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撤台事项布置以后,蒋介石正式宣布下野。1949年1月21日中午,蒋介石约五院院长午宴。下午2时,在黄埔路官邸召开国民党中常会临时会议,宣布决心引退,并出示与副总统李宗仁的联名宣言。全文略谓:
中正毕生从事国民革命,服膺三民主义,自十五年由广州北伐,以至完成统一,无时不以保卫民族,实行民主为职志。
先后二十余年,只有对日之战,坚持到底;此外对内虽有时不得已而用兵,均不惜个人牺牲,一切忍让,为国从事,斑斑世所共见。
战事仍然未止,和平之目的不能达到。决定身先引退,以冀弥战消兵,解人民倒悬于万一。
21日下午4时,蒋介石在蒋经国等人的陪同下,飞抵杭州,进驻笕桥空军学校。当晚,他们在西湖边上的楼外楼接受浙江省主席陈仪宴请,蒋经国、陈诚等人相陪。蒋在日记中说:“与辞修、经儿同到西湖楼外楼聚餐,心地安闲,如释重负也。”晚宴后,返回空军学校,住天健北楼,由蒋经国随侍。入睡前,蒋介石告诉蒋经国说:“这样重的担子放下来了,心中轻松得多了。”然而,蒋经国听后却“无限感慨”!事实证明,蒋介石的下野,无论是对国民党还是蒋个人,都未必是件好事。
蒋介石的下野,对后来政局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一些对蒋介石忠诚的党政军干部纷纷致电表达支持蒋介石,对桂系表示不满,从而在国民党内部引起了新的纷争。陈立夫等人认为,“李宗仁居心可诛,他把蒋总统逼迫下野,以为可挽回大局,其实中共对他是骗局,根本不理会他,一味儿进军江南”。
从军事而言,蒋介石的下野打击了国民党军队的士气,加速了国民党军的败亡。国共内战期间,有许多国民党高级将领纷纷起义反正,而蒋介石下野后,使更多的国民党将领对时局绝望,进一步促成了他们起义反正。蒋介石后来曾对宋美龄说:“自兄下野后,意志不坚之将领如傅作义、程潜,以及重庆号军舰与江阴要塞,皆多叛变‘降匪’,如兄不下野,当不致于此。此等叛降,皆受兄下野之影响,而且傅作义之‘降匪’,即在兄下野之第三日也。但事已至此,此时追悔亦无补。”
1月22日,蒋介石和蒋经国一行回到奉化溪口,直到4月24日才离开,一共在溪口停留93天。这是蒋介石三次下野中,在家乡居住时间最长的一次,当然也是最后一次。蒋介石自己说:“在故乡游览山水,为平生最乐之事,尤其在战尘弥漫中引退之时,更觉难得,而其乐亦无穷。”
事实上,蒋介石在溪口并没有让自己沉浸在游山玩水、享受天伦之乐中,而是时时刻刻不忘政局。他在溪口一边反省自己的失败,一边忙着指示蒋经国准备撤台事项,并先后接见了近百位国民党的党政军要人。一时间,鄞奉道上车水马龙,冠盖如云,侍从室依然电函交驰,溪口无形中成为国民党和国民政府的临时指挥中心。
对此,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有着比较生动的描述,他说:
住在故乡的蒋总统,有秘书、警卫、长途电话及其他设备来处理事务,晋见的人络绎不绝。田园诗似的词句描写他如何徜徉山水之间,访问乡间和善父老,逗着幼孙游戏,并享受古代式的田园退隐生活。事实上,他正做着军事及一切其他方面的策略。
在溪口期间,蒋经国甚至比蒋介石还忙碌。他不但要负责蒋介石的安全,陪同蒋介石走亲访友、游览山水,还要为蒋介石执行各种重要使命,并接送各路前来拜会蒋介石的党政军要员。可以说,他是名符其实的溪口总管。
当时他经常跟着他的父亲,并为父亲安排身边所有的事情。老“总统”吃饭时经国先生也一定陪伴在旁,父子俩几乎形影不离。
