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今年的夏天来得很晚,温暖的春日天气一直绵延到五月,仿佛在挽留一种不可逆转的结局。这大概也是我的一厢情愿。其实我还是愿意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里和我的学生离别。那位拍《乱世佳人》的导演说过:“如果我让白瑞德在阳光中离开,大家会说,噢,他还会回来;如果我让白瑞德在雨天离开,大家就会说,噢,他不会回来了;如果我让白瑞德在大雾中离开,大家就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回来。”而我希望,在夏日某一个清晨的阳光里,看着我的学生们渐行渐远,灿烂光鲜,让人想起一切美好的,充满希望的东西,让人产生一种期盼,也许在下一个灿烂的季节,我们还会再见。
三年前,我还在努力记住这120个孩子的名字,他们的样子,他们的喜好,他们的笑声……那是我和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天气很热,也是北京的七月天,窗外是暗绿的树影婆娑,冲完凉的小孩们急匆匆地往教室里赶,湿漉漉的头发扫过我的肩膀,带来酷暑里的一丝清凉。经过我身边时,疑惑地看我一眼。望着讲台下一张张稚气的、充满好奇的脸庞,刚刚走出校门的我,心中不免忐忑:他们会信任我吗?这120个孩子,在三年前的七月,成了我生活的中心。
这是我第一次当班主任,但是我却不得不惊讶于这个过程的精彩与跌宕起伏。120个孩子的青葱岁月,120份青涩甜苦,如果这时我说“教学相长”,那不是我故作深沉,而是出自对这四个字最为深切的感悟。成长,是一个永恒的命题。120个孩子,让我看到了年轻的120个侧面,欢笑,苦闷,泪水,汗水,理想,现实,伤害,温暖,离别,重逢,爱情,友情,错误,成就,给予,逃避,面对,勇气,怯懦……明亮鲜绿的荆棘上开出的红色花朵,青春是一种带刺的美好。孩子们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然后努力绽放。因为“花期”是一个很微妙的时间,肆无忌惮地枝叶蔓延,然后被风风雨雨打磨成某种形状。有时候,我会疑惑于我能为这些孩子们做些什么,他们比我更懂电脑软件,比我更精通舞文弄墨,比我更强壮,比我更坚毅,比我更乐观,比我更聪明,甚至比我更宽容、比我经历更多……很多时候,是他们教会我下一步该怎样迈出,阴霾的日子要如何度过?他们,一直是我内心最坚强的后盾。
一位学生告诉我,我就像“麦田里的守望者”,他们是在麦田里游戏的孩子。孩子们在一大块麦田里做游戏,附近没有一个大人,除了我。而我就站在那悬崖边,我的职务是在那儿守望,哪个小孩往悬崖边奔来,我就把他捉住——孩子们都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儿跑。我不知道在120个孩子的生命里,我扮演了什么角色,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守望者。我只知道我和他们一起经历了成功、失落、喜悦、哀伤……甚至,生离死别。
记忆是过于贵重的东西,我们不得不背负着它前行。孩子们会离开麦田,带着记忆一路狂奔向自己要去的地方,而我还是会继续留在这里,说得正式一点:还会继续是一个教育工作者。我继续着热爱的工作,同时也会担心,他们奔去的方向是不是正确的,是不是他们想要的,是一路阳光普照还是荆棘满地……我只能继续守着我的一亩三分地的麦田,挥手向他们告别,然后希望在某个季节,还会再见到他们,幸福而充满希望。
再怎样飞扬跋扈的岁月,再怎样肆无忌惮的日子,青春不会是一场不散场的电影,而你们会留在我人生的黑胶片里,二十出头,充斥着丰盈深刻的快乐苦痛,流光溢彩,明亮璀璨,不会散场,不会谢幕,即使我老去,你们依然年轻,像一些天长地久海枯石烂却永远光鲜的东西,比如希望,比如明天,比如未来。就像我守望的一亩三分地麦田里不会断绝的笑声和歌声,每当我听到这些,我最想知道的就是:即使有过泪水和伤害,你们是不是一如既往地在微笑和歌唱,正如你们承诺过的:一路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