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南瓜我是极爱吃的。选那熟透了的,金黄金黄,重而厚实的那种,刨去壳。老家刨南瓜壳,多用锅铲,刮擦刮擦,连那响声也好听。刨壳后剖开,掏出黄红的瓤,漂在脸盆中。待到饭后无事,再来把瓤中的南瓜子一一挤出,于太阳底下晒干,留到冬天落雪时,在铁锅中炒熟,那叫一个香,香飘十里!一群人围炉吃南瓜子,那叫一个惬意!——这里再说老南瓜。将那去壳老瓜洗净,切成不厚不薄的片,锅中油烧热,下锅猛火煸炒,再以文火略煨至烂,洒少许野葱或韭菜,上锅——甜、糯、香、鲜,那味儿真当比红烧肉还好!
每回在单位食堂吃饭,遇上有老南瓜一道菜,那便是我的节日了:必吃两大碗饭,临了再把菜、汤、饭混于一盆,风卷残云,几乎连碗都可不洗——令我奇怪的是,说老南瓜不好吃的,竟也大有人在!
读闲书,知道南泥湾时,军民艰苦奋斗,曾有一段日子只能天天吃那“南瓜煮饭”——刚看到这一节时,我差点觉得是这著书人瞎编,天天有南瓜饭吃,那是神仙过的日子!后来想,南瓜煮饭,没丁点油花,没丁点佐料,可能真的好吃不到哪里去。反正我是没吃过。
秋天回乡下老家,总能见到老屋墙角风车边堆叠着一个个憨态可掬的老南瓜。老母亲说,你喜欢吃老南瓜,就用编织袋装些去!趁着一段日子天气晴好,母亲会把那些老南瓜全部切成薄片(老南瓜质地很硬,我半个切下来握刀的手就痛,而母亲要切几十个!),再用箩筐挑到河滩上,薄薄地铺展,铺得河滩一片金黄。为什么要铺在河滩上?因为太阳晒在河滩的鹅卵石上,南瓜就干得快。河滩上干净吗?很干净,溪水常年累月地清洗过,阳光常年累月地晒过。每天傍晚,母亲再把那些金黄拾起,又挑回家。如是五天,或十天?我记不清了。后来乡下造了新楼房,母亲再不用挑到河滩边了,直接晒到楼顶,方便很多。南瓜片晒干后,加适当比例糯米粉及油盐酱醋生姜辣椒等十余种花样,盛于木甑中蒸熟,又摊在簸箕中晒干——“南瓜干”成也!这又是世上少有的美味之一。可惜手续太过繁杂,每回做“南瓜干”,母亲都要花多少力气!
除老南瓜外,新鲜小南瓜切丝炒起来也是一道菜。但我还吃过南瓜花!小时我放学回家,母亲也刚从地里忙活回来。母亲说,做道好菜你们吃。便到屋角南瓜藤中,拣那开得最新鲜最大朵的花,把花瓣折下,并不伤及花蕊,那些蜂儿蝶儿照样能使其结果。把南瓜花用开水一烫,去了花上的细毛,下锅,加水,以番薯粉略略勾芡即可起锅。这道菜,汤透明、色金黄、味鲜美。现在想来,可能是那时没什么菜吧;而母亲总能变着花样让我们吃得美美的。
多少年以后我听说城里的浪漫女子有泡玫瑰花瓣吃的。我觉得这远没有我们当年吃南瓜花那么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