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的生意，肖克是大主顾。当然要关照。“是否我送你回家。”
“不用！你﹑你以为我喝﹑喝醉了，再﹑再拿十瓶来，我﹑我醉不了。”肖克喀着，说着，被风一吹，哕的一声，吐了。
“你看、你看，你说你没喝醉？”
“我的车嘞？”
“这不是你的车吗？”波士拍着坐垫，心想：“在你眼头前，你都看不见。这怎能好开车啦。”
“我的钥匙嘞？”
“你手里捏着的，不是钥匙吗？！”
钥匙在肖克手里，晃来晃去。插不进。
“还说没喝醉，钥匙孔都对不准。”
“我没事！清楚得很。”肖克的脸，酡然延伸。
“波士！你醉了。到里面喝杯咖啡，醒醒酒，再走？”老板当然要关心。
“娘稀匹！你有完没完。”肖克有点不耐烦了，手指戳着波士：“你说你说，谁喝醉了？”
波士连连后退，肖克步步紧逼。直逼得波士退进酒家的门里，才肯罢休。
风刮着肖克的脸，不时地灌进肖克的嘴里。肖克干哕着。想吐，吐不出来。
肖克的思维开始麻木。眼睛开始发晕。公路前面一片望不到的边。
闷雷炸响。闪电像一张银色的网，从天空中撒开。这段路上，肖克最熟悉不过的。曾经同哥们打赌，倒走回家。他驶着摩托车，转弯拐角，都不用减速。冷清的路上，没有车辆，没有行人。雨点，滴滴嗒嗒，响成一片。雨点，催着他，使他加速。
“啊！”
肖克的父亲推开了门。看着肖克坐在床上，冷汗淋漓，缩成一团，整个身子觳觫着。不幸的念头，袭击着他。
“小克！”肖克的父亲，大步跨到床前，“小克！你怎么嘞？”
肖克一头扑进父亲的怀里。哭了。
车祸事件，无疑给他的父亲，投下阴影。
这么大的事故，没有报警，使得他父亲好不容易抑制住蹦跳的心窝。摆在他面前的，如何诱导小克，说出车祸的细枝末节。导致肖克的父亲，起了邪念。
“小克！昨晚的那场大暴雨，帮了你的忙。你把摩托车擦干净，配上反光镜﹑大灯﹑外壳﹑挡风板，快！”
肖克睁大着眼睛，看着父亲。肖克的父亲，再三叮咛：“一定要快。”
肖克的父亲，转身走出门外，骑上摩托车，往出事的地方，驶去。
天已经亮了，院子里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在迎接着东方的日出。
六
毅扬在回家的路上，饿了肚子饱了那玩艺儿。胀得实在忍不住，站在墙角边，泄个没完。接着，他按着家里的门铃，三五分钟，三楼里亮起了灯。有人撩起窗帘，打开窗门，毅立探出头来，左右巡逡着，问：“谁？”
“哥！我，毅扬。”
那颗头，在窗外，足足呆了分把钟，接着说：“妈！让我去开门。”
毅扬在门外，等了片刻，门开了。在灯光下，当哥的，一看见弟弟，就惊愕得傻了眼。
“哥！你怎样在家？”
毅立呆了。随即“嗯”了一声。
“现在还没放暑假吗？你回来，爸不吵你？”
挡门的，还回不过神来。
“哥！你呆着干啥，让我进去。”
里面的人，在呆滞中省悟过来，让开了步。
“毅立！真的毅扬？”
“嗯。”
“妈！真的是我。”
楼梯板上，一阵颤抖，脚步声急下。毅扬迎上去，在楼梯上，与母亲相见。做母亲的，还没来得及穿上睡衣。
母子之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在母亲的耳朵里，那一声“妈！”似乎从遥远的记忆中飘来。那亲热的声音，在整个房间里，久久地回荡着。
母亲流泪了。高兴地流着。热泪熨平了母亲脸上的道道皱纹。头上的白发，在灯光下显得发亮。
“妈！”那亲热的声音，消逝了多少年。似乎时时传来，刻刻听见。耳朵反花？幻觉？或者说：在梦里。
“嗯！”母亲高兴得嗯个没完。不知说什么好。板着儿子，左瞧右瞧，生怕认错了似的。
“弟弟！你一定饿了。”
毅扬点了一下头。
“我去给你烧吃的。你去洗个澡。”
这一提醒，毅扬才发现自己，像一条泥鳅，瞧不出毛孔来。
