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汉王与韩信、张良计议:“魏豹、申阳二处未归附,陆贾去久未见回,倘楚兵西来,何以应之?”良曰:“陆贾归洛阳,乃父母之邦。留恋故土,岂肯说申阳归汉?魏豹素有虚名,妄自尊大,陆贾必难下说辞也。二处须臣一行,必随机应变,鼓动其心,务使二王归汉,那时韩将军方好东征。”信曰:“连日正想得先生妙算,方得二王归附,若陆贾之行,不过托此以为回乡之计也。”
王曰:“但先生方来相会,不忍又劳远行也。”良曰:“天下未定,岂容安居自得,饱食终日耶?臣今辞陛下就行,仍写书表与楚,着专意伐齐,使无西来之意。臣到平阳、洛阳二处,料二王不劳陛下张弓矢而下也。”良辞汉王来说申阳、魏豹。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张良说魏豹归汉
张良一面修书表,遣人赍彭城,一面带领应该使用之人,秘密投平阳、洛阳二处不题。
却说霸王一日设朝,咸阳累次差人求救,继后又闻咸阳已破,现今汉王建都关中,各郡县望风归附,地方五千余里,皆属汉王,不日东来,深为未便。霸王大怒曰:“量此胯夫,有何见识,取我三秦,袭我咸阳,使刘邦得以大肆猖獗也?就点三军,刻日起行西征,若不灭刘邦,诛韩信,誓不旋师也!”范增曰:“臣昔日曾屡荐韩信,此人若留用,须任以大将之职,若不用,当杀之,以除后患。陛下不听臣言,使彼归汉,今却动陛下圣怒也。”霸王曰:
“章邯老愦,原无才能,司马欣、董翳皆鼠辈,咸阳亦无大将把守,以致中韩信奸计。虽失此数处,皆不足为忧,若我大兵一临,管教刘邦、韩信为齑粉矣!”言未毕,朝门外有人来报:“韩国张良遣人赍齐国书并张良表文上见。”王曰:“召进来!”其人将张良密表并书呈上。王先拆表曰:
韩国司徒臣张良顿首上言西楚霸王皇帝陛下:臣良蒙陛下不杀之恩,遣归本国,得以营葬故主,优游岁月,入山采芝,临溪观水;访蓬莱之仙洞,求真丹于方外。仕途趑趄,无复前进。然虽远处林泉,而此心未尝一日忘陛下盛德也。近闻汉王欲召臣从事,臣力辞以疾,且无心于登涉久矣,岂独一召不往,纵百召亦无往从之理。又有齐梁二国,亦来召臣,臣亦坚志力辞,齐梁已知臣无心于名矣,不复来召。其后有檄书传至韩国,语言狂妄,意有图天下之心。臣蒙陛下圣恩,既知邻国作乱,安敢隐忍而不明言耶?臣料汉王见识,欲得关中,如约即止,无复有东来之意。若齐梁二国,传檄各国,志在不小,深为陛下大患。请即发兵属意齐梁,制服其心,使无复恣肆,则大事定矣。如或汉有他志,乃转兵而西,一鼓可擒也。臣鄙见如此,惟陛下察焉。臣良不胜战栗恐惧之至。
霸王看罢表文,复又拆开齐梁檄书曰:
齐王田荣、梁王陈余书拜诸王麾下:当闻天位以有德而居,至德以大公而尽,无德不足以居天位也,非公不足尽至德也。项籍、刘邦受怀王之约,先入关者王之,天下所共闻也。及刘邦兵不血刃而取关中,必如怀王之约,则刘邦当为秦王矣。籍乃背约,而左迁诸侯,大肆不道,阴弑义帝,既为无德,又非大公,桀纣之流,亡秦之续,非独有国者当奉行天讨,以诛此僭乱,凡庶民百姓当告诸天地,人人可得而诛也。今专人敬赍檄文,早赐发兵,会合诸侯,共诛项籍,明正其罪,以让有德,天下万民之幸也。檄书到日,早为施行。不宣。
