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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生命中最为美好的部分

我所接近过的每个女人都让我认识了自己的一个方面。从这个意义上说,是她们,不断使我成为一个更加完美的人。

——南非·J。M。库切

婚前的那段情感经历,是我生命中最为美好的一部分。这当中与我有过情感纠葛的女性,几乎都是一些较为优秀的女性。起码我是这么认为的。当然我并不是说在她们的身上不存在缺陷。然而一旦陷入爱中,她们都显得纯粹而迷人。大约,爱情能使每一个人都变得纯粹而高尚起来。起码她们在所喜欢的人面前,无意中显示了最为美好的一面。

之所以写下她们,是因为我常常想起她们。更重要的是,我把曾经经历过的那些情感生活,视为我生命中最为美好的一部分。如果说我的情感生活并不显得单调的话,就是因为有了她们。如果说,我体验到了生命中最美好最幸福的一面,也正是因为有了她们。

人生的丰富性有很大一部分体现在爱或被爱中。此刻,我是怀着十分平静的心态想起她们。我渴望借助于回忆真切地再现那些已逝的情感经历。

初恋

大学临毕业的最后一学期,我们分别到临近的几所中学去实习,因为我们学的是教育专业。我和班上一位最要好的同学王分到了初三(6)班,代本班的化学课并兼班主任。初次为师,既觉得新鲜又觉得崇高,工作十分卖力,主要是兴致高。上课时,紧张得不得了,也兴奋得不得了。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的初三学生,年龄偏高,平均年龄在十七岁左右,大都处在青春期。这一点我们能感觉得到,尤其是那些女孩子,表现得比男孩子还大胆。上课时,我几乎不敢盯着她们看,但能感觉到她们在听讲时的神情与男孩子略有不同。好奇?兴奋?还有一种怪怪的说不清的东西。大约是因为我们这些刚刚站上讲台的实习老师,看起来并不比她们大多少的缘故,她们心里不怎么将我们当老师看待,所以既有看笑话的成分,也有一些好奇的成分。由于年龄上的差距不大(我们也就二十岁左右),她们在心理上更愿意把我们当朋友看待。

有的故意提一些问题刁难我们,也敢跟我们开开玩笑,尤其在下课的时候,喜欢围在我们身边转。

这当中我就注意上了A, A的特别之处就是上课时显得特别专心,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可是我几次发现,她其实是走神。

当我盯住她时,她会不好意思地勾下头来。当我提问她时,她什么也答不上来。课后我了解,她的学习成绩并不好。下课时,她总喜欢往我身边凑,故意问一些书本上的问题。其实我发现她的心根本就没放在学习上。

然而,十分奇怪,我对她却有好感。上课时,她那故意装出来的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让我觉得既可笑又可爱。她有一双很大的眼睛,盯着你看时会长时间一动不动,偶然间会因为羞涩而轻轻闪动。

我不会傻得看不懂这里面的意思,但是我尽量不流露出一点别的什么。毕竟我是实习老师,我懂得这里面的界限和分寸。

这是一种十分朦胧的情感,我还不敢承认这就是爱情,尤其是我们之间还有着这么一层师生关系。

有一次去家访,我和同学王二人来到了A的家。A的母亲一看我们两个也不怎么像个老师,还以为我们是她女儿的朋友,便直接把我们让进了A的房间。进入房间,我看见A正在午休。睡梦中的她并没听见我们已经走了进来。她母亲把我俩让进房子就走了。我们只好坐在地上的凳子上等她醒来。过了一会儿,我们便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要是她这样一直睡下去,我们还得一直等下去,我看见睡梦中的她轻轻呼吸着,身子微微蜷成一个弧形。身上盖着一条毛巾被。一双光脚丫露在外面,时不时地动一下。我想笑,但笑不出来,心里觉得她的睡姿可爱极了,同时有一种比可爱的感觉更深的情感——那大约就是爱恋与怜惜吧。

我突然变得局促不安起来。身边的同学王终于说,叫醒她吧!于是我站起来,靠近她,轻轻推了推她。她睁开了眼睛。她大约有些吃惊,随即脸变红了。

一个月的实习生活很快结束了。有几次她来学校看我,我并没有感觉到什么,我以为这是挺正常的事,我并不想把这样的好感发展为爱情。这是不现实的,何况那时,我也不懂得爱情是怎么回事。

