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军护法舰队司令官林葆怿见局势不稳，迫于莫荣新的压力，以及在一些受蒙蔽的不明真相的闽籍官兵的责难与反对下，愤然离开舰队。孙中山批准他的保荐，任命林永漠为舰队司令，出于稳定舰队等因素，毛仲芳仍然担任参谋长，闽籍官兵与外省籍官兵的矛盾日益突出，几乎到了动刀枪的时候了。
1919年6月9日晚上，海圻舰上的大副苏栋界，在后舱给到来的每个闽籍官兵发一支手枪和一把短剑，然后又走到毛仲芳的副官倪则良跟前说：“报告倪副官，一切准备完毕！”
倪则良冷冷地说：“弟兄们，你们护法南下广州，在舰上吃不好，喝不好，生活无着落，更谈不上养家糊口。所谓护法实际是为孙中山个人卖命，可是他给了我们什么好处？”
“千里做官，为了吃穿。现在我们日夜漂泊在水上。孙中山跑到上海过花天酒地的生活，林葆怿又捞了一笔钱跑了，军政府是空架子。”苏栋界帮腔说，“我们干脆投靠北洋政府，投靠莫督军！”
“苏大副言之有理，我们他妈的不能空着肚子给孙中山卖命！”又一闽籍少校应和着。
“我们这里都是闽籍弟兄，亲不亲故乡人。”又一个中尉说，“跟着军政府跑没有什么好处，我们反了，反了！”
“小老弟”，倪则良冷冷一笑，接住话，“反了不是那么简单的，我们舰上近500官兵中，有200多为外省人，他们以林永漠司令官为后台，跟我们对着干，现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前天永丰舰的外省人韩长福、副舰长江南天在广州城里与我舰外省人聂威战一伙人吃酒，一个个在酒桌上群情激昂，肯定是针对我们的！”中校轮机长说，“聂威战他妈的这些日子异常活跃，老是朝永丰舰跑，肯定是有什么新阴谋！”
“我们今夜就是要研究对策，收拾他们！”倪则良说。
众闽籍官兵在副官倪则良的煽动下，策划着赶走海圻舰上的外省籍官兵，就在这时候，海圻舰上外省籍人聂威战已经率领一支敢死队赶到了参谋长毛仲芳的舱室门口，他见里面灯光明亮，就悄悄地走过去，通过门缝朝里一望，四五个人正围着毛仲芳低语着什么，只见毛仲芳拧着眉背着手在寻思，而大胡子的上尉军需大副黄杰书右手扶住腰带上的手枪不停地说：“参谋长，赶走林永漠是上策，让他跟林葆怿一样一拍屁股滚最好！”
“不不不”，毛仲芳老谋深算地说，“林葆怿心计深，不但有军事头脑，而且善于玩政治把戏，性格刚烈，而林永漠过分老实，有他在前面挡着我反而好干事，把他赶走了就是撤走了我的挡风墙。”
“那……那怎么办？”黄杰书问。
“其一，赶走海圻舰上外省官兵；其二，不准永丰舰上的外省人到各舰串联；其三，尽快将全舰队外省人赶下舰，舰队立即脱离孙中山与北洋政府挂钩，保障舰队生活必需品、设备。”毛仲芳说。
“什么时候行动？”
“先从海圻舰开刀，然后串通其他舰一艘艘地来。别急，搞窝里斗比搞外面斗更要冷静，要使心计，不外露，不声张。要不动声色地杀聂威战，要放风说他是自己出走的，为他人所害。”毛仲芳说。
上尉黄杰书听着，那种急于表现的激情暂时收敛了一下。
“今夜倪副官率弟兄们行动，黄杰书作为我的卫队长指挥官兵干，软硬兼施地送走外省人离舰。有反对的悄悄干掉抛进海里，不过最好还是投进锅炉烧化！”
“愿意投降屈服的给不给路费呢？”
“既不资遣，也不重新安排进部队任职。”
“万一这帮人在外面散播我们的内幕呢？”黄杰书问。
“以你为首组织一个暗杀队，你告诉他们，谁离舰后胡说八道，他的性命可能要受到威胁！”毛仲芳说。
……