霸王看罢檄文,以手拍书案大骂曰:“齐梁二国匹夫,敢如此无礼!我先灭齐梁,后伐韩信。”即发付差人回张良去讫。范增曰:
“陛下息怒。此是张良恐楚兵西征,故将此书以激圣怒,使陛下无意西行,汉王得以从容行事也。虽然是计,但齐兵势大力强,不可不先伐,以除剥床之患,将计就计,当从张良之议,而汉之为患,实是心腹之疾,尤不可缓,当传旨二魏,严加防守,以阻汉兵。待陛下伐齐梁之后,即旋师西行,伐汉勿误也。”霸王曰:
“然!”即发兵伐齐梁,遂不西征,果中张良之计矣。
却说张良离咸阳到平阳,入得城来,看平阳景致,山川秀丽,风土淳厚,古为晋阳,今属西魏,人物繁盛,地理险阻。到魏王大门外,令左右报入内,说韩国张良来见。左右入内报与西魏王,魏豹曰:“张良为何来见?”旁有大夫周叔曰:“张良乃说客也,虽苏秦、张仪皆所不及。此来必是为汉王作说客耳!大王当斟酌之。”
豹曰:“如彼下说词,吾有宝剑,正欲诛此狂士。”叔曰:“张良名在六国,天下所知也。虽霸王亦不加诛,大王但当以礼相处,不可轻听其言可也。”魏豹分付左右,请张良入内相见。张良入内,与魏豹行礼毕,魏豹曰:“闻公在汉王麾下,今来有何见教?”良曰:“臣因汉王过韩国借臣伐秦,前已辞归韩国。昨闻东征入咸阳,差人累次召臣,臣已无心功名久矣,但念汉王乃长者,昔当受知遇之恩,今特往一见,即回归本国。适过西魏,闻大王乃有德之君,威名重于六国,于路无一人不称颂其德,臣平日仰慕大王,尚欲请见,今既亲到魏国,岂能不求一见以慰渴仰之怀耶?”豹闻良语甚喜,延之客席。饮酒间,豹问良曰:“方今六国纵横,楚汉交兵,以先生识见,何国当兴,何国当亡?必有废兴存亡之数,先生深晓世务,平日定有预见。”良曰:“若论天下之势,汉业当兴,楚终灭亡。观汉王昔神母夜号,已有征瑞。即今席卷三秦,智取咸阳,四方郡县响应,不两月得地方五千余里,天下归心,诸侯仰德。良虽韩国人,闻汉王到咸阳,不远千里而来,以求一见。昨各路诸侯,俱上表归附,如齐燕大国,亦皆纳贡。良夜观天象,知汉王将来为天下主也。据楚今日虽强大,诸侯不得已归之,若一旦挫动锐气,六国必相离叛,楚岂能久耶?燕齐二王深知天命,善达时务,所以属意于汉,以图富贵久远,真为有见。齐燕号称大国,尚且如此,况其余诸侯乎?良见人心如此顺应,所以知汉业当兴,不待推论而可知也。”豹闻张良之言,急起身执一杯酒奉良曰:“据先生之言,汉王决得天下。我亦尝思今日虽封为王,但孤立于此,恐难久远。适闻先生之言,感动我平日忧虑之怀,今亦欲属心于汉,不识先生肯荐引之乎?”良曰:“某深慕大王之贤,入其国,即来请见,倘王有心归汉,汉王极大度能容人,良如引进,汉王必患难相保,与大王共享富贵也,大王亦免平日忧虑之怀矣。”
周叔在屏后听张良说魏豹,又见魏豹已被张良说倒,急从屏风后转身出来,近豹前曰:“大王不可听张良之言,恐霸王得知,必兴兵与王为敌,大王将何以应之乎?此远有所慕,而近有所遣也!”
