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处在可怕的撕扯状态时,内心的矛盾和焦虑会让其淘汰理性,于是疯狂开始蔓延;而当顶点的积累终于爆发时,理性又会突然降临。
玄机当初,因为爱情的诱惑偏离了正轨,又因为那个梦的快乐而执意走了下去。也许,灵魂是真正受到了几丝安慰,只是为什么这么短暂?一次次恩爱幻灭,聚散无常,最常态的永远是看得到却得不到……她挣扎着,困惑着,撕扯着,她想弄明白为什么,想知道怎么办,直到绿翘死亡的爆发。
她突然平静了。
一切都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那个梦,其实本来就是她的幻觉而已。
男人(她想要的)是不可能娶她的。尽管,他们真诚爱过她。
试想,那些有才有貌的读书人娶了仕途妻子以后,每天回家都得看着贵气冲天的黄脸婆,还要小心谨慎,唯恐得罪女家权势,那会是种什么心态?没有爱情,也算是中晚唐冶游之风盛行的原因之一,但总要给人一条出路吧——多余的情欲情爱需要发泄。
发泄到哪里呢?
要么是顶礼膜拜(仙子),要么是欲望满足(娼妓)。
娼妓,大多是给士子们发泄情欲的,但是士子们并不满足。因为,她们虽然有才有貌有风情,可衣食皆仰于他人,自然人格上不平等,伪装的可能性比较大。
为了避免单纯情欲的“难堪”,他们的目标转向了另外一种——女冠,尤其是有才有貌的风流女冠,如玄机。人,都是有感情的,读书人,还有灵魂。那些方外仙子们容貌艳丽是其一,更重要的是有才华,精神上能沟通,人格上又不像娼妓那么卑微,他们自然非常喜欢。并且,仙女们都修行长生不老,具有过人的仙术与才能,身上能寄托他们出世的梦想,能让他们在现实的痛苦里得到方外的喘息——不可否认,冲着这一点,他们可能真的很喜欢,或者爱过玄机。
但是,现实就是现实——他们是士子,从小饱受儒家传统思想的浸染,所谓“学而优则仕”,所谓“修身治国平天下”,是他们一生的抱负和理想;而随着唐朝科举制度的普及,也正为这些士子们提供了实现抱负的可能性,一旦金榜题名,不仅理想得以实现,政治与社会地位也能获得保障。面对这样的诱惑,他们肯放弃那些门第贵女而娶仙子吗?
中国是一个宗族社会,在当时封建家长制的社会规范下,风流女冠可没什么好名声。娶一个女道士回家?连玄机自己内心都不认同,更何况这些饱读四书五经的士子?
还有一个更为诡异的原因:男人隐秘的独占心理。还不知道你经过几人的手呢!这个女人这么随便跟我交往,跟其他男人想必也是如此——他们不愿。
最后一个也是最为重要的原因:玄机为什么那么迷恋这个梦?那是因为在道教的起点中,她可以独立而平等地跟男人交往。道教是很尊重女性的。因此,在方外世界里,情爱的构成关系是平等的,是不附着任何功利代价的,是封建的以男权为中心的世俗社会里永远不可能出现的。而恰恰就是因为这种理想的情爱关系,又是现实最不能接受的——回到世俗、回到现实,男人还是这个社会的主导,是一个宗族的族长,是一个家庭的主人,你让他把这段所谓“平等”的灵魂爱情往哪里搁?
因此,与玄机的感情,他们作为“人”,非常渴望(他们也渴望那种平等知音式的爱情);但是作为那个社会的士子,一个功利主义的男权世界的一分子,他们不敢,也不愿。这就是为什么玄机永远只能看得到,却得不到。因为,那些男人们早早就把他们的那些爱,在道观门外止步了——寄托梦想而已,认真游戏而已,回到现实社会,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回忆起来,“当时已惘然”罢了。
玄机知道吗?
不知道。
她虽然有超越的觉悟,却不具备觉醒的理性。按照当时的社会经历以及思维水平,她永远无法明白。
只是幸运的是,她平静了。
在狱中,她写下这样的诗句:“明月照幽隙,清风开短襟。”明月清风里,她看到了自己的孤魂,死亡,已经扫清那所有被欲望凸出的黑暗处,只剩下了平静,如此珍贵的平静。于是,命运划出了又一个荒谬的轮回——也许只有在这腥臭杂乱的监狱里,鱼玄机才成为真正的鱼玄机。
《楚门的世界》里的男主角,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一座叫桃源岛的小城(实际上是一座巨大的摄影棚)里,过着与常人完全相同的生活,而其实,这是部真人生活秀,他的妻子和朋友在内的所有人,都是《楚门的世界》的演员,只有楚门一个人不知道。
“人世悲欢一梦,如何得作双成。”——大家都在梦里做游戏,只有“觉醒”过的玄机当真了。
如此而已。
君子心语:
她曾经相信过爱情,于是被忽悠;她曾经相信过宗教,于是被欺骗;她曾经相信过男人,于是被抛弃。等级森严的封建男权之下,哪有属于觉醒女人的自由天堂?她这一生,太认真。
宋若昭姐妹,生于唐代中期的平民家庭,父亲宋廷棻是个以教书为生的儒生。宋氏姐妹五个,长女宋若莘,次女宋若昭,后面依次为宋若伦、宋若宪、宋若荀,皆聪慧过人,文采斐然,因为家庭窘迫,她们立志不婚,想通过自己的才学来支撑家族。后来其事迹被当时地方官李抱真所闻,感于孝义而上奏朝廷,唐德宗大喜,召姐妹三个(其时三妹五妹已病死)进宫,让她们担任后妃宫女们的教师,于是,三个“灰姑娘”一跃成为宫廷贵人,彻底实现加入豪门的“公主梦”。入宫之后,她们的命运却各不相同,当时恰逢唐朝最诡谲云涌的六朝迭变,大姐若莘因涉及感情问题而早亡,四妹若宪因涉及权力争斗而被唐文宗赐死;只有二妹若昭,自始至终保持着清醒与独立,坚持袖手旁观于芸芸众生的人情富贵,最终获得所有人的尊敬,生死哀荣,完整、安全地走完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