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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所发现的生活

一件小事

——[中国]鲁迅

我从乡下跑到京城里,一转眼已经六年了。其间耳闻目睹的所谓国家大事,算起来也很不少;但在我心里,都不留什么痕迹,倘要我寻出这些事的影响来说,便只是增长了我的坏脾气,——老实说,便是教我一天比一天的看不起人。

但有一件小事,却于我有意义,将我从坏脾气里拖开,使我至今忘记不得。

这是民国六年的冬天,大北风刮得正猛,我因为生计关系,不得不一早在路上走。一路几乎遇不见人,好容易才雇定了一辆人力车,教他拉到S门去。不一会,北风小了,路上浮尘早已刮净,剩下一条洁白的大道来,车夫也跑得更快。刚近S门,忽而车把上带着一个人,慢慢地倒了。

跌到的是一个女人,花白头发,衣服都很破烂。伊从马路边上突然向车前横截过来;车夫已经让开道,但伊的破棉背心没有上扣,微风吹着,向外展开,所以终于兜着车把。幸而车夫早有点停步,否则伊定要栽一个大斤斗,跌到头破血出了。

伊伏在地上;车夫便也立住脚。我料定这老女人并没有伤,又没有别人看见,便很怪他多事,要自己惹出是非,也误了我的路。

我便对他说,“没有什么的。走你的罢!”

车夫毫不理会,——或者并没有听到,——却放下车子,扶那老女人慢慢起来,挽着臂膊立定,问伊说:

“你怎么啦?”

“我摔坏了。”

我想,我眼见你慢慢倒地,怎么会摔坏呢,装腔作势罢了,这真可憎恶。车夫多事,也正是自讨苦吃,现在你自己想法去。

车夫听了这老女人的话,却毫不踌躇,仍然挽着伊的臂膊,便一步一步的向前走。我有些诧异,忙看前面,是一所巡警分驻所,大风之后,外面也不见人。这车夫扶着那老女人,便正是向那大门走去。

我这时突然感到一种异样的感觉,觉得他满身灰尘的后影,刹时高大了,而且愈走愈大,须仰视才见。而且他对于我,渐渐的又几乎变成一种威压,甚而至于要榨出皮袍下面藏着的“小”来。

我的活力这时大约有些凝滞了,坐着没有动,也没有想,直到看见分驻所里走出一个巡警,才下了车。

巡警走近我说,“你自己雇车罢,他不能拉你了。”

我没有思索的从外套袋里抓出一大把铜元,交给巡警,说,“请你给他……”

风全住了,路上还很静。我走着,一面想,几乎怕敢想到我自己。以前的事姑且搁起,这一大把铜元又是什么意思?奖他么?我还能裁判车夫么?我不能回答自己。

这事到了现在,还是时时记起。我因此也时时熬了苦痛,努力的要想到我自己。几年来的文治武力,在我早如幼小时候所读过的“子曰诗云”一般,背不上半句了。独有这一件小事,却总是浮在我眼前,有时反更分明,教我惭愧,催我自新,并且增长我的勇气和希望。

看护

——[中国]蒋子龙

孤傲清高的庄教授,终于耐不住寂寞,不觉忿忿然了。他是名牌大学的名教授,到国外讲学时生了病都未曾受到这般的冷落!高级知识分子名义上享受高级干部的待遇,可他这个“高知”怎么能跟对面床上的“高干”相比呢?人家床边老有处长、科长之类的干部侍候着,间或还有一两位年轻漂亮的女人来慰问一番。床头柜和窗台上堆满了高级食品,有六个小伙子分成三班昼夜二十四小时守护着他。医生、护士查病房也是先看那位财大势大的所谓王经理,后看他这个不是毫无名气的化学系教授,如果检查经理的病情用半小时,检查他最多用十分钟。他的床边总是冷冷清清,儿子在几千公里以外搞他的导弹,女儿在国外上学,只有老伴每天挤公共汽车给他送点饭来,为他灌上一暖瓶热水。系里更是指望不上,半个月能派人来探望他一次就很不错了。人一落到这步境地最没有用的就是学问、名气和臭架子。庄教授偏偏放不下他的身份,每天冲墙躺着,对王经理床边的一切不闻不问不看。鬼知道这位是什么经理?现在“公司”遍地有,成千上万的大单位可以叫“公司”,一两个人也可以戳起一块“公司”的招牌……

这一天,王经理突然病势恶化,医生通知准备后事。他床边围着的人就更多了,连气宇轩昂的刘副经理也来了,他不愿假惺惺地用些没用的空话安慰一个快死的人。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了几句很实在的话,询问经理有什么要求,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事情,王副经理对垂死者提出的所有问题都满口答应。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便起身告辞,着手去安排经理的后事。看护王经理的人忽啦都站起身,撇下病人,急先恐后地去搀扶刘副经理,有的抢前给开门,有的跟在身边陪笑,前呼后拥,甚是威风。刘副经理勃然大怒:

“我又不死,你们扶着我干什么?”

庄教授破例转过脸来,见孤零零的王经理奄奄待毙,两滴泪珠横着落在枕头上,他庆幸自己是“高知”不是“高干”。知识和钢笔到死也不会背叛他……

麦琪的礼物

——[美国]欧·亨利

钱全在这里,总共是一元八角七分钱,其中六角还是零钱。这些小钱凑起来很不容易,是每次一个两个向杂货店、菜贩和肉店的老板硬扣下来的;人家虽然没有明说,自己总觉得这种交易难免会落个吝啬的恶名,而且当时羞得脸红。德拉数了三遍,企望有所增加,但还是一元八角七分钱。明天就是圣诞节了。

无奈之下,德拉倒在那张破旧的小榻上大哭起来。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别的办法。这就使一种精神上的感慨油然而生:人生是由啜泣、抽噎和微笑组成的,其中抽噎占主导地位。

痛哭可以减轻悲伤。在女主人的悲伤逐渐地由第一级降到第二级之际,让我们看一看她的家吧!这是一套备有家具的公寓,租金每周八元钱。公寓的情形不难形容,与贫民窟相差无几。

楼下的过道里有一个信箱,但是永远不会有信件投进去;还有一个电铃,却从没有人来把它按响。那里还贴着一张名片,上面写着“杰姆斯·狄林汉·杨先生”几个字。

“狄林汉”这个名号是男主人先前富裕时,也就是每周赚三十元时,一时高兴,加在姓名之间的。现在进款减缩到二十元了,这几个字看起来也有些模糊了,它们仿佛正在慎重地考虑是否缩成一个质朴而谦虚的“狄”字为妙。但是每逢男主人回家上楼,打开房门时,女主人——就是前面已经介绍过的德拉——总是把他叫做“杰姆”,并且热烈地拥抱他。这使得这个简陋的公寓有了家的气息。

抽噎声远去了,德拉擦干眼泪,小心地在面颊上扑了些粉。她站在窗前,呆呆地看着灰蒙蒙的后院。在那里,一只灰色的猫正沿着灰色的篱笆走着。明天就是圣诞节了,而她给杰姆买礼物的钱却只有一元八角七分。几个月来,她尽可能地节省了每一分钱,结果不过如此。每周二十元本来就不充足,支出的总比她预算的多,总是这样。只有一元八角七分钱拿来给杰姆买礼物。为了给她的杰姆买一件好东西,德拉已经筹划好些日子了。要买一件精致、珍奇而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够得上杰姆持有的东西固然很少,可是总得有些相称的吧。

屋里两扇窗户中间有一面壁镜。读者也许见过房租八元钱的公寓里的壁镜。一个非常瘦小的灵活的人,从一连串纵的片断的映像里,也许可以对自己的容貌得到一个大致不错的概念。德拉全靠身材纤细,才精通了这种艺术。

