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瓘急匆匆地回到了蜀郡太守府,连身上那沾满泥巴的衣服都没有顾得上换,就迫不及待地吩咐亲兵:“速去给我冲碗浓盐汤来!”
卫瓘的亲兵不解其故,迷惑地问;“军司要浓盐汤何用?”
卫瓘急切地说:“休要多问,速去冲来。要浓!要快!”
亲兵不敢违命,立即去冲了一碗浓浓的盐汤,端到卫瓘的面前。卫瓘接过那碗浓盐汤,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一碗浓盐汤下肚不久,卫瓘的腹中就剧烈地翻腾了起来,咕咕咕地乱响,随后又大口小口地呕吐开了,污秽的脏物吐了满屋,散发出一股刺鼻的酸臭味。
亲兵见状,吓得脸色惨白,惊慌失措地说:“这该如何是好?这该如何是好……”
卫瓘的身体本来就比较赢弱,脸色苍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今天经过了这一番折腾,更变得脸色铅灰,呈现出一种大病缠身的样子。然而,他对此却并不在意,朝着亲兵苦笑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说:“休要惊慌。无妨,无妨。”
亲兵听卫瓘这么一说,惊慌之态稍缓,正要去收拾满地吐出的脏物,卫瓘却赶紧制止说:“休要打扫!休要打扫!”
亲兵更糊涂了,不解地问:“此物污秽不堪,酸臭难闻,留之何用?”
卫瓘又朝亲兵苦笑了一下,狡黠地说:“此物我自有妙用,自有妙用!”
亲兵无可奈何地望着卫瓘,对他这一连串不可理喻的言行,百思而不得其解。
不错,头脑简单、思想单纯的亲兵,的确是无法理解卫瓘那极为复杂的心思。卫瓘与钟会同朝为官多年,此次远征巴蜀又朝夕相处了多日。这使他对钟会逐步有了个较为全面的认识:钟会既有才学过人、谋略不凡的一面,又有刚愎自用、反复无常的一面。他预料到钟会绝不会这样轻易地放过他,一旦发现苗头有些不对,必定要遣人把他重新召回到蜀国故宫,对他严加监控。他现在虽然用计侥幸脱离了险境,但后面仍然潜伏着极大的危险。为了能再次蒙骗过钟会,消除潜在的危险,他竟不惜以损伤自己的身体作为代价,采用昔日听说过的一个民间验方,大喝浓盐汤,让自己呕吐起来。
卫瓘的预料果然应验了。他离开朝堂后不久,钟会就对他产生了怀疑,后悔不该放他出去。于是,钟会就派自己的亲兵前往蜀郡太守府,企图把他重新召回朝堂。
钟会的亲兵来到卫瓘的卧室,首先闻到的是一股浓烈的酸臭味,呛得他的鼻孔有些发痒;紧接着,他便发现了地上到处都是呕吐出的脏物,刺激得他的两眼发涩。此时的卫瓘,正躺在卧榻之上,有气无力地呻吟着。亲兵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揉着眼睛,轻声地说道:“钟司徒有紧急要事,欲与卫军司相商。请卫军司即刻随小人前往。”
“哎哟——哎哟——”卫瓘一边痛苦地呻吟着,一边气弱声虚地说:“我腹中如同火烧,疼痛难忍,实在无法……”话还没有说完,就又伏在榻沿上,大口小口地呕吐了起来。可能是刚才那一阵子折腾,已经把他肚中的食物全部吐了出来,这次吐出的只是黄绿色的液体,好像是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钟会的亲兵被呛得有点恶心,不愿在此久留,急忙返回朝堂,把所见到的一切如实地禀报给了钟会。
钟会听罢,仍有些不放心,又把自己从洛阳带来的一位名医叫到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那位名医连忙背上药囊,直奔蜀郡太守府。
当那位名医迈进卫瓘的卧室时,卫瓘还伏在榻沿之上呕吐不止。这会儿,卫瓘似乎连胆汁也吐尽了,只是干呕,就是吐不出东西来。那位名医赶紧附在卫瓘的身边,低声说:“钟司徒得知卫军司不幸染病,特遣小人来为卫军司诊治。”
卫瓘翻着白眼珠,断断续续地说:“多……谢……司……徒……”话才说了一半,就再也没有力气说下去了。
那位名医定睛一瞧,只见卫瓘面如死灰,两腮深陷,面皮松弛,目光暗弱,毫无光彩。他又仔细地为卫瓘诊了脉,安慰了几句,连药方也没有开。就急急忙忙地向钟会复命去了。
那位名医刚回到朝堂,钟会就急忙迎上前来,迫不及待地问:“卫军司是否真病?”
