也多次被省市政府和公司授予各种荣誉。然而煤炭储量锐减，桃水煤发热量低含硫量高的现实即成为制约发展的瓶颈，特别是国家对煤的使用作出严格的环保要求，各大城市实行燃气化和集中供暖，逐步禁止民用煤直接燃烧，降低工业用煤的污染指数后，王东生以强烈的忧患意识感受到严峻的挑战。
他想干就干，马上召集班子成员研究启动加工“洁净煤”项目的事宜。他在会上居安思危地提出自己的看法：“客户老向我们提桃水的煤含硫量高，如果我们按照政策未雨绸缪及早采取脱硫措施，就一定能寻找到长远发展的出路，这不仅是大势所趋，也是我们煤炭企业必经的发展之路，既然终究要走，何不主动点呢？”
就是在当天的会上，班子成员就与平原省热电厂合作发展洁净煤项目达成了共识，并责成李春山副经理负责项目的考察、筹备工作。
平原省云城热电厂是华北地区较大的电厂，多年来与桃水公司保持着良好的供需关系，尽管煤炭市场竞争加剧，却丝毫没有发生过动摇。这当中李春山作为分管铁路销售业务的副经理立下了汗马功劳。设在平原省省会云城的铁路分局负责华北地区煤炭发运的车皮计划，分管发放车皮计划的副局长姜立城也是桃水县人，李春山打从干铁路销售科长的那会儿就与他经常接触，那时姜立城老家还有一位老母亲，李春山经常上门嘘寒问暖帮助解决些生活方面的困难，冬天送一车煤，夏天送点茶叶白糖，因此，姜立城很是感激，往往会在批车皮计划时特别关照桃水公司。后来虽然老母亲去世，但他还经常能吃到李春山带给的家乡的嫩玉米和小米，因此，他这个老乡曾经动情地表示只要自己在台上干一天就要为家乡多做一点贡献。不仅如此，他还积极协调云城热电厂的燃料部门负责人让桃水公司供应煤炭。由于姜立城的桥梁纽带作用，桃水公司一直是云城热电厂的供煤大户，尽管后来姜立城退居二线，但毕竟供需双方建立了稳定的合作关系，所以桃水公司也就稳稳地占有了这个市场，赢得了用户的信任。
李春山临走之前，王东生再三叮嘱：“我们之间合作关系好是个基础，但要保持长久的合作，光有感情是不行的，必须得加上经济关系，形成利益共同体。你一定要促成让对方也投点资，共同合办一个大阳洁净煤有限公司，专门解决煤炭含硫量高影响电厂电机热效率和污染物排放指标的问题。
大约一个小时后，李春山的桑塔那2000型轿车驶进了云城热电厂的大门，见到了分管副厂长魏昌盛。谈话中，李春山一五一十地讲明了合办“洁净煤公司”的想法和好处，没想到正与魏昌盛的心思对上了，他当即表示：“这是个双赢的好事，等我们班子研究一下再作决定，你就回去等好消息吧！”
半个月后，云城热电厂有了答复，他们同意投资100万元，加上桃水公司的200万元投资，一共300万元资金共同组建大阳洁净煤公司，并说这是对双方互惠互利的事情，热电厂可以借此提高本厂职工的福利，而桃水公司可进一步巩固和扩大市场。
在给大阳洁净煤有限公司办理注册手续的时候，王东生接到了去龙市参加省煤业总公司召开的有关体制改革方面的会议的通知。
从龙市回来，王东生顾不上回家径直回到办公室，让办公室通知班子成员到场听取会议精神的传达。
传达会在东垴发运站召开，王东生激情高昂地说：“省煤业总公司这次体制改革专项会议要求全面加快全省煤业系统的体改步伐，提出由国营企业向符合现代企业制度要求的多元投资的股份制转轨的改革方向。这是大势所趋，是市场经济发展的必然选择，更不用说入世后国外煤炭企业也要参与竞争，所以我们必须要早改，主动地改，好比病人要在患病初期服上补药就能调节过来，要等到病入膏肓再吃补药可能就晚了。”
张戎接着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这方面我们有切身的感受，大阳市场几年来的成功运作，足以证明股份制的活力。”
李春山慎重地提醒：“可是主业上搞改制与大阳市场搞股份制不同，大阳市场搞股份制搞得再好，也还是三产，而煤业公司主体牵扯面多，改制工作操作起来可能不大容易。”
李田成说：“现在不少国有企业名义上也改成了股份制，但董事会形同摆设，机制没有创新，每个职工都集了些资，充其量只能称翻了个牌子，其实是变了方式的‘大锅饭’，我们可得吸取教训啊！”
王东生说，“现在我们考虑的是如何在主业改制方面找到一个载体，象大阳商贸公司选择大阳市场这个载体一样，能够纲举目张带动全局，既能使上面的领导接受，又能保证下面职工的利益，便于实施。”
会议结束前，王东生要求大家深入地从多个角度去思考一下改制之路，以完善主体改制方案。当大家走到院子里准备离开时，他叫住了副经理齐浩森，让他多动动脑子多掌握些政策。
齐浩林在桃水公司被人称为“小诸葛”，酷爱学习经济学和经济方面的政策规定，而且能结合实际提出自己的独到见解，成立大阳商贸公司时，他就出了很好的点子，因此晚上回到家后，他又是翻阅书籍报刊，又是忙着起草方案，连正在热播的新加坡电视剧《义不容情》也顾不上看，一门心思地在想着……
奥迪车在通往龙市的高速公路上急驶，两侧的山岳平川树木纷纷向后退去。齐浩森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看王东生沉思着，首先打破了沉默：“股份制改造是一个方向和原则，但我们怎么样具体操作公司改制，必须得有一个有效的载体。”
王东生试探地说：“小齐，你说我们就以‘洁净煤’作为主业改制的载体怎么样？”
齐浩森听后豁然开朗，因为他也曾这样想过，但没有形成完整的思路，他想知道这样搞的科学依据！
“我想在和平原省云城热电厂共同组建大阳洁净煤有限公司这个大标题下做做主业改制这篇大文章。”看到齐浩森那刨根问底的眼神接着说，“首先从环保角度考虑，我公司能够长远生存发展，用户能够解决污染，降低成本，起点具有前瞻性；其次跨地区、跨行业、跨所有制进行股份制重组能够实现资源、市场的合理配置，有利于形成长期的、稳定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再次对双方实现互动发展、合作双赢具有极大的促进作用。”
齐浩森情不自禁地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太好了，这样操作不仅能使公司实现体制创新，推进公司向集团化发展的历史进程，而且能为职工留下后路，找到出路，开出新路，真是一箭多雕。”
“但毕竟这是一条新路子，操作起来要比大阳市场复杂得多，我们应该从多方面周密考虑，希望你能按照这个思路尽快起草个方案供大家讨论。”
齐浩森从龙市归来一头投入改制方案的起草之中，也就在此时，桃水公司前一阶段关于成立“洁净煤”公司的报告已经过省市公司的批准。
事实上江胜景当时不太同意桃水公司和外省电厂合办洁净煤公司，但一者考虑到自己初来乍到如果搞成了则是自己的成绩，如果搞砸了则是王东生的失误；二者考虑给王东生一个送水人情，以博得日后他在工作上的支持，因为毕竟王东生资历长，他在县区公司治理中有很大的影响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