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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目光凶残的人

寓所里只有一个工作人员,那是一个年老的女佣人,有点耳聋,眼睛十分近视,行动也不灵活。按照场合的不同,她分别担任厨娘、园丁或收拾房间的佣人。虽然有各种职务,但这个瓦朗蒂纳从不离开炉子,这炉子是在与房子相连的一个小楼亭里,直接面对着街道。

我就是在那里找到她的。我的归来她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没有任何事能使她惊讶,也没有任何事使她不安,我立即看到她继续生活在一切事件之外,她不可能向我提供任何有用的情报。但我得知叔叔和贝朗热尔在半个小时前外出。

“他们一起走的么?”我问道。

“说实在话,不是的。先生经过厨房时对我说:‘瓦朗蒂纳,我要到邮局去寄一封信,接着我去围地。’他不小心落下一个瓶子……您知道,是一个他平常用来做试验的那种蓝色瓶子。”

“瓦朗蒂纳,他把它放在了哪里?我没看见。”

“就在那里,在碗橱上。可以肯定是他穿上外套时忘记了,因为他从来不离开他的这些瓶子的。”

“瓦朗蒂纳,那上面没有。”

“这可奇怪了,”老妇说,“多热鲁先生并没有回来。”

“没有人进到这里来么?”

“没有人。啊,对,有一位先生过了不久来找贝朗热尔。”

“您去通知贝朗热尔了么?”

“是的。”

“那就是这时间中……”

“这可能!啊!多热鲁先生会责备我的!”

“这位先生是怎样的人?”

“说实话……我真的没法告诉你……因为我看不清……”

“您认识他么?”

“不认识。我连他的声音也认不出来。”

“贝朗热尔是和他一起走的么?”

“是的,他们穿过……前面的地方。”

前面的地方也就是林间小径。

我考虑了一下,接着从我的本子上撕下一张纸。我写下:

亲爱的叔叔,您回来时,等着我,在任何情况下,不要离开寓所。您现在有危险。

维克托里安

“瓦朗蒂纳,您看见多热鲁先生时,把这个给他。半小时后,我会回到这里来。”

那条路在厚密的矮树丛中间伸延,树丛中有小叶子从荆棘树枝上长出来。几天前下了很多雨,但现在春日明媚的阳光晒干了路上的泥土,我看不到任何脚印的痕迹。但走了三百米远时,我遇到邻近的一个熟识的男孩子,他正推着他那漏气的自行车回来。

“你没有看见贝朗热尔小姐在什么地方么?”我问他。

“看见了,”他说,“跟一位先生在一起。”

“他戴着夹鼻眼镜,对么?”

“对,一个身材高大长满胡子的人。”

“他们走远了么?”

“当我看见他们时,是在离这里两公里远的地方。后来我回转来……他们走的是一条旧路……朝左边的路。”

我加快脚步,心里越来越恐慌。我走到旧路上,但在不远的地方,它就到了一个有几条小径分开的十字路口。我应走哪条小径呢?

我越来越焦急,大声呼喊:

“贝朗热尔!贝朗热尔……”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大概是从半公里的地方传来的发动机隆隆的响声和汽车发动的声音。我走上一条小径,不久就在泥地上看到了很清晰的脚印,女人的和男人的脚印,它们将我引到一个已废置了二十多年的墓地。这地方是在两个市镇的边界上,是两方打官司争夺的目标。

我走了进去。很高的野草中已被踏出两条沿着墓地四周延伸的小径,这小径经过从前守卫住的房子的废墟,在一个作为水井用的蓄水池的石栏边交叉起来,一直延伸到一个半坍塌的举行葬礼用的小教堂的墙边。

在这蓄水池和小教堂之间,泥地上被踏过了好几次。从小教堂往后,就只剩一种脚印,男人的脚印……

我承认,这时候我的双脚站不稳了,虽然我还不确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看了一下小教堂的内部,接着在周围走了一圈。

在那唯一的保留完整的墙壁脚下,我注意到地上的一样东西。这是落下来的石灰块儿,它那深灰的颜色立即使我想起涂在围地的银幕上的涂料。

我再抬起头来,看见用有钩的钉子固定在墙壁上的另一些同样颜色的石灰块,构成另一幅银幕。这银幕不完整,支离破碎,但我看得很清楚,那上面有一层刚涂上的新的物质。

谁涂的?显然是我追寻的两个人之一,那戴夹鼻眼镜的男人,或是贝朗热尔,抑或是两个人一起涂的。但目的何在呢?是为引起那神奇的幻象么?我是否应当相信——这推测使人认为应当相信——这些石灰块是以前从围地的残渣碎瓦中偷来,在这里又像马赛克那样被拼嵌起来的?