德拉猛然从窗口转过来,站在镜子面前。她的两眼晶莹明亮,但是在几秒钟内她脸上的血色陡然消失。她很快地解开头发,叫它完全披散下来。

这里有必要交待一下,杰姆斯·狄林汉·杨夫妇有两样东西是他们特别引以为豪的。一样是德拉的头发;如果巴皇后住在气窗对面的公寓里,德拉如果把头发悬在窗外去晾干,那位皇后的珠宝和首饰将会相形见绌。另一样是杰姆那祖传三代的金表;如果所罗门王做了看门人,而且把他所有的财富都堆在地下室里,杰姆每次经过那儿时都故意掏出他的金表看看,所罗门会嫉妒得吹胡子瞪眼。

此时此刻,德拉那美丽的头发披散在她的身上,像一股褐色的小瀑布一样,波浪起伏,金光闪闪。头发一直垂到膝盖下,仿佛给她披上一件金丝织的衣服。她又神经质地很快地把头发梳起来。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踌躇不定,有一两滴泪水溅落在破旧的红地毯上。

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她穿上她那褐色的旧外套,戴上她那褐色的旧帽子。睫毛上还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然后,裙子一摆,她飘然走出房门,走下楼梯,来到街上。

最后,德拉在一块招牌前停住了。招牌上面写着:“莎弗朗尼姬夫人——经营各种头发用品。”德拉犹豫了一下,继而跑上一楼,一面喘着气,一面定下神来打量店主人。那位夫人身躯肥大,肤色白得吓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和“莎弗朗尼姬”这个名字极不相称。

“您要买我的头发吗?”德拉问道。

夫人说:“把你的帽子脱下来,让我看看你的头发!”

于是,那股褐色的小瀑布泻了下来。

夫人熟练地抓起头发,然后淡淡地说:“二十元。”

“赶快把钱给我。”德拉说。

啊!随后的两个钟头仿佛长了玫瑰色的翅膀似的飞掠过去了。这种胡编乱造的比喻颇不合理,但请读者不要介意!总之,德拉为了给杰姆买礼物,搜索了所有的铺子。

最后,她终于找到了。它确是专为杰姆制造的,决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人制造的。她几乎把所有的商店都搅翻了一遍,其他各家都没有像那样的东西。那是一条白金表链,式样简单朴素,只以货色来体现它的价值,根本没有什么俗不可耐的装潢——一切好东西都应该是这样的。它还真配得上那只金表。她一看到这表链就认为非给杰姆买下来不可。它简直像他的为人,文静而有价值——这句话拿来形容表链和杰姆本人都恰到好处。她以二十一元钱的代价获得那条表链,然后带着它和剩下的八角七分钱匆匆地赶回家。杰姆有了这条表链,就可以在任何场合毫无顾虑地看看钟点了。那只金表虽然华贵,可是因为他用一根旧皮条来代替表链,他有时只是偷偷地看一眼。

德拉回到家后,谨慎与理智稍稍代替了陶醉。她拿出烫发铁钳,点起煤气,开始补救由于爱情加上慷慨而造成的灾害。亲爱的读者们,这是一件艰巨的工作,而且是一件了不起的工作。

大约过了四十分钟,德拉头上布满紧贴头皮的小发鬈,变得活像一个逃学的小学生。她仔细而苛刻地对着镜子反复照了许久。

“杰姆看见我的样子,也许会把我杀了。”德拉自言自语地说,“他会说我是康奈岛游戏场的卖唱姑娘。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呢?——唉!只有一元八角七钱,除此之外,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当时针指向七点的时候,咖啡已经煮好了,煎锅也放在炉子上面热着,随时准备煎肉排。

杰姆回家一向都很准时。德拉把表链对折了握在手里,在靠近门口的桌子上坐下来,杰姆打开门时先看到这里。接着,她听到楼下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她脸色立刻变白了。她有一个习惯,往往为了日常最简单的事情祈祷几句,于是她默默地说:“求求上帝,让他认为我还是美丽的。”

门开了,杰姆迈步走进来把门关上。他很瘦削,非常严肃。可怜的人,他只有二十二岁——就担负起家庭的担子!他需要一件新大衣,手套也没有。

一进门杰姆就站住了,像一条猎犬嗅到鹌鹑似的纹风不动,两眼盯着德拉。这种表情令她捉摸不透,使她大为惊慌。那既不是愤怒,也不是惊讶,又不是不满,更不是厌恶,不是她所预料的任何一种神情。他只是带着那种奇怪的神情死死地盯着她。

德拉忐忑不安地从桌子上跳下来,走到他身边。

“杰姆,亲爱的,”她喊道,“别那样盯着我看。我把头发剪掉卖了,因为我不送你一件礼物,我过不了圣诞节。头发会再长起来的——你不会在意吧,是不是?我实在没办法才这么做的。我的头发长得快得要命。说句‘恭贺圣诞’吧!杰姆,让我们高高兴兴的。你猜不到我给你买了一件多么好、多么美丽的礼物。”

“你把头发剪掉了?”杰姆吃力地问道。直到此时,他还不敢相信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非但剪了,而且卖了。”德拉说,“不管怎样,你还是一样喜欢我,是不是?没有了头发,我还是我,不是吗?”

“你说你的头发没有了?”他带着近乎白痴的神情问道,继而向四下张望。

“你用不着找了,”德拉说,“我告诉你,已经卖了——卖了,没有了。今晚是圣诞前夜,亲爱的。我剪掉头发就是为了给你买件像样的礼物。我的头发可能数得清,”她突然非常温柔地接下去说,“但是我对你的爱谁也数不清。我把肉排烧上好吗,杰姆?”

杰姆好像忽然从恍惚中醒过来。他把德拉搂在怀里。为了不让读者感到尬尴,让我们花十秒钟工夫谈谈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吧。每周八块钱的房租,或者每年一百万块钱的房租——其中有什么区别?一个数学家或是一个滑稽家可能给你一个不同的答复。麦琪带来了珍贵的礼物,但是其中没有那样东西。这句晦涩的话,下文将有说明。

杰姆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包东西,把它扔在桌上。

“不要对我有任何误会,德拉,”他说,“不管你的头发剪掉与否,我对你的爱是绝不会改变的。但是,你打开那包东西,就会明白,刚才我为什么会愣住了。”

白皙的手指敏捷地撕开了绳子和包皮纸。接着是一声狂喜的叫喊;紧接着转成女性神经质的号哭。很显然,需要男主人公来安慰她。

原来,德拉打开礼物包装,摆在眼前的是那套插在头发上的梳子——全套的发梳,两鬓用的,后面用的,应有尽有;那是百老汇路一个橱窗里的、德拉渴望了好久的东西。纯玳瑁做的、边上镶着珠宝的美丽的发梳——配那已经失去的美发,颜色恰恰合适。她知道这套发梳是很贵重的,而且已经向往很久了,但是从来没有想占有它的愿望。现在居然为她所有了,可是,那需要用来装饰的头发却已不存在了。

但是德拉还是把它紧紧地抱在胸前。隔了好久,她才抬起迷蒙的泪眼,微笑着对杰姆说:“我的头发长得很快的,杰姆!”

接着,德拉像一只挨了烫的小猫似的跳了起来,喊道:“噢!噢!”

杰姆还没有看到送给他的美丽礼物呢!她热切地把它托在自己的掌心上递给他。这无知无觉的贵重金属似乎闪闪地反映着她的快活和热诚的神情。

“漂亮吗?杰姆?我跑遍了全城才找到它,从今往后你每天要把表看上一百次。把你的表拿给我,我要看看配上它是什么样子!”

