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休去世的第二天,有一股台风从长江的人海口处登陆了。强劲的飓风挟带着大量的雨水,顺着长江滚滚西移,横扫着长江两岸的城镇、村落和田野,猛烈地袭击着建业。建业城内外风雨大作,电闪雷鸣,江河暴涨,湖水漫溢,高高低低的山丘上水流如注,大大小小的街巷中积水近尺,吴国的都城简直变成了水乡泽国。
尽管建业城内风狂雨骤,街上浊水横流,但仍有不少车马冒雨而行,趟水涉流,在大街上来来往往,东奔西走。与往日不同的是。这些匆忙来往的官吏,一个个披麻戴孝,慌里慌张。一朝天子一朝臣。孙休的驾崩。新帝的登基,无疑将对这些吃皇粮、食君禄的官吏产生重大的影响,甚至决定着他们今后的命运。他们在新朝廷中将占据何种位置,是升是降还是保持原位,这还都是个未知数,都要在近期内见个分晓。他们必须在这换代的关键时刻,抢先占据一个好些的位置,否则,便是过了这个村就再没有这个店了。所以,他们都怀着惶惶不安的心情,奔走于各个官府之间,或打探消息,或托人送礼。不过,这一切都是在治丧的名义和孝服的掩盖下秘密进行的,知情者严守秘密,心照而不宣;平民百姓摸不清其中的渠渠道道,还以为他们在为已驾崩皇帝的丧事而奔忙……
在这两日里,跑得最欢的要数左典军万或。万或年近四旬,矮瘦精悍,大额头,尖下巴,小眼睛,薄嘴唇。他虽既缺少文官的儒雅气质,又无有武将的威武气势,但却精明干练,能言善辩,尤其善于察言观色,结交权贵,奉迎拍马,投人所好。就是凭着他那条三寸不烂之舌和投机钻营之术,才一步步地爬到了左典军的职位。
几年前,万或为乌程令时,鉴于濮阳兴因结交了琅邪王孙休而飞黄腾达的经验,极力去结交居住在乌程的乌程侯孙皓,并尽己所能地为孙皓提供各种便利。孙皓因父亲孙和之故而身处困境,对万或所给予的照顾很是感动,把他引为知己。二人经常暗中聚会,称兄道弟。有一次,孙皓酒醉失态,曾拍着万或的肩膀说:“万兄真乃仁义之士。我如若能继承祖业,面南为帝,定以老兄为丞相。”孙皓的这句醉话,令万或激动不已,更加不遗余力地为孙皓效劳:孙皓需要金银,他就送金银;孙皓需要美女,他就送美女……后来,他又因同乡的关系,结识了权势显赫、炙手可热的张布,并因此而擢升为左典军,进京为官。然而,他仍未忘记孙皓的那句醉话,依旧暗中与孙皓来往。他要步濮阳兴的后尘,放长线钓大鱼现在,万或的机会终于来了!孙休的过早病逝,太子的年幼无知,朱皇后的懦弱忍让,濮阳兴的优柔寡断,都为孙皓的“继承祖业,面南为帝”创造了机会!他要紧紧地抓住和充分利用这一良机。推波助澜,煽风点火。力争能把孙皓的那句醉话变成真话,实现他的丞相梦。
通过一天的四处奔走、多方打探,万或终于搞清楚了孙休“托孤”的具体细节,知道立谁为帝的关键人物是丞相濮阳兴。本来,万或准备直接去游说濮阳兴,劝其改变初衷,另立孙皓为帝;但他又深知濮阳兴为人过于迂腐古板,性格内向孤僻,很难接近,更难于深谈,担心搞得不好会弄巧成拙,促使其早日把孙鬻扶上皇位,彻底打碎了他的丞相梦,使他多年来在孙皓身上所花费的心血付之东流。经过反复思考,他决定对濮阳兴进行迂回包抄:先利用他与张布的同乡关系,说通濮阳兴最得力的助手和最亲密的朋党张布;然后再利用张布与濮阳兴的关系,去劝说濮阳兴改变主意……
万或冒雨来到了张布的府第,摇动他那条如簧之巧舌,比古说今,由远及近,从孙和与孙霸的皇嗣之争说到诸葛恪与孙亮的下场,从孙皓与孙□的高低优劣说到辅政大臣的荣辱得失,从国家的外忧内患说到社稷的安危存亡……整整花了大半个上午,他终于把目光短浅、患得患失的张布说通了,说服了,立即乘车奔向长干里去见濮阳兴。
出建业城的宣阳门南行,是一条五里多长、宽阔笔直的“御道”。御道两旁栽满青槐,枝繁叶茂,绿阴浓沉;左右两侧挖有排水的沟渠,清流潺潺,涟漪荡漾。吴国的许多官署都坐落在这条御道的两边,白墙黑御道的尽头,立有一对朱阙,被称为朱雀门。朱雀门下的秦淮河上,建有一座六七丈宽、九十步长的桥梁,被称为“朱雀航”。在秦淮河的两岸、朱雀航的四周,是建业城外一个繁华热闹的去处,与雄伟壮观的建业城南北呼应。
