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岩负手站在阳台上，凝望深邃的夜空。灾变前的沪市一直都被浓浓的雾霭包裹，一年到头没几天能看到月亮，更不用说星星了。现在的天空像是被摘了白内障，澄澈剔透，如玉盘的圆月映得大地亮如白昼，几点闪烁的星光点缀其间，让他竟莫名生出了几分不真实感。
在他思绪飘飞之际，门外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份难得的安逸。
“进来吧，门没关。”
推门而入的是沈芷柔，头发湿漉漉的，显然是刚洗了澡，裸露的肌肤还带着诱人的粉红，脸上的绷带换了新的，衣服倒是没换，还是上身浅绿长袖衬衫，下身白色休闲裤，应该是没有换洗的衣服。
她缓步走到叶岩身边和他并肩而立，带来一阵淡淡的清香，望着下方密密麻麻的帐篷、木屋，没有说话。
叶岩看她神色低沉，应该是刚刚又看见了脸上的伤口，身为一个男人，倒是不好让气氛沉默下去。
“彤彤睡了？”
“嗯，好不容易才把她哄睡着。”
“你……”
“你是想问我今天登记的时候为什么不填自己的真名而是填的沈柔吧？”
没等叶岩回答，她纤纤素手将一缕青丝捋到耳后，自嘲道：“你可能觉得我是金陵军区司令沈爱国的女儿，应该过着公主一样的生活，其实一定程度上也确实是这样。可生在这样的家庭，是幸福也是不幸。我在得到更多的同时也失去了很多，友情，爱情，自由这些对我来说都有些遥不可及。我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被很多人关注，就像笼子里的鸟。当然，那是以前，不过现在，只要我表露自己的身份，只会更甚，要知道，我爸以前还只是副司令。”
“就像现在，我根本就不敢在不清楚形势的情况下说出自己的真名。虽然不知道我爸是怎样坐上司令员的位子的，不过想也知道经历了怎样的腥风血雨，乱世之中兵权就是皇权。那些我爸平时的对头，那些现在觊觎金陵军区司令宝座的人是不会放过我这么个好筹码的。”
叶岩察觉到她美眸之中的疲惫，心中有些怜惜。他以前也只看到那些二代光鲜的一面。权势、财富给人的又怎会都是享受，柴米油盐，平平淡淡的生活未必不是幸福。
“那你就这样隐姓埋名等下去？”
“我爸肯定会派人来找我的，你也别看我说得好像挺危险，其实那些人也只敢偷偷摸摸的行动。到了一定的地位，有些手段就是雷区，谁也不是孑然一身。”
他也不想在这上面深究，话题一转：“万营长和你们说了什么？”
本来心情有点低落的沈芷柔噗嗤一笑：“他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想招揽我们，不过他说话太搞笑了，明明脏话连篇却装作和蔼可亲的样子，一边说还一边上蹿下跳的，活像只大马猴。”
想到万营长矮壮的身材，洪亮的嗓门，叶岩也不觉莞尔。
“那你们？”
“都答应了，三山基地对觉醒者待遇很好，除了一些狩猎任务和基地遇见生死危机时必须出手外，基本上没什么事，而且享受的福利也有很多。对了，你同学的事你准备怎么解决？”
叶岩本来平和的眼神变得刀锋般凌厉，缓缓吐出一句：“血债血偿，唯杀而已。”
沈芷柔有些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吓我啊？喂，叶岩，我说你是不是杀心太重了点？你别误会，我不是说这事，就是，就是感觉你好像戾气很重，虽然你平时掩饰的很好。”
听到这话他心头一震，是啊，自从突破以来，自己就渐渐变了，变得残忍嗜杀起来，鲜血淋在身上会让自己感到舒畅，看到对手哀嚎会变得兴奋。
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就怀着仇恨的心态亲手杀了六个人贩子，戾气很重，但他一直大量的阅读道家佛家典籍，看心理学的书，洗涤、明悟自己的心。要不是大变降临，那身戾气可能真的会被他化掉，可这血淋淋的世界让他一身杀气比之当初更加浓郁。
尽管知道这种变化会更适应现今这个世道，会更容易生存，可他还是不愿，不仅仅是因为对修行不利，更重要的是他现在还无法接受一个那样的自己，他不知道随着杀性越重，屠刀会不会有一天也挥向自己的朋友，亲人。