大约是五月份,她约我一起到崆峒山去看庙会,坐她哥哥的车去。我答应了。我是和同学王随她一起去的。记得那天崆峒山上的人很多,有许多年轻人提着录音机,放的音乐都是些刚时兴的迪斯科,节奏感很强。那时的年轻人兴穿喇叭裤,高跟鞋,留长发以求时尚。

崆峒山风景不错,尤其奇妙的是,一棵松树直接从砖塔顶上长出来,十分的青翠。山上有石窟。爬山时,有几次,我牵了她的手。这感觉十分奇妙。下山时,我选择了一个机会,和她一起站在一条轰鸣的瀑布下面。借着震耳的轰鸣声,我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她没有躲避,一瞬间,我们都愣住了。嗓子发干,身体变得僵硬。

回来时,我们照样挤在大卡车的车厢里。车一直在公路上颠簸,天黑时,风大起来,且有了明显的寒意。一开始,A就有意和我坐在一起,有一时刻,她紧紧地靠着我,我忍不住想搂住她的肩膀,但是心里紧张得不得了,终于没敢这样去做。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莫名其妙地开始牵挂她,一遍一遍地想她。不久就收到了她的一封信,信里有她的一张照片。我激动得不得了。晚上悄悄地拿出她的照片,一遍一遍地端详,心里觉得幸福极了。

开毕业典礼那一天,我悄悄跑出会场,和A在体育场见面,A如约到来。那天A大约特意打扮了一番,头发烫成了微微的波浪,身上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香味。有一时刻,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她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大姑娘,不再是那个任性的喜欢恶作剧的小丫头了。

我变得局促不安起来,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些什么。我发现A也涨红了脸,勾下头,用鞋尖踢着草皮。

我掏出一条鲜艳的红纱巾递给她,这是前一天我特意选购的,那时我能做的就是这样了。

我说送给你做个纪念吧,明天我就离开这个城市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她接过去,没有装在衣兜里,而是一直捏在手里。她想说什么,但终于没讲出口来。由于莫名的羞涩我们都讲不出话来。

大约有十分钟的样子我们就分手了。

那年的九月份,我被分配到一个乡村中学去教书,心境十分悲凉。简陋的校园,相邻的村舍,以及附近的荒山秃岭,都表现出某种破败荒凉的气息。我觉得忽然间又滑入了生活的低谷。我拼命奋斗,就是为了要摆脱这样的生活景况,不料命运又使我回到当初的起点,区别仅仅在于,我成了一位教师,不再像那些乡亲们每天扛着锄头下地了。

这是一个十分偏僻的乡村中学,附近没有商店、银行和邮局。电也不通,晚上我们还点煤油灯,更谈不上娱乐了。唯一的享受就是听听收音机。到了晚上大多数老师都回家了,只剩下我们两三个单身汉,校园一时变得空荡荡的。我们几个不是到附近的村子里去转悠,就是爬到学校背后的山上去,借此消磨寂寞的时光。

有一天回家,收到A的一封信,信是寄到我们这个村子里的。我想她一定是从同学王中打问到地址的,其实她连我工作的地方也不知道,这期间我不愿给她写信,因为我知道,就我当下的处境来说,我们不可能走在一起,我是现实的。

她的信写得很长,多有埋怨之意,尽管如此却给了我巨大的安慰。总之她能记着我,对我也是一种安慰。随信寄来了她的一张相片,相片上的她微笑着推着一辆自行车,车子的把手中间系着一条纱巾。虽然是黑白相片,我也能猜得出,这是一条红纱巾。

我一直保存着这封信和这张照片。在漫长的夜晚,我一遍一遍地读她的信,端详她的照片。

这年寒假,我去了一次固原,从同学王处打问得知,A在街面上的一家菜铺买菜。我在街面上找到了那间菜铺,看见门口挤着许多买菜的人。等顾客陆续走光以后,我走进铺面。里面有几个穿着蓝大褂的妇女,其中有一个年轻的姑娘正弯腰收拾菜筐。她一抬头就看见了我,同时我也认出了她,我看见她一瞬间羞红了脸,她一定是觉得自己年纪轻轻来卖菜,不大光彩吧。

