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是绝大多数中国人都能吟咏成诵的熟语，也被古往今来的多少人借用来表达自己无穷无尽的愁绪。大概人们了解李煜，不是因为他是南唐后主这样一个政治型的历史人物，而是因为他是一位在文学方面有着巨大成就的词人，尤其他是词作《虞美人》的作者。我也是通过这一系列词作了解他的，我是比较赞同赵晓岚教授的观点，李煜首先是一位错位的帝王，他同时又是一位天生的情种，但他更是一位杰出的词家。他所创作的歌词，几乎首首都上了那个时代的“最流行金曲榜”，其中有些歌词脍炙人口，至今还在广为流传。李煜是一个将多重的人生角色集于一身的人物，不论是故国的雕栏玉砌边，还是赵宋王朝的阶下囚室里，留下了许多令他永生难忘的往事，在他的传奇而复杂的一生中，他又品尝了那些不同于一般的人生滋味。要了解这些，就让我们一起走进李煜的人生和心灵的真实世界。
错位的帝王
公元961年的7月，李煜在南唐的首都金陵，就是今天的南京继承了皇位，做了南唐第三代君主，也就是中国历史上的南唐后主。他即位前叫李从嘉，继承皇位后，将他原来的双名“从嘉”改为一个单名“煜”。他的这个名字是大有深意的。“煜”是照耀的意思，象征着他今后要像太阳一样把自己的光辉洒遍他的国土和臣民，作为杰出词人的李煜，在文学方面的成就举世公认，但是作为南唐皇帝的李煜，他能够登上权力的顶峰却纯属意外。在古代父死子继的家天下的传承中，生于帝王之家的任何一个男子都有继承王位的可能。然而皇子李从嘉不但无心参与权力的争夺，甚至还有心主动地退避，他对待权力的这种态度与他家庭中的两个重要人物有着密切的关系。
李煜的父亲李璟是南唐的第二任皇帝，历史上称为“中主”。我在介绍冯延巳时作过比较详细的解读。李璟，要论治国本领，可以说稀松平常，但他的艺术才华可谓是超群出众，不要说在古代的帝王之中，就是在古代众多的艺术群星中也算得上是非常耀眼的一颗。但他毕竟是一个皇帝，我们衡量他的价值尺度仍应侧重于他的政治才能，从这个角度看，他就显得有些平庸寻常了。不过李璟虽然没有把他的皇帝的本职工作做好，但他对南唐的文化事业格外重视，投入了大量的财力去兴办学校，搜集图书，招揽文艺人才。并且君臣之间还经常展开一些文学沙龙式的研讨会。有一次，冯延巳就写了一首叫做《谒金门》的词，其中有一句词人感到非常得意的名句，就是“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李璟就开他的玩笑说，风把一池春水吹皱，关你什么事？冯延巳也很会拍马溜须，他接上说，那可比不上陛下的“小楼吹砌玉笙寒”。这“小楼吹砌玉笙寒”正是李璟一首词中的名句。我们从他们君臣之间的这种轻松随意的谈话中间，就可以猜想到南唐宫廷里的那种文化氛围是怎么样地浓厚了。有这样一个父亲的言传身教和耳濡目染，李煜的文学艺术的功底不会差到那里。正是在文艺方面，因为父亲的言传身教、潜移默化以及父亲所营造的文化环境，使李煜得到了良好的教育和发展。在这方面，他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使他在音乐、书画、诗词诸多方面，都取得了重大的成就，他几乎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李璟对于李煜来说，不仅是一个理想的父亲，更是一个英明的导师，他不仅为李煜提供了锦衣玉食的物质生活，他还引导鼓励李煜走进了一个广阔的艺术世界。在父亲的庇护和抚育下，李煜的少年时代的生活本来是可以过得非常的平静，他本来可以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富贵闲人，在艺术世界中发挥自己的才智，丰富和充实自己的生命历程。但遗憾的是，生活中许多事情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李煜有一个兄长，正是这个兄长让李煜平静的生活蒙上了一层阴影，他的富贵闲人的理想破灭了，也迫使他进一步去做一个隐士，把艺术当作他生活的全部。
李煜的长兄叫李弘冀，是李璟的长子。李弘冀从性格上来说，不像李璟，李璟文采风流，谈笑风生，为人宽厚。而李弘冀恰恰相反，为人沉默寡言，遇事刚毅果断，敢作敢为，而且心狠手辣。李弘冀做太子继承皇位也是名正言顺的事，可是他对李煜这个弟弟是十分的猜忌。在封建时代，王位的争夺往往是手足相残，血雨腥风。然而南唐太子的确立，却波澜不惊，李弘冀既是长子，又立有战功，确立为皇储也是不争的事实。但是这位众望所归的太子却十分猜忌自己的那个与世无争且一心向往隐士生活的弟弟李煜，确实有几分奇怪。那么李弘冀为什么要如此猜忌自己的弟弟呢？这是因为李煜的相貌有些奇特的地方。据陆游《南唐书·后主本纪》和其他一些史书记载，李煜的相貌特征是广颡（sang）、丰颊、骈齿、一目重瞳子。前面三个特征是说他前额宽阔，脸颊丰满，牙齿重叠。