杰姆并没有照她的话去做,而是倒在小榻上,双手枕着头,脸上带着些微苦涩的微笑。

“德拉,”他说,“让我们把圣诞节的礼物搁在一边,暂时保存起来。它们实在太好了,现在用了未免可惜。我是卖了金表换了钱给你买的发梳。现在请你煎肉排吧!”

那三位麦琪,读者都知道,全是非常有智慧的人。他们带来礼物,送给生在马槽里的圣婴耶稣。他们首创了圣诞节馈赠礼物的风俗,他们既然有智慧,他们的礼物无疑也是聪明的,可能还附带一种碰上收到同样的东西时可以交换的权利。我在这里向读者叙述了一个没有曲折、不足为奇的故事;那两个住在一间公寓里的人,极不聪明地为了对方牺牲了他们家里最宝贵的东西。但是,让我对目前一般聪明人说一句最后的话,在所有的馈赠礼物的人当中,他们两个是最聪明的;在一切接受礼物的人当中,他们也是最聪明的。他们就是麦琪。

我所发现的生活

——[美国]马克·吐温

他在费城长大,童年生活过得很是困苦。那日,他走进一家银行,问道:“劳驾,先生,我可以在您这里工作吗?”一位仪表堂堂的人彬彬有礼地回答说:“不,孩子,我想我们的工作人员已经够了。”

难过、遗憾在孩子的脸上表露无遗,他只能拼命吸吮那根用一分钱买来的甘草棒糖,要知道从善良虔诚的姑妈那里偷来一分钱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孩子面颊上流过,孩子忍着不出一声。他沿着银行那洁白的大理石台阶跳下来。那个银行家用很优雅的姿势弯腰躲到了门后,也许是怕被孩子扔来的石子打到。孩子又拾起一件什么东西,却把它揣进那又破又旧而且颜色褪了一大半的上衣里去了。

“过来!小孩儿。”孩子真地过去了。银行家问道:“告诉我你拾到了什么?”孩子回答:“只是一个别针,我想你不会喜欢的。”银行家说:“孩子,你是个乖孩子吗?”“当然。”孩子回答。银行家又问:“你相信主吗?——我是说,你上不上主日学校?”“是的,我上,我当然上。”

接着,银行家取来了一枝用纯金做的钢笔,用纯净的墨水在纸上写了个“St Peter”的字眼,问小孩是什么意思。“咸彼得。”那孩子在几秒钟后轻轻回答。银行家告诉他这个字是“圣彼得”,孩子说了声“噢”,显然他知道自己先前念错了。

然而这个男孩并没有因此被银行家耻笑,相反,后来男孩成了那位“绅士”的合伙人,得到了他百分之十的投资利润以及他的女儿。当然,说到今天,银行家的全部都属于他的了。

听完叔叔的这个故事,我花了一个半月的时间在城市的一家银行门口找别针儿。我盼着哪个银行家会把我叫进去,问我:“小孩子,你是个乖孩子吗?”我就回答:“当然。”他要是问我“St John”是什么意思?我就说是“咸约翰”。然而我今天碰上的这个银行家绝非故事中的人物,而且他并不是仪表堂堂,他的相貌、谈吐让我相信他应该会有一个女妖一样的孩子。因为那天他对我说:“小孩子,你捡什么呀?”我非常谦恭有礼地说:“是一个别针,别针,你知道吗?就是这个。”他说:“让我看看。”说着他把别针拿了过去。我摘下了帽子,已经准备跟着他走进银行,变成他的合伙人,再娶他女儿为妻子。但是,噢,天啊!你知道他说了什么?他说:“别针是属于银行的,我是这所银行的主人,而你这脏得要命的小东西应该滚远点,下次再见面,也许狗会来招待一下你。”看来没有再和他交谈的价值了,于是我离开了,这就是我发现的生活。那个混蛋不但没有给我一分钱,还拿走了我从商店刚买来的别针。

小布托拉

——[美国]罗·吉卜林

小布托拉的案子并没有在英国报纸上刊登出来,也许他的死活并不会对英国国民的生活构成丝毫影响。在法院的红房子里,一个酷热得足以令人窒息的下午,陪审员们坐在小布托拉面前。不论什么时候陪审员向布托拉提个问题,他总是行个额手礼,再悲悲惨惨地回答。最后,陪审员们的裁决是证据不足,而法官也同意这个裁决。事实如此,小布托拉的妹妹的尸体是在井底发现的,一个美丽的姑娘就那样永远地躺在那里了,而作为方圆半英里的唯一在场者,小布托拉理所当然会成为众矢之的。幸好,法庭认为小姑娘是偶然掉进井里的,也正因为他们这样认为,小布托拉就被释放了。人们告诉他说,他愿意到哪里就到哪里去。这是一句多么令人开心的语言啊,尤其是在那样的一所红房子里听到的,而且这句话已经是没有吃、没有穿、没有住的小布托拉先生唯一拥有的了。

小布托拉在法庭院子里的那口破井旁蹒跚着,寻思着如果跳进井下的黑水里淹不死,会不会导致在苦海般的黑水里挣扎一辈子。有个马夫把一只吃空了的马粮口袋放在砖堆上,现在那也许比跳井更加吸引小布托拉,而且他这么做了,粗糙的双手一遍又一遍地搜刮着那个袋子,寻找他今天的“晚餐”。

马夫喊道:“喂!小偷!刚从法院释放出来的小偷!过来!”小布托拉被揪着耳朵带到一个高大肥胖的英国人面前,马夫对英国人讲了一遍小布托拉偷吃马粮的事。

“哈!哈!哈!”英国人大笑三声,“用那网把这死猪带回我们的宫殿去。”于是,小布托拉被扔进大车上的网里,毫无疑问他像只猪一样被紧紧捆住,然后被拉到英国人家里。“喂!”英国人大嗓门吆喝着,“用你们的麦粒喂喂这小要饭的,也许他可以为我们赶马车。我的上帝呀!湿麦粒。”

美美地饱餐一顿后,仆人们回到自己的住处休息。那是主人房后的一块小空间,又湿又潮,老鼠经常光顾这里。这时,马夫头对小布托拉说:“讲讲你自己是怎么回事吧!你不是马夫贱民出身。你要不是想填满肚子,你是不会当马夫的。你怎么进法院的?为什么来这儿?快回答,你这个小混蛋!”

“这里真是个天堂,不是吗?”小布托拉轻声说。

“说老实话,”马夫头吼道,“你是不是要和那匹疯狂的大红马呆一会儿?”

“我说,我家里是以榨油那点钱来维持生计的。”小布托拉一边说,一边在尘土里蹭着脚趾头。“我们家原来是榨油的。我爸爸、我妈妈、我哥哥、我自己,还有我妹妹共同生活。”

“你说的妹妹是那个案子的被害者,对吗?”一个曾听到审讯的马夫问道。

“一点没错,”小布托拉阴沉地回答,“我妹妹就是死在井里的那个小女孩。几年前,天花席卷了我们的村子,弄瞎了我妹妹的眼睛。剩下我们几个孩子孤苦伶仃地生活,我哥哥12岁,我才8岁,还有那个瞎眼的妹妹。但是,当时牛和榨油机还在,我们就凑合着跟从前一样榨油谋生。可是索荣·达斯,那个粮食贩子,同我们做买卖,把我们骗了。那头牛是个不好赶的家伙。为了使一切都好起来,我们听了那混蛋的劝告,做了一切该做的,却因此失去了我们仅剩存的东西,那个混蛋!”

“骗子!”马夫们的妻子都在窃窃私语,“糊弄一群孩子!上帝一定会惩罚他,让他下地狱!”

