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7月初的一天,汪原放去北平经南京,到一监看陈独秀。去年5月初,汪原放受茅盾之托到南京向陈独秀约稿,两人见过一面,一晃已是一年多了。汪原放说,《宇宙风》杂志主编陶亢德写了几封信找叔叔汪孟邹,希望你早日写出自传。
这是个老话题了。早在1933年,汪原放就提出陈独秀写自传,那年陈独秀在江宁候审,高语罕也写信叫陈独秀写自传。但汪孟邹胆子小,没有答应出版。胡适在《四十自述》中也提到希望陈独秀写自传,先写出来,然后再谈出版。群益公司托曹聚仁找陈独秀写自传,开出稿费每千字二十元,每月付二百元,但陈独秀没有答应。他和群益公司因为《新青年》印刷的事,闹了矛盾,从此不喜欢群益公司。
陈独秀何尝不想写自传,人在无聊时亟易想起平生往事,但写什么呢?写少年幼年事记得的已极少,且无大意义;记得的事,都是党事,此时也不能写。想来想去,陈独秀又回到中国文字音韵学上来了。钻进故纸堆,寻找字的来源,字在不同时代的变化、发展以及向别的字的演化、转义等,可使人暂时忘记苦恼。
汪原放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的几幅字,请仲叔给他题一幅字。陈独秀悬腕挥毫,写了:“天才贡献于社会者甚大,而社会每迫害天才。成功愈缓愈少者,天才愈大;此人类进步之所以为蚁行而非龙飞,独秀书于金陵。”又提笔写《古诗十九首》中《冉冉孤生竹》:“伤彼蕙兰花,含英扬光辉,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
墨迹干后,汪原放等陈独秀收好笔砚,又谈了一会,看天色已晚,欢欢喜喜地告辞出门。陈独秀将汪原放送出门,神情有些黯淡,他们没有想到,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7月8日,陈独秀收到《宇宙风》主编陶亢德的约稿信后,给他写了一回信,同意写自传。他写道:“许多朋友督促我写自传也久矣,只以未能全部出版,至今延未动手。前次尊函命写自传之一章,拟择其一节以应命,今尊函希望多写一点,到五四运动为止,则范围扩大矣,今拟正正经经写一本自传,从起首至五四前后,内容能够出版为止,先生以为然否?以材料是否缺乏或内容有无窒碍,究竟能写至何时,能有若干字,此时尚难确定。”
7月16日,陈独秀起笔写自传。几天里,平生往事奔腾而来,竟食味不甘,夜不能寐。到7月25日,陈独秀花了十天时间,写了《实庵自传》前二章,约一万字。月底,陈独秀写信告诉陶亢德,《自传》前二章写好了,即第一章“没有父亲的孩子”,第二章“由选学妖孽到康梁派”。濮德治、罗世凡两人喜欢看《实庵自传》,陈独秀写一节,他们看一节,都说写得不错。
7月24日陈独秀给南京国立中央研究院院长蔡元培写一信,说:“在报上见先生病后已复康宁,至为喜慰。兹特恳者,前承盛意,致函军政部请释放中央陆军监狱郑超麟一事,至今延宕未行。顷据人云,此事非有先生亲笔信,恐难生效。不审先生已完全康复、能为郑生作一短函否?闻该监狱近来保释之人颇多。酷暑中续求,惶恐无似。”
写好信,陈独秀请汪原放转给蔡元培。蔡元培是个有求必应的大好人,见到汪原放带来陈独秀的信,小心的关起房门,问起陈先生的健康和生活。汪原放告诉他:陈先生身体还好,没有大病。蔡元培放心了,他没有对信上的话发议论,认真的看了汪原放代拟好的给军政部长何应钦信后,默默的签了字。
汪原放代拟的信说:“敬启者,前函关于保释现押中央监狱政治犯郑超麟事,谅达台览。兹悉该犯郑超麟胃病日愈加深,惟恐久系狱中,危及生命,殊非国家爱护人才之道。用特再函恳请从速准予保释,俾得保全生命,实为德便。”
对于蔡元培出面保郑超麟,何应钦开始不理睬,在蔡的信上批道:“此老爱管闲事,相应不理可也。”陈独秀出狱后,何应钦遂改变念头,于8月25日复函蔡元培:“敬复者:大翰祗悉。查郑超麟因犯危害民国罪,原判有期徒刑十五年,经大赦,减处有期徒刑十年。兹既在监患胃病甚剧,已饬由军法司饬中央军人监狱长,通知本人觅保出监就医矣。专此奉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