用看相人的话来说，这是属于天庭饱满、地角方圆的富贵相。李煜是个皇子，论身份他是配得上这副相貌的。光这三点，李弘冀是不会太多心的，关键是“一目重瞳子”这个特征让李弘冀很不放心。“一目重瞳子”就是说李煜的一只眼睛里有两个瞳仁。这个特征如果用我们现代医学来解释，那是瞳仁发生了粘连畸变，属于病态的症状，可是古人不懂得这些，他们认为是帝王之相。因为在中国历史上两个赫赫有名的帝王就都有重瞳的相貌特征。一个是三皇五帝中的舜，还有一个就是西楚霸王项羽。舜在中国的史书里那是道德高尚的代表人物，中国民间流行的相书也这么认为，就是说面相特征上有相似的人，那么在性格和命运上也会有某种相似。少年时期的李煜，既没有舜那样高尚的道德，也没有项羽那样过人的武艺，在声望、功劳、资历甚至在兄弟的排行上，他都不具备和长兄李弘冀比较的条件，实在找不出让他当皇帝的理由来。可是既然前面两个有重瞳特征的人都做了帝或者王，那谁敢保证这第三个不会呢？这就是李弘冀不得不担心的理由，也不得不防备的原因。而且我们可以说，他的这种担心和防备是很有道理的。李弘冀之所以如此猜忌自己的弟弟，恰恰是因为李煜的面相刚好符合了传说中的“帝王之相”，在中国古代社会，由于文化以及社会的多种因素，人们认为各种奇特的相貌、民谣或梦境等，都含有“天命”的神秘暗示，所以心生敬畏。这在我们现代人看来，当然是不可靠的迷信思想，李弘冀对自己弟弟这种基于迷信的猜忌是很有道理的，因为在南唐李氏家族的发家和传位过程中，一些偶然的神秘的事件就起了重要作用。南唐的前身是由江北杨氏家族统治的吴国。南唐的开国皇帝李異本来是唐末乱世中一个父母双亡的流浪儿童，因为种种的机缘巧合，他逐步掌握了吴国的兵权，成为吴国政权的实际操控者，为了能够顺理成章地登上皇帝的宝座，李昪采取了长期准备、和平演变的策略。在这个过程中间，一些偶然的神秘事件就帮了他的大忙。据说当时在江西，一株杨树突然开出了李花，在临川，一株李树又突然长出了连理枝。不久之后，又出现了一首民谣：
江北杨花作雪飞，江南李树玉团枝。
李花结子可怜在，不似杨花无了期。
这个民谣出自《十国春秋》。有人就作了如许解释，这个“杨花”就是指处于江北扬州的杨氏家族，“李花”就是指坐镇金陵的李氏家族。杨花像雪一样地纷纷凋谢，而李树却枝繁叶茂，那就象征着李氏家族终究要取代杨氏家族的地位。这种说法是越传越广，越讲越真，后来李昪顺利地取代了杨氏，建立南唐，这个民谣起了积极的舆论作用。
民谣，本来是一种相当通俗和随意的乡间俚调，是下里巴人的“低幼文学”，倒被上流社会的施政弄权者涂上了浓重的政治色彩和神秘色彩。于是乎它具备了昭示王朝盛衰、天下兴亡；预言五行灾变、宦海沉浮等无所不具的先验功能，把纯朴灿烂的民向歌谣变成了神神道道的巫师谶语。
李昪当皇帝以后，他在继承人的问题上，曾经举棋不定。按道理说，李璟是嫡长子，无论是从宗法制度的传承上，还是从个人的资历上来讲，都应该是他。可是他治国的本领实在让李昪不放心。在这个时候一个奇怪的梦就促成李昪下了决心，有一天，李昪在大殿午睡，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一条黄龙，腾云驾雾从天而降，绕过大殿前西边的立柱，然后用头顶破大殿的窗户，向殿内东张西望。李昇从梦中惊醒，马上派人前去查看。侍卫看完以后报告说大皇子李璟正靠着大殿前面西边的立柱聚精会神地张望着雕梁画栋。李昪心里嘀咕道，这难道是天意吗，就这样李璟才成了南唐的第二任皇帝。这个李璟，他也同样地迷信。这个迷信恰恰就体现在太子身上。当时有一首民谣说：
有一真人在冀川，
开口持弓向外边。
这两句民谣源于陆游《南唐书》。对这个“真人”的解释，多半认为是统一天下的真命天子。李璟以为这个“真人”应该在自己的长子身上应验，所以就给长子取名为“弘冀”，冀，就是冀川；弘字，正好是左边一个弓字，右边是一个没有封闭的口字。所以说，从以上几个事例，我们就可以看出这个迷信思想在李氏家族中间是如何地有地位。那么现在宫中又有了一个有“帝王之相”的人李煜出现了，他能不恐慌吗？能不把他视为自己的抢班夺权的劲敌吗？
原来，南唐李氏家族自身也曾经是此类谣言的受益者，而且，“弘冀”这个名字就与迷信有着直接的关系，因此，他对这种迷信说法的态度当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而当这种迷信说法有可能损害到他的利益的时候，他自然会对有“帝王之相”的弟弟心生猜忌。为了避祸，李煜就一头扎进了故纸堆，走进了文学艺术世界，他用书籍把自己和现实隔离开来，在皇宫这个名利场的中心过起了隐士的生活，这种皇宫隐士的生活对李煜是非常合适的。文学艺术世界，对于他来讲不仅是一个避难所，更是一个广阔的精神家园，他在中间不仅是找到了安全感，他还真的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和快乐。在这期间，他纵情地歌唱隐士生活。我们来看他的两首叫《渔父》的词作吧：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身，世上如侬有几人？