“卫军司确实患有急性肠胃病。”那位名医如实地回答。
钟会又问:“病情如何?”
“病情十分严重。”那位名医答道,“卫军司面无人色。身体虚弱,脉象轻浮,确实病得不轻,需卧养数日,方可行动。”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钟会长舒了口气,若有所思地说,“汝家世代行医,医术高明,可有医治此病之祖传秘方?”
“祖上倒是传下一个医治此病之秘方。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任何灵丹妙药,也只治得病而治不得虚……”那位名医有些难为情地说。
“汝误解我之意也。”钟会诡谲地一笑,压低声音说,“汝立即合上几副药,在药中加入几味助吐泄之药,冒充祖传秘方,送与卫军司。其助吐泄之药,分量要适中,既要让他吐泄不止,又不可送了他之性命。此事能否做到?”
那位名医面露为难之色,吞吞吐吐地说:“此事倒是……能够做到,只是……恐有损小人之医……医德。”
钟会白了那位名医一眼,沉下脸来,恩威并用地说:“汝即去合药,不得有误!事成之后,我定有重赏!”
一名小小的医官怎敢违抗钟会之命?那位名医偷觑了钟会一眼,唯唯诺诺地说:“小人遵命便是。”
当钟会遣人把配好的药送与卫瓘时,卫瓘已基本上止住了呕吐。来人把药捧到卫瓘面前,殷勤地说:“钟司徒闻知卫军司病情,特让医官按其祖传秘方配制出此药。此药效用极佳,药到病除,请卫军司服用。”
“多谢钟司徒关照!”卫瓘上气不接下气地吩咐亲兵,“速去……煎……药。”
送药之人走后不久,亲兵就把已经煎好的药端到卫瓘的卧榻边。卫瓘瞟了一眼那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气呼呼地说:“速将此药倒进茅厕!我既有呕吐之法,亦有止吐之方,何用他来猫哭老鼠,欲致我于死地!”
卫瓘这一呕吐,使钟会来来回回地折腾了大半个上午。幸亏魏军各部副将已按照军中的规定,主动地承担起了管理本部兵马的职责,使军中没有出现动乱。然而,尽管魏军各兵营在表面上平静得像一湖无波无澜的春水,但由于正将一夜未归,已引起了一些敏感将士的猜疑,并因此产生了不少流言蜚语,好似一股暗流,在平静的水面下悄悄地涌动……
孤傲而又自信的钟会,被这种表面的现象所迷惑,见各部将领已落入他的掌心。卫瓘身患重病难以行动,各部兵马又严守军纪无异常举动,自以为平安无事,紧张的心情便放松了下来。
前天晚上,钟会因伪造郭太后的遗诏和撰写讨伐司马昭的檄文,几乎彻夜未眠;昨日白天,他为布置灵堂、起草祭文和发丧之事,忙碌了一天;昨日夜间,他又与卫瓘相对而坐,熬了一个通宵……连续两天两夜没有睡觉,使他的双眼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血丝,白净的面皮上显露出淡淡的灰色,仿佛猛然老了十来岁。他感到浑身上下都不对劲:脑袋中隐隐作疼,耳朵里嗡嗡直响,眼珠子发涩,上下眼皮直往一块粘,四肢和腰腿都有些不太听使唤……他知道自己太累太困了,必须要抓紧时间睡上一觉,养足精力。否则,只怕是事情还没有干成,他便先要倒下了!
