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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武昌兵变

1911年9月23日,武昌城内发生了一场士兵闹事风波。原因是陆军第八镇炮兵第八标第三营管带杨启凤,殴打了一名不守纪律的士兵。该营的士兵不服,纷纷拥到军械库抢夺炮弹。所幸的是,库里的炮弹没有引线,不能施放,抢得炮弹的士兵们一下子傻眼了,立刻四处逃散。于是,一场偶然闹起来的革命风波就这么离奇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件未遂的暴动事件一经传开,还是闹得满城风雨。报告很快打到了第八镇统制张彪这里,各营管带不敢隐瞒本营内受革命蛊惑的士兵人数,张彪看完报告后,沉思了一会儿,只是严厉地告诫第八镇的各营管带,要他们好好地维持他们的部队,不要将这件事情张扬出去,也不要报告营内的革命党。各营管带听完统制张彪的话,默默地退下去了。他们心里都明白,假如总督瑞瀓察觉出陆军第八镇里面有革命党,张统制(张彪)必受严厉处分。总督瑞瀓是个旗人,刚刚调到湖北不久,刚愎自用,正打算用他的亲信旗人铁忠替换张彪任第八镇统制,只是苦于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军队内部一有中级军官缺出,瑞瀓就用他的人补上,而不用张彪推荐的军内下级军官升上来接充。瑞瀓撇开张彪,随意安插他的人进军队内部,只要这个人能够胜任,官兵心悦诚服,也不要紧,但关键是,瑞瀓委任的人个个都是门外汉,军事知识一窍不通,只知道狐假虎威,压制同僚。军队内部的军官、士兵受到一帮门外汉的压制,平时都是敢怒不敢言。明明知道革命党在军队内煽动士兵,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第八镇的官兵大多爱护自己的统制张彪,对瑞瀓、铁忠这两个旗人恨之入骨。

9月23日那次未遂的暴动事件发生后,因有张彪的指示,第八镇的上层军官大多装聋作哑,敷衍了事。底下的士兵们看到这么大的事情都没人追查,有革命倾向的胆大士兵更加肆无忌惮,明目张胆,见人就宣传他们的革命方针:“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推翻专制,建立民国。”大多数士兵对于革命一无所知,但经不起革命党的狂热宣传,好些人糊里糊涂地倾向革命了。

总督瑞瀓不可能不知道军队内部潜藏的革命风潮,因为从9月23日起,当时武汉三镇的报纸就一直宣传革命党暗中策动士兵暴动的新闻。隐瞒是瞒不住的,但既然已经隐瞒了,说出真相是要付出代价的,不如干脆一直隐瞒下去。张彪于是非常坚决地在瑞瀓面前说,军队内无革命党,报纸宣传全是空话。瑞瀓不信,就大骂张彪说:“你在湖北练兵二十余年,现在是一统兵大员,食我朝的禄,应该报我朝的恩。我再责成你,倘尔军队内查出有革命党,当唯你是问。”

瑞瀓大骂张彪,并不是想借此摸清军队内的情况,而只是想借机发泄一下他对张彪的不满。他宁可相信张彪说的军队内部无革命党,也不愿轻信外面报纸的风言风语。

外面谣传“八月十五杀鞑子”,革命党准备在中秋节起义,张彪也怕出事,传令第八镇各营军官务必监管好自己的士兵。可是,10月6日(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的夜晚非常安静,各营士兵们都在欢欣鼓舞地过着中秋节,没有一点可疑的迹象。于是,第二天,张彪派人在军队内部到处说,外面传的革命党起事都是谣言,请大家不要受谣言所惑,根本就没有这回事。经张彪这一辟谣,官兵们都放心了。

然而,仅仅过了三天,10月9日,大白天从汉口俄租界长清里的一幢民房突然传出一声炸弹爆炸的巨响。俄国巡捕反应迅速,很快在长清里搜查出炸弹和革命宣传品。俄国领事得到报告,将此事通告给一个叫齐耀珊的中国海关官员,齐耀珊马上将情报上报给总督瑞瀓。瑞瀓得到消息,大惊失色,立即召来文武大员,说:“果然有革命党,真是不得了。幸我朝洪福,革命党自己被炸弹轰坏,泄露情形,但是革命党一个人尚未捉获,危险万分,望大家迅急捉拿革命党,勿令漏网!”