在秦淮河的北岸、朱雀航的左右,建有规模庞大的大市、东市和北市。市场内街道四通八达,沟渠纵横交错,店铺林立,商贾云集。舟楫穿梭,车马流动,行人如织,货物瓘积。在这里,不仅摆满本地的土产和江南地区的物产,而且陈列着来自交、广二州和南洋诸国的香料、水果、布帛、琉琇、珠玉、象牙等物品,每日从早到晚人声鼎沸,交易兴隆。这几个市场不仅满足了建业的达官贵人、平民百姓等贫富贱贵之人的高低不同的物资需要,而且造就了许多日进斗金、财丰巨万、珠服玉馔、并疆兼巷的富商大贾。
在秦淮河的南岸、越城的东西两侧,便是闻名遐迩的大小长干里。这里有大片仅次于皇宫的建筑群,星罗棋布地坐落着许多雕梁画栋、亭台楼阁、镶金嵌玉、富丽堂皇的深宅大院。吴国的皇亲国戚、王公侯爵,朝廷的功臣名将、显要人物,江东的世家大族、名门巨富。大都居住于此。在那一条条绿阴掩映的街巷中,骏马叠迹,华车累辙,冠盖如云,士女如流。在那一座座气派非凡的深宅大院之中,钟鸣鼎食,珠玉辉映,丝竹悠扬,罗绮飘拂。
这一座座深宅大院,既是藏龙卧虎之处,也是藏污纳垢之所,不少定国安邦的大计往往是从这里诞生,许多血雨腥风的阴谋也往往从这里出笼:孙和与孙霸进行皇嗣之争时,拥嫡派与拥庶派曾在这里进行过反复的较量;为获取国家的军政大权和对幼主孙亮的控制权,诸葛恪与孙峻曾在这里进行过激烈的明争暗斗;孙琳为保护自己的既得利益,在这里作出了废黜孙亮、改立孙休的决定;陆逊、陆抗父子忧国忧民,曾在这里制定了抵御外患、消除内忧的利国利民之策……如果说,建业城内的皇宫是吴国各项策令的颁发之处,那么,朱雀门之外的长干里则是那些策令的发源地!
如今,孙休驾崩,新帝未立,吴国又一次处在了一个何去何从的三岔路口。居住在长干里的权贵们,又一次面临着何去何从的重要选择,并在进行着紧张的活动。不过,这些有权有势的显赫人物,不像那些居住在城内的小官吏一样东奔西跑,而是一切都在暗中秘密进行。长干里的每一座看似平静的深宅大院里,都暗藏着一股涌动的潜流……
自从孙休去世后,濮阳兴便成了吴国这次权力再分配的关键人物,一直处于这个政治漩涡的中心,被众多的朝臣搅得团团乱转,无法安定下来。本来就有些精力不济、应变能力不强的濮阳兴,经过了这一番折腾,已被弄得两眼昏花,头重脚轻,只好暂时离开皇宫那个是非之处,回到位于长千里的丞相府里养养精神缓缓劲。可是,他刚睡了还不到两个时辰,张布就匆匆忙忙地追来了。
濮阳兴与张布不仅是政治上的朋党,一个腔调说话,一个鼻孔出气,一致对外,不分彼此,而且还是生活中的亲密伙伴,经常相互过府探望,私交很厚,过从甚密。这一点,两府的家丁都是十分清楚的。尽管濮阳兴今天有言在先:无论何人求见,一概予以回绝!虽然相府的家丁已遵照主人的吩咐,把许多前来求见的官吏严辞拒之于府门之外,但他们一见是张布到来,还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连忙迎上前去,赔着笑脸说:张将军欲见丞相乎?
张布往日来丞相府都是直进直出,无人敢问,今天见有人竟敢挡他的驾,心中有些不悦,立即瞪起了眼珠子,愠怒地说:“难道见不得!”
“哪里,哪里。小人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挡张将军之大驾!”家丁满脸瓘笑,小心翼翼地说,只是……丞相为国操劳,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十分疲倦,刚刚睡下……
“少废话!快去把丞相唤醒,说我有紧急之事求见!”张布根本就不理那一套,像是命令本府家丁似的。粗暴地命令着相府的家丁,然后大摇大摆地朝着濮阳兴的书房走去。
张布在濮阳兴的书房中等候了片刻,濮阳兴就睡眼惺忪、哈欠连连地来到了书房,含混地说:“老弟何事如此紧迫,让我连一个好梦都没有做完……”
张布仍旧坐在原处未动,瓮声瓮气地说:“值此千钧一发之际,老兄还在做美梦!”
濮阳兴见张布的神情和语气与往日大不相同,心不禁猛然往下一沉,连忙在张布对面坐下来,惴惴不安地问:“究竟出了何事?”
