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的天际露出鱼肚白色,一轮喷薄的朝阳抖动着它腥红的裙裾猛然一下跃出了地平线,将一抹带着水气的清辉普洒在这芬芳的大地上。声声鸡啼,仿佛正唤醒着熟睡的人们,让人们早早起来,去从事各自的劳作,去领悟人生的大意。村子里的狗叫起来,不远处传来孩子的啼哭声和妇女的叫喊声,这一切的天簌之声,在慧能听来,仿佛正是梵宫的音乐,是灵山会上传来的佛音。
慧能带着刚刚得来的衣钵,同时也带着一股自信和快慰,大步行走在江南的田野上。冰凉的露水打湿了慧能的衣襟,空气中敞发着露水的清香。不断有行人从他的身边擦身而过,人们不知道这朴实的农夫究竟为何人,更不会知道,在以后乃至千年万年,人们都将会永久地记住一个名字:禅宗六祖慧能大师。
路过一家小客栈,慧能稍作歇息,顺便喝了点稀粥,接着便继续赶路。他只是往前走着,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更不知道何处才是自己日后的安身之地。他想他一年之前还是一个愚顽的农夫,而此刻,他却是一个丁明心意的开悟之人。一个人只要他心中有一个明确的方向,又何须为肉体生命的归宿而操心呢?他记住师父的话,要把这顿悟法门带到南方去,去度脱南方的芸芸众生。他还记住师父另外的一句话,在他尚未示寂前,千万不可弘传这种法门。
走过江南的平原,走过汉中的丘陵,前面就是大庾岭了。走着走着,慧能本能地觉察到来自背后的一股寒森森的敌意。他迅速地爬上大庾岭,借助一个制高点,终于看到一批一批的人冲着他行走的方向急匆匆而来。那队伍中既有僧人,也有在家之人。慧能终于知道,师父是何等敏锐,五祖的衣钵被一个未曾出家的农夫取走的消息在黄梅东山双峰寺像旋风一样刮了起来,这消息像一滴水突然地掉落进沸油锅里,立即掀起了烈炸般的效果。人们震惊、愤慨,甚至号哭、悲哀,为衣钵的走失而掀起一阵阵狂澜。于是,愤怒的人们自发地组织起来,他们寻找着慧能的足迹,尾随着慧能的方向,向慧能追杀而来。他们只为一个目的,夺回衣钵,奉于神秀。
慧能站在大庾岭的一块巨石上,此时此刻,慧能的心中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哀。在这一刻,慧能想起当年为了将禅的种子带到中国这片广袤的大地而面壁九年的达摩祖师;想起了立雪断臂的二祖慧可……,这时候,慧能多想大声地告诉那些执着于衣钵的人们:衣钵又有什么呢,真正的传承是心与心的交替,是佛性高妙绝然的启悟,是智慧火花的闪烁,是领悟了人生真谛后的愉悦,这些都是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啊,这与有形的衣钵又有什么相干呢?
慧能将从弘忍那里得来的衣钵放置在大石上,专等着那些人前来抢取。他会大声地告诉他们说:拿去吧,可怜的小人们!可是,那深藏在慧能心中的智慧你们能拿得去吗?
奇怪的是,那些人一批批地向大庾岭扑来,而不等到接近大庾岭,那些人又一批一批地撤退了。在慧能凛然的神情中,他们似乎终于领悟到了什么,于是,他们自动地退回去了。
慧能摇了摇头,朝那些人笑笑,眼中无端地滴下两颗泪来。时候不早,慧能拾起大石上的衣钵,继续往大庾岭的深处走去。
这大庾岭是一座横亘于南北之间的高山,平常的日子里,除了少数打猎的人们,很少会有人自岭上走过。然而慧能偏偏选择了这条高山捷径,就是因为听了师父的劝告,躲避可能存在的追杀。现在,追杀的第一轮高潮终于退落了,他知道,战斗远远还没有结束,关于五祖的衣钵,关于六祖之争,还会持续很长的一段时间。师父的话是对的,在他老人家尚未示寂之前,顿悟法门暂不能对外弘传。眼前对于他来说,最要紧者,就是要深藏于一个崇山峻岭之中,与山人为伍,与猎者为伴,等待合适的时机,将禅宗的顿悟法门一代代弘传下去。
日已西斜,慧能已马不停蹄地走了大半天的时光,这大半天的时间内,他没有吃一口东西,没有喝一口水。现在,当危险稍稍过去之后,他终于觉得有些累了。
限前一泓清泉自山中汩汩流下,慧能伸手掬一捧泉水送入口中,顿时觉得甜美无比。他又撩一掬清泉洗了把脸,精神随之一爽。趁着天尚未黑,他须抓紧时间赶路要紧。
忽然,耳畔传来一阵急迫的脚步声,他竖耳细听,从他的背后传来叫喊声:“慧能止步,行者慢走!”
远处裸露的山坡上,来者手提戒刀,恶狠狠地向这边扑了过来。等到近了,慧能终于认出,那人正是双峰寺的僧人惠顺。惠顺军旅出身,曾做过三品将军,此人行为粗暴,性情险恶,被人称为惹不起的角色。
说时迟,那时快,惠顺已离慧能不过半里路程。真正的危险就在眼前,自己又何曾是惠顺的对手。慧能知道惠顺仍是为衣钵而来,于是,便将衣钵放在路边显眼的大石上,自己则藏身于一处灌木丛中。
不一刻,那惠顺已追到慧能藏身的所在。首先进入惠顺眼帘的是路边的衣钵。望着那件被不知多少人眼红心跳的衣钵,惠顺忽然喜极而泣,揽开双臂,便向衣钵扑将而去。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轻巧的衣钵此刻正躺在路边,任凭惠顺如何用力,那衣钵却好似被胶水粘在了石上,被钉子钉在了路上。惠顺终于明白,一切俱是天意,衣钵为佛法的信物,又哪里是他这样的人轻易能够得到?
惠顺丢下手中的戒刀,面对衣钵,伏身倒地,连连叩首。他知道慧能就藏在附近,于是便又对着山野叫着:“六祖大师,惠顺非为衣钵而来,弟子是为求法而来。”
直到这时,慧能方从草丛中露出身来。惠顺见了,伏身例地,口中连称:“师父请受弟子一拜。”
慧能说:“衣钵不过是信物而已,真正的佛法,师父已传在慧能的心里。”
惠顺说:“弟子愚顽,虽放F屠刀多年,然而却半点不曾开悟,今得闻大师开悟成佛,特意风雨兼程,日夜赶来,望大师慈悲,将禅法传承于我。”
当下慧能就坐在大庾岭的顽石之上,将佛法的精妙传承于惠顺。当说到“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一句时,惠顺似乎有所领悟,慧能又进一步启发他说:“不思善,也不思恶,这种时候,能体会到自己的本来面目吗?”
惠顺顿时泪流满面,激动地冼“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惠顺说:“师父今欲往何处而去,弟子愿追随师父,从此效犬马之劳。”
慧能说:“弘忍师父嘱我往南而行,将顿悟法门传至南方,从而度脱南方信众,你今受我佛法,为我首传弟子,你可往北而去,从今以后,你我师徒一南一北,一旦时机成熟,不愁顿悟法门不弘传于中国南北大地。”
当下惠顺与慧能作别,师徒二人一南一北相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