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剩儿命苦。
狗剩儿打落地儿便没见着爹是啥模样。听娘说,爹是得痨病死的。狗剩儿四岁那年,娘给他找个后爹。娘说后爹心眼儿好,憨厚。
狗剩儿七岁依旧是根儿独苗,娘把他看成是心尖尖儿肺叶叶儿肝花花儿,后爹更是拿他当个宝儿。狗剩儿长得又瘦又小,不爱言语。后爹说他有心劲儿,让他念书。后爹送他翻过一座山趟过一条河,到山外学校去上学。狗剩儿嫌道远,没念上半年就退了学。闲着无聊,他便跟后爹下田干活。
那年冬天,狗剩儿在泡子上溜冰摔了一跤,跌伤了腿,他哭喊着跑回家。后爹见了很是心疼,边为他包扎伤口边说:“好孩子,快别哭!你是小子不是丫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让人家笑话!”
打那狗剩儿才知道:自己是小子,得皮实些。
狗剩儿过了第十五个生日,个头儿长了,但依旧瘦。
春天种地忙。狗剩儿起早贪黑跟后爹一样干,从不歇工。后爹夸他是个男子汉,村里人说他是个能吃苦的棒劳力。
一天薅草回来,狗剩儿独自蹲在小溪旁洗手。他觉得浑身像散了架,没有一点儿力气。他支撑着站起来,眼前直冒金星。狗剩儿掀起衣角擦擦手,长长地吁口气,望着溪水中自己那瘦弱扭曲的倒影,他的视线模糊了……他恨自己,恨自己是个小子,恨自己是个男子汉。
秋收活儿累,狗剩儿咬牙挺着干。
一次在地里割稻子,狗剩儿落了后。他拼命向前赶,被镰刀割破了手,血止不住地流,疼极了。狗剩儿忍着痛,没掉一滴泪。他知道,男子汉是不能掉泪的。后爹知道后,说他有出息,夸他了不起,叫他“男子汉大丈夫。”听得狗剩儿“嘿嘿”乐,竟乐得忘了刀口疼。
狗剩儿常常感到右肋下闷闷的,酸酸的,说不清啥滋味儿。每天收工回来,后背总是酸胀胀的,人也越来越瘦。
一天,山外来个卖药的。狗剩儿说他腰疼,想跟娘要钱买点儿药吃。
娘嗔他:“七十二岁才长腰芽儿,你狗大的年纪哪来的腰?”
后爹说:“男子汉大丈夫有点儿病一挺就过去,吃的哪门子药?要是落个‘药篓子’外号,赶明儿连媳妇都难讨……”
打那,狗剩儿从不提哪儿疼。他知道娘和后爹是为他好,他信他们的话,他能挺。
第二年秋天,狗剩儿打蔫了。他脸色蜡黄,常常呕吐,饭也吃得越来越少。
没过多久,狗剩儿死了。
有人说狗剩儿临死时哭了,流了许多泪。还有人说,狗剩儿死前只说一句“我是男子汉”。
狗剩儿死了。后爹好难过,后爹的眼睛都哭红了。娘也大哭了一场,娘边哭边安慰后爹说:“是儿不死,是财不散。狗剩儿随他爹,天生的短命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