“妈！你先回房里去，多穿着衣裳。”
毅立劝着母亲。毅扬走进浴室间。随即传来水“哗哗哗”的响声。毅扬实在太疲倦了，浴盆里的热水，还在底面，他就躺了下去。任凭热水在身上，流淌。
母亲在房间里不知所措。无法冷静这突如其来的幸福。脸上始终挂着笑容，陶醉着，竟然在梳妆台上，瞧起镜子来。她莞尔一笑，头上的白发，依稀可辨。脸上的皱纹，依然像杠杆，纵横交叉。消瘦的面颊，只剩骨架似的。她那善于打扮的双手，也变得十分生疏。三四年间，没这样正儿八经地打扮过。好像第一次去见情人似的。吃到这么大，有几次像模像样认认真真地打扮，只在去迎接还不是丈夫的恋人时有过。出嫁的那天，也不过如此而已。想到这，她的脸，竟然泛起少女般的红晕，烫贴了脸上的皱纹。头上的白发，一下子变得光滑发亮。
毅立在厨房间，忙碌着。青菜鲜肉却分切在盘子里，两只荷包蛋在碗里还在发泡。煤气灶上的油锅，开始炸响。姜片，鲜肉，浇黄酒，解腥气。香菇，虾米，炒了一阵。再浇了一碗水，盖上锅盖。等水烧开，放上面，小青菜。面熟了，撩在汤面碗里，再用筷子将荷包蛋从碗底翻起。毅立把面汤另起一碗，拿到饭桌上。
母亲正在翻箱倒柜。堆在床上的，全是毅扬的西装，白衬衫，领带。有穿过的，有没穿过的。全是洋名儿，名牌。特别那套毅扬站在大厦落成前，拍过照，上过报的皮尔卡丹西服，金利来领带，花了几千元的白衬衫，皮鞋。整整齐齐地放在床上。毅立知道，虽然，毅扬精神失常，家里的财富，几乎他一个人创造。母亲是个教书匠，百来元工资，只能说：维持生活。自己工资低，开销大，经常手仰仰。父亲虽有积攒，也照顾不了家里的大笔开销。只有毅扬打下的基础：大酒店，歌舞厅。才能证明这个家，富！
虽然，毅扬精神失常，但做母亲的，时时刻刻惦记着，毅扬的生日。每当春节，也不例外。买套好西装，好领带，好衬衫，打一根新颖别致的项链。母亲，从不相信迷信。是从毅扬精神失常后，也开始信菩萨。点香火点蜡烛拜佛像，且比谁都虔诚。临出门拜佛，从不喝汤喝茶，以免要“方便”，沾辱佛像。上路之前，必洗澡，换上干干净净的衣服。如果来红的，刚巧与之相撞，母亲必先吃药，调整。年三十黄昏，母亲必赶大庙，让司机陪同。走几十里的路。不是风夹雨夹雪，就是硬冻。地上可滑冰。等待十二点钟响。点头香，拜头佛。必捐大把票子。凌晨回来，跌上几跤是常有的事。但她每每回来，整个人，像换了一个人儿，全变了样，整天乐。母亲的名字，在每个庙碑上，必排首位。捐的钱，多！为了这，母亲请司机，必先定年三十的日子，与之签约。年薪可翻番。
母亲的虔诚，使以往虔诚的信徒，逊色！
母亲的疯狂，同样改变不了毅扬的病。
想到这，毅立几乎要流泪。父亲是大学教授，为人师表，起码的条件，总不能跟着母亲去烧香拜佛，有求必应。母亲为了这，常常同父亲发生口角。父亲干脆，不回家。遇到寒暑假，推诿学术研讨会，课题攻关，来敷衍塞责。母亲说服不了父亲，总觉得自己还不够虔诚。为了赎罪，只有捐大笔钱，聊以自慰。那时，毅立还在上大学。不点香，不拜像，情里之中。何况，毅立像他父亲，不信神不信佛。这样一来，母亲就对毅立，另眼看待。毅立也想不通，母亲是六十年代的大学生，那时的教育，正是砸四旧，立四新，破除迷信的时代。按理很难适应现在的信佛浪潮。
母亲不但信佛，还相信算命。算命先生打从家门经过，必算无疑。人家说好话，必付大钱。算命先生抓住母亲的心理，三五日改头换面，来登门，好话照旧。母亲信任不疑。
“毅立，算命先生说，毅扬快要度过难关。”“毅立，算命先生说，春花结果雨伴昏，毅扬的病，始于此，终于此。”
母亲非但相信算命。还信狗捣米，鸟啄牌。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对于这些训练出来的摆设，按理一看就明白。何况那些好话都是模棱两可，没有时间概念的。