“榨油机是台旧机器,而我们——我哥哥和我,也不是什么有力气的人。我们无法把大梁的端部牢牢地固定在槽里。”

“你根本无法做到那点,”穿着华丽衣裳的马夫头目的妻子加入了谈话的人群,插了一句,“即使是我丈夫也很难做到,你们怎么能……”

“行了,亲爱的!”马夫头喝道,“讲下去,孩子!”

“事情就是那样,”小布托拉说,“有一天,大梁压塌了屋顶,什么时候我记不住了。随着屋顶倒塌,大部分墙也倒了下来。屋顶和墙砸在我们的牛身上,牛从此就废了。因此,我们就更加贫穷了——只剩下我哥哥、我自己和瞎眼的妹妹。我们哭着离开那个地方,手拉着手,穿过田野。那时我们身上只剩下七个卢比了。最后我们来到了一块贫穷的地方,当然,那儿的名字我们不得而知。结果,在一个夜晚,当我们睡着了时候,我哥哥拿了我们仅剩的七个卢比逃跑了。我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但我相信,他一定会受到应有的惩罚。我和妹妹在村里要饭,仍是一天天挨饿。人们都说:‘到英国人那里去,他们会给吃的。’我不知道英国人什么样子,但是人们都说英国人是白人,住在帐篷里。我去了,但我现在说不清去了什么地方。有那么几天我们好像已经不饿了,也有可能是饿惯了,没感觉了。在一个闷热的夜晚,妹妹又哭着要吃的。鬼使神差地,我们来到一个井边,我叫她坐在井栏上,就猛地把她推进井里。我想对于瞎眼的她来说,去天堂也许会使她少受许多的苦。”

“呜!呜!”马夫的妻子们一块哭了起来,“是他把自己的妹妹推进井里的,因为死了比活着挨饿强。天哪!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本来我也不想活了,但是她当时没死,从井底喊我。我一害怕,就跑了。有个人从庄稼地里跑出来说,我把她给害死了,还把水给弄脏了。人们把我带到一个英国人面前,他是白人,样子可怕、丑陋,住在帐篷里,他和他的伙伴把我扭送进法院,告我谋杀,但是看起来他们的证据并不充分!”

“多可怜的孩子呀!”马夫头目的妻子说,“我是说你那么虚弱,那么小,你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呢?”

“说实话,刚才饿坏我了,可现在肚子填饱了。”小布托拉一边说,一边躺在土地上伸伸四肢。“我想睡觉了。”

小布托拉确实累坏了,他很快地就进入了梦乡,仿佛他周围的人们都不存在。

纪念册

——[俄国]契诃夫

九品文官克拉捷罗夫,一位极其精瘦的男人,向前迈出一大步,面对四品文官日梅霍夫说道:

“阁下!这些年来,由于您无微不至的关怀与英明领导,我们深受感动,特向您……”

“在您上任后的整整十年期间……”扎库辛提示说。

“在您上任后的整整十年期间,我们这些下级人员感受至深。获益匪浅,特在这个……对您来说……具有重大意义的日子里,把这本贴有我们照片的纪念册赠送给您,以表示我们对您的敬意和深深的感激之情,并祝您长寿,希望在今后的日子里仍能在您的带领下为国家作出贡献。”

“由于您在正义和进步的道路上给予我们慈父般的教诲……”扎库辛补充说,随即擦擦脑门上突然冒出来的冷汗,显然,他很想说话,而且显而易见,他已准备好了一篇颂辞。“让您的旗帜在天才、劳动和社会自觉的领域内,永远高高地飘扬!”他最后总结道。

现在,大家可是清清楚楚地看到,在日梅霍夫那历经沧桑的脸上正流着两行泪水。“诸位先生们,”他用发颤的声音说,“我没有料到,我万万没有想到,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周年纪念日,会受到你们如此热烈的祝贺……我很感动……甚至可以说……非常感动……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时刻,请你们相信……请你们相信我的话,朋友们,我比任何人都更加希望你们好,我……如果有对不起你们的地方,那也是为了你们好呀……”

于是,四品文官日梅霍夫跟九品文官克拉捷罗夫轻轻地互吻脸颊并拥抱,以示对对方的感激。而这举动让克拉捷罗夫先生激动得难以自抑。接着,长官做了个手势,那意思是说:他由于太激动,说不下去了。于是便失声痛哭起来,仿佛人们不是在向他赠送珍贵的纪念册,而是要把纪念册从他手里夺走似的……后来,他稍微平静下来,也许握手是现在最好的表达方法,而且他已经这样做了。他在众人兴高采烈的欢呼声中,走下台阶,坐上四轮轿式马车离开了。随着马车的一起一伏,刚才的一幕幕又袭上他的心头,并化成泪水,夺眶而出。

然而,我们的男主角先生并没有结束他的周年纪念日,回到家以后,他的家人、亲朋好友都热烈地欢迎他,向他鼓掌欢呼,以至他仿佛觉得,他果真为祖国做了许多好事,倘若不是由于他降生于世,祖国的情况说不定就会更糟。周年纪念日庆祝宴上,碰杯声、颂扬声不绝于耳,又是热烈的拥抱,又是激动的热泪。也许日梅霍夫先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受到如此殊荣,也许永远不会忘记这一时刻。

“先生们!女士们!”在吃甜点心前他说,“今天我非常荣幸地接受了各位的称赞,但同时我又深深地明白,在为国全心全意、不留余力工作的人中,我又是如何的不足为道。这么说吧,我们不是在为一种形式上或字面上的东西服务,而是在为一种天职服务。在我为国效劳的整个期间,我始终不渝地坚持这么一个原则:不是公众为了我们,而是我们为了公众。今天的一切证明我并没有做错,相反,我成功了,而这个成功是千千万万的人们给予我的,我手中的这个纪念册就是我成功的见证!”

此时的这本纪念册就如同金子一样闪闪发亮,吸引着大家的目光。

“真是一本很棒的册子,不是吗?”日梅霍夫的女儿奥利娅说,“我想,它大概能值五十卢布吧。哦,真是太美观啦!爸爸,您把这本纪念册送给我吧。您听见了吗?我要把它珍藏起来……这么好的一本纪念册。”

午宴后奥利娅兴高采烈地回到自己的屋子,手里拿着那本纪念册。第二天纪念册里换成了奥利娅的好朋友的相片,而那些官员的照片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显得那么无助。

科利亚,这位“四品文官”的儿子,则把那些官员的照片捡起来,用颜料把他们的衣服涂成红色。没有留小胡子的——他给他们画上绿色的小胡子,没有留大胡子的——他给他们画上棕黄色的大胡子。后来实在没地方可以涂抹了,他便干脆把那些官员们从照片上剪下来,在他们的眼睛上钉上大头针,当做玩具士兵玩起游戏来。他将自己的“作品”收集起来,准备让亲爱的父亲一饱眼福。

“爸爸,您来看呀!这简直是一座纪念铜像!”