“钟邕?钟邕何在?”钟会欲向侄儿交代一下,自己再去睡觉。但过去总是随叫随到、随喊随应的钟邕,这次却一反常态,屡呼不应,屡唤不至。他正为此深感纳闷,忽听身边传来一阵打鼾声,扭脸一看,发现钟邕倚在一根大柱子上睡着了。这时,他才想起:钟邕也与他一样,已经两昼夜没有合眼了,而且里里外外地跑来跑去,比他还要辛苦劳累。看来,钟邕实在是挺不住了……他略作思忖,就派人把帐下督丘建叫了过来,严厉地叮咛道:“我与钟邕皆困乏已极,需稍事歇息。汝带领兵士,对朝房内关押诸将严加看管,不得让他们相互串通,更不能让他们逃脱出去。如有差错,惟汝是问!”
“司徒放心,小人定尽心竭力而为!”丘建认真地说。
“如有敢相互串通者、试图逃匿者,立斩之!”钟会又咬着牙根补充道。
“小人明白!”丘建严肃地说。
钟会叮咛过丘建,就再也支持不下去了,倒在刘禅曾坐过四十余年的御座上,呼呼大睡起来。大概是由于睡在了皇帝的御座上,他竟在大天白日里做起了当皇帝的美梦:他梦见自己率领着兵马杀出剑门关,冲出子午谷,攻下了长安城,活捉了司马昭和曹奂;然后他又挥师东进,夺取了京师洛阳,占据了皇宫,坐上了皇帝的宝座,面对着拜伏于地的文武百官,称孤道寡……
但是,就在钟会倒在刘禅的御座上大做皇帝梦时,丘建却违背了钟会对他的一再叮咛,以查点被囚禁之人为名,走进了关押胡烈的朝房。
丘建原是胡烈属下的一名普通士兵,因其作战勇敢、办事机敏,且很讲义气,受到了胡烈的赏识,连升数级。后来,胡烈把他举荐给了司马昭,又得到了司马昭的青睐,被提升为帐下督。钟会天天出入于司马昭的府中,对这个机智干练的帐下督深有好感,在此次率军伐蜀之时,再三恳请司马昭,把丘建带在了身边作为帮手。从洛阳到成都,一路之上他小心谨慎地侍奉着钟会,从未出过任何一点微小的差错,得到钟会的喜爱和信任,把他当成了心腹之人加以重用。
尽管钟会把丘建当成了亲信,可丘建并没有把钟会当成恩公,通过长时间的观察,他认为钟会气量狭小,心术不正,不可信赖。相反,他对旧日之主胡烈却十分敬重,久欲报答其知遇之恩而未能如愿。如今,他见胡烈被囚于朝房之中,深为不安,便冒着风险去见胡烈。
胡烈自昨晚被关进朝房以后,将近有一天一夜未见水米,又饥又冷,坐在墙角里闭目养神,思考着如何才能逃离虎口。突然房门一响,丘建悄悄地来到了他的身边,跪倒在他面前,小声地说:恩公在此忍受饥寒之苦,令小人心如刀绞!
胡烈素知丘建为人仗义,值得信赖,也毫不隐瞒地说:“我受些饥寒之苦倒是小事,只怕不久以后,被囚禁诸将皆要成为刀下之鬼也!”
丘建含着热泪说:“小人在此不能久留,恩公有何吩咐,告知小人。小人一定尽力去办,以报答往日栽培之恩!”
胡烈把声音压得极低,神秘地说:“我属下有数万兵马,且均肯听命于我。只要我能逃回兵营,事情就好办。不知汝能否帮我逃离此处?”
