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年末,不太宽的县城大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街道两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
一棵高大没叶的梧桐下的小摊前,一家四口正在那儿挑对联。那是一对三十左右的夫妻和一对可爱的儿女,小男孩七八岁,眉清目秀,牵着妈妈的手,空出的右手上还拿着个转动着的五彩风车,四五岁的小女孩被抱在爸爸怀中,恹恹欲睡,可爱的小脸上隐隐两个小酒窝。
“妈妈,妈妈,我要尿尿了。”小男孩摇着妈妈的手说道。
“小岩,等妈妈选好对子带你去啊,很快的。”
“不用了,老师说我们已经是大人了,我们来的那个方向拐角处就有厕所,我自己去。”
小男孩说完将风车递给妈妈就跑了,只留下那对夫妻无奈摇摇头,可他们没注意到的是,在那个拐角处离厕所不远的地方正停着一辆贴了膜无牌面包车,车上只有两个人,一个瘦高个,一个下巴上长了颗痣理着个小平头。
此时,那瘦高个儿嚼着槟榔含糊不清地对旁边小平头道:“刀哥,今天咱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啊,太阳快落山了都,还一只羊都没逮着。”
小平头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夹着根烟,笔直坐着,正扫视着大街上来往的人群,听见瘦高个儿的话也没理他。突然,他看到了正朝这边跑过来的小男孩,仔细打量了几眼,又看了看小摊前不时回头的那对夫妻,将烟一扔:“竹子,拿家伙,羊来了,看见没,就那个朝这儿跑来的小子。”
瘦高个从包中拿出张小手帕和一瓶没标签的喷雾剂,看了眼从车前跑过的小男孩嘀咕道:“刀哥,这羊是不是大了点儿啊?”
“没事儿,上次贵黔那边联系说要三个六七岁的,每个一万五。”
瘦高个攥着湿手帕下了车,解开风衣的扣子,拉开了后面的车门后进了这个有点儿脏的公共厕所。差不多二十秒后,瘦高个敞开的风衣中抱着个小男孩快步上了车,早就打火了的车嗤的一声朝国道驰去。
那一家三口已经买好了对联,在那儿等了五六分钟还不见儿子回来,此时也急了起来,年轻母亲看向丈夫:“建业,若若我抱着,你去看看,怎么小岩这死孩子还没回来。”
男人递过女儿,快步向厕所走去,没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小岩不知跑哪儿去了,是不是到哪个同学家玩去了?”这话他自己都不信。
那个卖对联的这时插嘴道:“别不是人贩子吧,听说咱们这儿最近人贩子挺猖獗的。”
看着妻子有些惶急的面孔,他又连忙转身,“我再去问问,你在这儿等着,别小岩回来找不见咱们。”
过了半晌,男人失魂落魄地走回来。
“小岩呢?小岩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说啊!”女人声音已经在颤抖。
“小岩可能被人贩子抓走了。”接着他将打听到的情况说给了妻子听,他从一个附近摊主那得知厕所那儿有一辆面包车停了两三个小时,车上两个人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好人,不久前刚走,可能是人贩子。
女人听完眼泪就啪嗒啪嗒流了下来,怀中的女儿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阿芳,别哭了,先报警吧,无论如何,就是倾家荡产我们也得找回儿子。”男人抽着烟,看着妻子,像是对着妻子说,又像是在自语。
贵黔省与湘南省边界的国道上,一辆湘N牌照的破旧面包车上,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正流着泪痴痴望着窗外,他身上脏兮兮的,脸上还有个鲜红的巴掌印。
开车的小平头转过来看了眼小男孩,对瘦高个训道:“竹子,下次他再闹,注意点儿别打残了,这次买主是三只手,要手脚灵活的,不是那些要饭的。”
“呸,这小子要是再嚎,老子就剁了他两条腿,五千在这儿卖了算了,省得麻烦。”
听着这话,小男孩浑身都轻颤了起来,接下来再也没哭闹了。
……
三年后,湘南省鹤城的一个小村中,一个有点脏的瘦弱小男孩站在一栋三层白瓷砖楼房前,死盯着那两扇熟悉的门,眼中泪光盈盈,情绪激动的他却没注意到门旁残破的对联是黄纸黑字的。
这时,一个头发灰白,看上去六十岁许的老妇人端着一簸箕半干的豆角走了出来,准备晒晒。
如乞丐般的小男孩猛地冲上前,大喊道:“奶奶!奶奶!”