日梅霍夫哈哈大笑起来,摇晃着身子,仿佛自己儿子正做着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好了,真应该让你姐姐学习一下,她应该和你一样聪明才对。”

劳动、死亡和疾病

——[俄国]托尔斯泰

如果说哪一个古代传说值得人们去相信,那么有必要先考虑一下南美洲印第安人的传说。

他们说,上帝最初造人是使他们没有必要劳动的,他们既用不着房屋,也无需衣食。他们都能活到100岁而不知道疾病为何物。

一段时间后,上帝去瞧他这些新生的“婴儿”。这时候他发现人们生活得并不幸福,倒是互相吵架,各顾自己,各自之间没有一点爱护与关心,埋怨与诅咒弥漫着整个天空。

这时候上帝告诫自己:“这是他们各自分开生活的结果。”为了改变这种状况,上帝就把事情安排成这样:为了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人们一定要好好劳动与工作。为了免去受冻挨饿之苦,他们就不能不建造住处,挖掘土地,栽种果树和谷物了。

“有了劳动协作一切才会真正变好。”上帝心想,“要是他们都是孤身一人,他们就造不了工具,伐不了树,运不来木材也盖不了房子,种不了地也收不了庄稼,纺不了纱、织不了布也做不了衣服。慢慢地他们就会明白,只有团结起来一起劳动,工作才会做得更好,他们的收获就会越多,生活就会越好。这样就会使他们更加坚定信心,彼此协作,共同做好事情。”上帝按照想法作了安排。

又过了一段时间,上帝又来看人们的生活情形,看看他的孩子现在是否幸福了。

而这一次令上帝更加沮丧,因为他发现人们生活得比以前更糟。他们劳动在一起(那是不得已的),但也不是大家都在一起,团体之间为了彼此的目的,你抢我夺。不停的斗争让他们变得更加无情与凶残,而且生活并未因此而转好。

上帝很快又有了新主意,他决定把事情安排得让人们都不知道自己的死期,而随时又都有可能死,并郑重其事地将这个消息告知了他的儿女们。

“如果人们知道自己随时都会死亡,”上帝心想,“人们就会将自己有限的生命用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然而,上帝不得不承认他这一次又失败了,因为当他又来察看人间的情形时,他看到孩子们的生活竟然丝毫没有起色。

由于知道人随时会死这个事实,一部分人便抓紧时间征服了另一些人,成为了所谓的强者。而后杀掉其中一些人,又用死去威胁另外一些人。结果是最强的人和他们的儿孙后代都不劳动,闲散得百无聊赖,而那些弱者却必须拼死命地干活儿,长年不得休息。仇恨已然演变成了质的对立,不快乐的生活伴随着人们度过一天又一天。

看到这些,上帝决定使出最后一招来补救了:他把各式各样的病魔派到了人间。上帝认为,病魔袭来或将要来临的时候,他们就会懂得,那些身体强健的人应该怜悯并且帮助那些患病的人,只有这样,同样的爱心会在同样的情况下来光顾你自己。

上帝又走了,但是当他回来看看人们有了得病危险以后的生活情形时,他已彻底失望了。上帝的本意原是要让疾病使人们联合起来,现在呢,事实恰恰相反。那些强健得足以迫使别人劳动的人,得病时就强迫不如他们的人来侍候自己,但是别人得病时,他们并不会释放一丝一毫的关心与帮助。那些被迫替别人劳动、在别人生病时又被迫去侍候他们的人,工作是如此地劳累,甚至当他们成为病魔的寄生体时,都无法腾出时间去对抗它。为了使患病的病人不致妨碍身体强健的人行乐,人们就把病人和健康的人的房子远远分开。实际上只要有一点点的怜爱与关怀,哪怕是一丝一毫也可以相应地减轻病者的痛楚,而现在这些病人只有在他们的房子里受苦,死在雇来看护他们的那些人的怀里了。这些雇来的人不仅没有热情,甚至还带着厌恶的心情。病菌的传染使人们不得不做出更多的隔离措施,而这一切使人与人的间隙越来越大。

此时,上帝真的生气了:“如果这一招还不能使人们懂得他们的幸福所在,那么就让苦难来教训他们吧。”上帝放弃了人们,同时也放弃了手中的苦难,将它撒向人间。

被撇下的人们显得很孤独,他们开始反省,并逐渐开始明白,他们大家是应该,而且也是可以过得幸福的。只是到了最近,才有少数几个人懂得,劳动应该是快乐的而且要积极主动。它应该是使所有的人都联合起来的共同的乐事。他们开始懂得,面对死亡,大家唯一合乎理性的事,就是在团结和友爱中度过我们有生之年的每分每秒。他们开始懂得,病魔来临时,团结友爱比彼此隔开要有效百倍。

白菜汤

——[俄国]屠格涅夫

瓦西亚是这个村庄里一名年轻有为的男子,然而他现在永远地安息了,当然母亲无法去陪他。农家的不幸遭遇被地主太太知道了。为了安慰这可怜的母亲,地主太太决定去展示她那女性独有的同情心。

那母亲在家里。

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中间有一张破木头桌子,母亲稳稳地坐在那里,伸着右手,不慌不忙地从一只漆黑的大锅里盛起稀薄的白菜汤来,一勺一勺地吞下肚里去,她看上去严重营养不良,脸色像是得过肝炎一样。

她的脸颊很消瘦,颜色也阴暗,眼睛红肿着。然而她的身子却挺得笔直,直得只有在教堂才能见得到。

“天呀!”地主太太想道,“她在这种时候还能够吃东西……她们这种人真是没肝没肺,铁石心肠!”

这时,一些回忆浮上心头。几年前,她死掉了9岁的小女儿,她很悲痛,她不肯住到彼得堡郊外美丽的别墅去,她宁愿在城里度过整个夏天。而眼前这个母亲竟把白菜汤看得比他儿子的死还重要!

至此,地主太太实在忍不住了。“达地安娜,”她说,“主呀,你真叫我吃惊!难道你真的不爱你儿子吗?你怎么还有这样好的胃口?你是如何在这个时候吞下那些让人倒胃口的白菜汤的?”

“我的瓦西亚死了,”妇人黯然地说,悲哀的眼泪又沿着脸颊流下来,“自然我的日子也完了,我活活地给人把心掏了去,然而汤是不该糟蹋的,里面还有盐呢。”

地主太太无言以对,心想:“真是活见鬼了,那不过是盐而已嘛!”

幻想曲

——[前苏联]高尔基

清晨阳光普照的时候,树上的麻雀就像久违的友人一样,抓紧一切时间来吵闹。邻家房顶的马头形木雕上,蹲着一只令人尊敬的乌鸦,他一面倾听这些灰头土脸的小鸟儿的谈话,一面妄自尊大地摇晃着头。充满阳光的空气,把每一种声音都送进我的房间:我听见溪水潺潺的奔流声,我听见树枝轻轻的簌簌声,我听见屋外的小鸟正在谈论着什么,而此时,我正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

“唧唧——唧!”一只老麻雀在对他的同伴说,“一切又过去了,春天始终会为我们而来的……难道不是吗?唧唧——唧唧!”

“乌哇——是事实,乌哇——是事实!”那只乌鸦故做潇洒地表明自己的想法。

这种笨鸟一向随声附和,没什么主见。她像大多数乌鸦一样,天生就是一个白痴,而且胆小得很。然而,她在社会上占有一个美好的地位,每年冬天她都要为那些可怜的寒鸦和老鸽子举行某些“慈善”活动。

相比之下,外表随便、内心崇尚自由的麻雀则显得优秀得多,聪明就更不必说了。他们在乌鸦旁边跳来蹦去,装出尊敬的样子,但在内心的深处,他们明白乌鸦的丑行,并且私下认为在背后说她们点坏话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这时,在窗檐上的一只年轻爱打扮的公鸽,正热情地说服那只腼腆的母鸽:

“我是爱你的,你应该明白,没有你的爱,我会因为孤独与绝望而在生死之间挣扎。”

“我尊敬的夫人,我要告诉你,金翅雀们飞来啦!”麻雀禀报说。

“乌哇——事实!”乌鸦不知趣地随声说道。

“看来那帮吵吵闹闹、来往穿梭的金翅雀真的来了,这是一群永远不能安静下来的鸟儿!何况还有尾随其后的山雀……正像往常一样……嘿……昨天,您晓得,我开玩笑地问过其中一只金翅雀:‘怎么,亲爱的,你们飞出来啦?’可他的回答却毫无礼貌可言……这些家伙,交谈起来完全不考虑官衔、称号和社会地位……我呢,不过是一只家雀……”就在这时候,从房顶的烟囱后面,突然出现了一只年轻的大公鸦,他压低嗓门报告说:“作为大家的监督者,我必须不辞劳苦地细听各处动物的交谈,并且严密注意他们的行动,我荣幸地报告诸位,即上述金翅雀们,正在不自量力地谈论着大地的复苏与冬天的离去。”

