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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双面兽

莱斯利·修纳易达夫人送她七岁的女儿桃乐丝去学校,她牵着桃乐丝的手从位于布伦特·克里克近郊的格林街的家里出发,一直送到两百多米以外的迪克西国道的转弯处。那是一九二八年一月十二日星期四的早上,美国密歇根州曼特·莫里斯镇上正吹着夹杂着雪花的冷风,地面已经结上了薄薄的冰。原野上蜿蜒起伏、四处散落着被砍伐的杂木林,可以看到土地公司出让土地的告示牌竖在那里,四处稀疏地坐落着几户人家。这里是具有代表性的、荒凉的新开垦之地。白色的迪克西国道笔直而独立地延伸到原野的尽头。每天早上她都会把桃乐丝送到那个拐角处,然后才道别,这么小的女孩子不得不一个人步行到镇上的学校,作为母亲的修纳易达夫人一想到这就会感到心酸。特别是那天早上的天气如此恶劣,使夫人更加莫名地感伤起来,一直到了国道都不愿意放开女儿的手。母女俩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一步步朝前走着。桃乐丝·修纳易达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女孩,在离格林街的家大约一英里外的曼特·莫里斯合同小学的幼儿部里上学。修纳易达夫人那天早上本想一直把她送到学校的,但是由于家里有一个叫克雷斯的三岁男孩正在生病,所以她必须马上回去照顾他。可是夫人心情很沉重,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她就像被钉在了国道上一样。

“桃乐丝和往常一样,脚步匆匆地远去,时不时回头挥手。我就像做梦一样,在道路的正中间足足站了十五分钟,直到完全看不见桃乐丝的身影,还朝着身影消失的方向仔细地寻找着。嘴里不由自主地不断低唤着桃乐丝的名字。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想把她追回来带回家。”

事后修纳易达夫人对警官亨利·蒙吉尔是这样说的。

桃乐丝的父亲威廉·修纳易达是附近弗林特市别克汽车公司的油漆工,他每天都会开车从位于曼特·莫里斯镇中心的布伦特·克里克格林街七一二号的家里出发到工厂去上班。夫妻本商量着打算再买一辆汽车给修纳易达夫人用于接送桃乐丝上学的,但是养两辆车对于只是工人家庭的修纳易达家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因此计划也就被一直搁置着。

上午十一点三十分,往常这个时候桃乐丝应该已经回来了。修纳易达夫人站在窗前,朝迪克西国道的方向眺望,等待着桃乐丝带着笑脸出现在街道的拐角处。这时,她看见一辆汽车跑在国道上,然后停了一会儿。由于视线被树木挡住,所以看得不太清楚,但那辆车确实停了一会儿,几乎可以听到它侧面的门打开后又立刻关上的声音。修纳易达夫人对这一情节印象很深,她以为桃乐丝是被附近某人用车带了回来。汽车再次朝着南边驶去,开出离格林街仅四分之一英里的斯坦雷街道后,朝着南面疾驰而去。但好像没有人从车上下来,等了很久也没看见有人出现在国道的拐弯处。夫人回到了生病的克雷斯旁边,看护着他。又过了二十分钟,已经到了正午,却仍然不见桃乐丝的身影。夫人真正开始担心起来。十二点时,她决定问一下学校,她给负责学生管理的B。B。福克斯先生打了个电话,得知幼儿部的桃乐丝·修纳易达在上午十一点整时已离开学校回家了。笔者从十岁开始就一直住在密歇根州,对这附近的地理非常熟悉。少女桃乐丝的父亲威廉·莱斯利·修纳易达工作的地点别克汽车公司在离布伦特·克里克非常远的弗林特市里。

