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会上狠狠地批评了一次,发了大火。可细一看,凡是一把手没来的人,都是和他个人关系不错的,而且有许多人和他有经济上的交往,批评归批评,可是,怎么能下决心处理呢?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告诉办公室下通报,进行批评。而参加会议的遵守纪律的都是一些老实巴交的,没有什么根基的人。不管你在会上怎么讲,他们闭着眼,坐在下面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南平市的领导干部队伍,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而造成这个样子的责任又在谁呢?
在会场上生了一肚子的气,他连午饭也没有吃。回到了家,更是心情不顺。打开门,扑鼻而来的是一股一股十分呛人的烧香的味道。不用说,妻子又在佛像前敬拜了。
他把皮包往茶几上重重地一放,已经明显地感觉到肚子饿了,他大声地喊道:“玉贤,玉贤,我饿了,快点做饭。”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他往里间妻子的专用房间瞅了瞅,门关着,但并没有关严。门外面的一个小桌上,堆满了《三世因果经》、《大乘无量寿经》、《阿弥陀佛经》等经书。他慢慢走过去,轻轻推开门,这是妻子精心布置的一间佛堂,条桌上供奉着释迦牟尼、观世音等佛像和香炉、香台、佛经供品。妻子正在那里打坐念经。金光闪闪的佛像前,摆着一盘盘鲜艳的供品,香炉里燃着一缕缕香烟……“你快做饭去吧!”看到这情景,田瑞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个退休的县级干部,一个********的妻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他很生气地说了一句。
妻子仍然没有理他,就像他根本不存在一样。她跪在地下,大声地念颂着:“我佛慈悲,与人为善。阿弥陀佛。”
他本想再说几句,可是在佛像面前,他还是没敢出口。他不信佛,可对佛也不敢太过份,他知道现在很多人信佛,还包括许多领导干部,据说,一些层次更高的高级干部也偷偷地信。佛真的那么灵吗?
他关上门,又回到了客厅里,坐到了沙发上。他仍然很气愤,一个********的家,已经变成了佛堂,这样下去怎么得了?这要是传出去,自己在南平市干部群众中还有什么威信?他今天一定要和妻子好好谈一谈。
过了半个多小时,妻子才从屋子里面走出来。见到他,脸上没有一点的表情,就像不认识一样。她往田瑞明对面的沙发上一坐,开口道:“我要跟你谈谈。”
“是啊,我也要跟你谈谈。玉贤啊,你这样下去可不得了。开始信点我也没在意,你现在已经发展到这么严重的程度,你必须……”田瑞明的话还没有说完,妻子冷冷地说了一句:“我今天正式告诉你,我要出家。”
“什么什么?你要出家?”田瑞明愣愣地看着妻子,不相信这话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的。也不相信眼前的她会是一个退了休的处级干部,一个********的妻子。
“我已经决定了。我以后也不会再给你做饭了。”妻子平静地说。
“玉贤,你决不能这样做。你知道吗?一个********的妻子要是出了家,那会成为全国重大新闻的。看在咱们夫妻的面子上,看在咱们过去的情份上,你就是为了我,也不能这样做呀!”田瑞明大声地说。
妻子用没有光泽的眼睛看着他,没有言语。
“玉贤啊,我们生活得好好的,你为什么非要出家呢?啊?”他不解地问。
“为了你!”妻子回答。
“为了我?为我什么呢?”田瑞明吃惊地问。
“为你赎罪。”
“什么,为我赎罪?”他大吃一惊,厉声问道:“简直是胡说。我有什么罪?”