她让我在街上等她下班。

那天晚上,我们一直在街面上走。也不知道说话,就知道走。冬天天黑得早,街面上黑糊糊冷飕飕的,不知为什么,我们专拣黑暗的街道走。走进一个小巷时,她停住了脚步,小声对我说,我觉得冷……我顺手搂住她。她抬起头看了看我,小声说,要不我们到那里面去避避风?我一看旁边有一处被拆毁的院落。于是我们轻轻走进去,靠近马路边有一间小房子,门窗被拆去了,里面漆黑一片。我们也不觉得害怕,径直向那里面走进去。里面更黑,这黑暗反而使人觉得温暖。突然置身在这样一处黑暗的地方,倒驱除了羞怯的心理。

有一刻我们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地上,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声。

我忽然意识到,我们之所以走进这间黑暗的房子,实在是心照不宣。我更紧地搂了搂她,她的身子变得软软的,我把她的身子扳正面对面地抱住她。

她的身子是那么单薄,却又是那么柔软,我突然间觉得一阵伤心,这感觉一时间让我冷却下来。

我们在街面上匆匆分手,我预感到我们不会有更好的结局。第二天,我从同学王的口中得知,A已有了对象,并且从他的口中得知,她的行为不太检点。我有些莫名的伤心。

我感受到,A一定有了与男性接触的经验。事后想起,A在与我的这次接触中有一种淡淡的心不在焉。

两年后,我又一次见到了A,这时她已在一家冷库上班了。她告诉我说,她晚上就住在单位上,那里有一间独属于她的房子,她让我晚上去找她。我没有去。我知道晚上到她那里去预示着什么。

我与A之间已经疏远了。这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见面。

微笑

我一直记着B的微笑,这是两性相悦时的那种笑容,含蓄而羞涩,带着脉脉的情愫。她是我的同班女同学。今天,我是凭着对那种甜美的微笑的回忆想起了她。上大学时我们班总共才有三个女生。全班二十多个男生,暗暗地都盯着她们。彼此间较着劲,有意无意之间提防着对方。大约是出于自卑的心理,没有一个男生向女同学表示爱意。那时,我们在思想上还十分封建,男女生见面时是很少说话的。学校也禁止大学生谈恋爱。我记得很清楚,学校开除了一对谈恋爱的学生,说是假期的时候,值勤的老师将这对鸳鸯堵在了宿舍里。

每次上体育课时,我总在某一个瞬间注视她,她一定是出于心理上的默契,几乎在同时目光与我相撞,我们相视一笑。这一笑看似随意,实在大有深意。然而这样的“回眸一笑”却是隔着相当远的距离,看起来是朦胧的。尽管如此我还是产生了一种幸福感,这样的幸福感虽然朦胧,但并非是想象和虚幻。

我难以形容她那种微笑的神态,然而这种含蓄的表达,总使我难以满足,就像一朵花,我只能远距离地欣赏它,却不能真切地看到它的色彩,甚至闻一闻它的香气。

有几次,我近距离地看着B,我希望能得到更为明确的表示,却发现她十分淡然。于是我就想,那样的微笑,要么是无意,要么是暗示。今天我想,作为一个庄重的十分自尊的女性,假若她是有意,那么她能做到的只能是这些了。

她既然没有明确的表示,我也不敢有大胆的举动。其实我也是一个十分自尊的人,承受不了一个女性的拒绝。

记得某一个星期天,同学们都外出了,宿舍里就剩下我一个人在看书。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拉开门一看,却是我这位女同学,她站在门外,手里拿着几本杂志,是我向她借的几本《诗刊》。我当时一定是窘得很,也忘了让她进来坐坐。把杂志递给我,她转身就走了。其实我注意到她像我一样也窘得很。

