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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像那次一样,房门开了很窄的一条缝,又是两道锐利的和不信任的目光从黑暗中注视着他,这时拉斯科利尼科夫发慌了,他犯了一个严重错误。

他担心,因为只有他们两个人,老太婆会觉得害怕,而且也不指望他的这副样子能消除她的疑心,于是他一把抓住房门,朝自己这边猛一拉,以免老太婆突然又想把门关上,看到这一情况,她没有把门拉回去,但是也没放开门锁上的把手,这样一来,他差点儿把她连门一道拉到楼梯上来,看到她拦在门口,不放他进去,他径直朝她走了过去,她恐慌地往旁边一闪,想要说什么,可是又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于是瞪大了双眼直瞅着他。

“您好,阿廖娜,伊万诺芙娜,”他尽可能装得随随便便地说,可是他的声音不听使唤,猝然中断了,而且颤抖起来,“我给您……带来一样东西……嗯,最好咱们还是到这儿来……到亮处来……”说着,他丢下她,不待邀请,径直走进屋里,老太婆跟在他后面跑进来;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了。

“上帝啊!您想干什么?……您是什么人?您有什么事?”

“得了吧,阿廖娜,伊万诺芙娜……您的熟人……拉斯科利尼科夫……瞧,给你拿来了抵押品,前两天说过要拿来的……”说着,他把抵押品递给她。

老太婆瞅了瞅那件抵押品,可立刻又用双眼盯着这个不速之客的眼睛,她十分留心,恶狠狠地,怀疑地瞅着他,约摸过了一分钟光景;他甚至仿佛觉得,她眼里有类似嘲笑的神情,好像她已经什么都猜到了,他感到惊慌失措,几乎开始感到可怕,可怕到了这种程度,似乎要她再这样一言不发地瞅着他,再瞅上半分钟,他就会从这儿逃走了。

“喂,您干吗这样看着我,好像不认识似的?”他突然恶狠狠地说,“想要,就拿去,不想要,我就去找别人,我没空。”

他本不想说这些话,可是这些话却忽然脱口而出。

老太婆很快镇静下来了,看来,客人的坚决语调使她受到了鼓舞。

“你这是怎么回事?我的爷,这么突然……这是什么东西啊?”她瞅着那件抵押品,问。

“银烟盒,上次我不是说了吗。”

她伸出手来。

“但您脸色怎么这么白?手也在发抖!吓了一跳,是吗,先生?”

“寒热病发作了,”他断断续续地说,“不由自主地脸色发白当然也没有吃的了,”他补上一句,勉强才把这句话说了出来,他又没有力气了,但是这回答似乎合情合理;老太婆才把抵押品接了过去。

“这是什么啊?”她问,手里掂量着那件抵押品,再一次盯着拉斯科利尼科夫仔细看了看。

“这东西……烟盒……是银子的……您瞧瞧吧。”

“可是,好像不是银的……咦,捆起来了。”

她竭尽全力想解开捆在上面的细绳,转身面对窗户,冲着亮光(别看天气闷热,她的窗子全都关着),有几秒钟背对着他站着,完全不管他了,他解开大衣,从环扣上取下斧头,但是还没有完全拿出来,只是用右手在衣服里面轻轻握着它,他的手非常虚弱;他自己感觉到,每一瞬间手都越来越麻木,越来越僵硬了,他害怕会放开手,把斧头掉下去……忽然他好像头晕起来。

“哼,他这是捆的件什么东西啊!”老太婆恼怒地喊了一声,朝他这边动了动。

再不能错过这一刹那了,他把斧头完全拿了出来,双手抡起斧头,几乎是不知不觉,几乎毫不费力,几乎又是不由自主地用斧背击到她的头上,这时他似乎根本没有力气,可是他刚把斧头打下去,身上立刻有了力气。

和往常一样,老太婆头上没有包头巾,她那稀疏,斑白,象往常一样厚厚搽了一层油的浅色头发,编成了一条老鼠尾巴似的细辫子,盘在头上,后脑勺上翘着一把角质的破梳子,一斧下去,正击在她的头顶上,这也是因为她个子矮小,才使他正好击中了头顶,她叫喊了一声,但声音十分微弱,忽然全身缩下去坐到了地板上,不过还是举起双手想要保护自己的脑袋,她一只手里还拿着那件“抵押品”,这时他使出浑身的力气又击了一下,两下,一直是用斧背,而且都打在头顶上,血恰似从翻倒的杯子里迸涌出来,她的身子仰面倒了下去,他往后退去,让她完全倒下,并且立刻俯下身子,看她的脸;她已经死了,两只眼睛瞪得老大,眼珠好像要从眼眶里跳出来,由于抽搐,前额和脸都皱起来了,变得十分难看。