一掉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第一首词作的意思是，浪花仿佛在有意地欢迎我，才卷起了千万重的飞雪，桃花、李花默默地站成了队，让我感受到了春天的美好和明丽，一壶美酒在手上，一根钓竿在身边，世上像我这样快活的人有几个呢？
第二首的意思是，在春风中，我荡着一叶小舟，相伴我的只有一根蚕丝和一根鱼钩，眼望着长满鲜花的小洲，手举着斟满美酒的瓦瓯（一种粗糙的酒具），在无边无际的波涛中，我拥有了自由。
这里的渔夫的生活，实际上是隐士的生活，因为古代渔翁常年生活在青山绿水之间，看起来自由自在，所以在古人的眼中是潇洒浪漫的行为艺术家。所以在各种历史和文学作品中间，他们是不断地出场的。李煜面对哥哥的猜忌，采取的是“惹不起躲得起”的办法，把自己融入到了艺术和自然之中。对他而言，这样做其初衷是为了在无奈中避祸，但实际结果是获得了一片广阔的精神家园。他也在其中感受到了真正的快乐和自由。然而，让他根本想象不到的是，这种隐士般的浪漫生活，却因为一桩残酷的宫廷血案而画上句号，他的人生就此发生了重大的改变，完全偏离了他为自己预设的人生轨迹。那么这桩宫廷血案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原来他那个一心一意想要登上皇帝宝座的哥哥弘冀居然死了。中主李璟对李弘冀向来不满，他想到父亲临终一再嘱咐他，为了李氏天下在传承中能够平稳过渡，他主张采用兄终弟及的传承方式。他也有这个念头，尽管李弘翼已被立为太子，但他的这个念头并没有打消。所以李弘翼一直担心父亲会遵照誓言，将皇位传给叔父，便秘密的将自己的叔父李景遂给杀害了，他自己居然在叔父死后没多久也跟着去了。从此李煜就迎来了他生命中的重大转折，成了皇位的当然继承人，于是历史上就有了这位李后主。
在五代十国时期，位于江南一带的南唐，在夹缝里寻求生存，历经李昇、李璟两代君主，最终由于皇长子的死亡，皇权意外的传到了李璟的第六子李煜的手里。对于李煜来说，这简直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干了一份错误的工作。也就在李煜登基的第二年960年，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建立了赵宋王朝。开始谋求自己消灭诸雄一统江山的霸业，不断向周边割据势力重拳出击。早在李璟统治时期，为了让当时的后周皇帝柴荣能够放过自己一马，就把长江以北的土地全部割让给了后周。另外，还主动削去了帝号，不称皇帝，称“唐国主”。宋朝取代后周以后呢，国势依然是如日中天。而南唐的附属国的地位也像长江一样，涛声依旧。因此，李煜已经不能叫帝，只能称为主。而这个主也只是在他南唐国内当家做主，有自己的办事机构，有自己的部队，但是对外一切事情他必须听从赵匡胤这个大主子的。所以当李煜在接过他父亲留下来的这个烂摊子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他在历史的舞台上，只能充当一个配角。在失去了父亲的庇护后，他虽然拥有了一个阳光灿烂的名字“煜”，但其实他的天空从此就阴云密布，这就是所谓“错误的时间”。
在他的父亲李璟任职期间，已经把长江以北的土地全部割让给了后周。所以，到李煜即位的时候，金陵实际已经成了前线，它和宋朝的国土就隔着一条长江。这要放在现在来打仗的话，攻打金陵也就不用渡江作战，你就在江边摆上一排大炮，对着金陵一顿狂轰滥炸，足以把敌人的首都夷为平地。当然，五代十国时候的李煜，他们还不至于遭遇炮击的危险，但南唐已是宋朝这只大老虎口边的一块肉，就看赵匡胤什么时候吃了，这就是我们所说的“错误的地点”。
天生的情种
面对赵宋政权的咄咄逼人的气势，软弱宽厚而又不懂军事的李煜只好服软认输，称臣纳贡，在委曲求全中度日，政治上遭遇碰壁的李煜只好到精神世界中去寻求寄托。他在这一个时期写的一首《蝶恋花》词，恰到好处地反映了他这种忧愁纷扰的心态。
遥夜庭皋闲信步，乍过清明，早觉伤春暮。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澹月云来去。
桃李依依春黯度，谁在秋千笑里低低语？一片芳心千万緒，人间没个安排处。
这首词从表面上看，写的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子，在春天里的一点闲情。词的上片讲，一个女子因为有心事，她夜里睡不着觉，于是就到池塘旁边散步，刚刚才过了清明，但她却有一种春天马上就要过去的感觉。远远地传来几点雨声，经风一吹，又消失了，再抬头看看天上，月色朦胧，云来云往。词的下片是说，这个女子在轻轻的叹息，尽管桃花李花留恋着春天，可是春天还是悄悄地走了。远远地听见，谁家的姑娘还在秋千架上低低嬉笑。然而，她们的快乐却增加了这个女子的忧愁伤感，她想，我这颗千头万绪心，在人世间是找不到安顿之处了。