良大笑不止。叔曰:“公何笑?”良曰:“我笑大夫不知强弱,不晓时务,不能真知霸王为人,所以大笑也!”叔曰:“何为强弱?”良曰:“秦将章邯受封为雍王,镇守西秦,带甲二十余万,较之西魏孰为强弱?韩信一出,水淹废丘,章邯自杀,势如破竹,不必如霸王九战之劳也。以大夫之见,可谓不知强弱矣!”叔曰:“何谓不晓时势?”良曰:“天下有一定之时,有一定之势。方今时尚未定,势亦未定,霸王恃己强暴,未晓天命,虽图天下,而未得其时也;不都关中,而都彭城,虽霸诸侯,而失人心,未得其势也。
汉王隆准龙颜,行动时有瑞云现于其上,芒砀斩蛇,神母夜号,天命有归,百代真命,入关之初,兵不血刃,知人任使,人心归附,得天下之时,审天下之势,惟汉为能也。大夫不欲大王归汉,所以不晓时势也。”叔曰:“如何不能知霸王为人?”良曰:“霸王记人小过,忘人大恩。如燕齐无过,封王未久,一旦举兵伐之,使二国再无宁日。观此知二魏亦难自保,不早为之计,大王孤立于此,倘霸王破齐燕而转兵于魏,大王能御之乎?大夫不知霸王为人,于此可见矣!”周叔被张良说得无言可答。魏豹叱之曰:“张先生之言,深合道理。急写降表,预备进贡,同子房入关中降汉。
倘霸王闻知来伐,吾即与汉合兵一处,同力破楚,此不易之长策也。”良曰:“如大王之言,诚万世之计,他日富贵永远,幸无忘今日之鄙见。”魏王吩咐降表并进贡,俱收拾停当。次日,周叔同张良赴咸阳来。
一日到咸阳,见汉王,张良备道魏王属意于汉,命大夫周叔赍表进贡,同臣来见王,王大喜。周叔呈上表文,表曰:
西魏王豹稽首顿首上言:派流支远,而终归巨海;群燕飞鸣,而必栖梁栋。魏处西隅,未沾王化,仰闻汉德,渐至日升。制服三秦,而章邯授首,仁昭百粤,而齐楚畏威;天下归心,诸侯顺附。豹等愿从王命,任为驱使,土地人民,皆属统理。惟王鉴纳。臣豹不胜佩服感戴之至。
王览表甚喜。周叔又将进贡名马白璧,设于王前,王命收讫,仍款待周叔甚厚,叔见汉王君臣相待如宾客,饮食帷帐,皆如汉王,心中益喜,自思汉王真长者,张良之言不诬也。次日叔辞汉王返国,王以手书回答,付周叔,仍赏赐甚优。周叔回见魏王,备道汉王盛德,豹大喜,周叔将汉王手书呈上,豹拆书捧读,书曰:
汉王手书拜付西魏王足下:邦闻王之名久矣,乃周毕公之裔,世为贤王,德被魏土,误为楚属,人知其非。幸蒙不弃,与汉结好,协力赞襄,以成王业,凡有谋猷,相赖辅翼,疆宇宏开,咸归一统。懋著元功,魏基布展,带砺山河,共享富贵。如有艰险,誓相救援。王其鉴之。
豹读完手书,命左右收于书笥。自此魏豹背楚已归汉矣。
却说张良说了魏豹归汉,复辞魏王往说申阳,带领樊哙、灌婴并人马三千。临行时,附耳分付:“汝等照依如此如此,不可有误!”二将领命,先往洛阳去讫。
且说申阳自得陆贾回洛阳,终日与贾议论国事。一日,正相议间,忽有人报曰:“有汉张良在门外,欲参谒大王。”申阳与陆贾曰:“张良此来何为?”贾曰:“张良此来必为汉王作说客,说大王归汉。若是大王果有心向汉,当从其说;若专意西楚,即将张良捉下,赴项王处献功。范增深恶张良,而必喜大王实心向楚,早晚在项王前称赞大王,此所谓害一人而成大谋也。”申阳曰:“我既受楚封,岂有降汉之理?”贾曰:“大王若专意在楚,臣且回避,王可与张良相见,不待良开口,便着武士捉住,星夜差人押解彭城。”申阳曰:“此计甚妙!”便着门吏唤张良进见。张良寻思:
“申阳商议许多时方召我入相见,定是陆贾定计害我。岂知我已有成算矣!”遂徐步入见申阳。只见申阳仗剑坐于殿上,大呼曰:
“张良此来,必欲为汉作说客耳!昨楚王有诏旨各国,凡遇张良,即时擒捉,解赴彭城。今不意却来我国,正合诏意!”便呼武士将张良捉了。左右不容张良开口,就绑缚于殿上。张良任他擒拿,更无一言回答,暗自冷笑。申阳就令部将郭縻带领一百军卒,押张良前赴彭城来见霸王。不知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调陆贾智赚申阳