瑞瀓说话时特别紧张,连语调都变了。在场的铁忠说:“请大帅万安,绝不要紧。跳梁小丑焉得能为害,沐恩等下去,即派人严密搜索,定将革命党拿来请大帅严办。”陈得龙说:“革命党是无知识的人,万不能成大气候。比如从前徐锡麟、熊成基等,哪能成大事呢?”瑞瀓说:“徐锡麟小子甚为可怕,恩抚台(恩铭)不是被他刺死了吗?不管他,我们还是要严防,一面设法捉拿,总以捉拿干净,勿令漏网为妙!”

八点钟左右,有一个士兵班长悄悄地跑来第八镇司令部楼下,气喘吁吁地说有最要紧的事非得面见统制张彪不可。见到张彪,这班长两腿一软,跪下去连磕三个响头,说他入过革命党,乞求张彪饶命。他接着说,今日孙武在汉口长清里储存炸弹,已经爆炸,孙武炸伤,革命党人因机关泄露,打算在今晚12点钟起事。第八镇各营都有士兵加入革命党,他们在武昌小朝街张廷辅家有一个联络点,十五协营房外一家杂货店有一个联络点,黄土坡有一个联络点。

张彪根据情报,顺藤摸瓜,在小朝街张廷辅家逮捕了革命党人彭楚潘、刘尧徴、牟鸿勋等十余人,又到十五协营房外杨洪胜开的杂货店查抄了几十枚炸弹。彭楚潘是宪兵正目,他的上司果清阿是旗人,本想在瑞瀓的亲信铁忠面前秘密替他说情,保全他的性命。谁知执法官一问彭楚潘,彭楚潘即大骂满清,说满奴无道,入主中华二百余年,现在外患紧迫之际,不诚意修明内政,召开国会,改为立宪国家以救中国危亡,反而儿戏国政,压迫我黄帝子孙!人在世上总不免一死,我是为救国及争人格起见,早已准备流血,要杀便杀,不成问题!执法官连忙说:“你不要胡说,我看你是一很好青年,为什么一时糊涂,饮革命狂泉,受人之害,而送你之命,灭你之族呢?”彭楚潘反唇相讥说:“你是汉奸,你晓得什么?你只知每日赚几两银子,升官发财,替满人做奴隶罢了。”

当天夜晚,第八镇工程营督队官阮荣发宣布戒严:

一、今晚各队由各队官挑选亲信士兵二十名,发给实弹,守卫兵营出入口;二、各士兵从现时均在各营睡觉,不得出入;

三、各士兵有要大小便者,须先报告该排长,照准后即徒手出入;四、各士兵不得擅动武器;

五、各士兵不得高声说话;

六、遇有要事紧急集合,必须遵从官长命令。如有不服从命令,任意集合者,即以军法治罪。

到了午夜12点,没有听见炮声,夜很沉寂,一直沉寂到天明。

10月10日,天刚蒙蒙亮,瑞瀓一面命人将革命党彭楚潘、刘尧徴、杨洪胜三人砍头示众,一面命人将各城门关闭,不许开城。一时间,城内人心惶惶,谣言四起。城外的老百姓远远看到城门紧闭,又听到城内大肆屠杀革命党的消息,纷纷奔走呼号。

正午时分,瑞瀓大肆宣称:“革命党谋反叛逆,反对我朝,非搜杀尽净,不留后患!”本来,在这紧急时刻,如果瑞瀓理智一点的话,他不应该匆匆忙忙下这样一个斩尽杀绝的命令。因为任何一项暴动,人不到绝望的边缘,是不会走上绝路的。一心一意要暴动的士兵毕竟是少数,多数士兵是存有观望态度的。如果你一定要斩尽杀绝,大多数观望的士兵已无路可走,只好站起来跟你拼个你死我活。

瑞瀓按照昨天搜出的革命党名单,顺藤摸瓜,一个接一个地抓捕。军营里禁止士兵出入,士兵们不能跟外面通气,害怕自己的名字落在名单上面,非常惊恐。工程队第八营的士兵亲眼看到步队第十五协的革命党张廷辅被捕,从而证实了他们都在瑞瀓要抓的人的范围之内,于是,他们决心破釜沉舟,饮酒盟誓,插上枪膛,准备天黑起事。