张布开宗明义地说:“听说老兄准备将太子扶上帝位?”
濮阳兴直言不讳地说:“国不可一日无主。先帝在弥留之际,曾把住我之手臂,指着太子以托,我岂能有负先帝之厚望与重托!”
“老兄切不可轻举妄动,匆忙从事!”张布的脸色变得异常严肃,开诚布公地说,“立君之事,朝野臣民万众注目,稍有不慎,就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重则危及国家社稷之安全,轻则危及我等之身家性命!老兄对此事要慎之又慎,三思而行!”
濮阳兴有些莫名其妙地瞧着张布,疑疑惑惑地问:“老弟此话究竟何意?”
张布没有直接回答濮阳兴,而是反问道:“老兄还记得诸葛恪之下场乎?”
“诸葛恪被会稽王孙亮与侍中孙峻合谋诛杀,家破人亡,身败名裂。”濮阳兴老实地回答。
张布把濮阳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压低了声音问:“老兄欲得以善终,还是欲作诸葛恪第二?”
濮阳兴大吃一惊,诧异地问:“老弟何出此言?”
张布两眼紧盯着濮阳兴,推心置腹地说:“民间有语:一条绳上拴两只蚱蜢,飞不了这只,亦跑不掉那只。我等就如同拴在一条绳上之两只蚱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故而,我不得不郑重提醒老兄:倘若老兄执意要立太子为君,只怕祸不远矣,可能要重蹈诸葛恪之覆辙!”
“老弟莫要危言耸听,更莫要杞人忧天!”濮阳兴冷冷一笑,振振有词地说,“立太子为君,乃先帝之遗诏。我遵先帝之遗诏行事,何罪之有?岂能重蹈诸葛恪之覆辙!”
“先帝之遗诏?张布步步紧逼地问,”请问老兄,先帝之御笔诏书何在?
濮阳兴理直气壮地回答:“先帝在弥留之际,口不能言,手不能书,只是以手示意,要我立太子为君,何来之御笔诏书?”
“老兄一无先帝之御笔诏书,二没有听到先帝之圣谕,仅仅凭着先帝几个手势来断定先帝要立太子为君,说出来何以能服皇室宗亲与众朝臣?”张布两眼直视着濮阳兴,郑重其事地说,“若那些手握军政大权之皇室宗亲与德高望重之老臣,说老兄图谋摄政,故意篡改先帝之意,要立一幼帝,以便控制。老兄又将以何据驳之?”
濮阳兴瓮声瓮气地说:“当时皇后与四位皇子皆在场,均可为证。”
张布嘿嘿一笑,不容置疑地说:“朱皇后与四位皇子皆为当事人,难以为证。此事连县令判理民案时均是如此,何况国家社稷之大事乎?”
“这……”濮阳兴还真的被张布难住了,张口结舌,无言以对。是啊,张布的话确实有一定的道理。他如今手中既无孙休留下的传位诏书,又没有任何一个皇室宗亲与资深重臣可为他出面作证,要是真如张布所言,跳出几个有权有势的皇亲与重臣向他发难,诬陷他篡改孙休之意,图谋摄政篡权,他真是有口难辩!更何况他并不是像以前的几任丞相那样,因显赫的功勋而被拜相,而只是由于他与孙休是患难之交才高居相位;对此,陆、顾、吕、张等世家大族子弟皆心中不服,对他颇有微词,早欲把他逐出丞相府,取而代之……
濮阳兴正犹豫着,张布又乘虚而入:“恕我直言。即使那些有权有势之皇亲与老臣不借机发难,老兄亦不应把一个年幼无知之孩童扶上皇位。自古以来,辅佐幼帝乃最吃力不讨好之事。国泰民安时。是天子洪福齐天,祖宗保佑;国家危难时,是摄政大臣无德无能,招致灾祸。对幼帝严加管束,必招来其怨恨,待其年长亲政后,就会以怨报德;对幼帝不加管束,则助长其骄奢淫逸之恶习,招致臣民咒骂,声名扫地。尤其是当今之际,我国外有强敌雄踞虎视,随时都可能大举入侵;内有夷蛮携叛,危机四伏,随时都会爆发内乱。此时去辅佐一个毫无治国能力之幼帝,只能是自陷泥潭,难以自拔,稍有闪失,便会重蹈诸葛恪之覆辙!”