“唧——唧唧”麻雀叫了一声,忐忑不安地望着这个告密者。而乌鸦则善意地摇晃着头。

“我想你应该明白,春天和冬天是在不停地交替着……”老麻雀说。

“至于讲到整个大自然的苏醒——这……当然,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假如这能得到那些主管部门许可的话……”

“乌哇!是事实!”乌鸦说道,它感激地看了这边朋友一眼。

“这话真是太完美了,当然,仍有一点遗漏,”大公鸦又继续说,“上述那些金翅雀,对他们要饮水止渴的溪流——据说有些混浊——表示不满,其中有几个甚至胆敢妄想自由……”

“啊呀!真是不知满足的家伙!”老麻雀叫喊道,“这是由于他们年轻无知,说起话来不管不顾。我也有过年轻的时代,也曾经梦想过这一切!”

“梦想过——什么?”

“梦想过宪——宪——宪——宪——宪——”

“宪法?”

“只是梦想过!只不过是梦想而已,先生!不用说——曾经有所梦想过……但是后来这一切都只能化作一团泡影,出现了另外一个‘它’,更为现实的‘它’……嘿——嘿——嘿!您知道,对不起,对麻雀来说,这点也许比梦想更有吸引力。”

一声不同凡响的清脆的叫声划破天空。在菩提树的树枝上,出现了一只四等文官灰雀,他体谅下情地向鸟儿们点头行了个礼,就聚在一起相互交谈:“哎!先生们,你们没——没有注——注意到,空气里有股气味吗?哎……”

“春天空气的气味,大人阁下!”麻雀说,而乌鸦郁闷不乐地把头一歪,用温柔的声音叫了一声,好像绵羊在哞叫:“乌哇——是事实!”

“噢,是吗?那天我亲爱的世袭的鸱鸮兄弟也是这样发表言论的,当时,我们正在打牌。我就回答说:‘让我们看一看,闻一闻,弄个明白!’我说得很有道理吧?”

“那当然了,要不然,您怎么会是大人阁下呢?”老麻雀毕恭毕敬地表示意见,“大人阁下,任何时候都必须等一等……”

这时,碧空中落下一只云雀,落在花园里融雪的地面上,他忧心忡忡地在地上跑来跑去,喃喃地说道:“天亮了,天亮了,……黑夜发白了,黑夜颤抖了,于是沉重的夜幕,如同阳光下的冰块,渐渐消失。我们将以愉快的心情充满希望迎接明天,迎接自由……”

“这——这是一只什么鸟儿?”灰雀眯缝起眼睛问道。

“是云雀,大人阁下!”大公鸦从烟囱后面探出头来严肃地说。

“是诗人,大人阁下!”麻雀又轻快地说道。

灰雀斜眼看了看这位诗人,叽叽喳喳地叫道:

“讨厌……真是一只讨厌的下流货!什么明天,什么太阳,什么自由,是这样的吧?”

“对,大人阁下!”大公鸦肯定了一句,“他是想在年轻的小鸟儿心中,唤起那些毫无根据的希望,大人阁下!”

“既可耻又……愚蠢!”

“完全正确,大人阁下,”老麻雀应和着,“愚蠢之极!阁下,那么不着边际,不明确的自由,真是让人莫名其妙!”

“可是,假如我没有记错的话,好像,你自己也曾经号召大家向往过它?”

“乌哇——是事实!”乌鸦突然叫道。

麻雀感到有些狼狈不堪。

“是的,大人阁下,我确实有一次这样号召过……我是说应该有一次……但也许……”

“啊……那是怎么回事?”

“您知道我并不是那种人,是的,我不是的!那是因为……大人阁下!那是在葡萄酒热气的影响……也就是说,在它的压力之下……而且是有限制地号召的,大人阁下!您一定会明白的!”

“标语是怎么说的?”

“自由万岁!”然后立即大声地补充了一句:“在法律限制的范围以内!”

也许可怜的老麻雀此时求助乌鸦是个明智的选择,于是,它的眼光不由自主地向乌鸦望去。

“对,大人阁下!”乌鸦回答道。

“我,大人阁下,作为一只七等文官老麻雀,遵从命令,服从指挥,当然是听从您的指挥才是我的目标,其他的什么自由,并没有列入我荣幸任职的那个部门的研究范围之内。”

“乌哇——是事实!”乌鸦又叫了一声,要知道,不管她肯定与否定,对她没丝毫影响。

其间一条条溪水正沿着街道在轻快地流淌着,它们轻声唱着关于大河的歌曲,唱着在明天的某一个时候,它们将在广阔的海洋中汇合,而后过着重复但又快乐的日子!

在花园的角落里,在老菩提树的树枝上,坐着一群金翅雀,其中有一只带有鼓舞力地正向同伴们唱着他从什么地方听来的一首关于海燕的歌。

诱饵

——[前苏联]左琴科

人们常说:“坐火车不坐车尾,乘公车不坐车头。”在选择电车方面我支持后者。

因为后车厢的乘客多半是些好心肠的人。

比起后车厢,前车厢就显得毫无乐趣,郁闷难受,而且老担心踩了人家的脚;在挂车里倒是自由自在、心情愉快,只要没有你特别讨厌的人,基本上你不会去踩别人的脚。

而且后车厢的人们特别健谈,和他们呆在一起总能听到许多奇闻趣事,偶尔听到些哲学、古文学方面的谈话也不会让人觉得厌烦。

前不久我乘坐四路电车。坐在我对面的是两个农民,一个拿把锯子,另一个拿着啤酒瓶。酒瓶是空的,这人拿在手里,不是手指轻弹着不成曲的声音,就是左脚还跟着声音一下一下地打着拍子。

坐在我身旁的是一位农妇,披着红色的头巾。她神情倦怠,毫无生气。她的眼睛总是缓慢地睁开,然后闭上。农妇旁边放着一包东西,用报纸包着,上面还捆了绳子。这包东西放在离她一尺的地方。农妇不时斜着眼瞅它。

“大娘!”我对这位农妇说,“当心那包被别人拿走了。您抱着它会不会更好点呢?”

那农妇厌烦地瞥了我一眼,做了个神秘的手势,示意我不要多管闲事,接着就又恢复了原来的神情,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她又极端不满地瞅着我说:“你打乱了我的计划,你这鬼家伙!”

我很生气,本欲与她理论,但农妇却接着刻薄地补充说:

“要是我故意把这包东西搁在那儿,你管得着吗?其实我并没有打瞌睡,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一切都不过是我的圈套呢?”