晚上7点,工程营排长陶启胜带着两个巡逻兵查到该排士兵程定国的步枪里装有子弹,又看到班长金兆龙正在擦枪,就问金兆龙:“你这是干什么?”金兆龙回答:“准备预防不测。”陶启胜大怒,说:“岂有此理,你们是在准备谋反,这还了得,来人,给我绑起来。”话音刚落,“啪”的一声,程定国一枪击中了陶启胜的小腹。陶启胜应声倒地,起义就此打响。

听到枪声之后,工程营的士兵哄然而起。一颗炸弹突然在营房内爆炸,响声大震,营房玻璃哗啦啦掉下。工程营督队官阮荣发和右队队官黄昆荣、司务长张文涛见势不好,准备阻止,立即被士兵开枪射杀。于是,一般军官都不敢阻拦,纷纷逃避。士兵们从工程营的营房涌出,向楚望台军械库奔去。

楚望台军械库藏有湖北新军所有的枪支弹药,士兵们破门而入,拿到了枪炮和子弹。这时候,除了工程营的士兵起义外,武昌城内的其他各营都没有动静,工程营第八营的士兵还不到300人,人数很少,如果瑞瀓派部队来袭,情况就十分危险。

士兵平时依赖长官指挥,这时候没有长官,士兵们惶惶无主,秩序大乱。为了稳定阵脚,士兵们公推当晚守护军械库的工程营左队队官吴兆麟为总指挥,吴兆麟不肯接受,士兵们流泪相劝,软硬兼施。吴兆麟大声说:“你们拥我为总指挥,是否愿意听我的命令?”士兵们回答:“愿意!”吴兆麟又说:“如果不听我的命令怎么办?”士兵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如有不服从命令,或有临阵逃脱者,即请总指挥以军法从事。我们这些人,都愿遵守总指挥命令,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深夜里,起事士兵在吴兆麟的带领下,放火焚烧都督府门前的民房,火光冲天,士兵们乘火光向总督府进攻。炮弹响声极为猛烈,瑞瀓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巡防军统领陈德龙在旁说:“卑职保护大帅。”瑞瀓说:“炮弹厉害得很,如落一颗下来,可不得了。”

瑞瀓的一家老小都在制台衙门里,万一有炮弹落下来怎么办?在这关键时刻,宠妾廖克玉说:“趁现在还能走,赶快逃出总督府,到楚豫兵轮上不是照样可以指挥吗?搁在这里,家眷都在一起,你怎么指挥打仗啊!你即使不怕,我们女人也怕啊。”这么一说,瑞瀓就下定决心逃走了。这时候,革命党已经到了总督府附近,四面八方有枪声,前门人声嘈杂,瑞瀓一家女眷很多,一开门就会被人发现。制台衙门没有后门,陈德龙说:“后花园离楚豫兵轮停靠的码头很近,可以在墙上打个洞,大家从洞里出去。”这晚的月亮很好,照得大地一片明亮,陈德龙命卫兵用枪托敲掉墙上的泥巴,再用刺刀刺进砖缝,最后一二十个卫兵用枪托敲打,终于敲出一个大窟窿,所有的人都转移到了楚豫兵轮。

第八镇统制张彪刚一听到士兵起事的消息,还满不在乎,等到传来炮队士兵发难的消息,才开始恐慌起来。这时候,他身边的四夫人对他说,第八镇各营均有革命党,已经动手,已无可挽回了。四夫人一边说一边哭,哀求他暂时躲开。第八镇司令部亲信参谋跑到文昌门公馆紧急求见,张彪以为是革命党,令门边侍卫不准进门。不多久,城内电话均被起事士兵切断,张彪一个人困守在家里,束手无策。跟张彪一样,第二十一混成协协统黎元洪听说他的辎重营和工兵营响应起事,也恐慌异常。黎元洪的第二十一混成协驻在城外,城内仅有步队四十一标第三营,黎元洪立即前往第三营去,看看士兵的情况,一看到情况不对,黎元洪赶紧躲了起来。

经过一夜的战斗,天亮了,群龙无首的起义士兵在临时总指挥吴兆麟的指挥下顺利地占领了整个武昌城。没有了夜幕掩护的起义士兵很快发现,他们的革命行动已经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长江对岸的汉口、汉阳仍在朝廷手里,即使夺取了汉口、汉阳,将整个武汉三镇完全占领,没有其他省份的响应,革命还会失败。

