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天他都闭门不出,所有前来请示工作的人都吃了闭门羹,只有阿钟进来了一次,向他报告说有一艘淡东的渔船因缺油靠岸抛锚,船主想分五十公斤柴油。
“船上有些什么人?”他警觉地问。
“我看也就是一般的渔民,一个老头,两个年轻人。”
阿钟拉开窗帘指点着。远处的沙滩上蹲着三个人,一艘小型机帆船停在岸边。裴子鸿看看没有异样,恹恹地挥手说:
“你分给他们一桶吧,不要让他们在岛上久留。”
阿钟走后,他又拿起望远镜来看了一阵,直到那渔船缓缓离去。
望着远去的渔船,一个大胆的想法蓦地在他的脑子里产生。他放下望远镜,在屋里来回地走着,然后给吴铭打了个电话,让他务必按约定把钱送到。吴铭还不知道发生的事情,答应得很干脆。
当晚,他让阿钟把他送到花石岛,然后叫小伙子到夜来香去等着,一个人来到老蔡的住处。
磨蹭了半天,老蔡才裹着睡袍开了门。里间的房门紧闭着,显然还有别的人。
“是汪董呵,这么晚上门,不知有何见教?”老蔡一副洒脱样。
裴子鸿不放心地指了指关着的房门。老蔡侧眼看了看道:
“没关系……嘿嘿,已经睡了。”
裴子鸿勉强笑道:“你老兄是夜夜不空啊。”
老蔡笑道:“巴掌大个地方,除了这个也没有什么玩的。”
裴子鸿收小声音向老蔡说明了来意。老蔡听他讲完,半天才抚捏着肥硕的下巴道:
“汪董真还给小弟出了一道不大不小的难题呢,这是犯法的事情,弄得不好,我这下半辈子就有好日子过了!”
“我想过了,只要计划周详,行动机密,就不会出问题。”裴子鸿道。其实他最担心害怕的就是弄不好会出问题。
“如果真要做,至少必须解决三件事。”老蔡沉吟着说,“一是我的船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等你?二是你怎么来?三是船上的人不只我一个,如何封住大家的嘴?前两个问题还好办,第三个问题比较麻烦:十多号人,只要有一个作怪,这事儿就得泡汤。”
“这都得仰仗你这人一船之长啦!”
“哦,没那么简单。我虽说是船长,但毕竟是外聘的,与手下的人交情都很浅。如果我一个人包了,大家肯定会认为我独吞了好处,到时随便给你来点儿小动作,都会惹起大麻烦。出海人最忌讳心不齐,这个想必你也懂。”
裴子鸿来时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于是说道:“那就对每个人都表示表示吧。”
“怎么个表示法?”
“每人送五百元钱。”
“人民币还是美元?”
“人民币。”
“那呀,我劝你趁早不要给。”老蔡摆着手。
“你的意思是每人五百美元?”裴子鸿红了脸。
“你想想吧,”老蔡一脸坏笑,,“这些人会在乎你这五百元人民币?说得不好听一点,只够上夜总会给小姐的一次小费。”
裴子鸿后悔“五百”两个字说得太早了。就打全船十五个人,加起来是个什么数?何况几个头儿还不能一视同仁。出去了就不比得国内了,花一个就少一个,天知道今后会怎么样!但他不得不就着这个价码跟老蔡往下磨,但老蔡一口咬死:下边的船员每人不得少于人民币三千元,几个头儿不得少于五千元,否则他的工作无法做。裴子鸿无奈,只得同意由他一次付五万人民币给老蔡,由老蔡负责去打点下边的人,先付三万,上船后再付两万。两人又具体商定了接应上船的有关事宜,到半夜时分方才告罄。
裴子鸿来到夜来香去叫阿钟返回翡翠岛。两人到得码头正欲上船,黑暗中气咻咻地追来一个女郎,冲着阿钟叫道:
“喂,你这点小费打发谁呵!”
阿钟难堪地在身上摸来摸去,摸出一把零钞递了过去,不料对方连正眼也不瞧,说道:
“大老板,别这样小气嘛!”
“真没有了。”阿钟拍拍衣袋道,“要就要,不要拉倒!”说着将零钞往女郎手里一塞,女郎一躲闪,零钞都掉在地上,被风吹得滚卷着四散开去。
“走,上船。”阿钟对裴子鸿道。
“烂仔,赖皮!”女郎大骂起来。
“鬼妹,当心老子揍死你!”阿钟挽起袖子要冲过去,被裴子鸿挡住了。他掏出三百元钱递给那女郎道:
“走吧,走吧。”
女郎接过钱在耳边抖了抖,忿忿地转身走了。
上船后阿钟对裴子鸿道:“不好意思。”
裴子鸿说:“你我兄弟,说这个就见外了。”
“汪老板,以后有什么事,只要你一句话!”
“你还别说,正有事儿要请你帮忙呢。”
“除了开这个破船,我可没有别的本事呵!”
“要的就是你这个本事。”
裴子鸿便在引擎声中,将事情合盘给小伙子讲了。他已经想过,这件事情阿钟是唯一合适的人选。为免再出现在老蔡那儿的周折,他把价码也开给了小伙子:一次性给他两万元人民币作报酬。
小伙子听了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黑暗中彼此也看不清相互的面孔。过了半晌,才听阿钟为难地说道:
“外海方向我很少跑,摸不清海情,又是晚上……而且现在海上巡逻也加强了,船往内走好说,一往外就说不清楚,不是接应走私就是非法离境,一旦被逮着,那就吃不了兜着走啦!”