每当母亲听了好话，必向毅立汇报：“毅立，今日的鸟啄牌，准得很。把毅扬发病的地方，撞人细节，被打经过，说得有鼻子有眼。”
“毅立，今日的算命先生，准得很。把毅扬发病的地方，撞人细节，被打经过，说得有鼻子有眼。”
当时，毅立听了不自觉地笑了。连母亲自己都会重复自己的话。何况算命狗捣米鸟啄牌。
母亲看着毅立，白了他一眼。毅立才知道，自己的失态。等到静下心来，毅立想说服母亲，母亲反倒怪毅立，缺少兄弟的情份。作为兄长，谁不想弟弟的病，早一天好。
毅立心里明白，算命的，狗捣米的，鸟啄牌的，谁不冲着钱来。一旦有心缠你，早已预先打听个八九不离十。在没有把握的当口，用模棱两可的话来哄你。起初，毅立有心想看看算命的狗捣米的鸟啄牌的把戏，用来说服母亲。每当话题一开，就会遭到母亲的一顿抢白。
母亲是这样一个人，万事有了开头，就没有个了结。信得玄乎，信得固执。
毅扬躺在浴盆里。迷迷糊糊得做着梦。梦里牵着丹的手，爬方山赏月。跑到莲尖坪，野炊。与凌走进酒家，猜拳，喝酒。使得丹，吃了个把星期的醋。毅扬干脆两个人都不理，与微包了一辆黄包车，满街跑。让人瞧瞧，毅扬又有了新欢，轿车不驶，让黄包车逛风。上舞厅，跳迪斯科，跨进红酒吧，唱：“《一无所有》”“《女孩，你知道吗？》”唱：“《方山情歌》”“《漂亮宝贝，让我拥有》。”
那时，这些歌，在恋人间，流行得没法形容。红火得每个小青年，都在拚命地唱。唱得女孩昏头转向，扑进怀里，肚子大了，撒娇的机会都没有。
“要你待我好，我不管你在外面——”
“你别说了。”那时的毅扬，财大气粗。玩个女孩随拉手。甩笔钞票，任意点到。没有固定的目标。
丹是流着眼泪走的。凌帮她说了不少好话。最后揽着丹的腰，步出门槛的。
女孩玩多了，说不准哪个好。毅扬挑了好几年，比较来比较去，还是丹实在。
记得最后一次相约，在红酒巴。也是他们第一次相约的地方。毅扬想以此来感化她。但毅扬的自信心，始终保持着丹的出现，会不自觉地拥她入怀。等到丹推开包厢的门时，毅扬依然唱起第一次相约的那首歌。“《女孩，你知道吗？》”感情的阀门，哗啦哗啦地流起来。毅扬一见丹的出现，泪水随着唱腔，喷射着。想像中，丹会接着唱：“《一无所有》”那他们拿手的男女二重唱：“《方山情歌》《漂亮宝贝，让我拥有》。”
这样的场景，应该说是感人的了。丹却昂着头，走了。走得无影无踪。后来，凌告诉毅扬，说丹告诉她，“毅扬也有流泪的时候。”
那时，毅立还在大学读书。知道毅扬发了后，人样儿都变了。整天有女孩围着。潇洒得使围着的女孩，没了一点脾气。倒是他自己的脾气，越来越叫人摸不着头脑。刚刚叫人家女孩上门有话对她说，来了发一通脾气让人走。却不知道毅扬的烦恼和痛苦。毅立虽有女朋友。路隔千里，只有通信问候诉情的份，只有在寒暑假亲热的份。想到这，毅立不自觉地动了感情，泪水蓄满了眼眶。这一下，丈母娘总不会数落着他，有意无意，话着他的弟弟。在他弟弟没有失去理智的时候，有多少女孩追求着他。只要他一张口，话一声，有谁不愿意拜倒在他的脚下。只要他愿意，有谁不接受，他一句许诺，不脱得精光躺在他的身旁，任他摆布。他对爱这个字眼，在学校里，爱是体现纯洁﹑高尚﹑真诚。走出校门，才发现，爱是骗子的旗子；爱是虚伪的象征；爱是不择手段竞争的代名词。假如那个校花，他以竞争的方式，或者让校花自己来选择，他无疑是个胜利者。他自己也说不清，爱，男女之爱，是用永恒来衡量，还是一时之所有。