这以后就是实习期。她一定是知道了我与那位女生之间的事情。其实在我们班,这样的事例还有几个。

毕业之后,我们还见过一次面,那是在她家,我和两三个同学一起去的。我觉得她对其他同学十分友好,唯独对我有些冷漠。

这之后,我与A的关系已逐渐变得冷淡下来。我已经意识到我与A之间不会有什么结果。在乡村从教的那些寂寞的日子里,我倒常常回忆起这位女同学的微笑。我觉得若从婚姻的角度考虑,我与她之间是最为合适的。并且,我突然间觉得,我其实真正爱的是这位女同学,而不是A。其实我对A的感情中,夹杂着好奇与兴奋,却缺乏牢固的基础。我常常处在莫名的自责之中,我埋怨自己:为什么当初对这位女同学不采取更为主动的姿态呢。

接下来,我给这位女同学写了一封信。我虽预感到这样的做法没什么结果,但我还是向她表明了心迹。不久我就收到了她的回信,出乎意料的是,她的口气十分愤怒。语气生硬地回绝了我的好意。我难以理解的是,她为什么变得如此愤怒,按她的修养和个性,她本不该如此。我因突然间的羞愧和愤怒,将这封信烧了。

时间过去了近三十年,我们再也没有见面。她工作不久就调往四川老家,在一个县办工厂当化验员。

奇怪的是,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我倒常常想起她来。现在我倒能够理解她的愤怒了,假若我猜得不错,她一定是在谴责我。

我希望真是这样。我一直想,我若真的与她走在一起,就没有以后的感情放浪。我会很怕她,因为我完全倾心于她。我会收敛自己,因为她会满足我对女性的所有想象。

她微笑的样子一直刻在我的心里。我敢肯定,她那样的笑容不会再有了。

不完全是因为爱

我有一段时间(大约是二十二岁那一年)心境变得相当自卑。职业、工作环境和贫困的家境都加重了这种自卑的心理。这样的外在条件决定了我在择偶的标准上必须要放得很低。世俗的女性不大注重人品,往往看重的是对方的附加条件。

初恋的失败以及求爱的被拒绝都在我的心理上留下了不同程度的创伤。我在变得现实的同时也有些自暴自弃。

这中间我遇到了女性C,她是我的一位同学的同事,我们是在烟雾腾腾的酒桌上相遇的。那天我们一帮同学,猜拳行令,闹到了深夜,都有些醉意了。于是同学周说,让我把C喊过来,陪咱们喝酒,助助兴。我说,算了吧,夜这么深了,她不会过来的。我想,我们都有些放浪形骸了,一个正派的女孩子,是不会混在一帮吆五喝六的男青年中的。

同学周说,她肯定会来的。并且,我猜想,她这会儿一定没睡着……他起身拿起一把敲煤块用的铁锤,对着墙壁使劲地敲了几下。于是我们听到隔壁房子里传出一位女孩子的应答声。不多久,这位女孩子就推开门走了进来。

我看见她烫着一头卷发,眯着眼装出一副厌恶的神情,却在不经意间打量着我们。同学说,他妈的,不要装淑女了,快坐下喝酒。她也没推辞,大大方方地坐下来,与我们碰杯。我先有些不好意思,渐渐就适应了。我心想,她算是一个较为开放的女孩子。酒桌上,同学周使劲地开我的玩笑,有意把我和这个女孩子往一起凑。

意思大家都听出来了,于是纷纷开我俩的玩笑。我有些不好意思,但不怎么当真。偷眼看她,发现她倒比我从容多了。她一直眯缝着眼睛,似笑非笑。有一刻,她觑了我一眼,左眼睛挤了一下。我脸红了。

我当时的感觉,这女孩子是一个行为不大检点的女孩,倒是大方开朗,身上有那么一种玩世不恭的味道。重要的是她看起来,不怎么小看人。还有一点,就是她那种类似于暧昧的举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我的欲望。是的,正是她使我产生了那种男人对女人的欲望。

第二天,我在同学周的鼓动下,敲了敲她的房门。她拉开门,一看是我,便笑了一下,示意我走进房门。我坐下来,一抬头看见同学周,脸贴在玻璃窗上正对着我微笑,我有些尴尬。这当中,我看见C对着窗子扬了扬手,露出一副怪模怪样的表情。同学周便知趣地走开了。

