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山里的秋雨很凉。雨水洗涤着周遭的世界，伴着黑夜里峻峭的绵延山脉，清冷寒彻。
“阿嚏！”
我浑身湿透着醒来，挣扎着向一棵还比较繁茂的大树下跌爬滚着跑去。
身上一阵发热，一阵变冷，我脑子里嗡嗡作响后又升起难以挥散的困意。
“肖行欢！肖行欢！小异儿！小异儿！别睡啊，给老娘我掐大腿醒过来。”
我听到脑袋里又是那个熟悉的女子声音，她大声地叫着不论是我的大名“肖行欢”还是我的小名“异儿”。
“墨儿姐姐……这次的老娘和你上次自称的姑奶奶有什么不同呢？”
我的身体因为寒冷有些发僵，不能开口说话，我和脑袋里那团女声白雾状存在只能用意念交流。
“还有心情开玩笑，你个三岁大的小屁孩！刚才要不是姐姐我拽着你灵魂的小尾巴，你现在就已经喝了孟婆汤然后滚去投胎了。”
脑海中的那团烟雾抖了一抖，发出气极反笑的声音。
“这里是哪里？呃，貌似我们被商队抛下了……”
我尝试着想张嘴呼救，但发现因为发不出声音而白白徒劳了一番功夫。
“抛下就抛下吧，你应该早理解奴隶是什么了吧，真被卖了会生不如死的，也许把你养大了以后会扔到竞技场里，斗完老虎斗狮子，斗完狮子斗狗熊，斗完狗熊再群殴……”
“呵呵……生不如死……我要是能斗完老虎狮子仍然活着那或许才是我最幸福的时刻。”
我苦笑了两声，偏着头想让雨水滋润一下嘴唇。
我想到两年来，由于这个突然从我意识中蹦出来的自称墨儿的灵魂死缠烂打，这让我的灵魂得到了非比寻常的成长。我尽管只有三岁多大，但我自己却觉得灵魂和自己的见识成熟如十岁大的孩子般。
只是我的身体依然孱弱不堪，长期的旅途劳顿加上几乎没多少营养的餐食让我虽然并没有皮包骨头般的惨状，但经过这一场寒雨，我的身体也是垮得不能再垮了。
最重要的除了记得自己的名字，我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
“姐姐我失言了……我……我现在也不好受……”
墨儿在我脑海中回荡的声音终于也失落了下来，透露着几分悲愤。
“就算我能挺过这一夜，我们也毫无办法了，我这具身体你拿去吧，墨儿姐姐你当初不就想要我这具身体吗？”
我闭着眼睛，任满树红叶中沥过的雨水打湿自己上扬的脸庞来掩饰自己那两绺不甘心淌着的细细泪河。
“不不，你是男的，男女有别，姐姐我虽然现在记忆不全，但也是二次穿越的经验者，一开始我确实想要你的身体，只是我自己的灵魂受你这具身体的影响反而变弱了连原本样子都显露不出，而且我一个冰清玉洁的少女支配一具小男孩的身体，想一想或许会很有趣，但细思极恐啊！”
“你还是那么多话……那怎么办，明天一起死了，然后进行你说的那什么投胎？”
“想一想，我墨儿貌似还没嫁过人真是白走了世间这几遭……魂到尽头却要陪着一个美少年胚子明天去投胎。”
秋雨似乎显露出几分无奈，全身湿透的我连瑟瑟发抖也放弃了。
接受无奈的现实后，我和墨儿姐姐你一言我一语地在面对死亡的临近时决定继续……插科打诨。
“嗷——”
稀稀疏疏地狼群跑动声响，周围的灌木丛根本挡不住饿狼的奔袭。
“墨儿姐姐，你似乎讲不完这个什么丑小鸭的故事了。”
就在不久前，为了消除死亡真正逼近时的恐惧感，墨儿姐姐开始讲起她突然想起来的一个童话故事。
童话的名字叫丑小鸭，只可惜她只讲到丑小鸭连猎狗都不屑吃的那一段时我就被一群饿狼围住了。
“算了，我都懒得因为这破运气哭了，姐姐我直接告诉你结局吧，丑小鸭最后变成了天鹅！”
我突然听到这个故事的结局，双眼睁开一条缝看了最后一眼不远处泛着绿幽幽光晕，闭上眼然后觉得莫名其妙的唐突感。
我决定只在乎这个故事，其他的不必再管。
“丑小鸭怎么可能……？”
“呼哧呼哧，嗷——”
未等到我问完墨儿这个问题，离我最近的一匹瘦狼跳起来冲我的脖子咬来。
名唤肖行欢，小名异儿，三岁半，应该是混血儿，男孩子，体内有一个自称墨儿的穿越者少女魂魄附身。
生死存亡之间，我走马观花般梳理了一遍人生的轨迹，发现每次和墨儿意念交流学习的事情占了记事以来两年里人生中大部分。