武汉三镇的革命行动已经暴露在全国人民面前,如果仍然没有一个头面人物出头领导他们,他们将是十分危险的。头脑清醒的临时总指挥吴兆麟拒绝了士兵们的拥戴,因为他心里十分清楚,自己前一天只是一个小小的连长,不足以担当领导士兵的重任。于是,群龙无首的士兵涌向那个代表湖北民意的湖北省咨议局,希望咨议局为他们做主。大名鼎鼎的议长汤化龙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欢迎了他们。他们提出要拥戴汤化龙,汤化龙连忙对他们说:“革命事业,鄙人一向赞成,但是此时武昌发难,各省均不晓得,必须先通电各省,请各省一致响应,以助大功告成。况且,两广总督瑞瀓刚刚逃走,必然会发电报向北京求援,朝廷闻讯,必然派兵来湖北,与我们为难。此时正是军事时代,兄弟我不是军人,不知用兵。关于军事,请诸位筹划,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兄弟我无不帮忙。”

听了汤化龙这么一番话后,群龙无首的士兵于是改变初衷,准备将协统黎元洪推上前台。

黎元洪是湖北军界除了统制张彪外,在士兵中影响力最大的人物。张彪是武举出身,勇猛有余,头脑不足,喜欢殴打士兵。黎元洪跟张彪不一样,其在正规的军事学堂毕业,具有专业军事知识,做事有板有眼,加上人很老实,又晓得爱护士兵,因而广受士兵拥护。黎元洪是反对士兵起义的,昨晚还曾亲手杀死一个起义士兵。当他看到起义已无法制止的时候,赶紧换上便衣,不敢在家待着,躲到部下刘文吉家里去了。

当起义士兵把他从刘文吉的家里搜出来的时候,他吓得面如土色,为掩饰自己的惊慌,刻意提高声音说:“我黎某平日宽大治军,你们为什么要谋害我?”

起义士兵说:“我们并不是要谋害统领,是来请统领出来主持大计。”

黎元洪说:“革命党人才济济,要我有什么用?”

起义士兵说:“统领非去不可。”

黎元洪说:“要我到哪里去?”

起义士兵说:“到楚望台和吴兆麟总指挥见面。”

黎元洪说:“吴兆麟很好,有他一人就可当大事,无须我了。”

起义士兵不耐烦了,说:“你到底去不去?去是生,不去是死!”

黎元洪没办法,只好答应去。吴兆麟听到黎元洪骑马来了,令起义士兵吹哨敬礼,举枪欢迎。黎元洪跳下马,对欢迎他的人说:“武昌城虽然占领,瑞瀓、张彪在逃,一旦大军到来,水陆进攻,你们外无援军,内无粮饷,毫无准备。我曾学过海军,如海圻等兵舰一来,武昌城只需三炮就可以全毁。你们不知利害,我劝各位还是各自回营休息,再行商议,如果事情闹大了,更不得了。”

起义士兵说:“统领不知道,我们革命党早就有充分准备,湖南焦达峰数日内就起兵来响应,京山刘英现在襄河一带,日内也要举事。我们并不孤立。”

黎元洪并不轻信士兵的话,起义士兵又试图说服他,于是把他带到了咨议局。咨议局议长汤化龙的热情让黎元洪感到吃惊。汤化龙劝说黎元洪支持革命:你当都督,我当民政部长,你管军事,我管民政。黎元洪一语不发,始终不表明态度。在劝说无用的情况下,不论黎元洪愿不愿意,士兵们在10月11日下午军政府成立大会上,毫不犹豫地把黎元洪推上军政府都督这一位置。军政府成立大会结束前,咨议局议员胡瑞霖发言奖赏起义士兵,向参加会议的士兵代表大声说:“诸同志如需用款项,咨议局可先垫借5万元。”当晚,胡瑞霖送来了大银宝149个,小银锭15个,士兵们一片沸腾欢呼。

汤化龙站在咨议局台阶上向起义士兵发表演说:“本局为国民代表,原有复兴责任。既经诸君推举,事已成局,自当尽死报名,成则共图勋名,败则生灵涂炭。我汉人从此扬眉吐气,在此一举,我汉人万劫不复,亦在此一举。”就在当天,汤化龙以咨议局的名义通电全国,电文说:

清廷无道,自召灭亡,化龙知祸至之无日,曾联合诸公奔赴京都,吁请立宪,乃伪为九年之约,实无改革之诚。溥仪竖子黄口,摄政愚谬昏庸。兵财大权,存亡所系,而竟摒弃汉人,悉授亲贵。溥伦、载涛,童儿戏,分掌海陆军部;载泽贪狠,管领度支,意在钳制汉人,强持专制。维新绝望,大陆将沉,吾皇神明之裔,岂能与之偕亡。楚虽三户,势必亡秦;非曰复仇,实求自救。武汉义旗一举,军民振臂一呼,满酋瑞瀓,仓皇宵遁。长江重镇,日月重光。立乾坤缔造之丕基,待举国同心之响应。特此通电告慰,望即不俟剑履,奋起挥戈,还我神州,可不血刃。诸公久立悬崖之下,同怀伐罪之忱,必当见义勇为,当仁不让,立举义旗,争先恐后。友邦领馆,来问宗旨,告以政治革命,极表同情,中外腾欢,大势已定;一发千钧,时机不再。伫候佳音,无任激切!湖北咨议局议长汤化龙暨全体同仁叩。

这一通电,迅速传向大江南北、黄河上下。汤化龙和湖北咨议局的通电十分清楚地向全国和全世界表明,武昌起义已不仅仅是一场士兵革命,已经演化为一场咨议局革命。由一省的咨议局起来革命,必将引起其他各省咨议局的连锁反应。汤化龙知道,湖北咨议局革命的成功与失败,取决于是否有其他省的咨议局起来响应。而其他省咨议局是否能够起义响应,关键在于湖北的革命能否保持住胜利的果实。假如武昌能够独力支撑一两个月,其他省的咨议局很有可能会群起响应。湖南、湖北唇齿相依,如能争取湖南独立,则革命声势大增。汤化龙于是秘密派出他的亲弟弟汤毓龙拿他的亲笔信去长沙见湖南咨议局议长谭延闿,催促谭延闿响应独立。

不管黎元洪愿不愿意,假黎元洪和汤化龙之名发出的对内命令和对外通电一封接着一封。武昌起义的消息在一两天之内传遍了全世界。一时间,黎元洪的名字响亮地出现在世界各地大大小小的报刊上。10月12日,汤化龙建议黎元洪以他的名义写信给大清海军提督萨镇冰。萨镇冰是黎元洪的老师,正率海军舰队溯江而上,奉命与北洋陆军一起围攻武汉,与起义军作战。汤化龙有一个弟弟叫汤芗铭,是萨镇冰的高级参谋,后来策动海军舰队响应革命,参加对清军的作战。

在11日、12日两天时间内,起义士兵渡江攻克汉口、汉阳,整个武汉三镇全部落入了武昌军政府手中。武昌的军械库和汉阳的兵工厂两处地方存储的枪支弹药,足够装备几万士兵;武昌藩库存银丰足,银元局、铜元局、官钱局所存的硬币和台票,合计约有4千万元。枪多钱也多,汤化龙、胡瑞霖天天都在游说黎元洪,这么多枪和这么多钱难道还不够你开创一番大事业吗?除此汤化龙还控制着汉口的一支商团武装,配备有两千条毛瑟枪。起义军之所以能很快占领汉口,就是汤化龙的这支商团武装在起作用。汤化龙对黎元洪说,只要都督松口,这支商团武装随时可以听你调遣。你还犹豫什么呢?

10月13日,黎元洪终于被汤化龙等人说服了,态度急转,在晚上举行的军政府会议上,他慷慨激昂地对士兵军官发表演说:

今日革命军起义,是推倒清朝,恢复汉土,废除专制,建立共和的开始。承党的及军、学界多数同志,推戴兄弟为都督,我无德无学,何能担此大任,但众意难辞,自应受命。我等身为军人,从此须抱破釜沉舟的精神,扫除一切顾虑,坚决去干。但革命必须有充分武力,同事中多不明宗旨临时走避,各位赶快通知他们,即速前来,以便扩充军队,准备战争,尤其老兵不得有逃走思想。品行端正或操课兼优者,概以军佐委用。开会时拟即建议派员往说张彪回来,我让都督席位,使他仍为我等之长官,兄弟愿往前方督师作战;张如执迷不悟,就是我们的敌人。我认为革命成功,有十万分的把握,理由有以下几点:

一、我省出差驻防各部队,闻义旗飘扬江汉,必立时响应陆续前来受命。

二、各省党人联络已有成效,响应成约自无问题。

三、长江下游以及云、贵各省军队中之军官,多是我军发迹去的;北洋军队中,吴禄贞统制带去的军官不在少数;东三省军队中的上、中级军官,由湖北调升去的约五十员之多,下级军官更不待说了。

以上军官都是素抱革命大志的,把握着这些事实,我们的事业一定成功。时间匆促,不多说了。各位回去,尽其职责,速召集旧同事前来,鼓励士兵,不使士兵有脱逃思想,这是目前要紧的任务。

从一言不发到发表这个慷慨激昂的演说,黎元洪的转变让与会人员都惊呆了。但是,这个演说非常好,表现出一个高级将领应有的领导才能。大家报以热烈的掌声。掌声中,黎元洪完成了让与会者相信自己转向革命的态度。当天早些时候,黎元洪还跟汤化龙一起,接见美国领事访问湖北军政府。美国领事问他俩打算采取何种政体?他俩明确地回答:“共和!”

黎元洪又写了一封信给张彪,明确表示了自己的革命立场,劝张彪投奔革命,做“黄帝之肖子,复汉之伟人,与法国拿破仑、美国华盛顿争烈”。信交给张彪的亲信营长齐宝堂,渡江面交张彪。暂时躲在汉口租界的张彪看完黎元洪的信,愤怒地对齐宝堂说:“我辈为高级长官,食皇上俸禄,理应尽忠朝廷,万不可造反。不日北京有大兵南下,将武昌革命党剿灭,叫黎元洪小心他的脑袋,我提拔他到了这个地步,他还不知恩,反致造反……望你渡江说与黎元洪一听。”

10月17日,武昌军政府在咨议局门前广场举行隆重的祭天大典,临时搭起的帅台上竖立着高高飘扬的一面大旗,大旗上赫然写有“湖北军政府都督黎”几个大字。黎元洪戎装佩剑,带领文武官员从咨议局大楼出来,各军举枪向黎元洪致敬。黎元洪带文武官员登上帅台,台上放着汉族的祖先轩辕黄帝的牌位。祭台前设有燎火,台上设有香案,香案上供奉着玄酒太牢。一时间,军乐声响起,黎元洪跪拜在黄帝牌位面前,文武官员随之跪拜,一齐行四叩礼。四叩礼结束,台下军队立正举枪,读祝官跪读祝文,向黎元洪授都督职位。谭人凤代表革命军向黎元洪授予表示权力与职位的旗和剑。然后,由黎元洪宣读《祭告天地文》和《祭告黄帝文》。

《祭告天地文》曰:

敢昭告于天地山川河南与我汉族祖宗之前曰:义声一动,万众同心,兵不血刃,克复武昌,我天地、山川、河海、祖宗之灵,实凭临之!元洪投袂而起,以承天庥,以数十年群策群力、呼号流血所不得者,得于一旦,此岂人力所能及哉!日来搜集整备,即当传檄四方,长驱漠北,吊我汉族,歼彼满夷,以与五洲各国立于同等,用顺天心,建设共和大业!凡我汉族,一德一心。今当誓师命众,日朗云空,天容如笑。江清波静,山川有光。伏维歆享,不尽血诚。

《祭告黄帝文》曰:

鄂军都督黎元洪,率同全军人谨以太牢玄酒之仪,恭奠于先黄帝在天之灵,伏以黄帝接中华文明之国,演神明奕襈之祚,绵衍至今,越四千余载,达四百兆子孙。惟是满奴入关,横侵政权。二百年来,我族痛心疾首,久思光复故物,克缵先烈,卧薪尝胆,匪伊朝夕。兹幸义旗一举,不崇朝而克复全鄂;邻疆响应,不旬日而抵定东南。众志一心,务以歼除满酋,恢复神州为目的。元洪德薄智浅,仰托先皇灵爽之凭依,赖同志进行之锐,誓必达到目的而后已。循序布宪,足与环球各国并驾齐驱,使我五千年文明古国历史上发异常光彩,子子孙孙永保幸福。

