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在穷困、闭塞的小山村不期而遇。
她坐在凉风习习的过道上看书,偶尔写一些心里面想说但又没人听的话。她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她觉得自己已经离不开文字了,就像这样写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语句,对她来说也是件惬意的事。
一个苍老的北方声音走进她的耳际:“这里是什么庙?”同时走进她的视线里来的是一身的粉尘、一脸的沧桑、满头的班驳的一位老汉。
“这里是吉祥庙”她低着头,眼不离书地答。“是吉祥如意爷的意思”。她在片刻的寂静中补充,还是低着头看她的书。
他在透过窗户向屋内观看。她抬头瞥见他的举动,放下书,皱眉走进屋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不管不顾地拿一把竹椅子坐下。
她转身时发现他的眼神里有一种闪烁不定的东西,厌恶之情就又增加了几分。他问:“你的书能借我看一会儿吗?”她漠然地轻轻点了点头。
他用双手握书,双臂伸向前方一两尺开外处,眯起双眼,念着:“小小说。”她心里一怔,肃然。他识字。
她注目看他时,他在用固定的那个姿势看着书的封面,动作生硬,像是从动画片里刚走下来。她和颜悦色地说:“看里面吧,好看!”
他一页页翻看下去。眯着的双眼变成一线,一边翻一边念着文章的题目:《县长他妈》《为骗子开门》《画圈》《书法》……
她暗暗佩服。于是又提示说:“老伯,它的内容才是真的好看!”
他拿起书就往外走。她在心里暗急:告诉你好看也不是要送给你呀!
他走到过道尽头的拐角处,停下。他说,人老了可不好,这么丁点大的字需要阳光的帮衬才能看得清。
六月午后的烈日正好从头到脚地照住他。他不再挪动步子,挺直了身体、后靠,微侧着头,左手握书前伸着,右手朝嘴里点口水,一页一页地翻看起来,速度非常慢,口中念念有词,就如庵堂里的僧尼在念经。
她穿过过道,问:“好看不?”
见他没有回应,她放大了音量再问:“你那本是原创版,要不要看看选刊?我也有。”说此话时,她的声音里和进了枝头上知了般的热情。
他“哦”了一声,匆匆转头瞥了她一下,继续着,古铜色的脸上爬满了汗水。
终于他又走回到过道上。她端给他一碗清茶。说:“站在太阳下看,太热了。”
他慈祥地答道:“没啥,习惯了。我都是挑选这么热的天,在人家屋顶上给裂缝涂焦油的。我三十岁开始给屋子补漏洞,都补三十多年了。”
喝完茶、道过谢,他走进阳光里去了。外面的阳光正像他煎焦油的锅,烘烤着他的全身。
此时,她很想走进阳光给他打把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