在这种情况下,要是条件相同,要是必要的物质是根据发明的资料准确地涂上,要是人们看到面前的银幕是完全同样的,那就可能……那就可能……

当问题提出时,我心中出现了一个很明显的回答:我看见三只眼睛像以前它们从我窥视它们出现的深洞中一样出现。这形象逐渐和形成的真形象混合,不久就在我面前张开阴暗、固定不动的三只眼睛。

在这里像在那边一样,在废弃的墓地和在诺埃尔·多热鲁从虚无中获得他那些难以解释的幽灵的围地一样,三只眼睛活起来了。它们有的地方裂开,有的地方截去,透过石灰块的裂缝往外看,像透过仔细保存的银幕一样。它们在孤寂中看着,好像诺埃尔·多热鲁会在那里点燃和维持它们的神秘火焰一样。

但阴暗的眼睛改变了表情。它们变得险恶、残酷、无情,甚至野蛮,接着它们变得黑暗了。三个几何形象平常是它的报信者,我等待着景象的出现。的确,在中断之后,出现了光亮的跳动,但很模糊,我难以认出清楚的场景:一些几乎辨认不出的树、一个小岛的河流、低矮的一座房子、一些人,这一切都是模糊不清、朦朦胧胧、不完整的,这是由于银幕的裂缝和一些我不知道的原因所阻碍。可以说使这形象产生的意志犹豫不决。在经历了一番徒劳无功的努力和尝试之后,生命突然停止了,一切又回归于死亡和空虚。

“死亡和空虚!”我高声地说。

我重复了几次这些字眼。它们在我心里混合着对贝朗热尔回忆的悲伤发出回声。三只眼睛的噩梦和使我去追寻贝朗热尔的噩梦混杂起来。我站在可怕的小教堂前一筹莫展,不知怎么办……

少女的脚印把我带到蓄水池旁,在它的附近有四个地方出现了一对细长高跟的鞋底的印迹。水池的上方有一个砖瓦的圆顶。过去,这里有一个桶用轱辘吊下井去,把从房子顶上流下的雨水吊上来。

当然,没有任何有根据的理由使人相信一件罪案已经发生。这些脚印呢?这些迹象还不足以证明。但我感到浑身是汗,我俯身向浮起一阵潮湿长霉气息的池口低声地呼唤:

“贝朗热尔……”

我听不到任何声音。

我点燃一张纸,让它的火焰旋转,然后把它拿到蓄水池的口上。但我只看见像墨水一般黑的一潭死水,动也不动。

“不,不,”我不相信,“这不可能!我没有道理想象这样可怕的事。为什么人们会杀死她?受威胁的是叔叔,不是她。”

不管怎样,我继续我的寻找,跟着男人的足迹。我这样就走到了墓地的另一边,接着我走到一条松树大道上,在那里我看见一滩滩的汽油。汽车是从这里开出的。轮胎的印迹穿过树林。

我坚持不下去了。我突然觉得我首先应该关心叔叔,保护他,和他商量。

因此我返回邮政局,但想到这是星期天,叔叔把信投入邮筒后肯定会回到围地。于是我跑到寓所,大声对瓦朗蒂纳说:

“我叔叔回来了么?他看到我的字条了么?”

“没有,没有,”她对我说,“先生说过要到围地去。”

“正是这样,他会经过此地的。”

“完全不是这样。从邮政局,他通过梯形实验室的新入口,直接到围地去。”

“要是这样,”我说,“我只有穿过花园。”

我急忙地走去,但花园的小门上了锁。这时候,虽然没有什么事使我肯定叔叔是在围地里,但我却认为他必定在那里。我担心我的干预太迟了。

我呼唤,没有人回答。门仍关闭着。

我在恐慌中返身走向房子,走到街上,绕过房子的左边,最后从新的入口处进入房子。

一道两边是两座小楼亭的很高的栅门,从这里可以通向一个宽敞的院子,在这院子里是梯形实验室的后部。

这个栅门也是关闭着的,我叔叔用一条粗大的铁链把门挂起来。

怎么办?

