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吃得少,感受幸福的能力就弱。
在赣南山区行走,某日晚饭桌上,东道主端上一盘菜,名曰“幸福菜”。我等睁大了眼睛细瞧,发现不过是一盘普通的小炒野笋。嫩绿油黄,清秀可人,堆叠在青花瓷盘里,叫人看了心生喜欢。野笋这物儿,我老家的茶山上就有,春雨淅沥地下过几场,孩子们结伴地上山,吸引他们的有两样,一样是山上到处有鲜美的野莓果,第二样,那根根白胖的野笋从黄泥下边冒出来,拔笋是件富有趣味的事。野笋清炒,或用刀背敲碎了煮汤,都很鲜美,与野蘑菇有得一比。
然而这一道菜,为啥叫“幸福菜”呢?东道主笑而不言,请君品尝。一尝之下,发现果然有异:苦,真苦。这才知道,这野笋不是一般的笋了。
我们行走之地,是当年红军长征走过的地方。广东与江西的分水岭上,有一条千年古驿道,道旁遍种梅树,我们去时正值五月,无缘得见满山梅开如雪之盛景,只见枝头绿叶间挂满青梅。暗自以为煮酒论英雄的便是这种青梅,于是偷采两颗揣于兜中。这道岭,是中原文化与蛮族部落两种不同文化区域的分界线,也是一条南方丝绸之路,把富庶的南粤与政治文化中心的中原紧紧联在一起。“一骑红尘妃子笑”,送新鲜荔枝的快马驰过,得得蹄声还在这长满青草的驿道石缝间流传。
这个古驿道,还因了陈毅的《梅岭三章》闻名。1936年冬,陈毅率兵在梅岭逶迤数百里的山中打游击,一次遇敌追捕搜山,他便隐身于一山洞中。眼见得大火烧至眼前,陈毅决然写下气壮山河的壮丽诗篇:断头今日意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多。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面对一盘“幸福菜”,我们听东道主讲故事,而后举箸食之,才发现这是一道“主旋律菜”。舌上先是清苦,嚼咽之后,回口爽甜,吃的过程实在就是接受一次爱国主义教育的过程。
纵连“药”也越来越不苦的如今,人们吃“苦”的机会是越见珍贵了。带苦之物,多有清凉解毒、开胃消滞、清肝明目、利尿降脂等效果。吃着苦笋时,众人便大发感慨,继而讨论得出一项结论,留待社会学家与营养学家验证:时下世情浮躁,大约与人们多进食甜腻、不喜吃苦,而致性情暴躁易怒有着亿分之一的关联度。
苦瓜我是喜欢吃的。虽住在城内,但倘若给我一缸土,我愿意在楼顶露台种上一株两株苦瓜。苦瓜面目长得有个性,是可以入文人小品画的;即便想法再市井一些,便是可以随手摘来,凉拌或清炒了,是个下酒的小菜——那夜便似乎不再躁热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