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车祸,使十九岁的弟弟差点身亡,脱离危险后,日夜轮流守护的父母熬红了双眼,那一夜,我孤身一人到医院看弟弟。
这是一间置六张病床的大房间,床中间的过道很宽敞,给这个病房产生人多而不拥挤的感觉。当然,这里住的都是清一色的男人,除有两个病情稍轻无人陪外,只有我一个女陪客。
夜色渐暗,只方便在弟弟床脚头的一个硬椅上,就床沿扑着眯一阵子。
整个病房静得出奇,人们都进入了梦乡,不时有鼻鼾声传来,我试着与人们的熟睡融为一体,特别像那些无病痛的陪客,在梦中把自己变成一朵玫瑰,抑或一枚小小的草莓,不求辉煌,只要如期的走过一生。
闭上眼睛,忽觉一股凉意从脚传遍全身,才猛然悟起在这大冬天的夜里,寒气也会侵袭冬鞋而入,自然气候如此,生活又何尝不是这样,多变与挤压通常不会顾及你已经不堪一击的心,甚至连天灾大难也会追踪着你的逃避而来。
曾认为,一生一世,总会有个人,身体宽宽大大的拥着我,乃至把我背到背上,载着我东奔西走,哭的时候,泪水流进他的嘴里,笑的时候,任我捶打他的胸前,沉默的时候,两颗心互相映照。生命与生命之间,不用契约,一路相伴着走向死亡并超越死亡,然而,得到的东西却摧毁了你的梦,这便是生活所蕴的哲学,这种哲学常常使你不能忍受但又无法拒绝。
我知道自己不能再往下想下去,为了避免失眠,我一直不再使自己往感情的死胡同走,那个胡同太冰太冰犹如地狱,我的身边缺乏石英暖炉,无法为我冷寂的心烘烤出暖意和慰藉。我换了一个姿势。耳边又喧闹异常,声画如屏,依旧没有睡意,我索性睁开眼睛,黑暗中触及的是弟弟分不清熟睡和昏迷的脸,我久久的探视着,想透过时光找回那个活泼可爱,知冷知热的弟弟,挽回属于弟弟那个灿灿烂烂的青春,然而,那青春的红颜分明被无情褪去,剩下的是一张瘦削而枯瘁的脸。密密如蚁的凄凉,一丝丝渗入我的每一条神经,以至于泪水盈盈。
在这零乱飘飞的意境里,我欲排遣孤独,孤独愈深。
凌晨,气温越来越偏低,处面的风狂猛地舔着左右的窗子,仿佛也想挤进来寻求温暖似的,呼呼丽作,不时有花盆什物摔落地面的响声传来,让人心惊肉跳。
我蜷缩在那个角落里,恐怖阵阵袭来。这时,与我有走道之隔的那个男子坐起来披衣,他要小解,我很羞惭,赶忙闭上眼睛假装入睡。
窸窸窣窣,很明显,这个无人照顾的男人拖着受伤的脚朝我走来,他会干什么呢?我很紧张,更为直观盼感觉是,他好像在我扑着的床头前停了下来,我不敢动一下,暗地里,只紧紧抱着装满热水,用来暖手的盐水瓶,我想,只要有什么意外,或是这男人的手碰着我身体的某一个部位,这热水瓶就砸在他的头上。
我依旧沉默假寐,先意识到背上被披上了一件沉沉的什物,后又听见脚步声走开,黑暗中用手一摸,才知我身上盖了一件长长宽宽的军大衣,我睁开眼,对床的那个人已经艰难的挪到床上,躺了下来,我一览无余的是他单薄的被盖下那枯瘦而扭曲的身躯。
这一刻我感觉到自己不是用躯壳而是用一颗心托起了这厚厚的棉衣,不知不觉中,我的泪水已把铺着的那方床单湿透,彻彻底底。
是呀!人世间还是有许多的真情和友谊,试着原谅过去不曾原谅的东西吧!
冥冥之中,这棉衣似一尊滚烫的火炉,使我的周身感受到了生命的暖意。
夜的声息繁复无边,我在其间想象,在梦里游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