“你已经步入了罪恶的泥潭,我不愿意看到你继续走下去。我要寻找佛门,为你赎罪。”妻子脸色苍白,语气平静,不像是神经不正常。
“玉贤啊,你是不是退休后无事可做,整天关在家里,神经不正常了?凡是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到,我田瑞明一天到晚地忙,为了党和人民的事业勤奋工作,连********对我都是一个劲地夸奖,说我……”
“********只知道你的表面,谁能像我这样了解你的全部呢?你要是不服气,我今天就给你说说。自打你当了南平的********,你看看你身边围着的那些人,一个个都是溜须拍马的,哪有什么正经人呀,哪有什么真本事呀。你可倒好,这样的人全部重用,个个提拔。过去,要是提拔个干部,群众和同事们都羡慕得不得了,都说提拔的人能干,有水平,值得让人学习。现在呢?你提拔的人,没一个让人羡慕的。你知道老百姓和干部们在下面说什么吗?在南平想提拔,男人要拿钱,女人要上床。这些话你真的听不见吗?再看看前几天你提拔的那一批干部,在南平日报上一公示,三十四个人,只有一个有学士学位的。咱南平真的就没有人才了吗?学士、硕士真的没有吗?不是,是你不用。对敢于说真话的,工作认真负责的,不怕得罪人的,不给你送礼的,你们不是批评就是诫勉。好人哪还有积极性?有人写点文章,出了几本书,说几句真话,揭露出腐败问题,你看你那个不高兴劲儿,还要把人调走。你要是没干什么坏事,干嘛要对号入座呢?你在南平说一不二,谁敢给你提意见。研究干部,你一个人说变就变,想怎么来就怎么来。送两件裘皮大衣,就可以当个县长。帮你掩盖点问题,就可以提拔重用,你已经是越走越远了。你自我感觉挺好,我都替你着急。”
妻子的这一通话,气得田瑞明脸色通红,他大叫着:“玉贤,你这是听谁瞎说的?这都是没有事实根据的。是有人想……”
“你听我说完。别老虎屁股摸不得。我说的是没有根据吗?马上就要进行机构改革了,你可倒好,在市政府任命了十四个副秘书长。******大不大?省政府大不大?也没有设十四个秘书长呀。全国数一数,有哪一个中小城市搞出十四个秘书长的?你这是精简吗?你创造了南平市政府副秘书长之最,也可以说是全国之最。真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用官场上的话说,那副秘书长已经不值钱了,是搭秆的。你想给谁一个就可以给谁一个,你这样不负责任地任命干部,那市长还怎么干工作?那市政府还怎么能正常运转?再说了,这十四也是不吉利的数字呀。十四就是要出事。果不然,这事是没少出。你自己数数,这事还少吗?纺织厂着火,化工厂爆炸,下岗工人增多,经济指标下滑……你以为我在家里什么也不知道呀,南平经济指标已经是全省第一名了,是倒数而不是前数。背后说你好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
听到这,田瑞明张张口,还想说什么,可是,话没有说出来,他的脸上已经开始冒汗了。
“南平这个地方,城市不大,怪事不少;人口不多,黑社会不少。官员和黑社会勾结,干了那么多的坏事,你这个********真的就不知道吗?你就没有一点责任吗?说出来鬼都不信。《红楼梦》中贾府看门的焦大说过,贾府里除了门口那对石狮子外,就没有干净的。我看啊,你现在领导的南平市委,连一对干净的石狮子都没有。我作为你的妻子,不仅为你感到难过,也为你感到悲哀。”妻子几年没有说话了,今天一张嘴,就像连珠炮一样,一句比一句狠,一句比一句有劲。让田瑞明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口之力,平时当书记训人的那个架式早已经没有了。好在这是在家里,没有让外人看见,也没有失了那高贵的身份。
“最后我说说钱。没有钱不行,可钱多了,也害人。你说我们俩,我退休了每月一千四百多。你呢,每月三千多,我们俩几乎不花什么钱。一儿一女呢,都在国外,人家也用不着咱给钱。咱要那么多的钱干什么呢?自从你当了********,我都给你偷偷算过,咱家的钱就是越来越多,多的都无法计算。来了客人走了,丢下一笔钱。过年过节,来人没有空手的。还有你书房的抽屉里,有那么多的卡,我不明白那卡干什么用,可那里面肯定都有钱。这都是不义之财呀!你怎么都能要呢?还有家里那么多的美元,你是中国的官员,怎么美国政府给你开工资呢?而且是那么多。这钱肯定是不干净的。是送你上路的钱,是烧纸的钱,是要你命的钱。这些话谁能说?只有我说。因为我是你妻子,我和你风风雨雨走过了三十多年。我不想在晚年的时候去监狱看你。我想你能太太平平地退休,和我共度晚年的美好生活。别学你的前任,还没有完全下台,下岗工人的大标语就打上大街了。与人为善,慈悲度世。不可贪心不足,毁了一生。”
田瑞明脸色苍白,喘着粗气,额头上的汗已经下来了。这么多年,还真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尖利,这么刺耳的话。他的心也在颤抖。他用目光看着妻子,想从她平静的脸上找出一些答案。
“人非圣贤,岂能无过。你这个********也不例外。知错就改,你还来得及。听我的话,改邪归正吧!把那些不义之财拿出来,建一个大佛吧!让佛主保佑南平人民安康、幸福吧!”妻子说。
“这……这你容我想一想……”田瑞明低声地说。
“我佛慈悲,与人为善,阿弥陀佛。”玉贤轻声地念叨着,飘然离去……放下电话,一种巨大的恐怖笼照在马美丽的心头。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老师会对自己这样绝情,会在她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把她送上断头台。
她平息了一下自己恐慌的心情,操起电话,打到了王光辉的家。
“光辉啊,你,你等我一下。千,千万不要走,我,我马上去你的家。”她说话的声音在发抖。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王光辉在电话里大声地问。
她没有回答,放下电话,提着兜子,穿鞋出门,打个出租车就去王光辉的家。正是早上上班的高峰,车速不快,还总是塞车。她急得冲司机直说:“快点,再快点,我有急事。”
到了王光辉的家,敲门进去,一头就扑到了王光辉的怀里。“光辉,可不好了,出大事啦!”
王光辉妻子早已出国,一个人在家起来得挺晚,也没吃早饭。见马美丽这个样子,急着问:“你这是怎么了?快说话呀!”