桃乐丝·修纳易达事件的发生时间是一九二八年一月十二日。此前一年—一九二七年十一月一日,弗林特市的公共墓地里多了个骨灰色的墓碑,这里葬着林伊娃·邓肯—一位漂亮的十八岁女孩,她被多人残忍施暴后又被用裙子的破布条勒死。由于没有任何遗留物品,所以犯人至今仍逍遥法外。这一年圣诞节的第二天—十二月二十六日的晚上,在离弗林特市稍远的奥克希尔镇上,仍然是在墓地里,附近牧师家的女佣马塞·伽兹被一个用手帕遮住脸、工人模样的高大男人袭击了,她被夺走了身上所有的东西,幸运的是保住了性命。马塞全身赤裸,只剩下一双袜子,双手被鞋带反绑在身后,身上盖着外套,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被路人发现后获救。之后不久,一九二八年一月五日,一个名叫弗洛里亚·麦克法登的七岁小女孩,在附近卡兰德镇的偏僻小路上被人用三氯甲烷迷晕后施以暴行,后被遗弃路边。被发现时,她正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另外,附近镇上流传着有人站在窗口偷看女孩子换衣服,或爬上树顶窥探年轻夫妇的卧室之类的传言—仿佛有个看不见的淫魔正隐藏在大家周围。从一九二七年到一九二八年初,密歇根州的部分地区一直笼罩着一层不祥的气氛。修纳易达夫人此时心里就像被蚂蚁咬了一样,反复思考着桃乐丝迟迟未归的原因。

直到下午,桃乐丝犹未回家,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修纳易达夫人的不安更甚,只好把生病的小克雷斯交给邻居托马斯·麦卡锡太太照顾,再请麦卡锡先生陪伴自己到能想到的地方寻找。她能想到的地方也就是沿着大道寻找,其他的地方孩子也不会去。他们出去寻找的时候,麦卡锡夫人照顾着克雷斯,修纳易达夫人和麦卡锡先生则从布伦特·克里克格林街七一二号的修纳易达家出发,沿着桃乐丝放学回家的路寻找。当然也在布伦特·克里克一带进行了寻找,学校同学的家里、沿途的商店都一一询问了,却没有任何桃乐丝的消息。他们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当即就向曼特·莫里斯镇的代理警司海利·D。格里森寻求帮助。很多人当即就投入到了寻找的队伍中,附近商店的主人们也自发参与进来。他们重新沿着大道的每个村子每条街道进行搜索,敲开每家每户的门进行询问。急得快要发疯的母亲突然想到就在桃乐丝应该回家的十一点半左右,自家门前的格林街和迪克西国道的交会处有一辆汽车短暂地停留过。这时桃乐丝·修纳易达的失踪已经惊动了学校方面,她的班主任安娜·尼古拉斯小姐和学生管理主任福克斯先生商量之后,决定发动所有高年级的学生一起加入搜索队伍。除了过去发生的三起暴力事件之外,从前年秋天开始先后还发生了爱德华·希克曼失踪事件和十四岁的女孩马里安·帕克被杀害事件,这是当时在加利福尼亚州非常有名的事件,几乎震撼了整个美国—帕克是在普通人无法想象的残酷状态下被强奸杀害的,这是但凡有丝毫人性的人都不会做出的残忍事情,这件事给所有的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股恐怖的旋风正在横穿密歇根州迪克西国道,在某个角落肆虐着。修纳易达夫人现在想到的那辆奇怪的汽车经过自家门口的事情,令所有的人都感觉到此次的事件绝对不是那么简单。

“难道密歇根州就是这悲剧的现场?”这是事件发生时,同州的底特律市“底特律时报”记者拉尔夫·格蕾在斯楼刚(SLOWGUN)日刊上发表的一句话,这句名言鞭策着全州的警察们和普通的民众们团结起来。人们搬开每一块石头、拨开每一根草,疯狂地寻找桃乐丝的身影。几乎昏死过去的修纳易达夫人被送到了麦卡锡夫人那里,搜查队踊跃地追寻着那辆神秘汽车的行踪,从曼特·莫里斯镇到布伦特·克里克一英里处的迪克西国道,途中有一处可疑的地方—一个叫希德·霍奇斯的男人经营的小型加油站。当修纳易达的邻居托马斯·麦卡锡和代理警司格里森来到他这里进行询问时,希德·霍奇斯说:“我记得那个孩子每天早上都会从我这里经过,今天嘛,今天也从我门口经过了,早上没有看见,但是今天中午看见她从学校回家了。大概是十一点二十分吧,一个人朝着布伦特·克里克的方向走去。”