自从蒋介石回到溪口,蒋经国、俞济时深恐游击队和解放军联合起来,直接插入溪口的心脏地带,这便会严重危及蒋介石的安危。为了蒋介石在溪口的安全,蒋经国着实费了不少心思,他和俞济时将原来的“总统卫队”几乎全部调来溪口。但蒋介石下野后,已经没有“总统”的名分,他在溪口设立的办公处所,只能叫“总裁办公室”,因此他的侍卫组织自然也不能再称“总统府警卫大队”,而改名为溪口总裁办公室的“特务大队”。
溪口的特务大队下辖五个分队:第一队队长是黄埔军校十六期的冯孝本,第二队队长是吕其广,第三队队长是毛赵壁,第四队队长是唐茂昊,他们都是黄埔十六期的同学;唯独第五队队长王曜升,是黄埔十七期的。在溪口的五个队长之中,冯孝本、吕其广、唐茂昊三人都是蒋介石的小老乡奉化人。
蒋经国还把已经被调到部队当副军长的楼秉国,再调回溪口担任警卫主管。然后,又从侍卫队中挑选了20人,组成一支便衣组,作为侍卫部队的“中卫”。在“中卫”的内部核心,有资深的侍从人员,随侍在蒋介石周围,成为蒋介石的“内卫”;而在最外圈,则是驻守在四周的第一、第二、第三、第四、第五队,分别戍守在溪口的雪窦寺、白岩庙、东澳、坟庄、武岭学校和丰镐房等据点,形成“外卫”。在这样的层层保护下,蒋介石就在溪口默默地扮演着地下三军统帅的角色。
期间,远在美国的宋美龄曾希望蒋经国代蒋介石出访美国,寻求美国的支持。但蒋经国出于对蒋介石在溪口的安全考虑,而未能遵从。他在给宋美龄的电报中声称:
目前某方力主对共谋和,对内改组内阁,并发动各省参议会要求李“代总统”正式改任“总统”。今后政局之发展必益复杂,而内部又不能团结,可忧万分。美援之加强,实为再起之必要条件,想大人在美之工作必能见效也。至儿来美一节,甚愿有此一行,但父亲一人居乡,为父之安全见,实不忍远行。
然而,蒋介石本人似乎并不在意安全。第三次下野后,蒋介石感觉到他在溪口的时间不会太长了。一旦撤退至台湾,不知何时能返乡。因此,他在溪口期间,除了接见党政军要人,处理一些紧要军政要务外,有计划地游览了家乡风景名胜,以及儿时生活过的地方。期间,蒋经国既要陪侍左右,让蒋介石游览开心,又要处处保护蒋介石的安全,以免发生意外,可谓煞费苦心。
2月1日,在蒋经国等人的陪同下,蒋介石游览了雪窦寺、四明山胜景、千丈岩。最后乘竹筏回到丰镐房。第二天,蒋经国和儿子孝文等人陪同蒋介石登岭顶。之后,“赴奉化县城,经孔庙,转救济院,至奉化中学”。奉化中学为凤麓书院旧址,即蒋介石当年读书的地方。只可惜,校舍已经改造扩建,当年的记忆已无处可寻。
5日上午10时,蒋经国、蒋孝文陪侍蒋介石游育王寺,同行的还有陈立夫、张道藩、谷正纲、陶希圣、石觉、李文等人。“12时,在承恩堂前午餐。下午1时起程,经小白天童街,到天童寺,已过三时,在御书亭进茶点,这是父亲壮年时候常到的地方。”“天童民众闻我父亲莅临,夹道欢呼,放爆竹,捧香炉,万人空巷,争瞻丰采。”蒋介石在日记中也说:“乡人如此热情,未知将何以为报。”
蒋介石除游览家乡的风景外,还将家乡的风景用电影胶片拍摄下来。如2月21日,蒋介石在蒋经国、孝文、孝武、孝章等人的陪同下游览千丈岩、妙高台、狮子山等地,并将千丈岩、妙高台、狮子山附近风景,拍摄成电影,以便保存。后来,蒋介石到台湾后,经常观看这些影片,以释思乡之情。以致影片经过反复操作,发生故障,无法再看。1954年7月25日,他在日记中说:“晚观卅八年回乡影片,以退光不能再观,可惜。”