马美丽抬起头,话没出口,眼泪早流出来了:“光辉,张大坚他,他出卖了我,他到检察院举报我们去了……”
“啊?”王光辉一听是大吃一惊。有道是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现在出事,真是从内部出来了。“你,你是怎么搞的?他,他不是你的老师吗?”
“谁说不是呢?我过去对他那么好,把他调了来。昨天晚上,我按照你的意思,找他谈了一次话,把写的报告送给他,让他看完了签个名,还,还送给他一百万……”
“啥?你给了他一百万?”王光辉瞪着眼睛在问。
“嗯。你不是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嘛!我想……”
“行了行了。都是你干的好事。你怎么知道他去检察院举报了呢?”王光辉问。
“他刚才给我打个电话,也让我赶紧去检察院坦白。”马美丽说。
“坏了。真的坏了。都坏在了你这个老师的身上。你总说你们师生情,感情深。现在怎么样?是你有情而他无情,他这是坏了我们的大事呀!你呀,真是瞎了眼,弄了这么个定时炸弹,让他……”王光辉气得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你别说了,现在埋怨有什么用,快想办法吧,下一步怎么办?”
“怎么办?我能知道怎么办?他把那一百万拿到检察院,那就是实实在在的证据,还有那个报告。再说,他平时在公司管业务,咱那两个项目他也不能一点都不知道。检察院现在正需要证据呢,他这一去举报,正好是……”王光辉说到这说不下去了,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检察院的警车正鸣着警笛朝这里开来。
“那,那我们总不致于就在家里等着他们来抓吧。”马美丽焦急地说。
“对。现在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你马上离开南平。最好能出去,到香港或者到别的国家去。你一走,线索就断了。我就可以保留下来。致于下一步,我们还可以慢慢运作。你护照什么东西都有吧?”王光辉问。
“有。我早有准备。护照有好几本,美元也存在境外的多个银行。”马美丽胸有成竹地说。
“那好,那你就快走。现在连单位和家都不要回。走了以后不要和我直接通讯联系,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慢慢地想别的办法联系。美丽啊,请你记住了,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要把我说出来。我混上个副市长是不容易的。只要有我在,一切还有希望。”
“我知道了。只是,我,我舍不得你……”马美丽说着又哭了,她主动抱住了王光辉,死死不肯松手。
“别哭了,快走吧,晚了就可能走不了了。我还要给林一伟打个电话,让他在检察院内部尽量周旋,保证你有时间离境。”
“光辉,我走了,你可要保重啊!”马美丽擦了一把脸上的泪,与王光辉有点生死离别的感觉。
张大坚拿着一百万现金到市检察院举报,使证券公司的大案有了突破性的进展。检察长刘春英,副检察长兼反贪局长魏鸿柱以及检察委员会的其他成员,还有反贪局一科的程科长,一起认真听取了张大坚的举报揭发,看了那份材料,又看了那一兜子人民币。都感到事情的严重。大家的目光也都集中到了刘春英的脸上。
刘春英已经消瘦了许多,蜡黄色的脸上长满了妊娠斑,她四个多月的身孕已经让人能看出来了。院里的同志都知道她怀孕了,也都知道她反应强烈,遭了不少的罪。大家理解她,同情她,也可怜她。刘春英想了想,开口了:“现在这个大案终于有进展了。这是值得高兴的事。魏检啊,请你立即将这个情况向省检察院和省反贪局汇报,请示省院的指示。我呢,立即把情况向市委紧急汇报。同时,做好抓捕马美丽的一切准备工作,冻结证券公司的往来帐户,防止资金外流,保护好举报人张大坚同志。这些日子,大坚同志就在检察院吃住,法警队的同志要绝对保护举报人的人身安全,不要接触其他任何人。这一百万元现金,也要放在绝对安全的地方。此外,对被举报人现在就要进行跟踪控制,防止外逃。一旦批捕令下来,就要立即将其抓获归案。反贪局现在就要组织好力量,一旦抓获马美丽,就要全面进驻证券公司,彻底调查这起经济大案。”刘春英头脑清晰,沉着镇静,对工作的部署条条是道。魏副检察长等几个人听了都连连点头。
也许是紧张,也许是激动,刘春英的腹部突然疼痛起来。她用手抚摸着腹部,紧咬着嘴唇,心里说道:这个孩子,怀的可真不是时候呀!腹部越来越疼痛,她脸色苍白,额头上的汗已经下来了。
魏副检察长一见这情况,立即说道:“快打120,要救护车,送刘检到医院。”
十几分钟,救护车到了,医护人员拿着担架上了楼,刘春英被扶到担架上,她痛苦地拉着魏检察长的手:“老魏呀,我现在不行了,到市委汇报的事,就,就你代我去吧,要快,要把这个案子抓紧……”
魏检察长紧握刘春英的手说:“你放心吧,刘检,我会把这些事都处理好的。也会尽快让你签发批捕令的。”
刘春英痛苦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救护车尖叫着,拉着刘春英去了妇产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