我开始打量C的房间。房间里十分凌乱,能看出她是一个马马虎虎的女孩。她睡的床用一条脏兮兮的帘子遮着,床上的被子也没叠起。有一段时间,她没有讲话,而是拿出一只梳子在梳头。因为刚起床,她的头发乱蓬蓬的。草草地梳了几下,接着洗脸,往脸上抹油。完了她说,让我换一条裤子吧,于是她坐到床上去换裤子。我赶忙站起身说道,我是否出去一下?她说,不不不,你坐着,没关系的。

和一个陌生的女孩子,独处一间房子,我有些不大适应。好在C比我大方多了,倒使我宽松(放松)下来。

C坐在我旁边跟我聊天,聊她的工作,聊她的家庭。我听明白了,她现今跟父亲生活在一起,而母亲在湖北老家。她说,她最终会往老家调的。从她的谈话里我能感觉到我们是没有什么结果的,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之间的交往。

接下来,我几乎天天到她上班的商店去看她,下班时陪她回宿舍,黄昏时和她一起散步。

一天晚上,她回到宿舍后,就躺在了床上。我还以为她病了,于是坐在她身边,问她,你是否病了?她不吭声,却闭上了眼睛。我有些不知所措,便把手放在了她的前额上,我想试试她是否发烧了。感觉告诉我,她并没有发烧。那么她这是怎么了?她不说话,就这样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如此近距离地坐在一个姑娘身边,我浑身开始发热。突然间爆发的热情使我不顾一切地抱住她。她没有躲避,照原样子躺着。我使了使劲,似在提醒,似在征求她的同意。她感觉到了,伸出双臂箍住我的腰。

平静下来的情景十分尴尬,双方都处于某种难堪的境地。我突然间失去了热情。坐了一会儿,我起身告辞。C说,天这么晚了……她的意思是,你还是留下来吧。

我停顿了片刻,终于没有勇气留下来。

这期间,好像是一个寒假,不久就开学了,我离开了县城,回到了那所乡下中学。

对于和C之间的事,我不是不上心,我权衡了多次,事实上我还是忘不了她。我想,要是C决意嫁给我,我还是愿意去娶她的,尽管她身上有我不喜欢的地方。还有一点就是她的长相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那种比较丑的女孩,这些我都不在乎。关键的一点就是,她必须把我放在心上。

某一个星期天,我来到了县城,晚上来到了她的宿舍。她看见我并不显得意外,还是那么一副样子。谈不上热情,也谈不上冷漠。这一次的谈话倒显得实在,她打问起我的工作和家庭状况来。看样子她也在考虑,我们是否能最终建立婚姻关系。

她一定是看出了我的难堪,于是不再往下问了。她站起来,扬了扬手说,不说了,不说了。

我就那么傻傻地坐着。我想起身往外走,但觉得这样走掉不大合适。无论如何,我不愿伤她的自尊心。我想她这样发问,也不失为坦率,说明她是一个不知掩饰的女孩子,但同时我更坚定了离开她的决心。

这当中,我看见她又上了床,拉开被子躺下来。她听见我好半天不动,于是喊道:你过来嘛,也不跟我说说话。于是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她发现我怏怏不乐,于是说道:看你,问了你几句,就不高兴了。告诉你,我是随便问问的,没别的意思,你不要生气。说着话,她伸出胳膊搂住我的脖子。我看见她什么时候已把外衣脱了,只穿一件背心,也没戴乳罩,一双乳房看得清清楚楚。

她欠起身,赤着双臂,一下子把我勾下来,让我的脸直接贴在她的胸部上。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贴近一个女性的乳房。

然而我一点兴趣也没有,我如此僵硬地贴在她的身上,使她由一刹那的热情滑入冰冷的低谷。她生气了,猛地转过身子,不再理我了。我悄悄地走出她的房门,我就当她真的睡着了。

我不想再见到她。

C是一个无辜的女孩,世俗对于她也许是出于无奈。想一想,一个离开母亲,远在异乡的她,对婚姻的要求现实一点也并不是什么缺点。后来我想,她在那一晚之所以变得那么主动,或许是为了补偿,为自己的冒失。作为一个女孩,能这样做,也算是一种最大的付出了。