宣读完毕,台下全体士兵举枪,三呼“中华民国万岁!”“四万万同胞万岁!”“黎都督万岁!”黎元洪走下祭台,在文武官员的陪同下,骑着马绕场一周,检阅全体士兵。

检阅完毕,黎元洪回到设在咨议局大楼的军政府。由汤化龙陪同,黎元洪正式会晤了驻汉口的英国领事葛福特。葛福特是由驻汉口的英、法、德、日、俄五国领事,公推出来亲手送交黎元洪一封公函,公函承认起义军为交战团,各国严守中立。

交战团是根据国际上的战争标准来制定的,承认交战团也就等于承认湖北军政府。湖北军政府得到世界各国的承认,并且各国还宣布严守中立,这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事情,黎元洪喜出望外,赶紧一面叫人去大街小巷张贴领事公函的原文,一面通电各省,起义军士气为之大振。黎元洪的威望在士兵当中一时无人可及。

黎元洪专管军事,民政都由汤化龙处理,分得相当清楚。在黎元洪一语不发、犹豫不决的那三天里,汤化龙既管民政,又以军政府谋略处总参议的身份兼管军事。军政府谋略处是军政府的实权机构,由同盟会革命党士兵控制。革命党士兵除了打仗以外,对其他一切事毫无能力,也没有经验。汤化龙与胡瑞霖、黄中恺等咨议局议员有娴熟的组织才能,很快起草出《中华民国军政府暂行条例》,使军政府得以正常运行。

《军政府暂行条例》用正式文字规定军政府分军政、民政两大部。汤化龙一手掌管的民政部下设7个局,这7个局全部由咨议局议员掌握。就这样,军政府的权力全掌握在咨议局议员手里。无形中,革命党士兵被排除在军政府的权力之外。当著名的同盟会领袖居正匆匆忙忙赶到武昌,发现革命党士兵有些抵制汤化龙,迫于形势,头脑清醒的居正不得不用自己的威望压服他们,迫使他们接受《军政府暂行条例》,服从汤化龙的领导。很多年以后,居正回忆起这个事情,还得意洋洋地对别人说:“其后各省先后光复,各建都督府,大约都是依照鄂军政府条例。”

自从10月17日设坛誓师之后,武昌军政府的大权似乎完全转到了黎元洪和汤化龙的手里。居正、谭人凤、宋教仁这些赫赫有名的同盟会领导人来到武昌,他们也不得不面对咨议局议员所控制的整个政府的局面。居正、谭人凤、宋教仁等算是文职革命党员,当众望所归的黄兴扮成上海红十字医疗队员,于10月25日离开上海乘一艘江轮前往武昌后,武昌军政府也找不到他的位置了。黎元洪的地位无可撼动,他以都督的身份拜黄兴为战时总司令,把黄兴推到汉口的前线去打仗。

但是打仗并不是武昌军政府的擅长。因为武昌的起义军在完全占领武汉三镇之后,靠着武昌军械库和汉阳兵工厂堆积如山的枪支弹药,军政府在武汉附近招募了很多新兵,来不及训练他们,就发给枪支让他们上战场冲锋陷阵。指挥新兵的军官多是从弁目提升,指挥能力很差。新兵冲锋的时候异常勇猛,但北洋军架起机关枪“嗒嗒嗒”一阵扫射,前面士兵“哗啦啦”倒成一片。从10月28日到11月27日,黄兴以战时总司令的身份在武汉度过了不寻常的一个月。他身负重任,担任了汉口、汉阳战争的主帅,但是最后都失败了,因此蒙上“汉阳败将”、“常败将军”的称号。27日晚上,黄兴退到武昌,向黎元洪报告失败,随后离开武昌,乘江轮前往上海。在江轮上,黄兴回顾近一个月来的战争,感到羞愧难当,曾一度想要跳水自杀。

黄兴之所以离开武昌,战争失败是最大的原因。而且在武昌的革命政权里,没有他的位置。他的位置需要他在战场上用胜利争取。黄兴在军政府里没有位置,说明革命党的势力在武昌军政府里没有地位。

其实,这场战争注定了失败,临时拼凑的武昌军队怎么也抵不过久经训练的北洋军队。这场战争一开始就不是真正在打仗,而是在打政治仗。政治上的革命硝烟弥漫着全国各地,各省的咨议局首当其冲,他们是推翻大清帝国最主要的推手。从10月11日在湖北省咨议局成立军政府开始,多数省份的独立响应差不多都依靠咨议局的力量并在咨议局里宣布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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