从希德·霍奇斯口中得知的情况可以推断,桃乐丝经过他门前后不久,有一辆深蓝色的面包车从曼特·莫里斯的方向驶来,而且还在霍奇斯这里加了十升汽油。这辆汽车朝着南面,也就是桃乐丝回家的方向驶去,从两者经过的时间和距离计算,这个女孩子在走到加油站和自己家之间大约三分之二处时会被这辆汽车追上,这就是希德·霍奇斯的推断。

“是一个男人驾着车。这个男人没有特别明显的特征,但是我对于他的长相和衣着都还是记得非常清楚的。我并没有特别注意到他,只是当时他忘记给我钱,我才喊住他并把钱要了回来,所以才会记得如此清楚。因此和他的交流比其他的普通客人要多一些,看到他的脸的时间更长一些,因此留下了印象。他笑着道歉并马上把钱给了我。”

格里森和麦卡锡立刻上了车,修纳易达夫人说过那辆有问题的车是从迪克西国道拐上斯坦雷街,然后朝着南面疾驰而去,他们立刻也按照这个方向追了过去。这条斯坦雷街的街面上铺着细小的红色沙土,是一条刚刚修好还没有进行铺装的道路,因此没有太多的汽车通过,可以发现新的车轮印还留在道路上的残雪上,因此追踪起来也比较容易。他们沿着地面上的两条车轮印追踪了大约一英里,来到了一个三岔路口。从地上的轨迹可以明显看出汽车在准备转向小路时,为了避开一个深的泥坑车头猛地打向了这边。这到底是为什么,前面看上去没有人家,为什么会驶入这条荒野中的小路—两名追踪者互相看了看,然后停住了脚步。附近是一片萧条的冬日枯萎的景色。他们下了车,在附近四处走了走,他们闻到附近有一股难闻的味道。麦卡锡和格里森分头四处搜索着,在斯坦雷街道走了大约一半的路程,就可以清晰地看到汽车的轮子陷入泥里留下的痕迹。这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从布伦特·克里克到曼特·莫里斯的搜索浪费了太多宝贵的时间。从地面的轮胎痕迹可以看出汽车刚刚才从这里经过,看上去应该还没有走很远。麦卡锡和格里森一刻都来不及犹豫,焦急地向前奔跑起来。麦卡锡突然发现路边稀疏的木桩排列围成的栅栏上积满了很脏的雪,雪地上像被挖开了一个个的大洞,留下了一串大大的脚印。

“他是在这里下车,然后继续步行的。”格里森自言自语道,“但是,他打算去哪里?去干什么呢?”

两个人都心怀疑惑跟着这些足迹走进了旁边的荒野里。雪开始融化,露出了枯萎的草原。足迹消失在草地上,没有办法继续追踪下去了。他们在周围搜查了三十分钟后,发现在荒野的对面有一块还有积雪的地方,在那里再次发现了同样的脚印。跨过那些倒在地上的树枝后是一片栅栏。足迹也越过了这片围栏,钻进了一片灌木和杂树林的深处。在围栏上的雪和土上都出现了一个鞋印,在下面留下了唯一一个看上去像孩子的脚印。男人的脚印大而深,比普通人看上去要重,应该是个体形较大的人。这里的栅栏连成了一片,格里森和麦卡锡在穿过了六个栅栏后又走过了一片耕地和灌木丛,跟着这些连续的脚印来到了一条种满树木的小河堤旁。这里就是这一带有名的布伦特湾了。虽然是湾,当时也只不过是条小河,宽八英尺,深三英尺,蜿蜒地流淌着。在灌木丛中发现了一件女孩子的红色毛衣,后来被确认是桃乐丝的,河岸边的泥土像沼泽一样的软。