濮阳兴虽然贵为丞相,是文武百官之首,但由于他一无显赫的功勋,二无深厚的根基,故而在朝廷中是势孤力单,真正能与他呼应配合、助他一臂之力者,惟有张布而已,失去了张布的支持,他将孤掌难鸣。如今,他见连张布都不支持他立孙□为君,心中便产生出很大的矛盾,顾虑重重地说:“我等追随先帝多年,深受先帝之恩泽,理应……今先帝尸骨未寒。我等却违背先帝之遗愿,另立他人为帝,于情于理皆……”
张布发现濮阳兴心中已有所动摇,不禁微微一笑,暗暗地佩服万或确实见识不凡。其实,他方才与濮阳兴的这番谈话,简直是完全照搬上午万或与他的那番谈话,他不过是鹦鹉学舌似的复述了一遍而已。所不同的是,他变成了万或,濮阳兴变成了他。既然如此,他何不顺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呢!于是,他又趁热打铁,继续复述着万或上午说过的话:“老兄不必多虑。自古以来,忠有大忠小忠之分,道有大道小道之别。贤者尽大忠行大道,愚者尽小忠行小道。能保国安民,使社稷安存,乃是尽大忠行大道;只拘于小事小节,只忠于一人一事,乃是尽小忠行小道。古语云: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只要能保住国家社稷,先帝之子孙即使不登帝位,也可世世代代位居王侯,封地领土,尽享荣华富贵;若国家社稷不保,即使将先帝之子扶上皇位,也无法长久,其结果将会更惨。老兄乃贤智之人,定能分清孰轻孰重、孰优孰劣,定会选其重而择其优,尽大忠行大道,而不会弃优择劣,尽小忠行小道。”
濮阳兴手捻着胡须,沉吟了良久,才吞吞吐吐地说:“以老弟之见……应立何人为君……”
张布见濮阳兴理智上的堤坝和精神上的防线已经全面崩溃,不由得暗自高兴,旁敲侧击地问:“老兄莫非忘记了当年太子孙和与鲁王孙霸皇嗣之争?”
“此事如何会忘记。”濮阳兴低沉地说,“那次皇嗣之争,使我国元气大伤,由盛转衰,至今尚无法恢复过来。”
张布见缝插针地说:“老兄何不借此机会,消除那次皇嗣之争所遗留之隐患!”
濮阳兴终于明白了张布的意思,恍然大悟地说:“老弟之意是立乌程侯孙皓为君……”
张布见已经捅开了那层隔在他与濮阳兴之间的窗户纸,就直言不讳地说:“小弟以为,立乌程侯孙皓为君有三利:其一,自那次皇嗣之争后,陆、顾、吕、张等世家大族一直耿耿于怀,试图为孙和昭雪而未能如愿;今老兄若立乌程侯孙皓为君,便做了他们想做而未能做到之事,他们必然对老兄大加赞赏,聚集在老兄之身边,彻底改变我等在朝中势孤力单之窘困!其二,如今我国是内外交困,朝野震惧,臣民均欲得一长君,以保国安民;乌程侯孙皓年过二十,勤奋好学,遵奉法度,才识明断,可与当年长沙桓王相比,在朝野与臣民中颇有口碑;老兄若立孙皓为君,则上合朝臣之心,下符民众之愿,何乐而不为!其三,今蜀国覆灭,魏国强盛,魏吴之战不可避免,后果如何,实难预料;若立孙皓为君,则内有皇帝决断大事,外有丁奉、陆凯、陆抗率军征战,老兄只需居中上传下达,胜则少不了丞相之功,败则由上下承担,不必担很大之风险,强于摄政多也!”
张布这番几乎是照搬万或的话,在濮阳兴的心中引起了强烈的震撼。是啊,孙家的江山社稷主要是由陆、张、吕、顾等几个世家大族支撑着,尤其是陆家,自周瑜、鲁肃、吕蒙去世以后,便成了这座大厦的顶梁柱。如今的陆凯与陆抗统领着国家的大部分兵马,镇守着扬州与荆州,担负着抵御魏军入侵的重任;就是大将军丁奉,也是出自陆家的门下,可以算是孙权称帝以后,追尊其兄孙策为长沙桓王。半个陆家人。在当今魏国大兵压境、战事一触即发之际,失去了陆家的支持,仅凭他与张布的力量,根本无法保住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一旦国家不保,他这个丞相不仅要家破人亡,而且还要承担亡国的责任,成为千古罪人!要想保住他的丞相之位和既得利益,就必须保住国家;要想保住国家,就必须要得到陆家的支持和帮助;要想得到陆家的鼎力相助,就必须将与陆家有着姻亲关系的孙皓扶上帝位……若把太子孙□扶上帝位,他就只能算是遵照孙休之遗诏行事,不仅无有拥立之功,反要遭到那几个世家大族的攻击和诋毁,甚至会落个千载骂名,遗臭万年……如把孙皓扶上帝位,就等于为蒙冤而死的孙和昭雪,既符合朝野臣民之意愿,又可取得陆氏等几个世家大族的拥护,而且还获得了拥立之大功……
濮阳兴把张布的话与自身的利害搅在一起,来回地掂量着轻重,反复地权衡着利弊。他犹豫再三,才优柔寡断地说:“老弟言之有理。看来还是立孙皓为宜。只是……我曾在先帝之病榻前,当着朱皇后之面,拜受过托孤之诏,如今要改立孙皓,如何向朱皇后……”
“老兄不必多虑……”张布对此似乎早有准备,附在濮阳兴的耳边,小声地嘀咕了一阵。
“嗯……嗯……”濮阳兴边听边点头。随后,他又吩咐家丁:“速去请大将军丁奉、征北将军陆凯到相府大厅议事!”