突然，一个满面泪痕的侍女模样的女人将什么交给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的画面闯入了我的脑海。
我认出那个老人是养了我半年多后扔给之前那支商队的人，似乎叫什么阿史那勇，是个哑巴。
那个被侍女交给阿史那勇的什么，毫无疑问就是我。
在死前的一瞬间，我似乎掌握了有关自己身世的一丝线索，只可惜我自己在下一刻就要被饿狼咬断脖子。
就算无数次以各种理由借口安慰自己本来就活不久，但，我不甘啊！
我闭着眼似乎能感到墨儿姐姐那团白雾缩的更小了，我也闻到了近在眼前饿狼张开的血盆大口的臭味。
就这么死了吗？
“喵呜——”
“呜嗷——嗷嗷嗷嗷……”
雨停了，但两声异样的叫声打破了周遭的平静。
猫？
“喵！”
“喵呜！”
我使出浑身力气睁大了双眼，想要看看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
紫色的小火苗在地上划出一条曲线映入了我的眼中。
透着这点光亮和重新出现在天空中的皓月，我勉强看清了面前的状况。
黑猫！
一大群炸毛呜鸣着的黑猫！
只是，我发现为首的一只大猫是黑白相间的毛色，与其他黑猫们明显区别了开来。
我……被猫咪救了吗？
不远处，那匹想咬断我喉咙的饿狼倒在地上狼狈不堪。
它应该是在先前的一瞬间被那只黑白色的大猫撞飞了。
几匹本来围住我的饿狼反而无奈地被黑白大猫率领的一大群黑猫用人海战术突显出的尖牙利爪数量打退。
“这到是个奇事儿……肖行欢，看来我们命不该绝啊。”
脑海里回荡着墨儿那种劫后余生话语里透露的欢喜劲儿，只是我已经没有心思和她对话了。
看着回过头来，一群憨憨作态大摇大摆朝我蹭来的猫群，我终于有了小孩子应有的表现。
我理解不能，于是我的脑袋卡壳了。
“喵——喵喵——喵喵——喵——”
无语中我感觉到身体似乎飘了起来一抖一抖的，我知道那是我正被喵着口号的猫群载着不知道要被运到哪里去。
片刻之间的大起大落，我百感交集导致脑子一片空白，但就这么百感交集地难受也不是个办法。
所以，我决定晕一晕。
不再理会包括墨儿姐的欢呼的周遭世界的一切，我暂时停止了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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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回来，忒格斯。”
在月光下坠着一头漂亮雾鬓样银发的少女半蹲在一处大屋的门口，手指轻佻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大猫的喉咙处。
名为忒格斯的猫发出舒服地呼噜声，它用小脑袋蹭着少女白皙的左手手背。
少女望了一眼慢慢被黑猫群抬近的昏迷着的男孩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忒格斯，你又捡回人类来了，才老实了多久，你再这样家里就没有存粮了。这次限你一个月不准出庄。”
忒格斯委屈地喵了一声，用嘴拽住少女的睡裙裙摆，示意她去仔细看看那个小男孩。
“嗯，云国人？”
“嘭——”
将小男孩稳稳放在台阶前的干燥地面后，黑猫群微微颔首后化作一片雾气消失的无影无踪。
月夜中，少女红色的双眸如同石榴石一般透露着平静，但接着她注意到了男孩脖子上的那块红绳系着的平安扣。
她身体有了些轻轻的颤动。
少女俯下身子，仔细端详着那块白玉平安扣。
平安扣玉质如月光，洁白细腻，色泽动人。
少女轻轻捂住莺唇，轻声地发出咦的一声喃喃。
她毫不迟疑地挥手，如同扯下一片丝绸般顺滑的星光，魔法的治愈光芒笼罩在了男孩身上。
少女片刻前发觉到男孩正发着高烧，而且男孩的身体已经算是垮掉了，她必须立即进行治愈。
“忒格斯，去告诉安娜，说我让她熬药浴。”
