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写成后,得读清华大学朱保雄君《纳兰成德评传》稿本。中据高士奇《<蔬香词>题注》,考知容若生于顺治十一年十二月十二日,可补本传一大遗憾。
又于容庚教授处得读燕京大学罗慕华君《纳兰成德传》稿本,其考容若世系及奉使索伦事,别有所据,视本传加详,惜未注明出处。待彼文发表后,读者可按其所列参考书目复核之。余今未得罗君同意,无权力为此,亦无权力引录其文也。(亦深望罗君见此文后,能将上述两段录寄,并注明出处,则读者与作者当无限感幸。)更有一意外之获,近从伦明先生处,得读余数年来谒求而未得之《通志堂集》,喜可知矣。据此书可补正本传之处甚多。会余将有远行,他事相催,未及将本传改作,兹将可采用之新资料之重要者分条写列于后。(若遍检高士奇著作,或更可得关于容若之资料,余今亦未能为是,附记于此,以待来者。朱保雄君又云,容若之弟除揆叙外,尚有一人,亦风雅士。一时未能检得出处。盼其能检出录寄。)(一)容若自乡举后与徐乾学往还甚密。徐序《通志堂集》云“自癸丑(时容若年二十)五月,始逢三、六、九日,(容若)黎明骑马过余邸舍讲论书史,日暮乃去,至为侍卫而止”。则徐氏于容若《墓志铭》中,谓其“于余绸缪笃挚,数年之中,殆以余之休戚为休戚”者当非夸也。徐序又言:“容若病且殆,邀余诀别,泣而言曰:“性德承先生之教,思钻研古人文字……执经左右,十有四年。先生语之以读书之要,及经史百家源流,如行者之得路。然性喜作诗余,禁之难止。今方欲从事古文,不幸遘疾短命。”则容若之自然嗜好及其所受乾学之影响可知也。
(二)翁叔元《容若哀辞》(《通志堂集》卷十九)云:“壬子同举京兆。……同举之士百二十有六人,相与契合者数人而已。”此数人中,除叔元及韩菼(《本集》卷十三有与韩商榷《明文选》书;韩除为容若撰神道碑铭外,有祭容若文)较接近者外,当尚有王鸿绪、徐倬、李国亮、蒋兴、高琯。(《本集》卷十九附有诸人与翁、韩合祭容若文云:“吾侪同年几人,盖十二三年来离合聚散,亦间会兴于寝门。”)叔元与容若过从尤密,其自述云:
明年(癸丑)或进士,余落第。君时过从,执手相慰藉,欲延余共晨夕。余时应蔡氏之聘不果就。是岁冬谓余曰:“子久客不一归省坟墓,知子以贫故艰于行,吾为子治行。”于是余作客十五年,至是始得归拜先人丘垅,馆数椽居妻子,君之赐也。迨余丙辰幸登第留都门,往来逾密。君益肆力于诗歌、古文词,时出以相示,邀余和,余愧不能也。亡何,君入为侍卫,旦夕弼丞,出入起居,多在上侧,以是相见稀少,然时时读君诗及所与朋友往还笔墨。(《通志堂集》卷十九)
(三)本传据《苇间诗集》卷三,谓容若之识姜宸英当在康熙辛酉。今据《通志堂集》卷十九附录宸英祭文,知实在癸丑。祭文中,且述与容若结交之经历,亦为极重要之传记材料,采录于下:兄一见我,怪我落落,转亦以此,赏我标格。人事多乖,分袂南还,旋复合并,于午未间。我蹶而穷,百忧萃止,是时归兄,馆我萧寺。人之,笑侮多方,兄不谓然,待我弥庄。俯循弱植,恃兄而强。继余忧归,涕泣弥弥,所以腆赙,怜余不子。非直兄然,太傅则尔,趋庭之言,今犹在耳。何图白首,复遄斯行,削牍怀椠,著作之庭。梵筵栖止,其室不远,纵谈良夕,枕席书卷。余来京师,刺字漫灭,举头触讳,动足遭跌。见辄怡然,亡其颠蹶,数兄知我,其端非一。我常箕踞,对客欠伸,兄不余傲,知我任真。我时漫骂,无问高爵。兄不余狂,知余疾恶。激昂论事,眼瞪舌桥,兄为抵掌,助之叫号。有时对酒,雪涕悲歌,谓余失志。孤愤则那。彼何人斯,实应且憎,余色拒之,兄门固扃。充兄之志,期于古人,非貌其形,直肖其神。在贵不骄,处富能贫,宜其胸中,无所厌欣。忽然而夭,岂亦有云。病之畴昔,信促余往,商略文选,感怀凄怆。梁(佩兰)、吴(雯)与顾(贞观),三子实来,夜合之诗,分咏同裁。诗墨未干。花犹烂开,七日之间,玉折兰摧。