“可这是为什么?”我觉得很诧异。

“怎么,怎么……”农妇用滑稽的样子对着我说,“要是我想用这包东西抓小偷呢?……”

乘客们此时都很好奇地看着这一奇怪的人。

“这到底是什么宝贝呀?”拿酒瓶的那位认真地问道。

“好吧!让我解释一下!”农妇说,“也许我是故意塞些破布烂骨头呢……小偷也搞不清里面装的是啥玩意儿,他见到什么就偷什么……这我知道,你们别抬杠,我做这件事情已经有好几天了……”

“啊?那么,有人上钩吗?”另一个乘客急忙问道。

“难道你认为我会白做这件事而毫无结果吗?”农妇神气起来说道,“肯定有……前几天就有个贪心的女人中了我的圈套,……年纪那么轻,长得挺漂亮,乌黑的头发……我一瞧,这女人转来转去的。后来,她抓起包就走……‘啊哈!’我说,‘上钩啦!你这个贱东西看你往哪里跑。’”

“电车里容不下那群混蛋!”拿锯子的那位气冲冲地说。

“从电车上把他们踢出去有啥用?”一个乘客插话说,“警察局才是他们该去的地方。”

“除了那里,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可送,”那位农妇说,“一定要送警察局……,还有个男人也上了钩……看样子他倒像个好人,面目和善……但仍经不起诱惑。他先抓起包包,拿在手里,让人家以为是他自己的。我装做什么都没看见。后来他站起来,悄悄地准备溜开。这时,我站了起来:喂!先生,你上钩啦!”他当时就无地自容了。

“这么说,你是用小鱼钓大鱼啊?”拿酒瓶的人微微一笑,“您一定收获不小吧?”

“我不是说了吗,”农妇说,“很多人上当!”

这时电车陡然停住,原来是到了一站,农妇眨了眨眼,望了望窗外,急急忙忙起身下车。

临下车时,她又气冲冲地望了我一眼,说:“你打乱了我的计划,鬼家伙!你在车里这么一嚷嚷,很显然,如果再等下去我也是一无所获,真不知道怎么会碰上你这种人!”

她走了以后,有人诧异地说:“伙计们,她干嘛要这样呢?是想清除小偷吗?”

另一个乘客不屑一顾地笑了笑,回答说:

“不,她不过是想让周围所有的人都来偷那破包儿。”

拿锯子的人气冲冲地说:“陈旧的制度总会在这种人身上表露无遗!”

两所客栈

——[法国]都德

要知道七月的午后是最让人难以忍受的,而我正走在归途中。酷热的空气低低地压罩着大地,白热的大道向前延伸,直伸至目力不及的地方,那条路高低不平,满是沧桑,在橄榄林和桦树林的园地间,在金辉四射的太阳下,没有地方让你感觉凉快,只觉得燥热的空气在振荡着,周围只有昆虫们不知疲倦地歌唱,令人烦躁,令人不安。我已经在这沙漠中走了两个小时了,突然有一片白色的房子在我面前浮现出来,与暗淡的尘土的颜色相比,真是令人眼前一亮。这就是所谓圣维桑的换马处:五六家农舍,红屋脊的长仓房和一条干了的水槽,在枯萎的无花果的矮林中,那小村落的边界上有两所大客店,像侍卫一样守着“城门”。

外形相像的两所客栈却展示着截然不同的两种景象。大道的那一边,是一所高大的新建筑,尽是热闹、生动的气象,门都敞着,门前停着马车,汗气蒸腾的马已卸下了辔头,远客们在大道旁酣饮畅谈。庭院里挤满了骡马和车辆,车夫在地下躺着,等候那夜间的凉气,屋里溢出狂暴的呼号、诅咒,酒杯在叮当地相碰,拳头在乱击着桌子,瓶塞不时地砰发,台球在滚着。但这一切杂音在那动人的歌声里都显得那么无力。

“美丽的小玛葛汀,和明媚的清晨同醒了。

手提灿烂的银瓶,

轻盈地走向井边去了。”

如果不是眼力极佳,一定不会注意对面的这座建筑也是客栈。大门前乱草丛生,百叶窗扇都已破碎,一株脱皮的冬青树横悬在门上,犹如一束用旧了的帽羽,门阶上堆着没有用的破石头。在这种地方停留喝茶的人,一定不是因为对它倾心。

推开门,四周满是蜘蛛网,从三个没有帘子的窗口中透进些微光,使得屋子越显得让人无法忍受。几张颠簸的桌子上面放着积满灰尘的破玻璃杯,一张荒废的球台放置一角,四只小袋张着口,我想它们一定好久没有吃到东西了。一张黄色小木床和一张书桌,似乎都在那里打瞌睡,毫无生气。呵,苍蝇!好多的苍蝇,无处不是,有幸见到这么多的苍蝇,也算是一种奇观。我推开门时,嗡嗡声不绝于耳,令人难以平静,尤其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面。

在这房子尽头,窗子附近,有一个妇人紧靠窗子站着,眼睛茫然地向外边张望,我叫了她两声:“喂!女店主!喂!女店主!”

她一定非常老了,从她转身的动作来看是这样的,皱痕满面,容色灰暗,她戴着一顶打着补丁的长帽子,和我们邻家的妇人所戴的一个样。经过仔细观察,我发现她并不是一个老妇,但重重的悲哀使她完全衰老下来了。

“你要什么?”她很疲惫地说。

“我想在这里休息,如果有杯酒或菜那就太棒了。”

她惊愕地注视着我,还是立着不动,像是没有听懂我的意思。

“这是个客栈,不是吗?”我问。

妇人长叹了一声。

“若你当它是,那就当它是个客栈吧!但是为什么你不和大家一样到对面去呢?那里才有你们想要的。”

“这热闹可不适合我,我愿意到这边来一个人静静。”

也不等她的答复,我就在一张桌子旁边坐下。

确定了我的真实来意,这女店主才显出忙碌的样子。她来回走动,开门放风,打开酒瓶,将啤酒倒进刚擦干净的杯子里。看来,在这些活中,最困难的是驱赶那成千上万只苍蝇。今天这里来了一位客人,显然是一件惊人的事情。这忧伤的老女人不时停步,又重新走开,我知道她是在竭力为我服务。

随着她进里屋的脚步声,一连串的声响随之而来,我听到她在摸索锁孔,在开面包箱,在擦拭盘子,时时传来沉痛的悲叹和低低的抽泣。

我已经记不起过了多久,我面前有了一盘葡萄干,一块石头一样硬的干面包,还有一瓶新制出来的美味的酸酒。

“总算做好了。”这古怪的老妇说。她随即又回到窗口去了。出于好奇,喝酒的同时,我极力和她聊些话题。

“可怜的女店主呵,不常有人到你这里来罢?”

“啊!直到今天你还是第一位,比起从前真差得远了。我们这里本是换马的处所,野鸭季里还要替打猎的人们预备晚餐,终年有牛马在这里来来往往,但这好日子只持续到了对面那家开张之前。客人都跑到对面去了,觉得这里太无趣味。不过说实在的,这屋子里确实没有一点儿快乐。我既长得不好看,又爱得病,我的两个小女孩也都死了。对面店里可大不相同,他们终日地欢笑,有一个从阿莱那里来的女人——一个美貌的女人,衣上镶着好看的花边,三串金珠环挂在雪白的脖子上。驿车车夫都是她的情人,所以车夫都把车子赶到那边去了。她又雇了几个轻贱的女孩做招待,怎能不得顾客的欢心?各地的少年客都被引诱得神魂颠倒了,车夫们不惜绕着远道在她的门前经过。但是我呢,终日看不见一个人,除了从窗户向外看,我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在她冷漠、失落地讲述这段故事时,她的前额还紧紧地压着玻璃,显然,她很在意外面的情景。

突然,本就不安静的大街上变得更加嘈杂异常。我听见鞭声在空中爆裂,御者的角声鸣鸣,跑到门外的女孩们都喊道:“我爱你们!记得再来!”那里又发出一种洪亮的歌声,压下了别的声音,就是我刚才所听见过的:

“她手提灿烂的银瓶,

轻盈地走向井边去了,

远处有三个兵士走近,

这时她还没有看见。”

这首歌对女主人的影响一定很大,因为她浑身在发抖。她回过身来对我说道:

“我那英俊的丈夫到老唱歌还是那么好听。”

此时,食物已经吸引不了我了,我为她这句话惊呆了。

“什么?你的丈夫?你说他也上那边去了吗?”