老妇人听到声音就是一颤,簸箕都失手掉到了地上。
“你是……你是……”她连忙急切地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拿出老花镜戴上,盯着小男孩看了看后一把搂过来,摸着他的小脑袋喃喃道:“小岩我的乖孙啊,你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啊!”
“来,给奶奶说说,你这几年都怎么过的?”奶奶放开小岩,牵着他脏兮兮的小手来到了屋檐下的阴凉处。
小岩连忙简要的说了自己这几年的生活,说了他被卖到贵州一户没孩子的人家,养父母对他很好,只是开始两年不让他出门,可能是看他这两年他都很安分,也就没再限制他的自由,趁着一次养父母出门办事,他就偷了六十块钱偷偷溜了回来。
那些其实只是安慰奶奶的,事实上他被拐走后就到了贵黔省,因为瘦高个路途中一次大意行为,被警察发现了端倪,让小岩跟着他们俩在山中蹲了三个月,期间他被骂被打,更是偷偷亲眼看见瘦高个和小平头奸杀了一个采茶女,不过小岩假装不知道,也因此逃得一死。
三个月后他又被卖到贵黔一处偏远山村,这是一个遍及长江以南的小偷组织的一个秘密培训基地,每年都有大量像小岩这样的孩子被卖到这儿,学艺,洗脑,念书。他天生聪慧,只用半年就掌握了开锁,口藏刀片,油锅捞铜钱等技艺,甚至比教授他们的老贼还厉害,不过他没表露出来,藏了拙。在接下来的两年多他又一边准备一边自学了初中课程。
两个月前,在南京举行了一次贼王大赛,当然,是非官方的,培训基地的看守人员少了近一半,他就抓住了这个空档逃出了那个贼窟,历经艰辛才走了回来。
“孩子,苦了你了,好在你回来了,你爸妈在天之灵也……”
小岩直如五雷轰顶,双眼无神:“奶奶,我爸妈怎……怎么会……怎么会?”
“唉,这都是造孽啊,你爸妈自从你被拐走后就一直在找你,两年中他们几乎跑遍了大半个中国。一年前,派出所通知说鄂北省有一个孩子和你很像,他们就坐长途汽车去了,可是一场车祸,该死的车祸啊!”
“对了,若若上学去了,现在读一年级,她可能有点儿恨你,认为是你害死了你爸妈,你可千万别和她计较,要爱护妹妹啊。”
“恩,我一定会保护好若若的,一定。”
“奶奶,带我去看看我爸妈吧。”他抹着泪道。
大华山不高,也没什么树和草,却连绵数十里,高低起伏,像一条虬龙,小岩家所在的龙首村就在大华山脚下的一片平原上。大华山腰处有两座连在一起的新坟,没立碑,小岩跪在坟前,眼中布满血丝,他在这儿已经跪了半天了,任凭奶奶如何劝他都不起来,放学后的若若也站在奶奶旁边,眼带仇恨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哥哥。
小岩瞥了眼被夕阳拖拽到身侧的奶奶与妹妹的影子,腰一软,缓缓坐下然后蹒跚着站起身,勉强露出个笑容:“奶奶,若若,我们回家吧。”
下山的路上,他一边回头,一边在心里默念着:“爸,妈,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若若的,我也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刀哥,竹子,你们给我等着。”几年的悲惨生活让小小年纪的他心中有了浓浓的戾气。
接下来几年中,小岩在家读书,干农活,照顾奶奶,照顾妹妹,兄妹之间的感情虽然还不是特别好,可在他的努力下也比刚回来时强太多了。有时还会带着妹妹去大伯二伯或是小叔小姑家住几天,他们的长辈也特别喜欢这对漂亮懂事的兄妹。
他就像个普通小孩一样生活,只是从上初一开始,每年暑假都会出去,没人知道他是去干什么,直到高一暑假出去回来后就再也没出去过。只是在这个暑假的江赣省上饶市公安局中多了一份卷宗:
死者:王刀,李竹,郑钧,郑凯,肖浩伟,谢爱波;
身份:江赣省最大人贩子团伙头目及其手下马仔;
死因:分赃不均同归于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