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还珠楼主搁笔以后,中国的玄幻类武侠便陷入了停滞状态。虽然从金庸到古龙,新派武侠作家都从《蜀山剑侠传》取过经,但他们更多地遵循写实主义,学的仅是些皮毛而已。台湾武坛还曾出现过以东方骊珠、天风楼主、向梦葵等为代表的奇幻仙侠派,也只是昙花一现,不成气候。温瑞安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开始,作品中玄幻味道日益加重,又多是些失败之作,不值一提。直到香港的黄易推出了《寻秦记》、《大唐双龙传》等力作后,玄幻武侠才又重现生机。故而人们都尊黄易为新派玄幻武侠的鼻祖。
黄易可称是当代最富争议的作家之一。喜爱者赞其为横空出世的天纵奇才,厌恶者斥其为俗不可耐的末流写手;他的作品,有人说是格局庞大、包罗万象,有人说是拖沓冗长、繁杂臃肿;他的人物,有人说是性格鲜明、时代感强,有人说是简单直白、毫无特色;他的语言,有人说是淳朴平易、流畅清晰,有人说是功底粗浅、不堪卒读;他的主题,有人说是探究生命奥秘、深邃玄妙,有人说是宣泄本我欲望、低级无聊。
两类观点为何会有如此差异?究其原因,主要是玄幻类武侠中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历来是纯文学界和传统读者嗤之以鼻的,却是某些新潮作家和好幻想的青少年极力追捧的,而黄易作品本身又优劣参半,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角度不同,结论自也不同。而这样一位难下定论的作家其创作经历又是怎样的呢?
黄易原名黄祖强,1952年生于香港,原籍广西防城。1977年毕业于香港中文大学艺术系,本是专攻传统国画的,还曾获“翁灵宇艺术奖”,出任过香港艺术馆助理馆长。写武侠原只是业余消遣,1986年底见到《武侠世界》杂志的征稿启事,尝试着投稿,竟被采纳,后又创作了科幻作品《月魔》,从此辞去高职厚薪,隐居起来专心从事写作。1991年自创出版社,发表第一部武侠小说《覆雨翻云》,一举成名。尔后又锐意革新,将历史、武侠、科幻、战争等因素相结合,创作出新玄幻武侠的开山之作《寻秦记》,旋即风靡港台。接着又以一部超长巨著《大唐双龙传》进一步确立了其玄幻武侠的宗师地位。
《寻秦记》是一个穿越时空的故事。描写二十一世纪的香港特工项少龙为了挽回多年前的真爱,毅然踏上时空机器接受试验,不料被错放到了天下纷乱的战国时期,只有找到正在赵国当人质的嬴政并帮他统一全国才能回到先前世界。于是他开始了寻找秦始皇的历程,并依靠现代文明在那个远古的年代中大显身手,建功立业不说,结尾还成了楚霸王项羽的生父。故事虽荒诞离奇,却也生动有趣。黄易以天马行空的超凡想象为我们创造了一个汇集史实、传奇与幻想,气势恢弘、雄浑瑰丽、空前壮阔的武侠画卷,令所有读者耳目一新。随后的《大唐双龙传》更是以中国历史上最辉煌的唐朝为背景,让寇仲、徐子陵两个流浪儿在时代的风云变幻中成长为一代宗师。其想象更是纵横奇诡,且将天文、地理、医学、宗教、艺术、星象学、五行术、生命哲学等内容都融入其中,显示了作者的广博见闻和复杂思想。
黄易的小说还将习武变成了修真得道,武功描写也完全突破了传统的招式套路,更强调精神境界和仙魔法力的作用,具有浓烈玄幻的色彩。一看便是承还珠楼主遗风,并且具有倪匡小说的痕迹。
黄易的故事突出表现侠客的情爱,创作方式上则大胆借鉴电影蒙太奇和网络游戏过关等手法,他笔下人物的思想也融入许多现代人的意识甚至毛病,比如好色、怕死、贪利等,所以有人会觉得其贴近当今生活,读着能有一种参与性的亲切感。
黄易作品的不足也是显而易见的。最主要的是犯了通俗文学的通病:过分注重情节的曲折跌宕,而忽视了人物的刻画。他许多小说中的主要角色都给人以简单雷同之感,看多了就觉得模糊混杂。一些人物关系也处理得随心所欲、莫名其妙。此外他的作品虽有大量历史背景,他本人却没有梁羽生、金庸那样的史学修养,大写历史颇有讨巧之嫌,所以其中的伪历史不在少数,但他讲起来还煞有介事,让不懂历史的青少年难辨真假。再者黄易小说中常有大段不雅的性爱描写,而且其典型的男权至上观念也实不可取。而其在结构、语言方面的缺陷更是一言难尽。
虽然问题重重,可总体来讲,黄易的小说还是可以在武侠界自成一家的。而若单从商业角度考虑,他无疑获得了巨大成功。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消闲市场已被影视、游戏、漫画等新型娱乐形式瓜分的情形下,黄易的玄幻武侠部部都有数以百万计的销量,实在是武侠出版史上的奇迹。他的作品还被不计其数的华文网站收录,通过互联网广泛传播。
在黄易的带动下,港台掀起了一股玄幻武侠热。而此时玄幻武侠漫画《风云》、《中华英雄》(马荣成作)和《刀剑笑》(刘定坚作)相继被改编成电影,这又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使这股热潮迅速蔓延至内地。于是内地的玄幻武侠作家蜂拥而上,什么龙人的《轩辕绝》、杨叛的《北京战争》、燕垒生的《天行健》、萧潜的《缥缈之旅》、罗森的《风姿物语》等玄幻类的武侠作品(有的已根本没了武侠味)纷纷出炉,最著名的便是被称为“《蜀山剑侠传》后最优秀的玄幻仙剑大作”的萧鼎的《诛仙》。后来连凤歌、小椴、沧月、步非烟等内地新武侠的代表人物的作品也都附着上了玄幻色彩。
不夸张地讲,如今中国武侠小说创作已全面进入了玄幻时代,尤以网络最盛,可说是一片繁华。但应注意的是,在当下众多玄幻武侠作品中精品佳作微乎其微,基本上都是滥竽充数之作。公式化、模式化、语言幼稚、结构松散这些粗制滥造的问题自不必讲,其格调日趋庸俗低下,内容充斥暴力情色的现象,实令人担忧。
当然在许多读者看来,玄幻武侠属于通俗文学,无须强调其社会责任感与思想艺术性。但文学毕竟是人学,如果一种文学形式彻底抛弃严肃深层的人性探索,只考虑经济效益,成为纯粹的娱乐快餐,它必将是短命和速朽的,绝不可能产生传世的经典。
无论如何,在《寻秦记》之后,玄幻武侠小说已经复活了,而且又一次将江湖搅得天翻地覆,但据现今的状况来看,它对武侠文学的发展难说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