她脸上现出悲伤的神情,但又柔声答道:

“是的,是这样的。他离开了这里,去了对面那个婊子那里,自从两个女孩死后,我朝夕只是悲泣。这所屋里充满了忧郁和苦痛,怎么会招引客人呢?他受不了这样的烦闷,我可怜的约瑟就跑过大道去喝酒了,后来就成了那阿莱的女人的情夫之一了。”

她僵直地站着,显得那么无助。她颤抖着,两手伸张,泪珠颗颗地从颊上滚下,她的面容扭曲了。她在静听她的丈夫和阿莱的女人合唱:

“第一个人向他说道:

‘好啊,我英俊的先生们?’”

“诺曼底”号遇难记

——[法国]雨果

人贵在能控制自己,因为那比控制他人要难得多。

1870年3月17日夜晚,哈尔威船长和往常一样驾驭着他的“诺曼底”号走着从南安普敦到格恩西岛这条航线。浓浓的夜色包围着大海与船只,船只轻微的摇晃丝毫影响不了乘客的睡意。

在英伦海峡上来往的船可以与“诺曼底”媲美的真是少之又少。它装货容量可达600吨,船体长220尺,宽25尺。由于刚出厂不久,大家一致认为“诺曼底”有着巨大的发展潜力。

随着大雾的降临,轮船驶出南安普敦河后,来到茫茫大海上,此时相距埃居伊山脉还有一段不少的路程。轮船缓缓行驶着,估计要等天亮还要过一阵子。

周围一片漆黑,船桅的梢尖依稀可辨。

本来像这类大货船,晚上出航是没有什么可怕的。

忽然,一团黑色的物体出现在夜幕中,如鬼魅一般。只见一个阴森森的往前翘起的船头,穿破黑暗,箭一般地飞驶过来。那是“玛丽”号,一艘装有螺旋推进器的大轮船,它从敖德萨启航,船上载着500吨小麦,行驶速度极其惊人。而年轻的“诺曼底”号就在它的正前方。

现在要避开它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一瞬间,大雾中似乎耸起许许多多船只的幻影,人们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要死到临头,葬身鱼腹了。

全速前进的“玛丽”号向“诺曼底”号的侧舷撞过去,当撞击过后,“诺曼底”号的船身已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伤口”。

由于这一猛撞,“玛丽”号自己也受了伤,终于停了下来。

“诺曼底”号载有数十名人员,其中老弱妇孺占绝大多数。

那是一次剧烈的震荡。一刹那间,所有的人都奔到甲板上,人们半裸着身子,奔跑着、尖叫着、哭泣着,惊恐万状,乱成一团。没有任何措施阻止海水进入船体。轮机火炉被海浪呛得嘶嘶地直喘粗气。

船上的补救工具与救生设施不够用,其实也来不及使用。

此时“诺曼底”的指挥台上出现一个人,他大声吼道:“全体安静,注意听命令!把救生艇放下去。妇女先走,其他乘客跟上,船员断后。大家不要挤,我们完全有时间安全地离开这里。”

所有救生艇都被放了下来。大家一窝蜂拥了上去,这股你推我抢的势头,险些儿把小艇都弄翻了。奥克勒福大副和三名工头拼命想维持秩序,但整个人群因为突然而起的变故而乱得不可开交。几秒钟前大家还在酣睡,蓦地,就要丧命,这怎么能不叫人失魂落魄?

然而呼喊与嘈杂在船长的对话下大减,黑暗中人们听到这一段简短有力的对话:

“洛克机械师在哪儿?”

“船长,我在这儿!”

“炉子怎么样了?”

“被海水淹了。”

“火呢?”

“灭了。”

“机器怎样?”

“停了。”

船长喊了一声:

“奥克勒福大副!”

大副回答:

“到!”

“船长问道:”

“船还能坚持多少分钟?”

“二十分钟。”

“够了,”船长说,“大家都必须上小艇,大副,掏出你的手枪。”

“遵命,船长。”

“和妇女、小孩儿抢先的男人,立刻枪毙!”

吵闹声顿时消失。没有一个人违抗他的意志,人们感到有一个伟大的灵魂出现在他们的上空。

“玛丽”号也放下了救生艇,想要极力弥补它刚才的过失。

救援工作进行得井然有序,人们似乎已经认为自己不会有生命危险了。事情总是这样,只有伟大的舍己利人才能压倒微不足道的利己主义。

哈尔威船长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指挥台,他指挥着、主宰着、领导着大家。他把每件事和每个人都顾全周到。面对惊慌失措的众人,他镇定自若,仿佛他已有百分之一百的信心战胜灾难。

过了一会儿,他喊道:“把克莱芒救出去!”

克莱芒是见习水手,而且刚满十八岁。

轮船在深深的海水中慢慢下沉。

人们尽力加快速度划着小艇在“诺曼底”号和“玛丽”号之间来回穿梭。

“快!快!快!”船长又叫道。

二十分钟后,轮船沉没了。

船头先沉下去,须臾,海水把船尾也浸没了。

哈尔威船长屹立在舰桥上,没有任何的挣扎,甚至没有说一句话,犹如铁铸般纹丝不动,随着轮船一起在茫茫的大海上消失了。

人们透过阴惨惨的薄雾,目睹了整个过程。

哈尔威船长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海上的每一个人都对他肃然起敬。

他一生都要求自己忠于职守,履行做人之道。在危险面前,他绝不退缩一步,正因为如此他才救了所有人的性命,但不包括自己的。

神秘的敲击声

——[德国]歌德

收养这位孤女的贵族是我的一个朋友,他家人口众多,全部住在一座古堡里。

孤女长大了。当她十四岁时,多数情况下是伺候这家的夫人,其他应是贴身女仆做的事,她也都做得干净漂亮,主人对她非常满意。

这个姑娘似乎除了勤勤恳恳、忠心耿耿地侍奉她的女恩人,以表示对她的感激之情之外,好像再没有其他任何愿望。姑娘虽说地位低下,但却生得体态秀美,因此周围有很多追求者。不过人们怀疑,他们谁与她结合能给她带来幸福,她自己也没流露过一丝一毫想改变现状的要求。

后来,发生了一件怪事情:当姑娘做事在房子里走动时,人们有时会听到她脚下发出一种敲击声。起初,这种现象好像只是偶尔发生,但是后来这种敲击声却如影相随,几乎是每走一步就响一声,姑娘害怕了,她忧心忡忡,几乎不敢迈出夫人的房间,只有这间屋子里没有其他人时,她才得到片刻安宁。

但她不能老不出门,一出门就有声响,不论是与她同走的,还是离她很近的人都能听到。一开始大家还拿这件事开玩笑,不过最后这声音开始变得让人讨厌。于是这家活跃的男主人,亲自出面调查这件麻烦事。他发现,姑娘只有走动时才发出敲击声,在她落脚的时候和在她继续行走时抬脚的时候,都会发出这种敲击声。不过这些敲击声有时响得没有规律性,当她横穿一个大厅时,发出的响声最大。

有一天,这位一家之主从附近找来几个工匠,让他们在敲击声响得厉害时,马上从她身后撬开几块地板,然而工匠照办后却一无所获。他们只发现了几只大老鼠,为了追打这几只大老鼠,房子里引起一片喧闹声。

这件事和这种混乱场面使男主人非常恼火,他决定采取严厉手段,从墙上取下他的一根最粗大的猎鞭发誓说,只要这姑娘再让他听到一次敲击声,就把她打个半死。说来奇怪,从这时起,她在整个房子里到处走动时,人们再也听不到这种敲击声了。

人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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