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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乌江黄昏

黄昏,我站在乌江边。江水,浩荡着,呐喊着,一派雄深,一派悲壮,在夕阳下翻腾出一片怒吼,一片金铁交鸣之声。

导游说,这儿是项王自刎地,楚汉古战场。

我的心里,悚然一惊。

也就是说,两三千年前,在这儿,一代英雄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人性的顶峰。卓立在这儿,他立地顶天,眼望西天,一声长啸,拔出腰间的青锋横剑一勒。历史,在这一刻一抖,泪痕淋漓,呛血悲泣。

以乌江做为生命的归宿,最是壮观。

以夕阳做为英雄自刎的背景,恰是适宜。

四面楚歌,是项王之死的序幕。

那夜,一定很凄冷,很幽静,只有战马的哀鸣,在一钩弯月的冷光下回荡。四野,无声,有虫鸣,如露珠晶莹。

突然,一声洞箫响起。

洞箫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在天地间缭绕如线。随着箫音,有人唱起思乡的歌,开始是一人,接着是一群,悲切,细腻,忧伤,这是楚地的歌声。楚声,最是感人肺腑,让人泣泪。这点,屈原可以作证,《九歌》就是例子。

楚歌声中,项王与他一生中唯一所爱的人,那位千娇百媚的女孩,那位让后世所有男人都为之仰望的女子,握手而泣。

多少男人,在失败之后,都把罪责推到身边女人的身上,三尺白绫,或一杯毒酒,把自己的龌龊,自己的平庸无能,推得一干二净。而只有这个男人,这个年青的男人,是历史的另类。生命的结尾,他始终放心不下的是自己身边的女人,自己的战马,还有兄弟。

虞姬微微一笑,在泪眼中,在歌舞声中,用剑上的一缕颈血,和一缕柔情,送项王上马。

虞姬一死,项王,也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支柱。

汉王和项王,是绝对不同的两种人,他们根本就不宜于做博弈的双方。汉王以权力为支柱。为了权利,他可以不要父亲,不要妻子,不要儿子女儿。权力,是汉王的精神支柱。而项王则相反,他离不开心爱的人,唯愿与心上人长相厮守,并骑奔驰,陌上看花,山野射猎,樽前歌舞。

在汉王身上,时时,会看到权力的欲望。在项王身后,常常,会看到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孩,长发委地,笑靥如花,清浅一笑,天清气爽,纤尘不染:美丽,总是长伴他左右。

权力,让人感到冷酷。

美丽,让人感到舒畅。

权力,以丢失人性为筹码。美丽,以涵养人性做基础。一段时间内相较而言,权力会战胜人性;从长远看,人性,则是永远不倒的丰碑。

因此,从一开始就注定,汉王必胜,项王必败。

项王带着一颗泣血的心,终于走到了乌江边。

江水浩荡,夕阳如血,项王看着手下的兄弟一个个倒地而死,热泪盈眶。

一只船,一只唯一的船,就停靠在良心的岸边,停靠在几千年前的渡口,等待项王上船。项王仰天一笑,道,随我一起渡江的八千子弟,全部捐躯,我为什么还要单独渡江啊?

是的,从一开始,项王就没打算渡江,他的突围,仅仅是为了给兄弟们杀开一条生路。

虞姬已死,八千子弟兵已染血沙场,爱情与友情,已在金铁交鸣之中、金戈铁马之中流失,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

美丽已失,人性已失,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目送着自己的战马,随着那只小船越行越远,项王的心里,所有的负担,在这一刻全部消失,他终于可以轻松地走了,离开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离开这个充满欺骗和肮脏的世界。

青锋一横,历史,划上了一个句号,也划上了一个英雄时代的英雄的休止符。

乌江江心,一声嘶鸣,那匹乌骓也一跃而入,沉入乌江,做了英雄最后的伴侣。

只有乌江水,在咆哮着,翻滚着,从历史深处,一路奔腾,奔腾到现在,奔腾向未来,奔腾在汗青史册中,奔腾在一个民族的血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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