毕业了，按理说该轻松轻松，反倒有了她，成为一种负担。毅立本想去同学家，聊天，叙旧，摆古。她要去。不让她去，他就不能跨出门槛。毅立，本来有许多文学朋友，经常聚会，碰头，谈文学。有时候，三缺一，顶一下，打扑克，搓麻将。过后，喝酒。酒喝多了，话份也多。粗话脏话少不了。有了她在，朋友不常来。他知道，朋友不常来的原因，玩不痛快。女孩经常在时间上，提醒他，在喝酒的份上，穿插着他。她把他列入私有财产。他的欢乐，应该由她来独享。他的痛苦，应该由她来发泄。加上她不放心他，恐怕他面对着漂亮的人儿，一时冲动之下失去理智。他对她一贯忠心耿耿，为了不去觊觎年轻貌美的女孩，来分担她的忧愁。一直陪伴着她，每时每刻想着她。有一天，他的理智，终于抵挡不住她的诱惑。那时，他躺在浴盆里，恍恍惚惚，重温她留在他唇边的吻，她温柔的脸庞。她来了，不是在梦中。她真的向他走来。那时，她走进浴室间时，谁也没有发现谁。她脱了，对着大镜，一丝不挂。旋转了两圈。那枚大镜，出卖了她。大镜对着小镜，小镜对着他。毅立无力得没有勇气关下灯。闭着的眼睛，也仿佛看到她的每一个部位。她是跪在浴盆外，吻着他的脸颊，胸壁。她的手，是那样的温柔，抚摸着他的要害。使得他无法控制住那勃起的坚挺的玩艺儿。他的自控能力，经受不住这样美妙的诱惑。她的手指，在他的大腿间，游弋。她的整个人儿，跌进浴盆里。伏在他的身上，使得他喘不过气。他翻了一个身。把她拎出来，放倒。她任凭他的手指，在她的身上，东抓西捏。他压在她的身上，磨得瓷砖的地面，晃着一对人儿，叠成连体状。震得整幢楼倾斜。她呻吟着，喊叫着：“我是你的人了。”“我是你的人了。”脸上布满着痛哭的泪水。
“我们结婚吧。”
几乎还没分开，她就说出这样极其严肃认真的辞令。着实使他惊愕。
他承认爱她。爱得几乎对她用这种手段达到的目的，没有勇气说半句指责的话。他总觉得自己是个男子汉，应该具备男子汉的爽快。她依旧像叠在一起似的，躺在他的床上，让他依偎着，说着呐呐的私语，抚摸他敏感的区域。他确实爱她。为了报答她，他跪着膝，抚摩她隆起的乳房，吻着她漂亮的泛红着的樱唇。这种姿势和倾注的感情，使她对自己用卑鄙的手段，达到的目的，而流泪。她承认，她爱他，爱得快要发疯，爱得不让他同任何女孩接触。在她眼里，他是她的惟一私有财产。生怕有朝一日，不属于她。为了爱之花常开，剔除她的顾虑，只有先下手为强，来掠夺别的女孩的资本和权利。
这时，他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表达先前发现的那张脸，那张布满痛苦的脸。他开始向她惭愧。向她发誓。
她笑了，扑的一声笑了。笑得如此开心。
女孩最痛苦到最欢乐的转变，充分表现在她的那张脸上。就在她那声声呻吟之中。
他看着她说话的嘴，没一点做作或者用不上虚伪的字眼。她的那张脸，一直开心得在微笑。
“你母亲会不会同意？”
“怎样不同意！这个馊主意，还是来自她的暗示。”
“你母亲是怎样暗示你的？”
“我告诉你，你不要笑。”
他面带笑容，点着头。
其实，母亲早已看上了你。她知道我们的来往，一直没有什么进展。时间长了，怕人家说闲话。碰上我表妹没结婚，肚子大得旁人都看得出。母亲借表妹，说：“你看看，你表妹，还没结婚，肚子大得快要生孩子。”
他听了，不觉笑了。是跟着她笑的。
有了这段生米煮成的熟饭作铺垫，他与她，进进出出，成双又成对。没结婚，同居。对现代人来说，太普通了。摆在他们面前，惟一的选择，结婚。虽然，她还没到法定的结婚年龄，但已经怀孕了。每天呕吐，想吃酸的东西。他只好用大票开路，打通关节。得到具备结婚所必需的条件。只等丈母娘选定的黄道日子。
不幸的事情，往往出人意料。在他们拍结婚照，准备度蜜月时，他的弟弟发生了车祸。车祸本来不会影响他们的婚事。偏偏弟弟被人打疯了，神经失常。
三年的精神病院，没改变弟弟的病情。他们的婚期，一推再推。
起先，他家里不同意。原因，很简单。他的弟弟到了这种地步，做哥的，不应该忙着结婚。何况，女方还没到法定的结婚年龄，何苦再找麻烦。摆到桌面上，话是说得响的。
这样，女孩只有做人工流产。女方虽反对，人工流产，影响女孩的名声。但哑巴吃黄连，嗑落的牙齿，往肚里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