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百丈山。百丈怀海禅师的寺庙里今天来了一位不寻常的客人,此人复姓司马,是一位当地的官员。司马的学问可谓远近闻名,他不仅熟络儒家经典,于道教更有涉猎,且又精通八卦,善察阴阳,能观风水,也算得上当地的一位高人了。
司马今天来到百丈山,是要告诉百丈禅师一个新的消息。前不久他去了一趟湖南,在朋友的陪同下,游历了当地的一座名山,名沩山。
受朋友的委托,他要为沩山物色一名住山的高僧。司马向百丈禅师详细地述说了沩山的风景之胜,山林之幽,司马说,以沩山之盛,如建立道场,可容纳1500人之众。百丈禅师便逗他说:“依你之见,老僧我可以入住此山吗?”
司马知道百丈不可能真的前往入住,便说:“大师您不可以入住,因大师您是骨身,而此山为肉山,如您入住,此山最多不过容纳八九百僧众。”
“那么,你看我的弟子中谁能人住呢?”百丈说。
“大师希望谁去入住呢?”
于是,百丈让人请来了寺中的首座和尚华林善觉。
司马只是看了华林善觉一眼便说:“华林善觉师于此山不宜。”
百丈又请来几位僧人,这几位都是百丈山极有修养、极有名望的僧人,然而司马一地摇头,一律都说“此人于沩山不宜”
之类的话。眼看着山上的高僧都被司马一一否定,百丈只好又让人唤来寺中的典座灵佑和尚。
灵佑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僧人,他看上去土头土脑,一点灵气也没有,多少年来,他只是在厨房里干着一些粗重的活计,谁也不曾注意他。没想到司马在一见灵佑之下,立即大加赞许说:“这正是沩山之主,将来必成大气候也。”
有人说,这所谓选沩山山主的过程,是百丈与司马共同导演的一幕活剧,意在遮掩他人的耳目,也可消除众僧对灵佑的嫉妒。然而,很少有人知道百丈与灵佑曾经有过一次正面交锋,有过一次心灵的对接。
那是某一年的冬天,年轻的灵佑在百丈的身边担任着侍者的职务。百丈禅师老了,老人总是怕冷的,清早起来,百丈就吩咐灵佑说,去看看炉子里是否有火。灵佑拿过捅条朝炉子里捅了捅,说:“火已熄灭了。”
百丈似乎并不相信炉火会突然熄灭,他接过灵佑手中的捅条朝炉子里胡乱地捅了捅,接着,便从炉子里夹出一星炭火来。百丈将那一星炭火一直举到灵佑的眉间说:“你说没有,你还说没有,这是什么?你说你说……”那一星炭火在空气中明明灭灭,眼看就触到灵佑的眉心了,在极度的紧张与尴尬中,灵佑那深藏于心间的智慧之火忽然熊熊地燃烧起来。看着灵佑因炉火激发出来的智慧之光,百丈开心地笑了。
司马下山后的当天晚上,百丈将灵佑叫到自己的丈室里说:“我教化的因缘是在百丈山,而沩山胜境,就请你去住持吧。记住,你一定要接续我的宗嗣,广泛地教化后学,让南禅的大旗一代一代地弘传下去。”灵佑不住地点着头,他知道,入住沩山,是他此生的一大因缘, 沩山灵佑的名字一定会永久地刻在禅宗史上。
一个烧火的典座竟然去住持一座统领1500僧众的沩山,这不大不小的事件在百丈山所引起的轰动不亚于一场小小的地震。首先对这件事大鸣不平的当然是首座大师华林善觉了。于是,他在一夜未眠之后于第二天清晨毅然走到百丈的面前说:“凭什么让一个典座师去住持沩山,为什么我华林善觉就不够资格?”
百丈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幕,他让人把正准备动身的灵佑再次请来,说:“当着僧众的面,你们俩谁能出色地回答我的问题,谁就是沩山之主好吗?”
