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人勇
唐大中三年(861年),曾将安置吐谷浑部落的安乐州改名为威州。此威州在何处?顾祖禹、杨守敬等史地名家都考订在宁夏的鸣沙镇(今属中宁县)。1975年《中国历史地图集》问世,第五册唐《京畿道关内道图》独树一帜,将安乐州标于今同心县韦州公社所处位置。此后,某些论著开始沿用新说,但也有不少人持反对意见。1983年《地名知识》第三期《西夏威州、韦州地望新探》一文便是其中一例。此文欲证西夏的威、韦二州非一地,但考证重点仍是唐威州,并作出了“唐威州城即是古鸣沙镇”结论。
以上两种看法,孰是孰非?现将拙见分述于后。
一、威州的前身——安乐州
据《新唐书·地理志》等史籍记载,威州本名安乐州,其得名与吐谷浑迁居有关。咸亨三年(672年),刚由凉州迁到鄯州水(青海省大通河)南的吐谷浑部落首领诺曷钵,“以吐蕃盛,势不抗,而鄯州地狭”,不安其局,于是“又徙灵州,帝为置安乐州,即拜刺史,欲其安且乐”。从此,这个部落定居下来,安居乐业了。
安乐州又名长乐州,至德年间(756~758年)被吐蕃攻占,大中三年(861年)七月收复,八月改置成州,辖鸣沙、温池二县。光启三年(887年)再度失陷,徙治凉州为行威州。
既然安乐州有很深的民族烙印,考证工作就可由吐谷浑居地入手。请看《元和郡县志》卷四灵州回乐县的记载:
安乐川在灵州南稍东一百八十里。
长乐山,旧名达乐山,亦曰铎落山,以山下有铎落泉水,故名。旧吐(谷)浑部落所居,今吐蕃置兵守之。
这里的山,名长乐,水,名安乐;州,两种称谓兼有之。灵州的位置大体上是清楚的,约在今吴忠市西北;那么,位于灵州南偏东180里的安乐川也就清晰可考了——必在今同心县韦州附近。当地只有一条河,即苦水河的西源。我们可以肯定:它就是安乐川。由于河流的冲积,韦州一带成为一条狭长的平川。如果把这平川称做安乐川,当然也可以。
二、达乐山——大罗山
今韦州西面的大山叫大罗山,其南又有小罗山,人们统称之为罗山。《朔方道志》记载,明代时又分别叫大、小蠡山,亦统称蠡山。《嘉靖宁夏新志》卷三“韦州”下载曰:“蠡山,在城西二十余里。峰峦耸翠,草木茂盛……小蠡山,在大蠡山之南,其脉相连。”这里的“蠡”,应读作luó,与螺字相通,以山形似螺而名也。
再向前推移,此山在宋代又称乐山,出于宋陕西转运使郑文宝之口(后详)。宋代成书的《太平寰宇记》又叫做下北山、铎落山,并说系“以山下有铎落泉水,故以为名,旧吐谷浑部落所居”。
唐代之名前已备述。现在,我们将这些历代的名字排列对比一下:长乐山——达乐山——铎落山——大蠡山——大罗山;
乐山——蠡山——罗山。
1200多年过去了,这座山由“达乐山”变成了大罗山。音同字讹,而且是历代一脉相承。由此可以得出结论:今天的大罗山,也是唐代吐谷浑部落居地。
这样,我们就给这支少数民族部落的“安乐”摇篮勾画出一大致轮廓:东至苦水河流域;西跨罗山山脉。韦州,正是他们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即安乐州的治所。