“那就得做到万无一失啦。”裴子鸿道。他知道一般外海方向并没有往香港方向控制得严,做得隐秘一点,一只小小的飞艇应当还是出得去的。
“我倒不在乎,真被逮着,顶多坐几年牢,但老婆娃娃就惨啦,总不能让他们喝西北风吧!”阿钟提高了嗓门。
裴子鸿怵惕地回望了一下已经离得很远的花石岛,说道:“这样吧,我可以先付给你一半的钱,完事后再付其余部分。”
“那点钱够什么用呵!”
话到这里,裴子鸿也就明白小伙子的意思了。妈的,一到关键时刻,条条蛇都咬人!于是他说道:“好好,我先把钱全部付给你,等事情办好了再给你一笔额外的奖金。”
“给多少奖金呵?”小伙子倒也不作态。
“五千吧。”
“哎呀,提着脑袋玩的事情,再给一万得啦!”
裴子鸿心头极不了然,但不得得不答应。现在是绝对的卖方市场。两人成交后,他又叮嘱了一番保密事项,直到小伙子将胸口拍得咚咚响,才不再说。
两人回到翡翠岛,沙滩上的篝火晚会还没有结束,火光映现着男男女女扭动的身影,夜空中传来含糊不清的叫闹声。阿钟一上岸就钻进那些狂歌酣舞的人群中去了,裴子鸿兀自回到宿舍。
老蔡收到裴子鸿预付的钱后,很快就将有关事宜定了下来:接应地点在翡翠岛东北方向约三十海里的七星礁,时间定在渔船出海当天夜里十一时至十二时之间。渔船预定下午二时出海,届时老蔡以船上发生临时故障为由,将船停在七星礁附近,他必须按时在那里等候。
在剩下的两天时间里,裴子鸿几乎是隔半小时就给吴铭打一个电话,要他火速把“东西”送到岛上来。但吴铭以款额太大,调换美元有困难,直到出海的当天下午,才将八万多美元送到他的手上,他当即将与吴铭合股经营翡翠岛的协议和入股凭据等全部拿出来,又写了一个书面说明,悉数交给吴铭。吴铭怅然不已地跟他喝了几杯散伙酒,说了些“友谊地久天长”之类的话,就称公司还有急事,匆匆告辞了。他一直将他送到码头。临行,吴铭告诉他,他已决定暂时聘请郑达来代管岛上业务,他觉得自己已管不了那么多了,敷衍着说了几声“好,好”。
前脚送走吴铭,裴子鸿后脚就回到住处,将房门反锁上清理东西。吴铭给他的全是崭新的美元,其中五万是吴铭退他的股金,三万是另帮他换的,总共计有一百元面额的四扎、五十元面额的八扎。他将这些美元平成两份,分别用塑料纸包扎好,然后剪开准备随身穿用的救生衣,将前胸的发泡塑料取了一半出来,将钱塞了进去,然后小心地缝好;三四公斤金货则全部塞进大腰包;平时积攒的一些美元和港币,还有一些剩余的人民币和一些重要文件都放在一个小密码箱里;为防万一,他在另一口装衣物的皮箱里准备了一些食品和饮料。
阿钟送走吴铭回来,离预定出发的时间只差一个小时了。裴子鸿将两万元人民币交给他。阿钟拿着钱笑咪咪地在手上打了两下,回宿舍放好,就过来帮他收拾。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裴子鸿心跳不已,两只手似乎都有些不太听使唤。阿钟显然察觉到了这一点,但什么也没有说。
收拾完毕后,两个人坐下来各抽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裴子鸿眼前忽然闪现出女儿小时候的影子……那一年女儿刚满两岁,他和鲍瑞华带她到市里去照像,小家伙第一次离开厂区,对外面的一切都很新鲜,一路上大瞪着两只眼睛东瞧西看,问个不停。照完像出来,他们到百货商店买一只小闹钟,刚选好付完款,却发现一直站在身边的小家伙不见了踪影!两个人满商店找,但找遍了也没找着,鲍瑞华当时就吓哭了,后来有人告诉说隔壁布店里有一个小女孩,两个人跑过去看时,小家伙正泪眼婆娑地站在那儿,叫一声爸爸,又叫一声妈妈,两个人跑过去把小家伙紧紧地抱在怀里……现在,女儿已经没有妈妈,也很快就将没有爸爸了。无娘儿女天关照。嘉玲,老天爷会护佑你的!
歌舞厅和海滩上都还有人在活动。他们按预定的路线,出门悄悄往后岛走去,一直走到磨盘石。飞艇已经停靠在那里。天太黑,两个人只得四脚四手地在乱石间爬着往下移动,在一块大礁石上,裴子鸿不小心踩虚了脚,整个身子顺着石头滑了下去,手掌和小腿都擦破了皮,鲜血立即渗了出来。阿钟过来将他拉上船。幸好他事先还准备了一点创可贴,赶紧贴上,但心头已罩上一层出师不利的阴影。
阿钟发动起引擎。也不知是周围太寂静还是机器出了毛病,其声音之大,简直有震天动地之感,裴子鸿吓得心惊肉跳,幸好飞艇很快就掉头驶离岩岸,冲进了夜色笼罩的茫茫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