当濮阳兴和张布在丞相府里密谋着立谁为帝时,几位曾跟随着大皇帝孙权出生入死打天下的老将,纷纷来到了丁奉的大将军府;几位出身于世家大族的朝廷重臣,也不约而同地会聚在陆凯的征北将军府。
这些文官武将,都是朝中的重要人物,深知国家目前的处境和面临的危险,知道立谁为帝将对国家社稷产生多么重大的影响。与濮阳兴和张布有所不同的是,他们对自身的功名利禄考虑得比较少,而对国家的安危存亡想得比较多;他们谁也不愿意眼看着自己或父兄打出的天下被别人夺去,他们都希望能有个德才兼备的仁君明主来中兴吴国。尤其是丁奉和陆凯,对这个目前最敏感最关键的问题,更是经过了反复权衡。尽管他俩这两日并没有进行过单独接触,但已经不谋而合地意识到:如果要立太子孙□为帝,就必然会由濮阳兴和张布来辅政;凭着濮阳兴和张布的德与才,不仅根本无法使国家摆脱内外交困的危局,而且还会雪上加霜,使国家陷入更严重的危难,甚至重蹈蜀国的覆辙!尽管他俩对已经驾崩的孙休颇为敬重,可是为了国家社稷的安全,却不得不违背孙休的遗愿,尽力阻止孙亮事件再次出现,避免朝廷再度出现分裂。至于立谁为帝才好,他俩仍在考虑之中,并没有作出最后的选择。
就是怀着这种复杂而沉重的心情,丁奉与陆凯应濮阳兴之请,相继步入了相府的议事大厅。国丧期间,礼仪从简,他俩只是向正襟危坐的濮阳兴拱拱手,便默默地在宾位之上坐了下来。
神情肃穆的濮阳兴偷偷地打量着脸色冷峻的丁奉和陆凯,略带沙哑地说:“先帝驾崩,举国悲痛。然而,国不可一日无主。我等应尽快拥立新君即位,以主国事。大将军与征北将军皆三朝老臣,阅历深广,德高望重,今特将二位请来共议此事。请二位不吝赐教。”
因立君之事过于严肃和重大,不仅关系到国家社稷的前途和命运,而且也关系到每个朝臣及家族的前程和命运,如果一句话说错,就会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轻则招致灭门之灾,重则造成亡国之祸。因此,丁奉和陆凯都不敢轻易开口,只是互相对视了一下,皱眉蹙额地思索着。好久,陆凯才十分谨慎地说:“丞相统领国事,又是先帝驾崩时惟一在场之臣,不知先帝弥留之际有何遗诏?”
其实,濮阳兴心中也十分清楚:孙休去世时的情形,已通过各种渠道流露了出去,在朝臣中已成了公开的秘密,陆凯对此事不可能不知道。陆凯在此时明知故问地提出这个十分重要而敏感的问题,意在进行试探。那么,他该如何回答陆凯呢?照实说出,岂不是要坏了方才他与张布密谋之事;不如实回答,又怕被陆凯和丁奉抓住把柄……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遮遮掩掩地说:“先帝在弥留之际,口不能言,手不能书,没有留下任何遗诏与圣谕,只是做了几个手势。”
濮阳兴这一模棱两可的回答,立即引起了丁奉高度的警觉和重视。他那两条长长的白寿眉跳动了几下,也试探地问:“以丞相之见,先帝那几个手势究竟为何意?”
濮阳兴偷觑了丁奉和陆凯一眼,犹犹豫豫地说:“我也难解先帝那几个手势到底为何意……当时,我只是为了尽臣子之道,让先帝能安然归天,便在病榻前向先帝盟誓,要尽己所能照看好四位年幼之皇子……”
濮阳兴自以为,他这样回答陆凯和丁奉,既道出了孙休托孤的基本事实,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混乱,使他陷入尴尬的境地;又留有充分的回旋余地,为实现他与张布的密谋、改立孙皓为帝打下基础;同时,还可以对丁奉和陆凯进行反试探,摸清他俩在立谁为帝问题上的基本态度和意图。可是,他没有想到:丁奉和陆凯皆亲眼目睹或参与过朝廷中的多次政治斗争,官场上的阅历要比他丰富。所以,当丁奉和陆凯听濮阳兴这么一说,马上就明白了濮阳兴的心思和用意。
陆凯瞟了濮阳兴一眼,投石问路地说:“如此说来,先帝归天之前,并没有留下立何人为帝之遗诏与圣谕?”
丁奉也紧接着问:“先帝寝疾已久,丞相一直侍奉在先帝左右,在先帝清醒之时,可曾向丞相言及由何人继承帝位?”