他把斧头放到地板上,死者的旁边,马上伸手去摸她的衣袋,竭力不让还在流淌的血沾到手上……他摸的就是上次她从里面掏出钥匙来的右边的口袋,他头脑此时完全清醒,神智不清和头晕已经消失,只有手一直还在发抖,他后来回想起当时的情况,那时他甚至非常细心,十分谨慎,一直竭力不让身上沾上一丝血迹……他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了钥匙;所有钥匙都像上次那样串作一串,串在一个小钢圈儿上,他马上拿着钥匙跑进卧室,这是一间很小的房间,屋中一边有个供着圣像的,老大的神龛,另一边靠墙摆着一张大床,很干净,上面有一床棉被,被面是用零碎绸缎拼接起来的,第三面墙边放着一个抽屉柜,怪事:他刚把钥匙插到抽屉柜的锁孔上,刚刚听到钥匙的响声,忽然感到全身一阵痉挛,他忽然又想扔下一切,离开这里,但这仅仅是一瞬间的事,要走已经迟了,他甚至嘲笑自己了,突然又一个让人惊慌不安的想法使他吃了一惊,他忽然好像觉得,老太婆可能还活着,还可能苏醒过来,他丢下钥匙和抽屉柜,跑回尸体那里,拿起斧头,又一次对准老太婆抡起斧子,可是没有打下去,毫无疑问,她已经死了,他弯下腰,又在近处仔细看了看她,他清清楚楚看到,颅骨被打碎了,甚至稍稍歪到了一边,他本想用手指摸一摸,但马上把手缩了回来,就是不摸也看得出来,这时血已经流了一大摊,忽然他发现,她脖子上有一根细线带,他拉了拉它,但线带很结实,拉不断,而且让血给弄湿了,他试着想从她怀里把它拉出来,但不知有什么东西碍事,把它给挡住了,他急不可待地又抡起斧头,本想从上边,就在这儿,在尸体上砍断那根细带,可是没敢这么做,他忙乱了两分钟光景,两手和斧头都沾上了鲜血,好不容易才割断那根细带,没让斧头碰到尸体,把线带拉了出来;他没有弄错……这是钱袋,线带上挂着两个十字架,一个是柏木做的,一个是铜的,除了两个十字架,还有一个小珐琅圣像;和这些东西一起,还挂着一个油渍斑斑,不大的麂皮钱袋,钱袋上还有个小钢圈儿和小圆环,钱袋装得满满的,拉斯科利尼科夫没有细看,就把它塞进了衣袋,把两个十字架却丢到了老太婆的胸膛上,这一次还拿了斧头,而后跑回卧室。

他很着急,抓起那些钥匙,又慌张起来,可是不知怎的总是不顺利:钥匙都插不进锁孔,倒不是因为他的手抖得厉害,但他总是弄错:比如,他明明看出,不是这把钥匙,插不进去,可还是往里插,他忽然想起,也猜出,这把和其他几把小钥匙挂在一起的,带锯齿的大钥匙绝对不是开抽屉柜的(上次他就想到了),而是开一个什么小箱子的,或许所有财物都藏在这个小箱子里,他丢开抽屉柜,立即爬到床底下,因为他知道,老太婆们经常都是把小箱子放在床底下的,果然不错:那里有个相当大的箱子,一俄尺多长,箱盖是拱形的,蒙着红色的精制山羊皮,上面还钉着些小钢钉,那把带锯齿的钥匙正好合适,他把箱子打开了,最上面是一条白被单,被单底下是一件兔皮小袄,上面蒙着红色的法国图尔绸;皮袄下面是一件绸连衫裙,再下面是一条披巾,再往底下好像都是些破破烂烂的旧衣服,他首先在那块红色法国图尔绸上擦干净自己那双沾满血污的手,“这是红的,在红色的东西上,血看不大出来”,他这样考虑,但是忽然醒悟过来:“上帝啊!我疯了吗?”他惊恐地想。