反之,鸣沙则不可能是吐谷浑居地。理由有三:其一,唐代安置少数民族的惯例是选择偏僻山区,鸣沙当时属人口较稠密的农业区;其二,《元和郡县志》所记鸣沙的方位为“东北至州,(灵州)一百二十五里”,这与吐谷浑所居“灵州南稍东一百八十里”明显有别;其三,李吉甫将吐谷浑居地列在灵州回乐县下,而鸣沙县下却只字未提,这一点更应发人深省,因为李吉甫作《元和郡县志》的时间,距安乐州陷于吐蕃仅50余年,其所记应较他书更为可信。
三、“徐舍人”和郑文宝的描述——威州不在鸣沙
还有两条不引人注目的史料更能说明问题。
一是《新唐书·吐蕃下》有关“徐舍人”释放延州僧人延素的记载。贞元十七年(801年)七月,吐蕃陷盐州、麟州后退兵,至盐州西90里叫横槽烽的地方顿军。这时,被俘的延素等被带去见徐舍人。徐自称是徐敬业的五世孙,流落在吐蕃军中任职。他安慰延素说:“师无……此蕃汉交境也,复九十里至安乐州,师无由归东也……”照此,则安乐州在盐州(一说在陕西定边县,另一说在宁夏盐池县南)之西180里。这也与韦州相近,而与呜沙相去甚远。
二是《宋史·郑文宝传》的记载。郑“晓达蕃情”,前后经环、庆至灵州部送军粮12次,对韦州一带很熟悉。当时,朝廷拟筑“古威州”城,派人征询郑文宝的意见。郑说:“威州在清远军西北八十里,乐山之西,唐大中时,灵武朱叔明收长乐州……即其地也。故垒未圯,水甘土沃,有良木薪秸之利,约葫芦、临洮二河(今清水河及由西吉、静宁南流之乌龙河),压明沙(即鸣沙)、萧关(宋萧关城,今海源县东北石峡口)两戍,东控五原(印盐州),北固峡口(青铜峡)……”
这里的威州、古威州即唐威州。其余涉及各点,大体与今韦州相符。
首先是里程数字相符。《嘉靖宁夏新志》卷三“韦州”下注:“西至鸣沙州七十里,东至萌城驿七十里。”萌城距清远军仅10余里。清远军约在今甘肃环甜水堡东五里,西至韦州正好是80余里,但到鸣沙已有200多里。
其次是形胜相符。韦州是灵武咽喉,东控盐州,西压鸣沙、萧关两戍,西南有古漕通清水河流域。如将威州考订在鸣沙,“压明沙”一句就不能成立。郑文宝大概不至糊涂至此。
再是地理条件相符。韦州在大罗山东麓。大罗山不单在唐代有大片森林,明、清的地方志仍然“层峦苍翠”,因而有“良禾薪秸之利”。但位于黄河之滨的鸣沙,则从无森林方面的记载。
郑文宝的这段话,也有一字之误:“乐山之西”应为乐山之东。因为从韦州到大罗山西麓,还有40里。即说“威州在清远军西北八十里”,“乐山之西”四个字就不能成立。
四、实物根据——慕容威墓志
1974年,在韦州发掘了一座唐代古墓,墓主人为慕容威夫妇。出土的墓志记载说,墓主葬于唐肃宗乾元元年(758年),生前“先拜左武卫郎将”,后“荣迁左领卫大将军、仍充长乐州游击副使”。墓志追叙说,死者的曾祖父就是吐谷浑部落首领、从鄯州迁到安乐州并任刺史的诺曷钵。死者及其父亲、祖父三代世袭左领军卫大将军。这些记载,与前文所引史籍互相印证,成为铁证,既证明吐谷浑居地在韦州一带,也证明威州曾叫过长乐州。
到此,威州在鸣沙之说可完全否定。但还有一个问题要答复:《新唐书·地理志》等史籍有“以灵州之故鸣沙县地改置(威州)”一语。这里的“鸣沙县地”,又作何理解呢?我认为,应作“鸣沙县辖地”解,不能作“县治”理解。也就是说:今韦州一带,曾经是鸣沙县辖境。
综上述:唐代的安乐州即长乐州,后改威州,故址应在今大罗山东麓的韦州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