可是我在无意中伤了她的自尊,这样的伤害,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是无地自容的。

拒绝

我所在的罗山中学,在行政上属关桥学区管,那时的关桥还是公社所在地,学区在关桥小学院内。有时我们不免到学区去开会,或办一些其他的事情。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关桥供销社的D。D看起来,年龄不小了,人显得比较老成,尽管戴一副近视眼镜,看人的时候还得眯缝起眼睛。

她长得白白胖胖的,却不怎么吸引人。我感觉在她身上缺乏的就是一种女性特有的气息。她说话快,讲话多了,嘴角上就流下唾液。然而她比较开朗,对人倒十分热情。

有一天,学校的张出纳到关桥粮库去打粮,回来时告诉我说,供销社的D,特意带给了我一小袋大米(那时的大米金贵,每人每月才有七斤)。我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收下了它。不过我想,她大约不会轻易送我东西的。果然,出纳张,晚上来到了我的宿舍,笑眯眯地告诉我说,那姑娘对你有意思了,她让我问问你找对象了没有?

我笑了,没想到这姑娘倒十分大胆,但我没把她放在心上。有一次到关桥去开会,临走时,当着那么多的人,她提着半袋子大米要送给我,我不好意思极了。极力推辞,她不依不饶,硬是往我手里塞,结果我掉过头跑了,把姑娘晾在那儿。

年轻人,由于自尊和虚荣心的缘故,不免做出一些傻事来,我就是这样。事后觉得有些后悔,不过我对D倒是有了一点好感。要是没有以下的事情发生,我可能会真的和她谈下去。

她大约觉得我们学校的张出纳说话不得力,于是又托我们学校的潘校长做我的工作。潘校长是我的老师,说话直来直去。他说,小赵,那姑娘不错的,挺要求上进的,还是一名中共党员呢。她特别关心你,也提到了你的家庭。她说,你若和她找对象,她会照顾你的家庭的,甚至答应给你家盖几间房。听到这里,我的脸突然涨红了。

我生气了,我觉得她要与我找对象,为什么非要牵扯到我的家庭。尽管她出于好意,我总觉得受到了嘲弄。我以为在婚姻当中不应该加入其他的条件。

当着老师的面,我不好再讲什么,不过,我对她的那点好感没有了。可是D对我并没有放弃的意思。有一次我在县上监考,住在县招待所。她找来了,要请我到她家去做客,我回绝了。临走时,她告诉我说,小赵,你若愿意,我可以想办法将你调到县上来,那时她已调到了县城。我没说话,心想这姑娘不得了。我知道,这一切条件的背后,都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我必须和她保持对象关系。

这其实是一种变相的买卖关系,我接受不了。我之所以没有答应她,完全是出于自尊。现在想来,D倒是一个缺乏心机的女人,假若她不把那些想法谈出来,而是以一种默默的方式来表达,说不定我会被感动的。

说到底我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倒是我显得过于的冷漠,这是不成熟的缘故。十多年过去了,去年我在银川碰见她,知道她已随丈夫迁入银川,与我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她看上去衰老了许多,头发显出枯色,脸上带着倦意,衣装也不大讲究了。

生活已使她提前进入老年人的行列。我有些同情她,不过我也是一脸的沧桑。

愧疚

我也说不清,怎么就注意上了E。大约吸引我的就是她身上的那种淳朴吧。她是顶替父亲到关桥供销社来上班的。那时,我已从罗山中学调往关桥中学了。无论如何关桥是一个较为繁华的小镇,我的心境好多了。有时几个年轻人到街面上去逛逛,顺便就到商店里去转转。我注意到E是一个十分羞涩的女孩,看到我们就不好意思地把头勾下来。她留着一条长长的辫子,又黑又粗,一直垂到腰部。我喜欢看她走路的样子。上身挺得直直的,柔软的腰肢在轻轻扭动,辫子的尾梢左右轻拂着她的臀部。

每次进商店,总喜欢在她负责的柜台上买一点东西。由于紧张,她不免把账算错,当我提醒她时,她就窘红了脸。她弯腰取东西时,长长的辫子会垂到地面,于是她总是用一只手提住它。