濮阳兴摇着头说:“先帝清醒能言之时,从未向我言及由何人来继承帝位。”
话说到了这里,丁奉和陆凯已经摸清了濮阳兴并不想拥立太子孙□继承皇位,而是欲立他人为帝,但他究竟准备将何人扶上帝位,仍还是一个谜。于是,丁奉便顺藤摸瓜地说:“先帝归天已有两日,国家社稷无主,朝野人心浮动,臣民将士急盼新君。丞相应尽快拥立新君即位,以主国事。若再延迟,只怕外敌会趁机入侵,夷蛮要再度作乱,军心民心难以稳定,国家社稷有覆崩之危!”
“大将军所言甚是。我亦为此忧心忡忡,寝食不安。”濮阳兴满脸愁容,顾虑重重地说,“立君之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便会危及国家社稷之安全。故而,我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日夜思虑,难以决断。以大将军与征北将军之见,何人可君临天下,定国安邦?”
陆凯见濮阳兴还在进行试探,怕钻入其设下的圈套,就再一次旁敲侧击地说:“丞相统摄国事,总揽全局,对内外上下之状况了然于胸。以丞相之见,何人君临天下最有利于国家社稷与民众?”
濮阳兴沉思了一会,吞吞吐吐地说:“大皇帝之七位皇子,六位已不在人世,只有齐王孙奋尚健在。但因其数违法度而被贬为章安侯,声名不佳。不可为君。先帝之四位皇子皆年幼,难胜重任,若拥立为帝,恐有危国家社稷。左思右想,我以为还是从大皇帝其他皇孙中选择一人继位为宜。不知大将军与征北将军意下如何?”
尽管这几年来,陆凯与濮阳兴的矛盾越来越尖锐,二人对军国大事的见解每每相左,几乎很少有一致的时候,常常要争得面红耳赤。但是令陆凯感到惊奇的是,濮阳兴今日之言,却几乎与他的想法一致,因而也就没有争论的必要了。他有点诧异地打量着濮阳兴,心平气和地反问:“以丞相之见,大皇帝何位皇孙可以君临天下?”
“大将军与征北将军皆朝廷重臣,对我国目前之困境了如指掌,因而朝野之人皆欲得长君……”濮阳兴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观察着丁奉和陆凯的面部表情,见他俩无什么变化,才接着说,“以我之见,我等要顺应时局之需及国人之愿,拥立大皇帝年长有为之皇孙为帝,以保国家社稷长治久安。”
丁奉听出了濮阳兴话里有话,知道他心中已有了目标,就故意倚老卖老地说:“丞相不必再兜圈子,还是直说出来吧。”
濮阳兴见时机已到,就直言道:“我以为大皇帝之皇孙、原太子之长子乌程侯孙皓可君临天下。”
“乌程侯孙皓?”丁奉和陆凯异口同声地自语了一句,低下头去沉思了起来。自从孙和被废去太子之位并遣送出建业以后,直至被孙峻逼迫自杀,丁奉和陆凯就再也没有见过孙和。至于其长子孙皓,当时随其出京时也不过十来岁,而今变成了何等模样,丁奉和陆凯更是一无所知。孙皓是否像其祖父孙权那样有胆有识、崇尚智谋?是否像其父孙和那样聪明好学、礼贤下士?或者……如今,濮阳兴提出要立孙皓为帝,他是否具有治国之德才,能否保住孙氏之江山社稷……
丁奉和陆凯正紧张地思索着,濮阳兴便扳着指头振振有词地说:“我欲拥立乌程侯为帝,原因有三:其一,乌程侯年纪二十有三,精力充沛,且其历经磨难,知百姓之疾苦,立其为帝符合国人欲得长君之心愿;其二,据乌程官吏所言,乌程侯勤奋好学而又遵奉法度,才识明断而又礼贤下士,可与长沙桓王相比,立其为帝能安邦定国;其三,自原太子蒙冤屈死之后,朝野有识之士皆扼腕叹息,久欲为其昭雪而未能如愿,立乌程侯为帝便可消除臣民之旧怨,使大批志士仁人乐于为国效力。此一举多得之事,我等何乐而不为!”