但是他刚翻了翻这堆破旧衣服,忽然从皮袄底下滑出一块金表来,他赶紧把这堆东西全都翻了一遍,真的,在那些破旧衣服里混杂着一些金首饰……可能都是些抵押品,有会来被赎回的,也有不会来赎的,……镯子,表链,耳环,佩针,还有些其它的东西,有的装在小盒子里,有一些只不过用报纸包着,不过包得整整齐齐,而且包了两层纸,看来十分珍惜,还用带子捆着,他毫不迟延,立即把这些东西塞满裤袋和大衣口袋,既不挑选,也没有把那些小包和小盒子打开看看……东西这么多,他没来得及拿……

忽然他好像听到老太婆所在的那间屋里有人走动的声音,他住了手,像死人样一动不动,但是接下去又毫无动静,这么说,应该是他的幻觉,但忽然清清楚楚传来一声轻微的叫喊,或者好像是有人轻轻地,断断续续地呻吟,随即又住了声,再后来又是死一般的寂静,约摸有一两分钟寂静无声,他蹲在箱子旁边,等待着,大气也不敢出,但是他突然跳起来,拿了斧头,跑出了卧室。

莉扎薇塔站在房屋中间,双手抱着个大包袱,呆呆地看着被人杀害的姐姐,脸色苍白得跟麻布一般,似乎连叫喊的力气都没了,看到他跑出来,她像片树叶样浑身打战,轻轻颤抖,脸上一阵痉挛,她微微抬起一只手,张开了嘴,可仍然没有叫喊,而是慢慢地后退着躲开他,退到墙角落里,两眼直愣愣地盯着他,可是始终没有叫喊,好像由于气不足,喊不出来,他拿着斧头向她扑了过去,她的嘴唇抽搐,扭歪了,样子那么悲哀,就像很小的孩子叫什么给吓着了,直盯着让他们感到害怕的那个东西,想大声叫喊时一样,这个可怜的莉扎薇塔老实到了这种程度,甚至没有抬起手来保护着自己的脸,虽说在这种时候,这是最必须,也是最自然的动作,因为斧头正对准她的脸高高举了起来,她只是稍稍抬起空着的左手,依然离脸还很远,慢慢地向他伸过去,好像是要推开他,斧刃正劈在她的颅骨上,立刻把前额的上半部,几乎是头顶,都劈作两半,她一下子倒了下去,拉斯科利尼科夫完全惊慌失措了,拿起她的包袱,可又把它扔掉,往前室跑去。

他越来越害怕了,尤其是在完全出乎意外地第二次杀人以后,他想尽快逃离这儿,假如那时候他能较为理智地想象和思考;如果他哪怕还能考虑到自己处境的困难;考虑到他已毫无出路;考虑到他是多么不像话,多么荒唐;同时能够理解,要想从这儿逃走,逃回家去,他还得克服多少困难,还得再干多少罪恶勾当,那么很有可能,他会扔掉一切,立即前去自首,这甚至不是因为对自己感到害怕,而仅仅是由于对他所干的事感到恐怖和厌恶,他心中的厌恶情绪特别强烈,并且时刻都在增长,现在他无论怎么也不会再回到那个箱子跟前去,甚至再也不会进那两个房间了。

可是渐渐地他有点儿心不在焉了,仿佛陷入沉思:有时他似乎忘却了一切,或者不如说,忘记了主要的事情,却牢牢记住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朝厨房里望了望,看到长凳子上放着个水桶,桶里有半桶水,于是想起来,应该洗净自己的手和斧子,他的双手都沾满了鲜血,黏糊糊的,他把斧刃放进水里,拿起放在小窗台上破碟子里的一小块肥皂,就在桶里洗起手来,洗净了手,他把斧头也拿出来,洗净沾在铁上的鲜血,然后花了,可能有三分钟的样子,洗净木头上沾上了血的地方,甚至试着用肥皂来洗掉上面的血迹,然后,就站在那儿,拿晾在厨房里绳上的一件内衣把这一切全都擦干,随后又在窗前把斧头细心地检查了一遍,检查了很久,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不过斧柄还是潮的,他细心地把斧头套在大衣里面的环扣里,然后,在厨房里暗淡的光线下尽可能仔细检查了一下大衣,长裤和靴子,从外表上看,第一眼看上去似乎什么也没有,只不过靴子上有几点污迹,他把一块抹布浸湿,擦净了靴子,但是他知道,他检查得不够仔细,说不定还有什么地方他没发现的,很显眼的痕迹,他站在房屋当中陷入沉思,他心中产生了一个痛苦的,模模糊糊的想法,……这想法就是:他已疯了,在这个时候他已经既无法思考,也无力保护自己,而且也许根本就不该做他现在所做的这一切……“我的天哪!应该逃跑,逃跑!”他喃喃自语,于是往前室跑去,但这儿却有一桩惊恐的事等待着他,这样惊恐的事,当然啦,他还从未经受过。

