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兴在电话里传出的声音很沮丧，音质没有了往日的震撼，有些嘶哑，像是裂了缝的铜锣，总有点岔音裂调。
我跟你说，老刘，这世上啥最难找？朋友，你知道吗？朋友。我是有切身体会了。你知道的，我刚搬了新家不久，你不知道？我没告诉过你吗？我搬到新奇小区告诉了所有的朋友了。为了庆贺乔迁，我还在怡红院大酒店摆了十桌筵席，请了所有的朋友。我这个人就爱交朋友。请客那天热闹啊，朋友都喝了个淋漓尽致，一半人都喝吐了，一半人都是躺着出去的。临行时个个都拉着我的手不放，说我够朋友，以后有啥事，说一声，为朋友，两肋插刀，肋插两刀都在所不辞。我搬新家了，没有告诉你吗？老刘啊，你离我这千里之遥，告诉了你，你也不会来的，你不会怪了我吧？咱们是朋友，不会计较的，对吧？
我搬的新房三室两厅，两卫的，宽敞。在我这儿，能在这样的地段住这样的房子，那也得是中产阶级才行。老刘哇，你要是再来我这儿就直接住到家里好了，带着夫人小秘都可以啊，绝对住得下。
我买的房子是一楼，一楼的房价比三四楼便宜好几个系数呢。再说了，买米买面，搬个煤气罐什么的不也方便省力吗？你不知道，每次我看到住我楼上的人吭哧吭哧地往上扛东西，我心里解气啊。当然了，住一楼就是脏了点，常言说，一楼脏，二楼乱，三楼四楼住高干，五楼六楼没法办，七楼住着大傻蛋。最他娘的让人头疼的是，一楼的下水道常常被堵，家里常常是水漫金山，尤其是周六周日，谁家要是洗衣服，就从我家那洗手间的地漏里往上翻那皂沫子，堆的跟个小雪山似的。
上个周末，我家的地漏又莫名其妙的堵塞了，咕嘟咕嘟往上翻污水，光那皮碗我都捣鼓坏了仨也没能疏通，到院里一看，是我那门口的污水道堵了，污水从窨井盖的窟窿里往外翻水。
我气坏了，去找物业公司。物业公司的人说，下水道部分开发商还没有移交给物业公司，让我去找开发商。我找了开发商，开发商说开什么国际玩笑，整个小区都移交完了，还有下水道不移交的道理吗？还是让我找物业公司。两家扯皮，我家可他妈遭殃了，抗洪抢险啊，筑堤筑坝，阻止污水往客厅卧室里进犯。我媳妇把我骂得是狗血喷头啊，说都是我这猪脑子，当初她主张买二楼，是我坚持买一楼的，这下好了，买了个洗澡堂子。
眼看着那污水渗过障碍物，浸入家中刚铺好的好船长木地板，媳妇心疼得眼泪都下来了，指着我的鼻子说，你平日里那么多的狐朋狗友，找找他们帮帮忙啊。媳妇这一提醒，我激灵过来了，抱着电话找朋友帮忙。
老马，每次喝酒都是我最铁的酒友，我俩人不放倒一个就不算完。拨通了老马的电话，老马说，他找找朋友，找找开发商的老总，要理论理论这事。放下电话就没了消息。污水还是肆意泛滥。
老牛，只要有饭局，老牛就到场，喝多了就搂着我哭，说只有我是他最好的哥们。听了我的遭遇后，他在电话里火冒三丈，说，哥，他们明摆着欺负人啊，你说吧，咱先收拾谁，是卸他的胳膊还是卸他的腿。我现在是疏通下水管道，又不是找人打架，这不是更添乱吗？
老羊，听了我的情况，在电话里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给我念物业管理规定，开发商手册，然后分析第一步该怎样做，第二步该怎样做，一步二步做不成又该怎样做。
我老婆已经在客厅里大喊大叫了，我这电话打了一串没一个能解决问题。
我们小区收发室的朱师傅来给我送邮件，一见到这情况，二话不说，掀起了窨井盖，扑通一声就跳了下去，蹲在没了腰的污水里，用双手往外掏脏物啊。这小区的人也真够缺德的，什么玩意都往下水道里扔，朱师傅足足在污水里掏了半个多小时，掏出的脏东西能拉半个平板车。天还冷啊，才三月份，朱师傅的脸都发青了。我媳妇，给朱师傅端了碗热汤，流着泪连声感谢啊。朱师傅说啥？他说别说客气话，我和贾兴是朋友，有啥事，尽管说。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我和朱师傅有啥交情。只是在去年十一，单位发了一箱橙子，奇酸，家里没人吃，我就顺手带到门岗给了朱师傅，扯过几句咸淡。
老刘哇，经过这事我发现，我身边有一大堆的熟人，竟然没有朋友啊。你数数你身边的人，到底有几个是可以交心的朋友？都是熟人，没朋友！老刘哇，咱俩是朋友，对不对？我把你当朋友才对你说这些的，你说，我们是你朋友吗？
我握着电话，竟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贾兴还在问：我们是朋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