“喵——”
猫欢快地叫了一声，窜入了大屋的门口。
男孩本来湿透的破烂的衣服被魔法瞬间蒸干洗净，洁白的光芒下男孩颇显稚嫩俊俏的脸庞露出了稍稍放松些的表情。
魔法消散，少女用手指探了探男孩的额头。
还是很烫，她摇了摇头。
“你和那个人是什么关系呢？”
她像自言自语，又像是不经意地问着昏睡中的小男孩。
“妈妈……”
少女摸着男孩的手不自在地怔了一怔。
低下身将男孩瘦弱的身躯背起，她走了两步就有些气喘吁吁了。
舔了舔嘴唇，少女露出了嘴边两颗不易被察觉到的小尖牙，苦笑了一下，继续摇摇晃晃地进入了屋内，无奈地用肩膀关上了门。
大屋有两层，穿过一层的大厅，在连接二层楼梯的走廊深处有一间浴室。
“大小姐，您应该让我将这个人抱过来。”
“那……安娜帮我一下，抱他下来，我手臂有些发麻了……”
生硬的咬字声音，毫无感情的语调夹杂着一些机械的声音，名为安娜的人偶从红彤彤着脸蛋的少女背上揽过那个重物。
“请先回避，大小姐。”
安娜那张可以以假乱真的面孔紧绷绷的没有任何表情，但“回避”二字却咬的很重。
被称呼为大小姐的少女摘下男孩脖间的白玉，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浴室。
人偶用脚关上门，接着娴熟地将男孩的衣服拔得精光，等浴池里的水温合适后将他扔进了那个大锅形状的浴池中。
“噗通——”
男孩在有些泛着绿色的汤浴中没有挣扎，慢慢沉进了池底。
人偶坐在一旁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些针线头，眨眼之间将男孩原本的那件衣服缝补完毕。
过了一会，她身后的浴池中终于有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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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行——欢！”
我迷迷糊糊中听到了墨儿的大呼大叫。
“墨儿姐，让我再睡会……”
“别睡了，我都叫了你三千次了，再睡你就永远不用睁眼了！”
我迷惘之中突然也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
无法呼吸！
嘴中有些苦涩的感觉，而且似乎自己像是被浸在温水中一样。
我睁开眼。
好痛！
水浸入眼睛，引发了一阵刺痛。
我想喊出声来，却发现张开嘴换来的却是几口苦涩的温水。
“赶快站起来！”
我遵从墨儿的建议挥手摆脚，然后猛地站起身来。
可笑的是，我发现自己不够高……
“使劲跳一下，试着让旁边的那个木疙瘩赶快救你！”
来不及多想什么，又喝了两口水后，我使劲一跃，终于让脑袋露出了水面。
“呼哈——”
我使劲扑腾着，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下一秒，我感觉到了肩膀被什么架住使我不再下沉。
“你是谁？我在哪里？”
我用流泪的方式减弱了因为药水入眼带来的痛苦，看清楚眼前，然后便向面前架住我的女仆问出了我最关心的问题。
“我是大小姐的女仆，名叫安娜。你现在在大小姐的浴室中。”
我被女仆从水中拎出裹上白色的浴巾擦拭身上的水滴。
“大小姐是谁？是她救了我吗？”
我环顾了一下这间宽敞的浴室，伴着烛台上的点点烛光，墨儿也很是赞叹浴室的典雅整洁。
“我不能直呼大小姐的名讳，不过大小姐很快就会见你。救你的是大小姐的宠物猫，忒格斯。”
“谢谢。”
我换上不知为何突然变干净和被缝补过的那件草原小孩服装，只可惜那双小靴子早就在商队行进的路途中扔掉了。
“谢谢这句话请对大小姐说，我只是大小姐的女仆。还有，我这里暂时没有你能穿的衣服，只好将你的旧衣服缝补一下。”
“所以，我对你说这声谢谢。”
我笑嘻嘻地对看似冷漠的人偶女仆解释道。
女仆整理浴室完毕后，就牵着我通过浴室的小楼梯，向大屋二层走去。