丘建摇摇头,实实在在地说:“宫中戒备森严,到处布满钟会之亲信兵士,无他之命令,任何人也休想出宫。小人人微言轻,实在无能为力,请恩公鉴谅!”
“这……”胡烈沉吟了一下,又说,“我儿胡渊勇猛异常,领兵在外,至今尚不知我之消息。汝是否可潜出宫去,向他转达我之言,让他联络各部兵马,前来营救被囚禁诸将……”
丘建又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说:“小人不敢有瞒恩公:无钟会之令,小人亦不能出宫。”
“唉一一”胡烈重重地叹了口气,哀伤地说:“如此说来,我等只有坐以待毙也!烈之一生,身经百战,杀敌无数,没有倒在沙场上,却要死在成都……”
“恩公莫要悲伤。”丘建想了想,发着狠说,“小人拼上这条性命,也要设法将恩公之言转达给少将军!请恩公多多保重,静候佳音。”
钟会实在是太困了太累了,从午时睡到酉时,尚还没有醒来,仍在做着他的皇帝梦。傍晚时分,丘建步履沉重地走进朝堂,把正在做美梦的钟会摇醒。
钟会艰难地睁开被眵目糊粘住的眼皮,吃惊地问:“莫非各部兵马出现异常举动?”
丘建回答:“各部兵马依然如故,并无任何异常举动。”
钟会又问:“难道是被囚禁诸将欲寻衅闹事?”
丘建又答:“被囚禁诸将皆规规矩矩,低头思过,并无寻衅闹事之迹象。”
“那汝为何要将我唤醒,搅扰了我之好梦!”钟会有些奇怪地瞅了丘建一眼,不悦地说。
“被囚诸将已有一日一夜水米未进,饥渴难忍。长此下去,只怕……”丘建忧心忡忡地说。
“笼中之兽,有何惧哉!”钟会气恼地说,“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并非我之本意,皆是他们咎由自取!汝告诉被囚诸将,只要他们幡然悔悟,在讨伐司马昭之檄文上署具姓名,我就可放他们回去;如若不然,休怪我不念往日之情分!”
“小人并非不知司徒之意,亦非怜悯被囚诸将,只是……”丘建小心翼翼地说,“此事来得太突然,被囚诸将皆无所准备,一时难以转变过来,故而冒犯了司徒。不过,小人以为,被囚诸将自伐蜀以来,对司徒忠心耿耿,遵令服命,才有今日之辉煌战果。司徒今后若想成就大事,仍需这些将领去冲锋陷阵,攻城掠地。万一这些将领出了事情,司徒又依靠何人去讨伐司马昭?请司徒细细思量,切莫因一时之恼怒而有误大事……”
“呃——”钟会心中怦然一动,疑惑地问:“以汝之见,我该如何是好?”
丘建谨慎地说:“司徒何不威恩并用,以威撼其志,以恩感其心,使被囚诸将既畏惧司徒之威严,又感激司徒之恩惠。畏惧司徒之威严,则他们以后再不敢有违司徒之意;感激司徒之恩德,则他们今后会心甘情愿地为司徒效力。依小人之见,司徒何不趁他们饥寒难耐之时,来个雪中送炭”令各部遣一人来为其将送饮食及御寒衣物,以解被囚诸将忍饥受寒之苦!被囚诸将于饥寒交迫之中得以温饱,必然要感念司徒之大恩大德,促使他们尽快悔悟。
钟会默想了一会,不无顾虑地说:“汝方才所言虽不无道理,但只怕如此一来,宫中之秘密就将泄漏出去,在各部兵马中引起混乱。”
丘建见钟会心中已有松动,就见缝插针地说:“司徒不必多虑。小人在传令时,对外只说各部将领在此处为郭太后守灵,无法离开,让各部派遣一名亲兵为其主送些饮食衣物,以供食用。当亲兵将饮食衣物送来时,小人令他们一律不得进入宫中,所送之物由小人来传递。如此一来,既可让各部兵马知其将领之消息,以免产生风言风语,又可避免被囚诸将与其亲兵相互串通,保守住宫中之秘密,岂不是一举两得!”