华林善觉一向以百丈山论辩第一著称,他觉得这世上没有他回答不了的问题。
百丈指着法堂上的一只净瓶说:“不许称作净瓶,将它称一个名称来。”
华林善觉想,这是什么问题啊,于是说:“总不能称作木叉吧。”
百丈便让灵佑答题,灵佑走过去,甩起一脚踢翻净瓶,然后头也不同地走出了法堂。僧众们当即都被灵佑的举动惊呆了。很多人当即在灵佑的反向性思维中激发出智慧的光芒。
百丈笑着说:“怎么样,首座把沩山输给典座了吧?”
灵佑从此做了沩山的山主。不几年,一批批人来到沩山,拜倒在灵佑的门下,沩山的僧众果然超过了1500人,灵佑也开始被人称为“沩山灵佑”。
沩山灵佑继承了南禅宗“见性成佛”和“即心即佛”的理念,并在此基础上以“不着名相”作为解脱的途径,认为事物的表相与内在之间并无实质的关联,要认识事物的本质,必须摆脱外在的表现。
以下两则公案可以看出灵佑禅法的特点。
一次他的弟子仰山问:“什么是祖师西来意?”
灵佑指着山门前的一只灯笼说:“好一只红灯笼。”
仰山又问:“难道那个就是祖师西来意吗?”
灵佑说:“你所谓‘那个’又是什么呢?”
仰山说:“好一只红灯笼。”
灵佑又说:“果然什么也没看见。”
另有一次,当寺院的院主从他的阶前经过时,灵佑突然大叫一声:
“院主!”
院主应声而至,然而灵佑却说:“我唤院主,你来做什么?”
在灵佑看来,无沦是大红灯笼还是院主,都不过是一种名称,一种表相,正所谓“郁郁黄山、青青翠竹”,只要细心观察,无不蕴含着无尽的智慧,灯笼原非灯笼,院主也非院主,就好像可以称灯笼为照灯,可以称院主为监院一样,名称是可以变换的,但却不能改变事物的本质。
灵佑不仅否定名相,而且也否定行为本身。有个僧人来礼拜,灵佑做出要站起来的样子,那僧人连忙说,和尚不必站起来。灵佑立即说,老僧并没有坐着。那僧人自以为领会了,便又说,我也并没有礼拜啊。然而灵佑却又说:“为什么如此无礼?”
就像灯笼非灯笼,院主亦非院主一样,坐着和站着,都不代表行为的真正意义,只不过是人为名称罢了。若要真正理解二人相见时的内心感受,所谓的礼拜又能说明什么呢?
自达摩以来,南禅宗一直主张“不立文字,见性成佛”,尽管后来的一些禅师,如南岳怀让并不一定反对读经,但是,对于一些未曾悟性的僧人来说,禅师们还是反对他们一味地读经,读死经。沩山灵佑的弟子,也是后来与其一同创立沩仰宗的仰山慧寂一次前来问法,灵佑问他:“《涅槃经》40卷,多少是佛说,多少是魔说?”
仰山回答说:“全是魔说。”
对这样的回答,沩山灵佑是满意的,他看着这个充满灵气的弟子说:“将来谁也奈何不了你啊。”
仰山说:“我刚才不过是一时的应对,至于今后,谁又知道呢?”
灵佑赞许地说:“只要你眼目端正,至于今后是否有作为,那并不重要。”
仰山慧寂跟随着他的老师沩山灵佑学到了不少东西。
有一次,有两个外地的僧人一到沩山便信口而说:“这里没有懂禅的人。”仰山慧寂很不高兴,随手就举着一根木柴问那两个僧人说:“这是什么,说得出来吗?”两个僧人知道,在沩山灵佑的山上,柴原非柴,那么,柴又是什么呢?趁着两个僧人无言以对,仰山趁机说:“以后可别说沩山没有懂禅的人了好吗?”
教训了那两个狂妄的僧人,仰山很是得意,后来他把这事告诉了老师灵佑,说:“今天那两个白以为高明的和尚被我验出破绽来了。”
原以为会得到老师的一句夸奖,没想到灵佑却说:“今天你也被我验出破绽来了。”在灵佑看来,懂禅或不懂禅,并不是一句话可以了结的,你能知道那两个僧人的话里没有别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