且说申阳拿了张良,命部将郭縻押解去见霸王。陆贾复进言曰:“郭縻去见霸王,恐不能应答,臣须同行。就打听霸王伐齐梁二国消息,亦与范增通好,以安其心。”申阳预备礼物,并陆贾路费之资,打点停当,分付陆贾早去早回。贾拜辞申阳,从洛阳大路进发。
却说郭縻押张良行未五十里远,忽听一声锣响,大林中闪出一员大将,当头高呼曰:“来者是何处军卒,押解什人过此?快留下金马,方放尔过去!”郭縻曰:“吾乃洛阳大将郭縻也,领洛阳王之命,押囚犯赴彭城见楚王去。汝有耳目,必知楚国之强,我申阳之勇,急早放过去,免尔一死!”其人马上大怒曰:“汝以楚王为强,申阳为勇,自我视之,如婴童耳!”举手中方天戟直取郭縻,郭縻战不数合,被其人一戟刺郭縻于马下。众军卒撇了张良,落荒便走。其人领人马追赶,行不过一、二里,正遇陆贾带领数从人自洛阳大路而来。其人见了,认得是陆贾,便叫众军士快绑缚了,众军一齐上前将陆贾拿了。此人不是别人,乃汉将樊哙是也。遂同到大林中,众人已将张良释放。
张良在树下坐定,令陆贾近前责之曰:“汝从汉王褒中三年,相待甚厚,今却劝申阳害我,是何背德如此耶?”陆贾曰:“我之从汉王,其事与先生同也。先生不忘于韩,犹贾之不忘于魏也。贾无二心,先生岂有二志?先生始终为韩报仇,贾亦始终为魏以尽此心耳。先生何责于贾,而视为背德薄行者耶?”良曰:“汝虽巧说,岂不知汉王为长者,当劝申阳归汉可也,何乃专意事楚,反与汉为敌耶?”贾曰:“某亦两请以为事汉乎?事楚乎?申王曰:吾受楚封,当专意事楚。某遂计擒先生,以献于楚王。是申王之为楚臣也。”樊哙大叫曰:“陆贾擒先生以献楚,见申阳之忠也。吾今擒陆贸以献汉,亦见我之忠也,又何辩说之有?”遂将陆贾绑缚前驱,径奔西行。
只见原押张良军健一百名,杀死者只十数名,其余俱逃回,报与申阳曰:“郭縻押解离洛阳未及五、六十里远,被一伙强人拦住,索金马之类,郭縻不与,遂与他交战,不上数合,被强人将郭縻刺死,张良抢去。我等逃回,又被强人追赶,未及二、三里远,正遇陆大夫,亦被强人捉去,不知存亡。我等径自逃回。”申阳听了这话,大怒:“哪里有此等强人?敢如此无礼?”就整点一千人马,出洛阳城往前追赶。到大林中探看,不见一人,问近村居民,尽说早间有些人马,各四散不知所往。申阳犹豫不决,左右曰:“大王只照大路赶,料去不远。”申阳急催人马,方欲大路上赶去,只见有三五个客人各背行李,正从大路来。申阳着人询问,众客人道:“我等从前路来,并不见有军马。”申阳等想:“此正是强人抢夺了陆贾盘费,从小路去了。”乃调转人马往小路追赶,路径盘旋,溪涧曲折,行不上三、五里,天色已晚。申阳又惟恐强人害了陆贾性命,又见路径难行,心内正焦躁间,忽听坡边一声炮响,火把齐举,樊哙一马当先,手起一戟刺来,便按住手大喝曰:“我看陆贾之面,饶汝一死。”那申阳仓惶之际,急难措手,若非张良分付樊哙,申阳已死戟下。申阳勒马便走,夜晚不防土坡边转出数人,将绊马索齐举,把申阳马绊倒,众军卒将申阳捉了。樊哙见夜深,急鸣金收军,扎住营寨,绑缚申阳来见张良。
张良秉烛坐帐上,见众军卒押申阳来,急下帐亲解其缚,扶于坐上,拜伏在地曰:“良奉汉王之命,请大王合兵伐楚,为天下除此强暴。不意大王不从,欲捉张良解楚,此皆张良预先算定这条计策,先调陆贾,后赚大王。方才樊哙无状,欲害大王,多得陆大夫再三替大王哀告,因此不敢下手。良观汉王有德长者,与项王大不同,王当归附,富贵可保,国祚绵远。请大王熟思之!”
陆贾从帐后急出劝曰:“大王当从张司徒之言,可属意于汉,以保富贵久远也。况今洛阳城已被灌婴赚入矣。今日樊将军欲袭害大王,臣再三哀告,得以保全,乃有今日。观汉王有如此豪杰,大王不可违也。”申阳曰:“事既到此,势不容己,即请张先生同到洛阳城,安置眷属停当,就同陆贾往见汉王。未知张良先生之意以为何如?”良曰:“就同大王进城亦何害。”随调转人马回洛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