听到毛仲芳他们的对话，聂威战他们大吃一惊，恨不得立即冲进去击毙这群披着人皮的狼！他向后面的敢死队员、三管轮张海京说：“中尉，快去通报电灯匠尤永财，将自制的炸弹抱十几个来！”
“是！”中尉三管轮张海京立即跑去。
半小时前，聂威战正在舱里休息，他的好朋友闽籍枪炮官秦基冰慌慌张张地赶来了，不等聂威战说句客气话，他就抢着压低嗓门说：“少校，毛仲芳他们要收拾你们……”
少校大管轮聂威战，平时与舰上官兵相处得很好，无论闽籍官兵还是外省官兵，都以这位山东青岛大个子为朋友，特别是他的副手秦基冰炮击技术不太理想，聂威战耐心地传授他的炮击技术。他是由炮长改任少校大管轮的。舰上闽籍官兵与外省籍官兵关系紧张，但他们关系仍然很好。现在生死关头秦基冰赶来报信，足以证明他与聂威战的友谊，是经得住血与火的考验的友谊。
听了秦基冰的通报，聂威战少校深感情况严重，要想通知舰上所有外籍官兵已经不可能了，而自己逃走丢下难兄难弟又太不仗义。于是他将十几个能通知到的人全部召到轮机舱，简单介绍了情况后，他带着八个人赶到毛仲芳的机舱，其余的人分别两人一组占领有利舰位，另有两人一组监视倪则良他们的行踪。
前甲板上，倪则良指挥人将海圻舰上外省籍官兵全部集中了。这些官兵并不知道内情，只是听集合号音赶到，而闽籍官兵一到，就由指挥官命令他们到后甲板集中。
“报告倪副官，聂威战等十几个外籍官兵没有到！”大副苏栋界惊恐地赶过来说。
倪则良大吃一惊地问：“搜查了没有？”
“派人找了两次没有找着。”
“行动之前你不是看到他在舰上吗？”
“是呀，可现在没有找到了。”
倪则良眼球一转说：“注意警戒！”
为了防止外省籍官兵起哄反对，四周架起了机枪，几个卫队员手里握着揭开保险盖的手榴弹，只要倪则良一声令下，手榴弹就会在外籍官兵队伍中爆炸。倪则良看到外省籍官兵都用敌对的目光盯住他，胆怯地摸了摸枪，壮着胆说：“弟兄们”，他语气尽量缓和，“今天宣告大家一件意外的事情，也是意料之中的大事。”
众外省籍官兵都睁大双眼盯住他。
“我们舰队明天离开广东回上海或到福建去，这是因为我们护法近来，舰队补给中断，孙先生又离粤，军政府处境困难，各位如果不反对的可以留下，反对的现在可以被送上岸，各自谋生。当兵，特别是当海军不是唯一的生活出路，大家应该清楚。”倪则良说着长长叹口气，“我才转告舰队司令官这一决定，请各位好自为之。”
前甲板上100多官兵都沉默着，神情悲凉，只有浪涛击拍军舰的“哗哗”声，在人们耳畔回荡。
“我们请求见见林永漠司令官！”上尉军医官打破这死般的寂静，“或者让我们见见毛参谋长也行。”
“你是什么意思，不相信倪副官？”上尉苏栋界走过去用枪顶住他胸口问，“告诉你关医官，放明白点，别他妈伸出脑袋接枪子儿！”
军医官关统埔上尉不敢吭声了。
“你这是逼我们外省人离舰嘛！”队列中有人大声说，“倪副官，不要逼人太甚，我们当兵的都不是怕死鬼！”
“有种的站出来！”苏栋界寻声望去，“滚出来！”
“你他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人群中有个声音洪亮反击，一个黑塔般的汉子走出来，“看你把老子怎么样！”
人们的目光都寻声转过去。
倪则良定睛一看是鱼雷大副少校赵梯昆，忙向上尉苏栋界使了个眼色。苏栋界急忙握枪走过去，赵梯昆不等他反应过来“啪”地一拳击掉他手中的枪说：“狗！一条断了脊梁骨的狗！”
“你……你骂谁？”
“骂你，骂那些叛徒，勾结莫荣新、北洋政府的狗！”赵梯昆愤怒地说，“军舰是南下护法的，是军政府的海军，不是毛仲芳的私人卫队，更不是莫荣新的家私。赶我们外省人下舰，在闽籍官兵与外省官兵中制造分裂，破坏我们不同籍官兵的友谊，是毛仲芳与莫荣新企图夺走海军指挥权的阴谋。现在林舰队司令官不来，我们死也要跟你们拼了！”赵梯昆说，“大家都被你们赶走，我也决不会走！”