虽然丁奉和陆凯对孙皓的德与才并不了解,但濮阳兴所列举的三条理由却是有相当说服力的,尤其是第一条和第三条,更符合国民与朝臣的愿望;更何况丁奉和陆凯都是当年那场皇嗣之争的见证者、受害者,对原太子孙和怀有深刻的印象和同情,早就盼着能为其昭雪正名。至于第二条,谁也无法下结论,只有以后让事实来回答。正因为如此,丁奉和陆凯无论是从理智上还是从感情上,都不能否定濮阳兴的提议,只好郑重地点点头,认真地说:“丞相言之有理。”
孙休去世以后,赤乌殿就变成了灵堂。朱皇后和四个儿子披麻戴孝,日夜守护在孙休的灵柩旁。经过两昼夜的折腾,那四个年幼无知的皇子已是精疲力竭,困乏不堪,趴在孙休的灵柩边睡着了。本来就疾病缠身、体质赢弱的朱皇后,强支硬撑了一阵后,终于昏倒在孙休的灵柩前,被当值的宦官抬到偏殿中进行抢救。那几个奉命跪拜守灵的大臣,见朱皇后已离去,就纷纷从地上爬起来,半躺半坐在殿内闭目养神。
傍晚时分,风雨已经停息,昏暗的夜色和潮湿的空气笼罩着太初宫。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朱皇后,倚坐在偏殿中的一张几案边,默默地想着心事。孙休的突然去世,犹如五雷轰顶,把她一下子击懵了,大半天的时间,她只知道俯在孙休的灵柩上痛哭。直到泪水哭干、嗓子哭哑以后,她才逐渐从懵懂的状态中醒悟过来,明白了自己和孩子猛然被抛进了艰难的困境之中。在政治斗争的夹缝中生活了多年的她,亲眼目睹和亲身体验过这种斗争的残酷无情,想不到这种残酷无情的政治斗争如今将围绕着她而展开。她深知,凭着自己瘦弱的身躯和并不丰富的政治斗争经验,无论如何是无法在这场政治斗争中取胜的,她只能依靠深受孙休宠信的濮阳兴和张布,才有可能把儿子孙□扶上皇位……
为此,朱皇后先是通过几名心腹宦官,把孙休临终前向濮阳兴托孤的具体情况泄露出去,使朝臣们都晓得孙休留下了立太子孙□为帝的遗诏,同时也卡断了濮阳兴的退路,使其只能进不能退。今天上午,她本来准备与濮阳兴认真地谈谈,督促其尽快地兑现在孙休病榻前发下的誓言,速速拥立太子即位。可是,濮阳兴却离开了皇宫,而且整整一天没有在皇宫里露面,使她的计划落了空。这不能不令她心急如焚,担惊受怕,愁病交加,昏倒在地。
朱皇后望着越来越昏暗的夜色,心情也越来越沉重,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了她的心头。为了防止夜长梦多和节外生枝,她决定立即传濮阳兴前来见她。恰恰就在这时,在皇宫外呆了一天的濮阳兴带着张布来到了便殿。
濮阳兴和张布先是假惺惺地给朱皇后请安,劝她要节哀珍重。朱皇后没有心思与他俩说这些不疼不痒、无关紧要的废话,就开门见山地说:“濮阳丞相,张将军,汝等与先帝乃患难之交、莫逆之交;先帝对汝等十分宠信,吐以肺腑之言,委以心腹之任。今先帝不幸英年早崩,国失其君,民失其主。古人云:国不可一日无君,民不可一日无主。望濮阳丞相与张将军遵奉先帝之遗诏,早日拥立太子即位,以稳定军心民心!”
“臣何曾不想如此,以告慰九泉下之先帝。只是……”濮阳兴偷觑了朱皇后一眼,吞吞吐吐地说,“只是先帝并未给臣留下一道传位之遗诏,臣空口无凭,难以服众……若先帝留给臣一道御笔诏书,臣何至于如此左右为能,欲进不能,欲退不忍……”
“先帝待丞相与臣恩重如山。臣与丞相即使粉身碎骨也无法报答先帝知遇之恩。只是……”张布瞟了濮阳兴一眼,为他敲起了边鼓,“只是立君关乎国家社稷之安危,稍有不慎,便会使国家社稷陷于危难之中,丞相与臣也将成为千古罪人……”
朱皇后虽然并不知道濮阳兴与张布要立孙皓为帝的密谋,也不晓得濮阳兴与丁奉、陆凯已经达成的共识,但她从濮阳兴和张布那模棱两可的话语中,已听出了一种极不和谐的音调,预感到了事情有些不妙。她心中不由猛然一沉,不悦地问:“先帝尸骨未寒,难道濮阳丞相就忘记了在先帝面前发下之誓言?”
濮阳兴已经取得了丁奉和陆凯的支持,也就是得到了朝中那批老臣和几个世家大族的支持,因而便觉得腰杆子硬了许多,把面前的这位无权无势、更无法左右朝臣的空头皇后也不放在眼里了,就回敬了朱皇后一颗软钉子:“并非臣忘记了在先帝面前发下之誓言,亦非臣不欲立即将太子扶上皇位,而是臣在朝中根基浅薄,势孤力单,实在无能为力……”
张布见濮阳兴已经开始向朱皇后摊牌了,也连忙与他相呼应,不失时机地插言道:“皇后乃圣明之人,岂能不知军国大权掌握在那批跟随大皇帝打天下之老臣与几个世家大族之手中,即使先帝在世之时,凡军国大事也须与他们相商后方可行事,何况丞相与臣乎!”
朱皇后听濮阳兴和张布这么一说,心中不禁咯噔一响,马上意识到事情麻烦了,慌忙说:“那就赶快去与他们相商,尽快拥立太子即位!”