从字面上看，不像是李煜对国事的担忧。但是我们要知道，中国古人在文学作品中间总是喜欢用美女来比喻君王。李煜在这里完全有可能是借用这个女性形象，来表达自己感觉到南唐最好的时光马上就要过去了，流露出来的是一种留恋不舍却又抑郁难排的情感。特别是“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这两句，形象生动地再现了李煜在面对北方宋朝的威胁却束手无策的样子。这个曾经无比快活的文艺青年，这个困境中的南唐国主，他的心灵真的就没有个安顿处了吗？回答是肯定的。因为在人间，舍取了政治的冷酷，还应有爱情的温暖。
李煜在他十八岁那年，走进了他的婚姻生活。他的结婚对象叫娥皇。这个娥皇是南唐元老大臣周宗的女儿，周宗是李煜的祖父李異的重要谋臣，在李昪篡权夺位的过程中发挥过重要的作用。在封建社会，君臣之间的联姻多半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双方长辈为了扩大和巩固自己的家族利益，往往以牺牲子女的婚姻幸福作为代价。而李煜的这桩婚姻显然也带有浓厚的政治色彩。在古代，婚姻多半都是由父母做主的，男女双方在婚前几乎是没有什么接触了解的机会。所以这种婚姻能否幸福，就像是在牌桌上扔色子，是大还是小那就全看运气了。不过，李煜的运气还算不错，他的这个妻子娥皇是个偶像加实力的明星式人物。不仅人长得非常漂亮，可以说国色天香，而且才艺非凡。娥皇知书达理，能歌善舞，特别是善于弹奏琵琶。除此之外，她对于下棋、打牌这些大众化的游戏，都能玩得像模像样。李煜可算是找到知音了，所以双方一拍即合，开始了先结婚后恋爱的甜蜜生活。他有一首词《一斛珠》，描写的就是这种夫妻之间蜜里调油的闺房乐趣。
晨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蛀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萆，笑向檀郎唾。
在这首《一斛珠》的词里面，李煜向我们描述了他新婚生活的几个片段。早晨起来，娥皇梳洗过后，就在嘴唇上薄薄地涂上了一层“沉檀”。“沉檀”是古代一种化妆品，相当于我们今天的口红了。妆化完之后，她就转过身去，跟自己的丈夫撒娇，露出了丁香似的舌头。这里妙用了“微露”，如果露得太多，成了吐着舌头的美女，那就缺乏美感了。嬉戏过后，这个美女就很开心地唱起了一首清亮动听的歌曲。娇小红润的嘴一张一合，仿佛是一颗成熟的樱桃绽开了。唱完歌以后，自然就喝点小酒助助兴，酒逢知己千杯少，不知不觉间两人有了一点醉意。一不小心，把那个杯子给碰翻了，酒水溅到了美女的衣袖上，呈现出一片深红色，格外地醒目。再后来，就有了人人都称赞的，写得非常生动传神的一个场面，“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这个美女酒喝多了，有点站不稳，所以她便斜靠在这个装饰得很华丽的绣床上，“无那（lou）”就是说这个美女的娇态真是让人又心疼又心动，简直不知道拿她这个娇滴滴的情态怎么办才好，所以说她是娇态无限。下面就是她娇态之一了，“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她扯过几根红丝线，放在嘴里嚼烂了，然后娇笑着向她的情郎吐过去。檀郎是指古代著名的美男子潘安，潘安的小名叫檀奴，所以被他的粉丝们就称做檀郎。后来美女们就都习惯于把自己的心上人称作檀郎，也就是今天人们所说的帅哥的意思。从这首词里我们可以知道，没有当皇帝之前的李煜确实是过了一段非常幸福的生活。他既拥有了一个广阔的艺术世界，又有一个红颜知己，陪他在这个艺术世界里面游玩，喝喝酒、唱唱歌、跳跳舞，谈情说爱，做做他词中的女主人公。这日子可真是叫人“只羡鸳鸯不羡仙”了。
当了皇帝之后的李煜，面对着南唐江河日下的国势，面对着北方宋朝的步步紧逼，除了不断地送钱送物，赔着小心和不是，让末日来得尽量晚一点外，他实在是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在现实世界里焦头烂额的他，急需要一个避风港，所以他很快地就逃回到他和娥皇共同营造的艺术世界中去。可惜好景不长，不久，娥皇患病卧床，整日在三千佳丽美女如云中生活的李煜，还能对娥皇“宠爱一身”吗？相传，就在娥皇重病期间，一位娇艳聪慧神采非凡的妙龄少女突然闯进了李煜的生活，在李煜的情感世界里掀起了新的波澜。
自古以来，每个有权力的男人周围，都会有一大堆美女围着。