他站在那儿,看着,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外面的门,从前室通往楼梯的门,外面的房门,也就是不久前他拉门铃,从那里进来的那道房门开着,甚至开了整整有一个手掌那么宽的一道缝:在整个这段时间里既没锁上,也没扣上门钩!老太婆在他进去以后没有把门锁上,可能是由于谨慎,可是天哪!后来他不是看到莉扎薇塔进来了吗!他怎么可能,怎么能没想到,她总得从什么地方进来呀!总不会是穿墙进来的吧。

他冲到门前,把门给扣上了。

“不对不对,又做错了!该走了,该走了……”

他开开门钩,拉开房门,听听楼梯上有没有动静。

他留神听了很久,下边不知哪里,大概是大门口,有两个人的声音在高声刺耳地叫喊,争吵,对骂,“他们在干什么?……”他耐心等待着,终于一下子全都静了下来,叫喊声忽然停了,人也散了,他已经想要出去了,但是突然下面一层楼上,通楼梯的房门砰地一声开开了,有人哼着不知是什么曲调,往楼下走去,“他们怎么老是这么吵闹!”这想法在他头脑里忽然一闪,他又掩上房门,等着,终于一切全都静下来,一个人也没有了,他已经往楼梯上迈了一步,可突然又传来不知是什么人的,新出现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像是刚刚上楼,可是他记得清清楚楚,刚一听到响声,不知为什么他就怀疑,一定是来这儿,到四楼来找老太婆的,为什么呢?是不是脚步声那么特别,那么值得注意呢?脚步声沉重,均匀,从容不迫,听!他已经走完第一层的楼梯,又在往上走,听得越来越清楚,越来越清楚了!可以听到上来的那个人很吃力的喘息声,听,已经上第三层了……往这儿来了!他忽然觉得好像全身都僵硬了,这就跟在梦中一样,梦见有人追他,已经离得很近了,想要杀死他,但他仿佛在原地扎了根,连手都不能动弹了。

最后,当这个客人已经开始上四楼时,他才突然打了个哆嗦,还是及时但迅速,机警地从穿堂溜进屋里,随手关上了房门,然后抓起门钩,轻轻地,悄无声息地把它插进铁环,本能帮助了他,扣上门以后,他立刻屏住呼吸,躲在了房门后面,那个不速之客已经来到门前,现在他们两个是面对面站着,就像不久前他和老太婆隔着房门面对面站着一样,他正侧耳倾听。

客人很吃力地喘了好几口气,“这个人可能是个大胖子”,拉斯科利尼科夫想,手里紧握着斧头,真的,好像这一切都是在作梦,客人拉住门铃,用力拉了拉。

白铁门铃刚一响,他就突然觉得,房间里有人在动,有几秒钟他甚至认真仔细听了听,陌生人又拉了一次门铃,又等了等,突然急不可待地使出全身的力气猛拉房门上的把手,拉斯科利尼科夫惊恐地瞅着在铁环里跳动的门钩,隐隐怀着恐惧心情等待着,眼看门钩就要脱出来了,真的,这应该是可能的:拉得那么猛,他本想用手按住门钩的,可是那个人会猜到的,他的头好像又眩晕起来,“我这就要昏倒了!”这个想法在他脑子里忽然一闪,可是陌生人说话了,于是他立刻惊醒过来。

“她们在里面做什么,是睡大觉呢,还是有人把她们掐死了?该死的!”他好像从大桶里吼叫,“嗳,阿廖娜,伊万诺芙娜,老巫婆!莉扎薇塔,伊万诺芙娜,没法形容的美人儿!请开门!嘿,该死的,她们在睡觉,还是怎么的了?”