沈芷柔看见他半天不说话，有些不满地用是指戳了下他的胳膊：“喂，发什么呆啊？”
叶岩回过神来，摸了下鼻子，向她解释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事儿。”
“你帮你同学报仇的时候叫上我吧，我好歹也是个觉醒者，能出一份力。”
“不用。”他没怎么想，下意识就拒绝了，话刚出口后就觉得不妥，补充道：“你要照顾彤彤，不太方便，而且我已经找余大哥打听过了，害得疯子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金启元是一家小保安公司的老板，不算什么大人物，虽不知他现在势力如何，想来我一个人应该没多大问题。我会打听清楚再动手的，要是到时候力有不逮，你可别拒绝。”
沈芷柔对此好像早有所料，告诫道：“你最好别在基地内动手，就是在外面也别留下证据。万营长先前就对我和余长河告诫过，基地内对杀人、强奸和恶性抢劫偷盗都是死罪，在基地外严禁随意杀人。毕竟不是太平时代，人性的卑劣和丑恶将如开闸的洪水，乱世重典也是迫不得已。”
看着她眼中刻意隐藏的关切，叶岩心中说实话，挺感动的，点了点头：“我会注意的。”说完顿了顿，看了眼已经爬到头顶的圆月，又道：“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去休息吧。”
沈芷柔又好气又好笑，就没见过这么木头的，本大小姐陪你聊天，你不感激也就罢了，竟然还敢赶人？她在心中已经将叶岩骂了千百遍，可面上还是不动声色，转身就走。没走出几步，她突然转过身轻轻来了句：“叶岩，你不会长这么大还没谈过恋爱吧？”
看着他脸上错愕惊诧的表情，分明写着“你怎么知道的”六个大字，沈芷柔青丝马尾一甩，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了出去，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叶岩有些摸不着头脑，远超常人的智商在揣摩女人这种生物上完全无用，只能在心底暗暗感叹，女人心，海底针，古人诚不我欺啊。
在阳台站了会儿后，他没在自己的房间睡下，拿着墙角的席子轻手轻脚到了隔壁马如风的卧室，看见马如风全身绷带，睡梦之中都表情扭曲的样子，叹了口气，喃喃自语了句“金启元”后就在床边铺开凉席，开始盘膝打坐。
天微微亮，刚刚泛起鱼肚白，月亮只剩下个好像变大了的虚影，徘徊在西边天空，放佛不愿离去。一阵“当当当”的声音就将叶岩吵醒，却是山脚下几个士兵正敲着锈迹斑斑的坦克装甲催人起床。
看见马如风没被吵醒，叶岩下到一楼洗漱后吃了军队提供的简单早餐，发现别人都还没起来，就向着山下而去。
叶岩现在住的是一栋新修的依山而建的二层砖木房，由于所有金属都在被快速腐蚀，屋子非常简陋，房间倒是不少，看起来像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样子，可再看那极富现代气息的浴缸，马桶，实木书柜，让人不禁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三座山的名字很有意思，从高到矮依次是大头山，二头山和三头山，听说在元末明初的时候有一伙强盗占据了这里，三个头目一人一座山，因此得名。
沿着铺满细石的宽敞山路下山，山路两旁包括他现在住的二层砖木楼共有一百栋左右，整齐地排成八排，一直到山脚。三山基地师部在山的另一面，不过三头山上正在修楼建房，砍树开路，可能以后觉醒者会搬去那边。
植被不多，大头山上的树木都被砍来建房了，放眼望去，大头山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树桩。不过有些树桩上已经长出了嫩枝，一片片黄绿色的新叶在风中摆动，昭示着生命的顽强与不屈。