这暗示着事件正朝着大家担心的方向发展,二人无言地互相望了一下。然后大家又在这附近搜查了一番,却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格里森相信犯人应该还没有走远,现在要把发现桃乐丝衣物的事情告诉大家,希望尽早跟到这条重要的线索—格里森这样想着,立刻就赶回斯坦雷街道去寻找有电话的地方,来到了离布伦特湾大约半英里的布伦特森林的农户阿奇·培根家里。他飞快地跑去给上司弗林特市的县警司弗兰克·格林打了个电话。

农户的主人阿奇·培根听到格里森打电话的内容后,脸色立刻变了。

“畜生!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培根叫了起来,“这一定是那个家伙干的。先生,我还帮他把陷入泥潭里的汽车推出来了。”

以下是格里森询问农夫阿奇·培根时,他的回答。

“大约是正午的时候,我正无所事事地望着窗外,看见一辆车从斯坦雷街道的T字形路口开了过来。由于这条小路非常泥泞,我正担心它是否能开得过来,这时发现车不见了,我想应该是原路返回了吧。之后我就把这件事情给忘到脑后了。过了许久,我看见一个男人好像背着一个什么包裹急急忙忙地朝着荒野的深处走去了。我当时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所以也就没有特别注意这件事。又过了大约两小时,这个时候时钟刚刚敲完两点的钟声,应该还是刚才那个男人来敲我家的门,他说汽车陷到泥里不能动了,希望我能帮他推一下车。这时正好遇到了住在附近的威廉·劳伦斯,他和我在这里闲聊,因为是举手之劳,所以我们拿起铁锹和那个男人一起去到他的车子旁。车轮果真陷得很深。我们三人挖开车轮周围的泥土,合力把车拉到了坚固的地面上。那个男人再三道谢后,沿着斯坦雷街道笔直开走,不久就消失在克里奥大街的西面了。我们一直看着他,直到他的车转弯,他还从车窗伸出手向我们告别。他看上去是一个有精神而且性格温和的人。”

“他长什么样?是什么牌子的汽车?车牌号记得吗?”

“等等,让我好好想想。”面对这一系列的提问,阿奇·培根开始紧张起来。

他闭上眼睛努力地回想当时的情形,终于培根描述出了那个男人的长相,实际上他的描述相当的详细而且准确,这是作为一名美国警官的我所见过的对嫌疑犯相貌描述得最准确的人了。以阿奇·培根的描述作为依据,“底特律时报”的画家阿奇·奥特曼画出了那个男人的画像。画像每天都被登载在全州的各大报纸上,公众的眼里充满了对他的恐怖和憎恶。在犯人被逮捕后和画像进行对比,除了略微显瘦、看上去更年轻以外,本人和画像几乎一样。培根凭借印象的描述加上奥特曼的想象力作出的嫌疑人的画像,到如今都还是本次事件最让人惊叹的地方。

培根是这样描述那个男人的:

“大约五十岁,身高五尺八寸到九寸,体重约一百九十磅。皮肤偏白,说着一口标准的英语。外套好像穿了两年似的,很旧,是由红色、淡茶色和绿色三种颜色组成的麻点外套,右肩上有明显的油污。头戴黑褐色毛皮的大帽檐鸭舌帽,穿着黑色的长筒靴……感觉有点驼背。”