他暴跳如雷,又使出最大的力气一连拉了十次门铃,不用说这是个对这家人颇有权势,和她们关系亲密的人。

就在这时候,忽然从楼梯上不远的地方传来一阵匆匆忙忙,然而是小步行走的脚步声,又有人走过来了,开始拉斯科利尼科夫没有听清。

“莫非一个人也不在家?”那个走过来的人声音响亮而愉快地对第一个来访者说道,后者一直还在拉铃,“您好!科赫!”

“听声音可能是个很年轻的人,”拉斯科利尼科夫想。

“鬼知道她们,门上的锁差点儿没给弄断了,”科赫回答,“可请问您是怎么认得我的?”

“啊,是这么回事!前天,在加姆布里乌斯,我一下赢了您三盘台球。”

“啊……啊……啊……”

“这么说她们不在家吗?奇怪,不过,真糟糕,老太婆可能上哪儿去呢?我有事。”

“我也有事呀,老兄!”

“唉,怎么办呢?看来,只好回去了,唉……!我本想弄点儿钱呢,”年轻人大声嚷道。

“当然只好回去,可是她为什么约我来呢?老巫婆自个儿约我这个时候来的,要知道,我是绕了个弯儿特意赶来的,可是见鬼,我真不明白,她上哪儿闲逛去了呢?老巫婆一年到头坐在家里,有病,腿痛,可是这会儿却忽然散步去了!”

“去问问管院子的吗?”

“问什么?”

“她到底上哪儿去了,什么时候回来呀?”

“嗯哼……见鬼……问……可要知道,她哪儿也不去……”他又拉了拉门锁上的把手,“见鬼,毫无办法,走吧!”

“等等!”年轻人忽然叫喊起来,“您瞧:看到了吗,拉门的时候,门动了动?”

“那又怎么样呢?”

“可见门没有上锁,而是销着,也就是用门钩扣着的!听到门钩响了吗?”

“那又怎么样呢?”

“唉,您怎么还不明白呢?这就是说,她们两人当中肯定有人在家,要是她们都出去了,就会用钥匙从外面把门锁上,而不会从里面把门扣上,可现在,……您听到了,门钩在嗒嗒地响呢?要从里面把门扣上,得有人在家才行,明白了吗?由此可见她们在家,可就是不开门!”

“哦!真的!”感到惊讶的科赫高声叫嚷起来了,“那么她们在里面干什么?”于是他又发疯似地拉起门来。

“等等!”那个年轻人又喊叫起来,“您别拉了!这事有点儿不对头……您不是已经拉过铃,拉过门了吗……但她们就是不开,这么说,要么就是她们俩都昏迷不醒,要么就是……”

“什么?”

“这么办吧:咱们去叫管院子的,让他来叫醒她们。”

“是个办法!”两人一起往楼下走去。

“等一等!请您留在这儿,我跑下去叫管院子的。”

“干吗留下?”

“这有什么关系呢?……”

“好吧……”

“要知道,我打算当法院侦查员的!显然,显—而—易—见,这事情有点儿不对头!”年轻人着急地叫嚷着,跑下去了。

科赫留了下来,又轻轻拉了拉门铃,铃地响了一声;随后他象是在反复思考,细心察看,轻轻转动门把手,往外一拉,然后放开,他好像想再一次证实,门只是用门钩扣着,然后气喘吁吁地弯下腰,往锁孔里瞅,可是钥匙从里面插在锁孔里,他什么也看不见。

拉斯科利尼科夫站在门边,紧紧攥着斧头,他仿佛在发高烧,他甚至作好了准备,他们一进来,就和他们搏斗,当他们敲门和商议的时候,有好几次他忽然起了这样的念头:从门后对他们大声叫喊,一下子把一切全都结束;有时他想和他们对骂,戏弄他们,直到最后把门打开,“但愿快一点儿!”这个想法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

“但是他,见鬼……”

时间在流逝着,一分钟,又一分钟……一个人也没来,科赫动了动。

“真是见鬼!……”他忽然喊了一声,不耐烦地离开了自己的岗位,也匆匆下楼去了,只听见靴子在楼梯上橐橐地响,脚步声沉寂了。

“上帝啊,我怎么办呢?”

拉斯科利尼科夫取下门钩,把门打开一条缝,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忽然,他毫不犹豫地,走了出来,随手掩上房门,他尽可能把它关紧一些,然后下楼去了。

他已经下了三道楼梯,下面忽然传来一阵很厉害的喧闹声,……躲到哪儿去呢!无处可以藏身,他本已往回跑,想要回到房间里去。

“哎,妖怪,魔鬼!抓住他!”

