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由一尾咸鱼引领着,走到了今天这步田地。
那时,他还是个小屁孩,夏季里胸前围个红肚兜,就屁颠屁颠地到处乱窜。
村里来了个货郎,货郎担子就停在小屁孩家厅堂上。货担的一头是针线樟脑等等女人们珍爱的家什,另一头箱笼里是海货,虾米干虾鱼干之类叫人犯谗的“鲜货”——山里人管海鲜叫鲜货,是因为一年里难得尝上几回鲜。
货郎歇下担子就去小屁孩家的水缸打水喝,然后敲响破铜锣招呼买主。
小屁孩六岁了,还没见过几回陌生人。
就忽左忽右屁颠屁颠地跟着货郎,仰望着货郎咕噜噜喝了一大瓢水,货郎摸了摸小屁孩光光的脑门,又拍了拍他光光的屁股,小屁孩就以为货郎担子里的东西是自家厨房里的,一样可以随便拿。
那一回,小屁孩公然拿了一片咸鱼,闻了又闻,不愿意撒手。货郎就对小屁孩他娘说,孩子可爱,就当是我送他下饭的吧。
那顿午饭,小屁孩与货郎同一张桌子。饭桌上,咸鱼的香味飘进他的鼻孔,一直钻到他的心底,躲藏起来。
小屁孩八岁那年暑假,那个货郎又把担子挑进村来。
见到货郎的时候,心底深处的咸鱼香味又从小屁孩的鼻孔溜了出来。他深深地呼吸了几次,鱼香味又没了,鼻翼四周只有失望的味道。
小屁孩趁着货郎进他家喝水的当儿,抓起一尾咸鱼,把自己当邮票一样地贴在了墙壁上,他背后的咸鱼是强力胶水。
那一次,小屁孩的娘没留货郎吃饭。
第二天,小屁孩的家里飘出了咸鱼香。他听见婶子问娘:昨天你也买咸鱼啦?这次咸鱼比前次好吃吧?他还听见娘含糊地“嗯”了一声。
之后,小屁孩的家里就有了青椒、茄子、毛豆、竹笋等等时令蔬菜,但都不是娘种的。
慢慢地,小屁孩长成大屁孩。
在学校里,大屁孩想要笔或者其他什么学习用具,都能有。
娘觉得大屁孩不是小屁孩了,可以教育了,就教育。先是打屁股,再是打腿脚等伤不到要害的部位,后来是不认部位地打。
打一次没用,就打两次、三次、四次……
大屁孩就丢下寡母独自闯荡去了。
寡母心痛得死去活来,哭瞎了眼睛也没见大屁孩回来。但是,每隔一周半月,寡母家里就有米和菜进来。
又一次没米了。
寡母用蓑衣盖住自己,守在米缸旁。
听见有稀稀嗦嗦的声响,寡母窜了出来,抱住那个声音的源头喊,别走了好吗?娘求你!有声音回答说,心底里的咸鱼香在召唤着,已经停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