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多年生草本植物,根茎有辣味,是常用的调味品。家乡人习惯称生姜为“姜母”。
眼下又到姜母下土入种时节。每到这个时候我对姜母的感激之情总会油然而起,耳旁响着“草本蒜,木本椒;大葱生姜做佳肴……”的童谣,一直延续到新姜上市。因为姜母对我有还魂救命之恩。
在三十多年的人生路上,我曾经因肠胃病昏死过好几回,吓得亲人们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让我终生感念姜母的那回昏死,发生在我念完大一的暑假里。我回到阔别六年的故乡,看望我的叔、伯等长辈。因为我是当时族里唯一的大学生,虚荣心把我擎上了云霄,使我一路上飘飘欲仙。现在想来还为自己当初的幼稚汗颜,我竟然视故乡行为“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回到故乡,我被浓浓的亲情包裹着,叔伯们似乎要把他们多年以来未曾表达的关爱趁机全数补偿给我。
我的叔伯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庄稼人最朴实的爱就是杀掉平日里自己舍不得吃的家禽家畜,烹成美食端上餐桌,劝你多吃点肉多喝碗汤。我一到家,奶奶就对我说:“今天晚上我们杀鸭子吃,我记得你是最喜欢吃鸭头鸭翅膀的,对吧?”一旁的二叔接话道:“明天到我家吃兔子,阿录最爱吃兔子耳朵,两只耳朵都给你。”还有大伯、大哥、二哥,人人都说家里为我准备了该宰杀的牲口。
待到第六日,我准备逃离那份一如倾盆暴雨般的关爱,回县城家里。那里有父母亲不显山露水的爱,犹如一盆素菜,虽然清淡但是也一样可口。
就在那日早上,我的腹部疼痛难忍。平日里看过些医学书籍的我,立即判断自己本不太好的肠胃开始对我容纳亲情的大肚表示抗议了。我开出几味促消化止腹泻的药,叫小妹到临村去买。常言道“病来如山倒”,我暂时回不成县城的家了。
用过几味西药,我的病症根本不见好转。伯母和奶奶凭着她们脑海里由生活经验书写的药方,不停地往山上跑,挖掘各种止吐泻的草药,熬成汤水给我喝。
在农村,漫山遍野都是用得着的药物,一座山就是一个大药房。可惜当时的我认识的草药寥寥无几,且打心底里不看好土方的疗效。也许是出于病急乱投医的心态,也许是出于要对伯母和奶奶攀爬山岭寻药再熬药的辛劳心存不忍,不论她们端给我什么山药汤,我都一口气喝下。
午后,我的病情有所缓和,但是阵痛还常来侵扰,我已经被折磨得筋疲力尽。疼痛让我无法安卧在竹凉席上,我起身向大门走,想让门外果树枝头上知了的叫声转移注意力,借此分散疼痛感。还没走到大门口,一阵眩晕袭来我就倒下了。
正直酷暑天,厅堂里坐着纳凉的家人。大哥立即抱我到竹席,大嫂跑到上厝想呼叫懂点急救术的婶婶,当大嫂面对婶婶时竟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奶奶、伯母、伯父等人乱作一团。
我苏醒时发现聚集了满满一厅的人,老老少少、族里族外的,都拿双眼盯着我看,好像我是从阴曹地府偷跑回来的鬼魅,只要他们的盯梢稍有松懈我就会被捉拿回去似的。我还发现有五个人一直在我的肢体上忙碌个不停:两个在给我的双腿用力摩擦,两个在我的双臂里向上下摩擦,一个在我额上不停擦刮,每个人手里都拿一大块姜母,我的周身飘荡着姜母散发出来的淡淡清香。
我诧异于自己怎么处在了众目睽睽的焦点,不解地问:“我刚才怎么啦?”原本静谧的厅堂因为有了我的声音,气息开始活泼生动起来。人们不停地向我问安、彼此交谈。伯父倒是幽默,他对我的提问是这样回答的:“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呢!你倒地时喉咙头发出一声人要断气那样的咔嚓爷声……”我对伯父说:“我没那么容易被小鬼抓走,我要回来连阎王爷也拦不住!”众人哄堂大笑着把心事放下。
我起身对各位说谢谢时,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是姜母救了你。”从此,在我的内心里欠下乡邻们的一份情,也欠下姜母一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