我探头探脑地打量着这精致的木制楼梯，生出了些恍惚的感觉。
“大小姐，我把他带来了。”
打开一扇别样精致的白木门，我被带进了一间女子气十足的卧室。
血色的窗帘大敞着，皎洁的月光透过巨大的阳台门玻璃面让坐在卷着纱帐的软床上的娇柔少女多了几分神秘感。
少女斜坐在窗边，并没有理睬我这个站在安娜身旁的忐忑不安的小孩子。
她将手中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赤红的双眸悄然间瞥了我一眼。
我感到背脊一阵发寒，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小异儿，那位看起来可不简单，你昏迷时她用魔法给你治疗过。”
我听着墨儿给我陈述我晕倒后发生的一件件事，或许高烧刚退，觉得嘴唇有些发干。
“喵——”
名叫忒格斯的猫跳下床，摇头晃脑翘着尾巴擦着我的裤腿转了两圈，似乎在示意我不要太过紧张。
我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果然还是个小孩子，这么简单就被震慑到了。
“谢谢。”
我行了一个简单的叉手礼，发自心底地向这位看起来不过十二岁左右样子的大小姐道了一声谢谢。
“不用谢，你是我家的小家伙捡回来的，说实话我现在有些头疼如何安置你。对了，你叫什么？”
这个大小姐的声音很好听，至少没有冷冷的寒意，有些像小溪流水的叮咚灵性。
“哦，我的名字是……”
我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个大小姐并没有墨儿以前讲的故事里的贵族小姐那么蛮横毫无客气。
“算了，你被我救了那就是属于我的东西了，以前你叫什么无所谓，从今天起你就叫布罗德，布罗德·海欧斯。”
“哎？”
我突然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有些理解不能。
“咦？哈哈哈哈，有趣，肖行欢啊肖行欢，看来姐姐我以后要叫你小布罗德了？”
我没有理睬墨儿在我脑海中幸灾乐祸的笑声，只是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我是宾妮尔，宾妮尔·斯诺，现任斯诺家族的主人。布罗德，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家的童仆。”
我看到她手中似乎把玩着什么，然后发现那是我的平安扣。
“那是我的。”
我硬着头皮说道，皱着眉头盯着她手里的那枚玉扣。
“我困了。安娜，在后院给布罗德找间干净的小屋，再给他弄点吃的，从明天开始你教他一些家务事。”
宾妮尔轻轻地打了一个柔声的哈欠，舒展了一下娇嫩的身躯。
“是，大小姐。”
安娜拎着沉默不语毫无反抗的我，转身下楼。
“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小异儿，哦，不对，小布罗德，先静观其变，至少不用担心明天就死了，对不？”
墨儿完全没有任何担忧的意思，发扬了她一贯的乐观精神。
“也只能先这样了，我也正好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冥想你教给我的五行口诀。”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在脑海里回复墨儿的提议。
“喵——”
宾妮尔抱起盘在她双腿上的大猫，起身将窗帘拉紧，只留黯淡的烛光在屋内偶尔晃动。
“忒格斯，你确定你救下他时周遭没有其他人？”
“喵——”
“那就好……”
宾妮尔叹了口气，放下忒格斯，挥手灭掉了两盏烛台。
“晚安，忒格斯。”
“喵呜——”
风雨停歇，夜深人静，混沌的地平线处只等待着新的朝霞浮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