皇帝作为一个国家的最高权力的代表，身边自然是美女如云。从上面讲到的几首词来看，当时在南唐宫廷中间，那些肌肤如雪、娇俏可爱、能歌善舞的美女确实不少，而喜欢声色享受的李煜对她们也动过一些心思，但他把自己情感的重心仍放在大周后这边。据陆游的《南唐书》记载，李煜做了皇帝之后，依然对娥皇是“宠嬖专房”。不过，再坚固的堡垒往往容易从内部攻破。让娥皇万万想不到的是，打破她对李煜的感情垄断防线的第三者，竟然是自己的亲妹妹，后来的小周后。这个时候的小周后正当二八妙龄，是少女怀春的年龄，在她生活的那个时代，她是没有多少机会去跟外界的男子接触的，所以她从小认识的男子，就是文采风流的皇帝姐夫，自然十有八九会成为她心中一个白马王子的标准。关于他们恋爱的具体过程，是属于个人隐私，正史上当然不会有详细的记载。不过，有意思的是李煜写过几首《菩萨蛮》，从中透露出了他和小姨子谈恋爱的过程。我们不妨来看：
花明月黯笼轻雾，今霄好向郎边去！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在一个月色朦胧的晚上，一个少女沿着花香浮动轻雾笼罩的小路，急急忙忙地往前走，心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她的情郎，想象着见面以后的快乐。夜显得非常安静，安静得让她觉得自己脚上穿着的那双金丝线绣成的鞋，也发出响亮的声音。于是她索性把鞋子脱下来，只穿着袜子跑上了落满花瓣的台阶。一眼看到正在那里等待她的情郎，一下子就没有了力气，扑到了情郎的怀里，依偎半天，还是浑身发颤。她对情郎说，我出来一次可真难哪，你要爱就爱个够吧。这和我们现在的流行曲“纤夫的爱”简直是同工异曲。小周后对爱情热烈大胆，李煜的词作也是出神入化，他把男女幽会写得这么真率直接，但是我们读了以后，仍然感受到的是一种纯情。特别是“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这两句，它是描绘的是一个女子赶赴情郎的约会，一路上又惊又怕，既勇敢又娇怯的形象，生动逼真，活脱脱地呈现在我们的面前。李煜这些词写的虽然都是个人隐私，但是他的保密意识似乎并不强，所以这些词就都传到宫外去了。
正当李煜和小周后的恋爱进行得如火如荼高烧不停的时候，不料一不留神却被大周后发现了，心中顿生愤怒，病情忽然加重，更不幸的是，大周后生的第三子突然夭折了，这突如其来的两次巨大打击，很快就使大周后香销玉陨了。娥皇的死，让李煜这个多情的皇帝是哭得死去活来，他亲自给娥皇写了一篇洋洋洒洒几千字的追悼文章，表达了他的无限哀痛之情。我曾经在别的文章中谈过这样一个观点，中国古代的文化人，也曾写过许多爱情诗文，但大多都是写给妓女的，他们写给妻子的都是悼亡诗，多半是在妻子去世后几年或数十年之后，才想起妻子生前的千般柔情万般恩爱，于是写诗悼念。一个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其中不乏让人动心和中意的女子，而李煜能对大周后如此钟情，已经是难能可怪的了。我们当然没有必要怀疑他的真诚。但是，他和小周后的恋爱，也是木已成舟，没有办法停下来的了。娥皇的死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暂时降了一点温。但同时消除他们两结合的最大障碍。于是就将她确定为娥皇的继承人，只是因为年纪太小，不得不等一段时间再办理转正的手续。
由于爱妻的早逝、幼子的夭折、母亲的亡故，这一系列的家庭变故给他带来沉重的打击。而他又不能够从以前的风花雪月、玺歌燕舞的生活中寻找到安慰。于是，李煜开始礼拜佛教。可是佛教推崇清心寡欲六根尽除，这对于一个过着风流奢侈帝王生活的李煜是不现实的。但他还是大兴佛教，广建寺院，鼓励青壮年男子领取法帖，削发入寺当和尚。结果南唐佛教泛滥，导致国势衰微。加上他用人不当，面对北宋的大兵压境，毫无还手之力。
公元974年闰十月，赵匡胤以李煜拒绝来朝为借口，联合吴越发兵攻打南唐。北宋军队在大将曹彬的率领下，由江陵沿江向东推进，吴越王钱俶率军由杭州向北进攻，对金陵形成夹击之势。南唐终于走到了它生命的尽头。公元975年农历十一月宋军攻破金陵。一首千古传颂的词，反映了李煜当时亡国的心情，这就是他的《破阵子》，写的就是这个离别的时刻：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这首词作应该是他被俘之后回忆亡国时刻的作品。我们来看“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这两句，是说南唐这个国家维持的时间和它的国土面积。南唐建国于公元937年十月，到975年十一月，有三十九个年头。它的国土包括现在的江苏、安徽、江西和福建一带，大约有三千里长。“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这两句是说，南唐首都金陵城的皇宫豪华壮丽，雕绘着龙凤行状的高楼大厦，一直连接到了云端。