描述倒是很详细,看似也说出了很多特征,但是还是太抽象了,没有特别醒目的特点。的确是这样的,正是因为根据这些描述的特征进行的搜查,在搜寻时才会发现太多符合这些特征的人。因此这样的画像就没有太多可以参考的价值了。弗林特市介雷西县警司弗兰克·格林主张不要按照这个画像的方向进行搜查,其他内部人员也这样提议过,特别是当全州都公布了这个男人的画像后。报纸上、收音机里全部都宣传着这件事。

培根还说那辆车是一辆普通的四门道奇面包车,可能是一九二四年生产的。车身呈知更鸟蛋的颜色—青灰色,由于车身的下半部都沾满了泥,所以无法辨认出车牌。

格里森当场就把阿奇·培根的描述通过电话汇报给了住在弗林特市的县警司弗兰克·格林先生,然后就从密歇根州开始进行了大规模的搜查行动。弗兰克·格林亲自率领大队刑警赶到了麦卡锡和格里森发现桃乐丝衣物的布伦特湾。女孩的父亲威廉·莱斯利·修纳易达也被从弗林特市别克汽车公司叫了回来,一同加入搜查的队伍里。

冬季的白天很短。在野外,暮色已经开始慢慢降临。到了傍晚就开始寒气逼人了,小河的水面渐渐平静,河水也慢慢开始结冰了。刑警们以布伦特湾为中心朝着各个方向散开,从上游开始到树林深处,焦急而仔细地搜索着。

过了二十分钟。搜索队里一个名叫弗雷德·杜马易的弗林特市刑警从格里森和麦卡锡发现桃乐丝第一件衣物的地方开始,沿着小河一直走着,他站在河岸上发现一颗颗的水泡下面浮现出粉色的蕾丝布。这是桃乐丝穿的内衣。弗雷德·杜马易立刻卷起裤脚跳进河里。他用脚在河底探索了半天,突然整个人就像被电了似的定着不动了。然后他卷起袖子把手伸进水里捞了起来,冰冷的水里看见了闪着白光的桃乐丝的裸体。

美国的七岁小孩如果按照日本计算年龄的习惯应该是九岁。对身材高挑的美国人来说,桃乐丝·修纳易达应该算是发育比较早的,她的裸体看上去就像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舒展的线条非常具有女性的诱惑力。栗色的短发,胸部很平坦,双腿细长—站在岸上的父亲修纳易达看到杜马易手里抱着白色物体时,几乎都要崩溃了。

杜马易向“底特律时报”投稿时讲述了发现尸体时的情况:

“我闭着眼睛把桃乐丝的尸体搬到了堤坝上的草地。作为一名警官,我都难以面对当时的场面,实在是有点惨不忍睹。实际上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得后退了,谁都不愿意长时间地看着这具尸体。”

她是在被施暴之后再毒打致死的。这是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残忍,不知道什么原因,从左腋下到左肋骨处被深深地切开了,背后肩胛骨的正中间,左右各有一处用刀深深刺穿的刀口。左边的肋骨像切鸡一样,被一根根小心地切开,皮肤和筋骨完全剥离。鼻子被从根部完全切掉,被水冲刷后就剩下两个空空的洞。一把刀从会阴部一直插到下腹部里,左肋腹被切开,一部分内脏被小心地取了出来。尸体的这部分损伤在公开发表的刊物上只是用“她的一部分内脏被小心地拿了出来”这样模糊的语言代替了,手头上当时的报纸是这样记载的。作者是根据进行尸检的介雷西县的布拉赛博士寄给“底特律时报”记者拉尔夫·格蕾的个人日记里的描述,委婉简单地解释了整件事情。他相信这样就足以让这一恐怖事件公诸于世了。警方推断杀人的第一目的就是为了施暴,这是毋庸置疑的。而后来用刀和在水里造成的局部损害,是经过多个部门的专门检查后才弄清楚,并且被作为证据保留下来。在之前的一九二七年八月二十八日夜里,在布伦特·克里克和弗林特市交界的曼特·莫里斯镇上,也发生过两起类似的事件。二十二岁美少女桑德拉·G。巴克斯特的尸体被挖了出来,凶手奸尸后对尸体进行了奇怪的解剖,她全身都被刀子残忍地切开。这件事情当时引起了很大的轰动。本州的当局积极行动起来,但至今都没有将这个虐待尸体的恶魔逮捕归案,整件事仿佛走入一座迷宫。如今,格林检查官从杀害桃乐丝的方法上断定凶手有着虐尸的怪癖,他使用刀的方法就像外科医生一样专业,对人体的解剖知识和经验都超出了常人的知识范围。格林检察官突然觉得这两起案件应该出自同一人之手—他仿佛嗅到了什么气味,头脑里一下子就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现场取证工作沿着布伦特湾还在继续着。不久格林就发现了装三氯甲烷瓶子的盖子、从尸体上切下的右手拇指和小指,还在枯草丛中发现了部分血肉模糊的肉片。随后又在附近的残雪里发现了口香糖的包装纸和带血的男士手帕。手帕是镶边的、白底蓝色条纹、棉质的便宜货。