(四)容若与顾贞观之交谊,据顾之祭容若文(《通志堂集》卷十九),有可补记者如下:
屈指丙辰,以迄今兹。十年之中,聚而复散,散而复聚,无一日不相忆,无一事不相体,无一念不相注。……吾母太孺人之丧,三千里奔讣,而吾哥(容若)助之以麦舟。……每戆言之数进,在总角之交,尚且触恶忌于转喉,而吾哥必曲为容纳。洎谗口之见攻,虽毛里之戚,未免致疑于投杼,而吾哥必阴为调护。此其知我之独深,亦为我之最苦,岂兄弟之不为友生,至今日而竟非虚语。又若尔汝形忘,晨夕心数,语惟文史,不及世务。或子衾而我覆,成我触而子举。君赏余弹指之词,我服君饮水之句。歌与哭总不能自言,而旁观者更莫解其何故。又若风期激发,慷慨披露,重以久要,申其积素。吾哥既引我为一人,我亦望吾哥以千古。他日执令嗣之手而谓余曰:“此长兄之犹子。”复执余之手而谓令嗣曰:“此孺子之伯父也。”……吾哥示疾前一(?)日,集南北之名流,咏中庭之双树。余诗最后,读之铿然,喜见眉宇,若惟恐不肖观之落人后者。
(五)容若与严绳孙及秦松龄之交游,据二人合作之祭文(《通志堂集》卷十九),有可补记者如下:
绳孙客燕,辱兄相招。松龄客楚,惠问良厚。谓严君言,子才可取,虽未识面,与子为友。无可相见,去年冬暮,今岁春残,绳孙奉假,龄则去官。(绳孙以是年四月请假出都,详于其容若哀词。则“去年冬暮”之别指松龄也。)……别未无几,思我实深。
两奉兄书,见兄素心。
(六)梁佩兰祭容若文(《通志堂集》卷十九)亦有传记材料可采者如下:
我离京师,距今(康熙乙丑)四年,此来见公,欢倍于前。留我朱邸,以风以雅,更筑闲馆,渌水之下。仲夏五月,朱荷绕门,西山飞来,青翠满轩。我念室家,南北万里,不能即归,暂焉依止。公为相慰,至于再三,谓我明春,同出江南。公昨乞假,恩许休沐。静披图史,闲聆丝竹。顷复入侍,上临乾清,谕以奏赋,振笔立成。……四方名土,鳞集一时,埙篪迭唱,公为总持。良宵皓月,更赋夜合,或陈素纸,或倚木榻。陶觞抒咏,其乐洋洋。(集卷十三有《<渌水亭宴集诗>序》,以骈俪出之,无传记材料,今不录。)(七)康熙辛酉,吴汉槎自塞外归,容若即延馆其家。《通志堂集》卷十四《祭吴汉槎文》中云:
皂帽归来,呜咽霑巾。我喜得子,如骖之靳。花间草堂,月夕霜辰。未几思母,翩然南棹。……中得子讯,卧疴累月。数寄尺书,促子遄发。授馆甫尔,遂苦下泄。两月之间,遂成永诀。
汉槎弟兆宣能文,亦馆容若家。有祭容若文,见《通志堂集》卷十九。
(八)刘继增《成容若小传》(见本传引)记康熙甲子容若扈驾过无锡,与顾贞观、姜宸英、陈其年偕宿惠山仞草庵,又与贞观倘佯山中。尝偕登贯华阁,屏从去梯,作竟夕谈。前已考,知其年草率,所记可疑。今读《通志堂集》卷十三《与顾梁汾书》云:“扈跸遄征,远离知己。若留北阙,仆逐南云。”则是时贞观实不在里。刘传所记,皆子虚也。考刘君及其前人所以致误者,盖彼等以容若有《桑榆墅同梁汾夜望》诗,又贞观《弹指词》注有“忆桑榆墅有三层小楼,容若与余昔年乘月去梯处”之语,因以为贞观所谓“桑榆”乃指其故里,而桑榆墅之小楼乃指贯华阁也。不知桑榆墅乃一专名,容若诗题可证。其所在虽不可考,今按容若致梁汾书,可决其非贯华阁也。容若扈驾南巡时与梁汾一段故事,二百余年来成为文学史上佳话,播于吟咏,施于画图,且构成贯华阁古迹上之重大意义,不谓今乃得知其幻。(惟容若登贯华阁留像额题事,则有后人见证可信。)深望世之与贯华阁有关系者,更正前误,揭于阁中,使后来登临凭吊者得知其实。虽足以减却彼等之诗意与历史兴趣不少,然真理终属可爱也。
容若在南巡期内创作颇多,有《金山赋》、《灵岩赋》。诗有《泰山》、《曲阜》、《江行》、《圣驾临江赋》、《江行》、《江南杂诗》、《秣陵怀古》、《金陵》、《病中过锡山》等作。词有《虎头词》(忆江南)十一首。附记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