金陵城里到处都是美丽的花草树木，远远望去，烟雾笼罩，丝萝纠缠，就像人间仙境。李煜就是在这样的人间仙境里长大。“几曾识干戈”，什么时候见识过战争呢？李煜生于后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是个太平天子，自然没有见识过战争。干戈是古代常用的武器，干是防御性的武器，戈是进攻性的武器，后来就用干戈来指代战争。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臣虏”就是俘虏的意思。“沈腰”和“潘鬓”是两个典故。南北朝时有个文人叫沈约，他病了很久，给朋友写信的时候说，自己消瘦得很厉害，过几天就要把腰带给紧一紧。所以后来就用“沈腰”来形容消瘦。“潘鬓”与古代著名的美男子潘安有关，他在一篇《秋兴赋》的文章里为自己年纪老大，两鬓斑白伤心得不得了。李煜这两句词的意思是说，突然之间，美好的江山，美丽的宫殿都不属于自己了，自己现在只能过一种俘虏的生活。在这种强烈的反差之下，自己被囚室的日子已经消磨得头发斑白，憔悴不堪了。“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离开金陵的那一天，李煜匆匆忙忙地与太庙辞行，心里已经非常难受了，可是旁边的教坊乐队偏偏还奏起了离别的哀乐。于是，他对着身边的宫女流下了眼泪。
杰出的词家
975年十一月，历经三十九年、三代君主的南唐灭亡了。一开始委曲求全，到后来扬言要以死抗争的李煜，最终没有践行自己的豪言壮语，做了赵宋王朝的俘虏。从一代帝王变为阶下之囚，南唐后主李煜经历的是一种常人无法经历和理解的惨痛遭遇。宋代史书从维护统治者角度出发，对亡国之君进行贬损嘲弄，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我们来看他的《乌夜啼》这首词吧：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这是一首即景抒情的小词，词作描绘了春残花谢的自然景象，抒发了词人人生失意的无限惆怅。“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在寒雨急风的摧残下，林花凋谢，春去匆匆，文字中寄寓了词人感到人生短促、好景不长而产生的极度哀伤。“胭脂泪，相留醉”，描绘的是一个送别的场面。“胭脂泪”是说美女哭得凄凄惨惨，眼泪从脸上滑落下来染上了胭脂的红色。“相留醉”是说这个美女挽留我，不让我走，不断地劝我喝酒，希望一醉方休，她是用这种方法想多留我一会儿。因为一去之后“几时重”，什么时候能够再见面呢？也许一去之后，就永无相见了。“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从此，人生里面只有绵绵无尽的怨恨和悲伤，就像水永远只朝东流一样。
住进汴京的李煜心里自然是非常别扭的，更让他尴尬的是，赵匡胤有时候还以一种胜利者的口气对他的作品指手画脚。有一次，宫里聚会，赵匡胤就问李煜，听说你在江南挺喜欢写诗的，念两句你最得意的作品给我听听。李煜想了一会儿，就念了一首他的《咏扇》诗中的两句：
揖让月在手，
动摇风满怀。
古代文人喜欢拿一把纸扇在手里，见了面以后，互相作揖敬让，让来让去，那把纸扇散开来，就像半个月亮。一摇动，就有满怀的清风。这两句诗对得非常工整，而且所写场面有风有月，很有品味。可是赵匡胤听后却哈哈一笑说，满怀的风能有多少风。他这个批评显然是政治挂帅，用政治标准代替艺术标准。可是他的话一出口，左右的人佩服得只喊“领导英明”，李煜当然是不敢发表任何意见的了。好在赵匡胤虽然是一个武将出身，但是当了皇帝之后和这些文化人接触多了，多少也沾了些墨水。他心里其实知道，李煜的这两句诗还是写得很好的，所以过了几天，又把李煜叫到宫中去喝酒，并且给他当众发了一个安慰奖，说他是“一个翰林学士”。这翰林学士是古代皇帝的秘书，笔杆子都是非常过硬的。赵匡胤的这个评价按说是恰如其分的，可是李煜听着就不是滋味。因为他本来是一个皇帝，现在赵匡胤说他做一个翰林学士还够格，那不就是讽刺他不够做一个皇帝的资格吗？