“机枪，机枪准备！”苏栋界恼怒地咆哮。
“谁有这么大的狗胆！”舰中间甲板上传来吼声。
倪则良扭头一看大吃一惊：聂威战，是他？
“倪副官，你不是让你的狗腿子到处搜查我吗，老子不请自到，倒要看看你这个龟儿子怎么样孝顺你老子！”聂威战骂着走过来。
倪则良一看只他一人，就向上尉苏栋界使了个眼色。苏栋界就冲着聂威战迎上去：“站住！”
“你他妈小狗小狼的上蹿下跳什么？”聂威战骂着向后扭头，“带毛仲芳！”
几个外省籍水兵押着毛仲芳走过来了。在场的人都惊住了。
毛仲芳被聂威战他们生俘后，聂威战将两个用瓶制作的小土炸弹分别绑在他后背与前胸，对他说：“参谋长，你的副官将我们外省弟兄集中在前甲板，对我手无寸铁的弟兄施威。我现在请你过去下道命令，把弟兄们送上岸，你也得去护送！”
毛仲芳明白，只要士兵手指一动，导火索就会引燃两颗炸弹，到那时他前后都会开窗子。这样一想他恐惧地说：“老弟，何必这样对待我？”
“那么你又何必对我们这样毒呢？”
“我……我是奉命……”
“告诉你毛仲芳，在海圻舰上与其他舰上吃饭的外省籍弟兄，不一定都会离开军舰。若将来他们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是飞到天边，也会有人找你算账。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先把话讲在前头，到那时别说我们外省人不义气！”聂威战说完又一笑，“我先出去！”
毛仲芳心想，求生，什么都好商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倪副官”，毛仲芳走了过来，他用极为痛苦而又不便表露的神情盯住倪则良，“把弟兄们集中在前甲板干什么，嗯？”
“我们太困难，想请一部分弟兄们高就。”倪则良说。
“长官”，赵梯昆走过来了，对毛仲芳说，“倪副官要遣散海圻舰上的外省籍官兵。他只是一个参谋长的副官，有这么大的权力吗？我们要求见林司令，他就要对我们下毒手！”
“林司令上岸去了，今天回不来，舰上今天的事我当家”，毛仲芳说，“无论怎么说，大家千里赶到广东护法，没有罪。如果有人想离开，我护送各位离舰，不走的还是我们舰上的好官兵。”
“倪副官做出违法的事，谁制裁？”聂威战问。
“我！”毛仲芳走上去“啪”地一记耳光打在倪则良脸上，“滚！”
这可真是周瑜打黄盖，倪则良捂住脸灰溜溜地下了舱，甲板上的人这时乱哄哄的，后甲板上的闽籍官兵因总后台毛参谋长被作为人质，也不敢乱说乱动，都列队在后甲板等候命令。
赵梯昆走到聂威战跟前耳语：“这舰上不能再待下去了，让毛仲芳护送兄弟们离舰，保证弟兄们的安全！”
“永丰舰支援我们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句。
聂威战一看永丰舰开过来了，炮口一律对着海圻舰。虽然吨位小，火炮力度不大，但只要是先发制人，一阵急袭足可摧毁海圻舰。
“毛参谋长，上艇吧！”一个上尉说。
毛仲芳看到增援的永丰舰驶近了，又望望甲板上的外省官兵，只好顺着梯子向小艇走近。
月光下，一艘艘小艇护送着海圻舰上的外省籍官兵向岸边驶去，由于有毛仲芳做人质，永丰舰在监督，海圻舰不敢开枪开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