不时有早起晨练的人，看见叶岩走过大都点点头打个招呼，大头山这边住的都是被军队招揽的觉醒者和他们的家人，现在他们就是真正的贵族阶层。山上的房子基本上快住满了，叶岩估计被招揽的觉醒者大概有三百的人，要是算上军队内部的觉醒者，就超过了四百，占据了觉醒者人数的五分之四。可以说，这接近九十万人的三山基地完全就是在军队掌控下。
山不高，下山很快。三山基地三座山之间近似圆形，有两条三四米宽的小河蜿蜒而过，直通淀山湖。基地面积大概有10平方公里，看上去不小，但是对八十多万人来说就太拥挤了。
整个基地忙得一片热火朝天，除了孩子和伤患残疾，几乎所有人都被安排了工作，建房子，挖下水道，埋水管。偶尔有一队背着木制武器的士兵唱着嘹亮的军歌，光着膀子跑过。叶岩惊奇地发现，在这些人的脸上竟然没有了恐惧与悲伤，只有对家的渴望，对生的希望，这个基地就像个初升的太阳，充满着蓬勃向上的朝气，他不禁有些好奇三山基地的掌舵人林师长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
此时大头山另一侧，靠近山顶的地方，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推着坐在木质轮椅上的女孩往山顶而去，身后跟着两个手持暗金色军刺的警卫兵。
中年男人正是叶岩念叨的林师长，他头发很密，生的一双浓眉大眼，脸上还还隐约有对酒窝，年轻时也是个潇洒人物。可此时他咧着嘴一张大脸凑到轮椅上的女孩身侧，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要是再把舌头伸出来，就妥妥的一只哈巴狗。
“然然，你就再帮帮爸爸啦，那个劳什子基地建设方案真不是人干的，额，不是我这种普通人能干的，你看看，你爸头发都想白了。”说着假模假样地从头上一扯，手上就多了几根十厘米长的白色头发。
“然然你看，你看这都是殚尽竭虑，担心受怕，担……那个，你就帮帮老爸吧。”
林依然扭头看了看活宝老爸手上的白发和他油光发亮的板寸头，极度无语。跟在两人身后的警卫兵都扭过头，倒是没有光辉形象瞬间崩塌的感觉，跟在师长身边几年了，那奇葩的性子早就被他们摸透了。
“爸，我昨天都将基地建设草图交给你了，上面该注意的地方我也标注了，你完全只需要稍微用点心就能OK，你以后还要管理这个基地，管理近百万甚至更多的人，你怎么能还像以前一样做个大老粗呢？”那语气半点不像女儿对父亲说话，倒有些像是老子训儿子，不过林师长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还是一副讨好的笑容。
“让我带兵杀丧尸还行，让我管那么多人的吃喝拉撒，除非黄鼠狼给鸡拜年。”
林依然纠正道：“太阳打东边升起。”
“对，对，除非太阳打东边升起。再说当初刘邦不也就是个混混吗，比我还差劲呢，还不是会用人，有韩信，张合，萧良辅佐。”
“是张良和萧何。”
“张合，不，张……良和萧何，张良和萧何。我呢，也不要三个，有宝贝女儿你就够了，我的女儿可是个天才，十六岁的双料硕士啊，每次看到那些大老粗羡慕嫉妒恨的眼神，那滋味，那酸爽，哈哈哈哈，也不看看是谁的种。所以呢，乖女儿，光荣地任务就交给你了，不要辜负党和人民的一番期望。”
林依然仰头望天，知道不答应肯定得被这奇葩老爸缠一天，只能无奈道：“等会儿让人把基地及周边的地形勘测图和基地建设草图放到我房间就行了。”
林师长眼中露出一抹和脸上神情极不相称的狡猾，心中得意，小丫头片子，任你聪明如狐，还不是被我吃得死死的。
“爸，沈司令的女儿有消息了吗？”
“格老子的，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奶奶个熊的，那个狗屁黄崽子，尾巴都翘上天了。”
“那伙人可能不是沈司令的人。”
“我知道啊，本来就不是。”
“那你怎么还通知了基地所有民间势力一起找沈小姐？”
“找肯定是要找的，不过有了结果告不告诉他们就是我的事了，沈司令当初来我们36师视察的时候和我谈过话，挺好的一个人，他女儿我能帮就帮一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