976年的十月，赵匡胤突然死亡。他的弟弟晋王赵光义登上了皇帝的宝座，史称宋太宗。关于赵匡胤的死因，是一个千古疑案。有种种迹象表明，他是被赵光义谋杀的。可是历史有时候就像一位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经过宋太宗和他的子孙后代的精心打扮，这一段历史的真相已经模糊不清。在这里，我们不作深究，我们要讲的是，这个事件对李煜的生活会产生多大的影响。喜爱诗书的新皇帝赵光义登基后，表面上确实让李煜的政治地位和经济状况都有所改善，但事实恰恰相反，赵光义比起他的哥哥来，虽然表面上显得更为宽宏大量，实际上却是一个爱玩阴招卑鄙无耻的小人。此人不仅阴险，还是一个好色之徒。李煜的夫人小周后是江南的绝色美女，于是李煜头上的那顶违命侯的白帽子被摘去以后，又让赵光义给他戴上了一顶绿帽子。小周后到了汴京后，被封为郑国夫人。古时候的礼节，凡有封号的官太太，每隔一段时间要到宫里去参拜。一般情况下，很快就会回来。可是小周后每次进宫，都要在宫里被留住好几天，这其中会发生什么事情，大家不用想也知道。前面这首词，据研究者推测可能是李煜为留在金陵的某位妃子所写的。据宋代的王桎的《墨记》这本书记载，李煜到汴京以后，曾经给留在金陵皇宫里的某一个美女写信说，“此中日夕，只以眼泪洗面”。现在被赵光义逼迫得更狠了，被老婆骂得做不了声的李煜，向江南某个旧情人诉苦的意味也是很浓的。与宋太祖赵匡胤相比，宋太宗赵光义虽然在表面上故意显示自己的宽大，但实际上却十分阴险狠辣。他不仅没有为李煜带来阳光，而且还对他施加了更大的精神打击和折磨，将这个亡国的君主进一步地推向了屈辱的深渊。我们来看他的《浪淘沙令》这首词：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这首词也是李煜在痛苦中怀念他的江南故国及故国嫔妃的作品。他从帘外潺潺的雨声中惊醒过来，虽然已是春暖花开，但词人根本感觉不到春天的温暖，丝绸薄被抵挡不住五更天寒气的袭击，他的内心是一片冰冷，他是多么不愿意梦醒。因为就在刚才的梦里，他已经忘记了身处何方，或者正在江南自己的国土上尽情地欢乐。“一晌贪欢”，一个人如果到了连梦中片刻的欢乐都贪恋不舍的地步，那么他在现实世界中的痛苦就可想而知了。正是在这样的索然寡欢的苦闷中，李煜悄悄地告诫自己，独自一个人不要去凭依栏杆，眺望故乡了，无限美好的江山，离别容易再见可就难了。看着滚滚东去的流水，纷纷凋谢的鲜花，匆匆离去的春天，李煜发出了一声长叹，“天上人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人间，距离是那么的遥远。沉浸在亡国的巨痛和耻辱里的李煜不会知道，他的这些怀念江南故国，用血泪写成的词，一方面在词的世界里引起了一场重大的转变，将为他赢得无上的光荣，另外一方面也给他带来现实的巨大风险。
亡国之后的李煜，从九五之尊的皇帝，变成了任人宰割的囚徒，这种巨大的落差使他陷入了深深的痛苦和耻辱之中。也是他的词作思想由对宫廷奢华、风花雪月的沉迷留恋，转变为含意深沉、痛入骨髓的家仇国恨。这种转变使他的词作无论是在内容上，还是艺术上都达到了高超的境界。可以说，李煜站在了他那个时代的顶峰，为后来的词人们开启了新的风格和发展道路，从而造就了万紫千红的宋代词坛。让词这种文体在中国的文学艺术之林拥有了一席正式的地位。那么，李煜的词之所以能够流传千古，影响着他以后的历代词人，并赢得了许多普通人的喜爱，其中的原因是李煜把一些非常普遍的感情引进了词中，并通过普通人熟悉的场面、形象和语言自自然然地抒发出来，因此，这时候，我们反倒觉得他成了人类普遍性感情的代言人。近代著名的文学评论家王国维对李煜的词是这样评价的，“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他说词到了李煜的手里，眼光见识才大了起来，思想感情才因此深刻了起来。我们来看他的《相见欢》：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无言独上西楼”，一句话也不说，就独自一个人登上西楼。传达出了主人公内心的凄凉和寂寞。下一句“月如钩”，这是一个月色不太明朗的夜晚。因此，登楼远眺是不能的。他所处的是一个深宅大院，除了几棵已经落叶的梧桐，杳无人迹，显然是一个清冷的秋天。接着“锁清秋”一句，让我们联系到李煜的囚徒身份。李煜和这个清冷的秋天、这几棵寂寞的梧桐一起被锁在这深深的院子里，没有出去的希望。这离别的愁恨，剪不断，理了又乱，叫人如何是好？
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李煜从江南的富国之君沦落到北国囚徒，从快乐的云端一下子掉进痛苦的深渊，你叫他如何去适应。而这种状况在很大程度上又与他自己有关。此时此刻，他的心里该有多少悔恨多少悲伤。而这种悔恨和悲伤又只能藏在心头，他无法叙说，也没人听他述说。这种痛苦真是常人无法领略的滋味。