除了游览山水,扫墓也成了蒋介石在溪口的一项重要活动。2月22日,蒋介石在蒋经国等人的陪伴下,到葛竹扫墓。葛竹乃是蒋介石母亲王采玉的娘家。由于对母亲的孝顺,因此爱屋及乌,蒋介石对葛竹也颇有感情。当晚在葛竹住宿,次日蒋介石率领蒋经国一家到外祖母墓前拜谒。清明节那天,蒋经国率全家陪父亲到白岩山祭扫祖母墓。蒋介石在墓前躬身下拜,喃喃祈祷,涕泪横流。拜毕,连声嘱咐儿孙多磕几个头。接着,蒋介石又命堂弟蒋周峰及族人挑了祭品到挑坑山祭扫了父亲之墓。蒋介石还命人将扫墓的场景用胶片拍摄下来。之后,蒋经国独自带领子女至母亲毛福梅墓前拜祭。蒋经国与父亲有同感,深觉他们在溪口的日子已为时不多了。
4月15日,蒋经国很早就起床去陪蒋介石祷告,并向蒋介石行礼拜。因为这一天是蒋经国的40岁生日。当日,蒋经国的许多嫡系和留苏同学也纷纷从沪、杭各地远道赶来为蒋经国过生日。蒋介石则给儿子题写了“寓理帅气”四字匾额,并附一跋,作为蒋经国的生日礼物。其文曰:
每日晚课,默诵孟子“养气”章。十五年来,未尝或间,自觉于此略有领悟,又常玩索存心养性之“性”字,自得四句曰:“无声无臭,惟虚惟微,至善至中,寓理帅气。”为之自箴;而以寓理之“寓”字,体认深切,引为自决,但未敢示人。今以经儿四十生辰,特赘此“寓理帅气”以代私祝,并期其能切己体察,卓然自强,而不负所望耳。
可见,此时的蒋介石对蒋经国不仅寄予厚望,而且还将他的修身治国之道传授于儿子。蒋经国得此匾额,至为感动。他在日记中说:“凡此所言,希望于我愈深,亦鞭策于我愈力,此后修养治事,定以此为准绳。孔子说:‘四十而不惑。’我已至不惑之年,一事无成,且常感情用事,不能‘持志养气’,细想起来,真是惭愧万分!”
4月21日,解放军挥师渡江。4月23日,解放军占领国民政府首都南京。国民党军兵败如山倒,浙东地区已有人民解放军在活动。蒋经国担心家人安全,遂将妻儿送至台湾暂住。他在日记中说:“内外形势已临绝望边缘,前途充满暗影,精神之抑郁与内心之沉痛,不可言状。正‘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情景也。窃念家园虽好,未可久居。乃决计将妻儿送往台湾暂住,以免后顾之忧,得以尽瘁国事。”
24日,蒋方良以及四个子女在佣人阿王的陪同下,先行离开溪口,由宁波的机场起飞,前往台中。蒋经国由于忙于处理离开溪口的各项事务,竟未能亲自去送行。妻儿飞离溪口后,蒋经国一时甚感冷落凄凉。
至中午,蒋介石嘱咐蒋经国说:“把船只准备好,明天我们要走了。”于是,蒋经国令部下准备了一艘军舰,听候待命,随时准备撤离溪口。蒋经国当时问其父去什么地方,蒋介石未予回答。
4月25日,是蒋氏父子在溪口故里的最后一天。上午,蒋经国陪父亲辞别先祖母墓,再走上飞凤山顶,极目四望,溪山无语,“虽未流泪,但悲痛之情,难以言宣”。蒋经国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
本想再到丰镐房探视一次,而心又有所不忍;又想向乡间父老辞行,心更有所不忍,盖看了他们,又无法携其同走,徒增依依之恋耳。终于不告而别。天气阴沉,益增伤痛。大好河山,几至无立锥之地!且溪口为祖宗庐墓所在,今一旦抛别,其沉痛之心情,更非笔墨所能形容于万一,谁为为之,孰令至之?一息尚存,誓必重回故土!
下午3时,蒋氏父子拜别祖堂,离开故里,乘车至方门附近海边,再步行至象山口岸登上太康号军舰。当时,蒋经国在心里想:“何时重返家园,殊难逆料矣。”果然,这一走就再也未能回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