丘建之言消除了钟会的疑虑,随之一股浓重的睡意又向钟会袭来。他接连打了几个哈欠,饱含着睡意地说:“我知汝素来思虑周详,办事谨慎,现就将此事托付于汝。汝要小心从事,严加监管,万不可将宫中之秘密泄漏出去!”
丘建郑重地说:“司徒放心,小人定谨慎从事,决不辜负司徒之重托!”
大概是丘建平日的所作所为足以让钟会放心,也可能是钟会确实抵挡不住那股猛烈袭来的瞌睡,他睡眼蒙咙地瞅了瞅丘建,重又倒在御座上,呼呼大睡,继续去做他的皇帝梦……
钟会做梦也不会想到,当他正在美妙的梦乡中游荡之时,丘建已利用为被囚诸将转送饮食衣物之机,在夜色的掩护下,暗中把胡烈的亲兵带入了囚禁胡烈的朝房。
胡烈深知此处之危险与此时之宝贵,所以,一见亲兵的面,就急迫地吩咐道:“此处乃狼窝虎穴,不可久留。汝回去后告诉我儿胡渊:钟会假借郭太后之名义,欲起兵反叛,并逼迫诸将在檄文上署具姓名;诸将不从,均已被钟会囚禁在蜀国旧宫中,无法脱身。现钟会又令人在宫中掘一大坑,明日要再次逼迫诸将随其反叛朝廷,如有再不从者,当场用大棒打死,埋人大坑之中。如今诸将身陷囹圄,命在旦夕,万分紧急。汝让胡渊于今晚秘密联络各部兵马,明早领兵前来攻打此处,斩杀钟会,救出诸将;如若不然,被囚诸将性命休矣!”
胡烈刚吩咐毕亲兵,丘建就来催促。胡烈的亲兵不敢久留,强忍住悲痛,随着丘建潜出宫去,返回兵营绵绵的春雨好似一位哭得太久的女子,已经变得有气无力,不得不放慢哭泣。随着黑夜的降临,那时断时续地从天上飘洒下来的似乎已不再是雨水,而仿佛是墨汁,泼涂在成都的大街小巷和各种建筑物上,把城内染得漆黑一团,伸手难见五指。
定更以后,卫瓘强挣扎着下了卧榻,由两名亲兵搀扶着,来到大堂之上。本来就身瘦体弱的卫瓘,经过了这次翻肠倒肚的呕吐,更变得四肢瘫软,本无精力再去理事。可是,今天晚上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这是他以自己的身体为赌注,好不容易才从钟会那里赢得的一个夜晚,也是决定他与钟会成败存亡的一个夜晚。他必须利用这个来之不易的夜晚,打碎钟会的皇帝梦,独占这次伐蜀之大功;否则,他就要变为钟会的阶下囚、刀下鬼!所以,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爬起来,拼命与钟会斗上一番!
卫瓘强撑着极其虚弱的身体,正认真地思考着如何调集兵马去攻击钟会,亲兵进来禀报:“胡烈将军之子胡渊,装扮成普通兵士,前来求见。”
“胡渊……”卫瓘沉吟了一下,急迫地说,“来得正好!快请胡渊进来!”