她皮肤微黑,眼睛细长,长相谈不上俏丽,但是身材好,并且个性腼腆,属于那种老实的女孩。

她是我主动追求的第一个女孩。当然,我没有给她写信,也没有当面向她求婚,那样会显得唐突。毕竟我们生活在一个乡村小镇,行为举止上并不是那么现代。

我先托学校的一位老师,向她表明心思,不料她答应了。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就主动去找她。

第一次到她的宿舍里去,是在下班的时候,她显得十分窘迫。脸涨红了,鼻尖上渗出了汗水。我在桌子边坐下来,她慌忙给我倒茶,提着暖壶的手臂微微颤抖。

我主动讲话,想掩饰气氛的尴尬。

她坐在床沿边,两只大腿并得紧紧的,勾着头,手里捏着辫子的尾梢,一会儿缠在手指上,一会儿又解下来。大约她不好意思与一个男青年待在一间房子里。我发现她有意把门拉开,甚至把门帘子也搭起来。

接触了几次,我发觉这姑娘太腼腆太保守了,我就觉得有些索然。我希望与她有更深一步的接触。我的意思是我对她还有另外一种冲动。我不仅仅满足于跟她谈话聊天。我渴望抱抱她或亲亲她,就这么简单。

一个星期天,下午下班以后,供销社大院里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一个看门的老头。我走进大院时,看见姑娘房间里亮着灯。我想,她大约觉得我会来的,于是有意留下来等我。

我轻轻敲门,她拉开门一看是我,笑了一下,并不觉得意外。我走进房间时,闻到了一种洗发液的香味。再看她,刚洗了头,辫子重新编起来,泛出黑油油的光彩。

她换了一身较为鲜艳的服装,增添了几分亮丽的色彩。

她还是老样子,坐在床沿边,手里捏着毛辫子。时不时抬头看我一下,看一下,笑一下。

我的心跳起来。

我起身把门轻轻关上,她有些吃惊地看着我,目光里有一丝惊恐。我笑了。我看出她想阻止我,但终于没有讲出口。我走过去,靠着她坐下来。她没有躲避,却显得不自在起来,把头勾得更低了。我鼓足勇气伸出手搂住她的肩膀,她抬头迅速地看了我一眼,又把头勾下来。我试探性地搂了搂她,她既不回避也不回应。我把她的身子一点一点扳过来,面对面地抱住她。她身子僵得硬硬的,脸红透了。我捧住她的头想亲她,她突然伸出手挡住我的脸,一连声说道:不不不……不要这样。

我有些难堪,我发现她不时地看着窗外,于是我走到窗户那里,想把窗帘子拉上。她看出了我的意图,赶忙跑过来抓住我的手,她不同意我这样做。她的阻止,倒使我变得更加冲动,我一把抱住她,把她拽向靠门的墙旮旯里。她不再阻止了,我就那么紧紧地搂抱着她。她慢慢地变得松弛下来,有一瞬间,她完全是下意识地用双臂轻轻箍住我的腰。我感觉到她的手指尖在我的腰部不时地弹跳着,是那种类似于痉挛的动作。我用手捧住她的头,把嘴唇贴上去。她吓坏了,不停地摆着头。我一定是呼唤了她的名字,是那种热切的呼唤,她终于稳定下来。

时间过去了一月之久,这当中我听到了一些关于这姑娘的闲话,说这姑娘是一个“石女”。我当时还不懂什么叫石女,经他们解释才明白,可是我怎么也不相信。有一天,我到她那儿去,刚好碰上她嫂子也在,她大约是特意从乡下赶来的。E看见我来,就出去上班了。

我发现她嫂子有话要说。果然,她对我说,小赵,我们家里人都知道你与我妹妹谈对象,有一件事我们不想隐瞒你,你也许听到了一些关于我妹妹的闲话。事情是这样的,我妹妹小时候,确实看起来不大正常,长大以后怎么样我们就不知道了。明天我带妹妹到医院去检查,你若能一块去更好。