“臣今日离开皇宫,便是去与那些老臣与几个世家大族商议拥立太子即位之事……”濮阳兴瞥了朱皇后一眼,欲言又止。
“那些人如何说?”朱皇后真的急了,迫不及待地问。
濮阳兴向张布使了个眼色,二人一齐跪倒在朱皇后面前,装模作样地说:“臣无能,愧对先帝,请皇后恕罪!”
朱皇后见状,浑身哆嗦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地说:“丞相何出此言?”
濮阳兴以额触地,苦哀哀地说:“那些人众口一词,皆言:蜀国覆灭,魏国大兵压境,意欲鲸吞我国;交趾叛乱,其他夷蛮蠢蠢欲动,内乱一触即发;国内连年灾荒,路有饿殍,民皆菜色,聚众抢劫官府之事屡屡发生。国家社稷已岌岌可危,摇摇欲坠。故而朝野臣民皆盼得长君,以挽救危如累卵之国家社稷。臣虽费尽口舌,试图劝说他们拥立太子即位,以实现先帝之遗愿,可终因孤掌难鸣,未能如愿。”
张布也仿效着濮阳兴的样子,接着濮阳兴的话茬说:“那些人皆功高勋著,大权在握,颇得军民之拥戴。先帝在世之时,他们把丞相尚且不放在眼里,常常当众顶撞丞相。就连先帝也把他们奈何不得,只好委曲求全,息事宁人,何况今日先帝已归天乎!”
话说到了这种程度,朱皇后心中全明白了,愠怒地说:“他们违抗先帝之遗诏,意欲何为?”
濮阳兴见朱皇后在气恼之中已点出了正题,就趁台阶下马地回答:“意欲立乌程侯为君耳。”
“欲立孙皓为君?”朱皇后不由得连打了几个寒噤,心中像是塞满冰块似的,冷飕飕的没有一点热气。她了解孙和与孙霸皇嗣之争的来龙去脉与前因后果,知道孙和在那批老臣心目中的地位及影响,更清楚孙和与陆、顾、吕、张等几个可以左右朝臣的世家大族的亲密关系。这些都使孙□与孙皓相比处于显著的劣势,更何况连她仅可依靠的濮阳兴和张布也已明显地倒向了孙皓一边,孙□已经处于孤立无援的位置,要想即位是难上加难,甚至是根本不可能的了……
朱皇后这种感情和神情上的变化,已在濮阳兴的预料之中,于是他就紧处加楔地说:“皇后乃圣明之人,对十多年来国家之变故更是了然于胸。鲁王若不是争夺嗣位,何至于被赐死;会稽王若不是贪恋帝位,何至于早早便离开人世!此皆前车之鉴也。请皇后慎思之。”
张布见濮阳兴已向朱皇后交了底,也继续给朱皇后施加压力:“乌程侯与太子皆大皇帝之孙,只要对国家有利,能保社稷安稳,大皇帝之后皆可封王封侯。若是为争一皇位而把国家社稷推向深渊之边缘,其结果不仅帝位难以持久,而且连身家性命也无法保全。这其中之利弊得失,皇后岂能不知,无需臣再多言。请皇后以国家社稷为重,莫要因小失大,知其不可而为之!”
濮阳兴和张布对朱皇后进行左右夹攻,威逼利诱,使她根本无法进行招架。现实已经清清楚楚地摆在了她的面前:立孙皓为帝已是大势所趋,难以改变,她如再不识时务,硬要去为儿子争那个皇位,其结果只能是鸡飞蛋打,不仅儿子当不成皇帝,而且连他们母子五人的性命都难以保全。此时,她亲身经历过的那几次残酷无情的政治斗争又涌上了她的心头,那许多个在政治斗争中失败而身首两分的人又出现在了她的眼前。这些血淋淋的事件和人物,使她心惊肉跳,令她胆寒魂飞。她既然无力把长子扶上帝位,也就不应以卵击石,知其不可而为之,用四个幼子的性命为赌注,去与那股远强大于她的政治势力进行最后一搏……
朱皇后正在认真地思索着,濮阳兴又一次逼迫起她:“臣能说之话,该吐之言,均已如实向皇后道出,请皇后速作定夺,以免在朝野引起骚乱,造成恶劣后果!”
事已至此,朱皇后自知大势已去,抗争只能是适得其反,白白搭上他们母子五人的性命。她暗暗地叹了口气,用怨恨的目光打量着濮阳兴和张布,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被逼无奈地说:“我乃一寡妇人家,安知国家社稷之安危存亡,只要利国利民,能保社稷长存久安,立何人为帝均可。”
“皇后圣明!臣遵皇后钧谕,即去安排新帝即位之事。”濮阳兴心中不禁暗自得意,与张布对视了一下,低着头走出便殿。
“呸!”朱皇后望着濮阳兴和张布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然后又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