我想起那天先是贝朗热尔,后来是我,曾爬上去过。我沿着围地的另一边走,到达那古老的路灯处。这里同样有一条僻静的小径沿着那厚木的栅栏一直伸入草场中。

当我走到小径的尽头时我看见了那盏路灯。这时候,有一个男人出现在围墙上面。他抓住路灯杆,滑了下来。不用怀疑,这男人是从围地出来的,他刚离开叔叔。在他和诺埃尔·多热鲁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我和他之间的距离使我看不清他的脸孔。看见我之后,他就立即放下了他软帽的帽檐,把围巾的两端捂在脸上。他的身体遮盖在宽大的旅行风衣下,但我觉得他的身影比那戴夹鼻眼镜的人要瘦削些,身材要小些。

“站住!”当他跑远时我大声喊起来。

我的命令只能使他加快逃遁,我徒然地一边往前冲,一边咒骂,并威胁着要开枪,其实我并没有手枪。他越过草场,跳过一道树篱,跑入树林的边缘。

我肯定比他年轻,因为不久我就看到我们之间的距离缩短了,要是在平原上赛跑,我肯定会抓到他的,但此时在第一丛矮林处我就看不见他了。当我正要放弃赶上他时,突然间他返身走回来,好像要寻找什么东西。

我急忙迎上去。他并没有害怕我走近,只是掏出小手枪,向我这个方向瞄准,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停止寻找。

我立即看见他寻找的是什么东西了。在野草中闪烁着一道光亮,它是由一块金属发出的。我知道,这只能是诺埃尔·多热鲁刻着化学公式的钢板。

我们几乎是同时扑到地上,我首先夺得了那钢板。但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这只手的人字斜纹布的衣服袖上还有一些鲜血。

我恐惧得几乎支持不住。诺埃尔·多热鲁垂死、死亡的形象突然打击了我,结果那男人把我控制住,把我压在了他身体的下面。

我们彼此离得很近,我们的脸几乎碰到一起。脸的下部被围巾遮着,我只能看见他的脸的一部分。但在帽子的阴影下,他的双眼窥视着我,我们彼此沉默地相望,我们的手继续紧抓着。

这双眼睛凶狠无情,是凶手的眼睛。这凶手整个人为了谋杀的劲头儿而挛缩起来。在什么地方我曾看见过这双眼睛?无可置疑,我认识它们,这双闪闪发光的凶猛的眼睛。这种眼光深入到我的脑袋里的一个它曾经深入过的地方。这和我四目相对的眼光我很熟悉。但这是在什么时候?什么眼睛表现过这种眼光?也许是从墙壁上出现的眼睛?从那神奇的银幕上显现的眼睛?

对,对,它们就是这些眼睛!我又一次找到它们。它们曾在石灰块底层的广阔空间中发亮。在几分钟之前,它们在我眼前葬礼小教堂的坍塌的墙壁上活动。这是同样的残酷、野蛮的眼睛,这眼睛刚才使我不安,像现在使我不安直至筋疲力竭一样。

我松开了手。那人迅速地站起来,用枪筒向我的额头一击后就逃走了。他把钢板带走了。

这一次,我不想追他了。虽然伤势不重,但这一击使我头晕起来。我还在全身摇晃时,树林中响起开动汽车的声音,像我在墓地周围听见的汽车开动的声音一样。那戴夹鼻眼镜的人驾驶着汽车来寻找那打击我的人。这两个同谋大概摆脱了贝朗热尔,肯定是摆脱了诺埃尔·多热鲁后,向远处逃走……

我心中怀着痛苦不安,赶紧回到古老的街灯柱脚下,爬上栅栏顶,跳到围地的前部,这前部是位于主墙和梯形实验室的新建筑之间。

这堵完全重建的墙,现在显得更高更宽,有点儿像希腊或罗马古戏院的墙壁那样巨大。两个有壁柱的堡垒和一道门廊固定了为银幕保留的位置。

这个银幕,从远处看,似乎还没有涂上深灰色的物质厚层——这说明叔叔让它露着。起先我看不见它的下部,因为在这下部的前面堆满了各种材料。我肯定走近时我会看见什么,我知道在木板和碎石后面有什么东西。

我的腿颤抖起来,我不得不站住,走几步路费力好大的劲啊!

在围地的中心,诺埃尔·多热鲁脸朝地面、手臂弯曲着,整个身体靠着墙。

我只需细看一下就可以证实他是被人用十字镐谋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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