第二天我们就到了县城中医院,给E做检查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妇科大夫。过了一会儿,她走出来对我说,你是不是她的未婚夫?我糊里糊涂地点了点头。其实,那时,我还没有完全要娶她的心理准备。我看见这位大夫一脸的严肃。她接着说,为了确诊,我们必须割破她的处女膜,你同意吗?我脸红了。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处女膜,我没想到事情的严重性。可是我还是对大夫说,同意。

于是大夫又走了进去。过了一会儿,大夫出来了,她对我说,姑娘一切正常。我不知道正常是啥意思。

后来,我去请教一位当医生的同学,才搞清了这里面的东西,可是我总有些不放心。在随之而来的暑假时,我没回家,想待在学校里多看看书,事实上是有些离不开她。

一天晚上,E来到了学校。她是一个人来的,平常她来总是带一两个伙伴,这次没有。

坐了一会儿,我就主动把门关了,把窗帘子也拉上了。她看了看我,没吭声。我走过去抱住她,她比过去顺从多了。我抚摸她,一遍遍地吻她,她都依我。我变得冲动起来,一下子把她扳倒在床上,我慌里慌张地去解她的裤带。她吓坏了,双手紧紧地抓住裤带不松手。我恳求她,她还是不松手。她说,留着吧,结婚时,我把一切都给你。

我说,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想知道你是否正常?(多么低贱的理由!)

停了一会儿,姑娘说,没问题的,你放心吧。我不好再说什么了,我尊重她。

后来,她哭了。我突然觉得她是全身心地依附我。接下来的日子,我比较冷静地考虑了我们之间的关系。说内心话,要真的娶她,我觉得在她的身上还是有一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比如她文化程度不高,仅仅是一个三年级的学生。人显得过于的老实,倒使我有些担心以后的生活。可见,人一涉及到婚姻就变得现实起来,说明我也不是一个感情至上的人。好在她对我十分倾心,并且特别能理解我的家庭状况。她说,我不嫌你家穷,我什么也不跟你要,结婚时,只要有一个木箱能装衣服就行。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能再说什么呢?我很感动。

于是我决定正式向她家提婚,这是必须要走的程序。我请媒人到她家去,没想到她父亲不同意。其时她父亲已退休,住在县城一个多年的相好家。后来通过打问才知道,他早已将女儿许配给这位相好的儿子了。

E对我说,没关系的,那婚事我是不会同意的。我不同意,父亲也没办法的。

有一次我们到县城去,E从她哥哥那儿出来,对我说,你快去,我父亲就在我哥哥那儿。你去看看他,说不定他会回心转意的。

于是我就去了。我看见一个黑脸膛的老人威严地坐在桌边的椅子上,他一看见我就把脸拉长了。他可能猜出我是谁了,我把一大包糕点放在桌子上,怯怯地坐在地上的一只小凳子上。

我看见他沉着脸,就不好意思再讲话了。就这么僵了一会儿,他说,娃娃,你想找我女儿,条件还不够吧……他突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听起来话中有话。我猛地站起身走了出去,我不愿接受他的讥讽。

我承认我有十分倔强的一面,尽管我喜欢他的女儿,但也不愿为了一个姑娘而受辱。

回关桥的路上,我一直没说话,姑娘坐在我身边,也知趣地不愿吭声。她大概已经预感到了我们的结局。后来,我听到了那位老人捎给我的话。说是,你要再跟我女儿接触,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我不愿将事情闹到这一地步。在经过几个晚上的痛苦权衡之后,某一天,我送给了姑娘一辆自行车。它是我用两个多月的薪水买的。我说,送给你留个纪念吧,咱俩的事情还是到此为止吧!姑娘听到这里并不觉得意外,她就那么呆呆地坐在床边上。当我拉开门往外走的时候,回头看见她趴在被子上哭了。

姑娘E在我结婚之后也结婚了。她尊重父亲的意愿,嫁给了她父亲相好的那个女人的儿子。这男孩比她小两岁,人倒不错。后来我们熟悉了,见面也打个招呼。

时间过去了几年,有一天,我得知他们夫妻双方都下岗了,日子过得较为拮据。有几次,我在街上碰见她,她不愿跟我搭话,一见我就远远地躲开了。

由于有愧于她,我衷心地希望她活得比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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