残酷无情的战争,是最惨烈可怕的,也是最能造就人的。它就像一炉熊熊燃烧的烈焰,既可使顽石化为灰烬,也能将矿石炼成钢铁。数月之前,当胡渊跟随着父亲胡烈离家远征时,还是一个单纯幼稚、只知冲冲杀杀的毛头小子。但是,经过了这场为时并不算太长的伐蜀之战,他却仿佛走过了一段不算太短的人生历程,猛地成熟了不少,老练了不少,从一个毛头小子变成了一个大人,由一头“初生牛犊”变成了一员战将。昨晚,胡烈去蜀国朝堂为郭太后发丧之前,好像就已经模模糊糊地预感到了某种不祥之兆,把统兵之权与护军之印交给了胡渊,并一再叮咛他要谨慎行事,切莫莽撞。因此,胡烈虽然一去不返,且军中又传出了种种流言蜚语,但是,他还是谨遵父命,严格地控制着本部兵马,没有采取贸然行动,而是反反复复地考虑着可能发生的变化及应变的措施。刚才,当胡渊从为胡烈送饮食衣物的亲兵口中得知已经发生的一切和父亲的嘱托时,也没有勃然大怒,只是狠狠地跺了几下脚,呼呼地喘了一阵子粗气,然后就换上一身普通兵士的服装,独自来见卫瓘。
胡渊像个大人似的走进大堂,仿效着父亲的举动,一边向卫瓘施礼,一边沉稳地说:“小人参见卫军司!”
卫瓘自离开涪城以后,也有一个多月未曾见过胡渊了,今日一见,不禁大为惊奇,诧异地说:“真乃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数日不见,小将军竟出落得如此威风凛凛!将门出虎子,不久小将军也会如胡将军一样勇冠三军!只是小将军为何这般装束,深夜至此?”
胡渊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军中诸将昨晚去蜀国朝堂为郭太后发丧,至今尚没归来,军中已传出种种猜疑与议论。小人因此深为不安,特深夜来见卫军司……”
尽管胡渊比过去成熟多了,但与老练的卫瓘相比,仍还显得太嫩。卫瓘仅从他的神情和语气中,便已大概地猜出了他来此的原因,就诱导地说:“我身染重病,未出府门,不知军中有何猜疑与议论?小将军不必顾忌,直说无妨。”
胡渊迟疑了一下,遮遮掩掩地说:“军中纷纷传言,说是前去为郭太后发丧诸将,因与司徒见解相左,已被司徒囚禁了起来。不知卫军司可晓得此事?”
胡渊这么一说,卫瓘已完全明白了他来此的用心,进一步试探地问:“对此传言与猜疑。军中有何议论?”
话既然已经说开,胡渊也就不再躲躲闪闪了,干脆直言相告:“军中将士皆说:我等均大魏之民、中原之人,岂能叛国忘祖,久居异地,客死他乡!若有人欲如此,我等宁死不从!”
“如此说来,我无忧矣!”卫瓘见火候已到,不失时机地揭穿了钟会的秘密,“钟会自以为手握重兵,不可一世,伪造郭太后之遗诏,自领益州牧,欲举兵反叛朝廷与相国。胡将军与诸将因不肯与其同流合污,据理力争,已被其囚禁在蜀国旧宫之朝房中,危在旦夕。我为图大计,故作糊涂,用计骗过钟会,才得以脱身。现我正在抱病筹划营救被囚诸将之策。不知小将军有何良法,可救此燃眉之急?”
“家父今晚曾传言于小人……”胡渊至此才敢畅所欲言,把胡烈的话原原本本地向卫瓘重复了一遍,又斩钉截铁地说,“只要能够救出家父与被囚禁诸将,小人虽死无怨!”
“小将军虽然勇猛,但单枪匹马难以成事。”卫瓘赞赏地打量着胡渊,出谋划策地说,“小将军何不遵照胡将军之言,秘密联络各部兵马,共击钟会,事可成也。”
“小人正是为此事而来打扰卫军司。”胡渊开诚布公地说,“小人年幼资浅,恐各部兵马不肯轻易听信于我。小人此来,欲请卫军司出面,调集各部兵马共同举事。恳请卫军司莫要推辞!”说罢,跪倒在地,叩首不止。
“此乃我之职责也,义不容辞。小将军快快请起!”卫瓘思忖了片刻,命亲兵取出他的符节,毅然决然地说,“小将军可持此符节去见各部副将,令他们今晚四更天时秘密来此处议事,如有泄密者、不到者,一律以叛逆罪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