自古以来投降的皇帝想要保命，除了学会忍气吞声夹着尾巴做人之外，还要能装疯卖傻，扮扮小丑。在这方面三国时蜀后主刘禅，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案例。他做了魏国的俘虏以后，被押解到洛阳，就一门心思地过起了花天酒地的生活。有一天，司马昭请他喝酒，问他想不想家。他说，“此处乐，不思蜀”。甘心情愿当“乐不思蜀”这个成语里面的反面人物，塑造了一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形象。陈叔宝在性格、爱好和文才等方面跟李煜相当接近。他被隋军抓到北方以后，受到了隋文帝的优待，不但给了他很好的物质待遇，而且还特意吩咐在酒宴上不要演奏南方的音乐，以免引起陈叔宝伤心。可是让隋文帝感到意外的是，这个陈叔宝不但没有伤心的表现，反而开口向隋文帝要官当，说是上朝的时候没有个官名称呼，怪不自在的。弄得一门心思想要保护这个亡国君主自尊心的隋文帝直摇头说，陈叔宝啊陈叔宝，你真是全无心肝。跟李煜同时代处境更像的，还有一个皇帝，那就是也被赵匡胤抓到汴京来的南汉皇帝刘鍰。刘鋹当年可是公开不服从赵匡胤领导的。李煜奉赵匡胤的命令写信去劝降，反而招来他一顿臭骂。可就是这个刘鋹投降后的表现比李煜乖巧多了。据《宋史》记载，他到了北宋以后，先是把不服从赵匡胤命令的责任全部推到他的亲信头上，接着就想尽办法向赵匡胤献媚讨好。有一次，他费尽心思地亲自用珍珠做了一件非常精巧的工艺品，献给赵匡胤。惹得赵匡胤对他左右的人大发感慨地说，他要是把这份灵巧的心思用在治理他的国家上，那么他的国家就不会灭亡了。
在中国历史上，亡国之后投降的君主虽然不少，可是其中像李煜这样，在亡国之后仍然不改真情，不顾一切地公开表现他对亡国的感慨和悲伤的人，却是绝无仅有。然而，对于李煜这种率性任情的作风，性格褊狭残暴的宋太宗赵光义当然不会容忍。而让李煜做梦也想不到的是，正是他的那首“故国不堪回首”的《虞美人》成为了千古绝唱，也将他送上了不归之路。978年的七夕，这天是李煜的生日。李煜在自己的宅院里举办了一场文艺演出。其中有一个节目就是演唱他填写的词《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春花秋月不断地轮回交替，什么时候才是个了结，那伴随着春花秋月流逝的美好往事又有多少。因为一看到这春花秋月，就会有无数往事涌上心头，从而令他更加伤心。可见作者最怕看见春花秋月。“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昨晚上，我在小楼上又感受了一夜东风，春天又来了，这使我想起了月色朗朗的江南故国。像这样的回忆，真是叫人难以承受。但又无可奈何。“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雕花的栏杆和玉石铺成的台阶应该还在吧，只是它朱红的颜色已经消退了。而流连在它身旁的人也已憔悴不堪了。“朱颜”在这里指一切繁花美丽的事物。“朱颜改”就是物是人非，既包括青春的红颜不再，也指国家江山一切人事都如过往云烟。“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词人由于国破家亡，沦为阶下之囚，过去的欢乐不会再来了，由此而产生的忧愁到底有多少？它应该是铺天盖地，如江如海，好像满满一江的春水，滔滔不绝地向东流去，无穷无尽。传达出了李煜怀念故国无限深沉的愁恨。
赵光义听到这个消息非常生气，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的大脑里产生了。于是，他就派自己的弟弟赵挺美带着他特意准备的酒去祝贺。赵挺美平时也喜欢诗文，是李煜的一个忠实的粉丝。可他那里知道，赵光义已经在酒里下了“牵机药”。978年七月七日的夜里，李煜在经受了非常巨大的精神痛苦和巨大的肉体痛苦之后离开了这个世界。不过，结束的只是他的政治生命和肉体生命，而他的艺术生命在中国文化史上永远高傲地活了下来。
在佛经里有这样一个故事，传说佛祖的前身之一的尸毗王在修行的时候，一只鸽子为了逃避鹰的追逐，飞到他的腋下请求保护。可是鹰说，我也是一条生命啊，你救了它，我就得饿死。怎么办呢？尸毗王说，我割自己的肉喂你吧。鹰说，那好，可你割的肉必须和鸽子的重量相等。尸毗王答应了，可他没料到，他割尽了身上的肉还是抵不上一只鸽子的重量。于是，他竭尽全力将自己整个人压上了那个天平。这一下子，大地震动，天女散花，芳香满路，而将死的他也重新获得了生命。原来，这是天神为了试探他行善的诚心，而特意设的一个局。李煜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对于这个故事肯定也相当熟悉。可他没想到，命运其实也为他设了一个局，他让这个有着孩子般纯真心灵的人去品尝亡国的巨大痛苦，最后用极端残忍的方式夺走了他的生命。这就像佛祖的前身在用自己一块块鲜血淋漓的肉去喂养命运派来的那只饥饿的鹰，最后还押上了整个生命。但所有的这些痛苦又都成了李煜的艺术养料，成了他词歌艺术的源泉，也让他在词的世界里获得了新生。命运让李煜在现实世界里失去尊严、失去皇冠、失去国土，又全部在词的世界里还给了他。命运让他在现实世界里流泪，流血，付出生命，又让他用这泪，这血，这生命铸成了一座艺术的丰碑。在千年之下，仍然让我们感动，让我们尊敬，让我们仰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