有人高声叫喊着,不知从哪套房子里冲出来,不是跑下去,而像是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同时还扯着嗓子大叫:

“米季卡!米季卡!米季卡!米季卡!米季卡!叫鬼把你抓……了……去!”

喊声结束时变成了尖叫;最后的尾音已经是从院子里传来的了;一切复归于寂静,可就在这一瞬间,有好几个人急速地高声说着话,闹嚷嚷地上楼来了,共有三,四个人,他听出了那个年轻人的声音,“是他们!”

他彻底绝望了,一直迎着他们走去:豁出去了!他们拦住他,那就全完了;让他走,也完了,他们准会记住他,他们已经快要碰到一起了,在他们之间总共只剩了一道楼梯,……可是忽然出现了救星!离他只有几级楼梯,右边有一套空房子,房门大开四开,就是二楼上有一些工人在里面油漆房间的那套房子,可这会儿,就像老天帮忙似的,工人都出去了,可能刚才正是他们那样高声叫喊着跑了出去,地板刚刚漆过,房屋中间放着一个小桶和一个小罐,里面盛着油漆和一把刷子,转瞬间他就溜进开着的门内,躲在墙后边,而且躲得正是时候:他们已经站在楼梯平台上了,接着他们拐弯往上走去,高声谈论着,从门前经过,上四楼去了,他等了一下,踮着脚尖走出房门,逃下楼去。

楼梯上一个人也没有!大门口也没有人,他匆忙穿过门洞,往左一拐,来到了街上。

他十分清楚,清清楚楚地知道,此时他们已经在那套房子里了,看到房门没扣,他们会感到十分惊讶,可房门刚刚还是扣着的,他们已经在看尸体了,而且要不多久就会猜到,而且完全明白,刚刚凶手就在这儿,他不知躲到哪里,从他们身边溜走,逃跑了;可能他们还会猜到,他们上楼的时候,他是躲在那套空房子里面,然而无论如何他也不敢加快脚步走得太快,尽管到第一个拐弯处已经只剩下百来步远了,“要不要溜进哪个门洞里,在那些不熟悉的楼梯上等一会儿?不,真要命!是不是把斧头扔掉呢?要不要叫辆马车呢!糟糕,真糟糕!”

终于看到一条胡同;他半死不活地转弯进了胡同;这时他已经有一半得救了,他完全明白这一点:在这儿嫌疑会小一些,况且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多得很,他会像一粒沙一样消失在人群之中,但是所有这些折磨已经使他疲惫不堪,他只是勉强还在行走着,他汗如雨下,脖子全都湿了,“看,他喝醉了!”当他走到运河边时,有人冲着他喊了一声。

他现在有点儿精神恍惚,越往前走,越发控制不住自己了,可是他记得,当他走到运河边的时候,忽然吃了一惊,因为这儿人少,更容易惹人注意,于是想转回小胡同去,尽管他几乎要跌倒了,可还是绕了个弯,从另一个方向完全不同的走回家去了。

他走进自己住房的大门时,神智已不十分清醒;至少到已经上了楼梯,这才想起那把斧头来,可是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任务必须完成:把斧子放回去,并且要尽可能不被发觉,当然,他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了,或许他根本不是把斧头放回原处,而是把它扔到别人家的院子里,哪怕是以后这么做,也要比现在放回去好得多。

但一切都很顺利,管院子的人住的小屋门掩着,不过没有锁上,可见管院子的人多半在家,可是他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了,所以他甚至连想也没想,就径直走近管院子的人的住房,推开了门,如果管院子的人问他:“有什么事?”说不定他会把斧子直接交给他,可是管院子的人偏偏又没在家,他立既把斧子放回长凳底下原来的地方;甚至仍然用劈柴把它遮住,以后,直到他回到自己屋子里,连一个人,连一个人影也没碰到;女房东的门关着,走进自己屋里,他立刻和衣倒在长沙发上,他没睡,但是处于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假如当时有人走进他屋里来,他准会立刻跳起来,大声叫喊,一些杂乱无章的思想片断飞也似掠过他的脑海,可是他一点儿也弄不懂自己在想什么,甚至尽管想努力集中思想,却怎么也不能使思想停留在某一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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