微弱的光亮一点点被黑暗笼罩,傍晚后寒风阵阵。在现场的小河堤上,一群苍白脸色的人围着格林,他们正在召开首次的搜查会议。第一步就是以当前现场四周的情况为事实材料,对整个犯罪过程进行想象拼凑和推理—被害人桃乐丝·修纳易达在回家的途中,被“这个男人”用一片口香糖骗上了“那辆车”。到了前面斯坦雷街道的T形路口时,“这个男人”用三氯甲烷将她迷晕之后,抱起已经失去意识的她穿过栅栏来到小河岸。借着这片杨柳树下凹地的遮掩对她施暴,事后又对她施以重拳,并用小刀将她捅死,之后把尸体的衣服脱光,在尸体上用刀切开一道道口子,最后将尸体抛入旁边的小河中。根据阿奇·培根的证词,整个过程大约两小时。之后“这个男人”洗掉手上和衣物上的血迹,由于车子陷入泥潭无法动弹,便来到附近的培根家中,寻求培根和威廉·劳伦斯的帮助。之前培根还说了,他是沿着斯坦雷街道走到克里奥大街后朝西开走的。

一、一九二七年八月二十八日,曼特·莫里斯镇的公共墓地里,二十二岁的桑德拉·G。巴克斯特被从坟墓里挖了出来,凶手奸尸后再对尸体进行了残忍的破坏。

二、一九二七年十一月一日,弗林特市的公共墓地里发生了暴行勒死事件。被害人是十八岁的女孩林伊娃·邓肯。

三、一九二七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奥克希尔镇的墓地里发生马塞·伽兹强奸事件。四、一九二八年一月五日,七岁的弗洛里亚·麦克法登在卡兰德镇的小路上被施暴。

五、一九二八年一月十二日,发生桃乐丝·修纳易达事件。

以上这些事件,是否是一人所为?这不妨放在第二位。需要先强调的是,在四个月的时间里就发生了五起变态性虐待事件,而且后两起的受害者都是七岁儿童,其残忍程度连恶魔都无法容忍。加利福尼亚州马里安·帕克事件的阴影还没有消失,就又发生了桃乐丝被杀的恐怖事件,从地方乃至全国都呈现出一片恐慌—公众就像看侦探小说,兴趣如水波般扩大开来。

之前还名不见经传的布伦特·克里克和桃乐丝·修纳易达如今成了美国众所周知的名词,以迪克西国道为中心的中西部各州,凡是行为可疑、之前有类似犯罪记录的人都被一一收监了。

就因为拥有带血的外科医疗器具和带血的毛巾,一名医生在经过因尼亚加拉瀑布而得名的纽约州布法罗市时,在停车场被警察逮捕。调查表明,他曾在密歇根州布里顿镇乘车,所以警方对他的怀疑一下子变得更深。然而,他有着确切的不在场证据,所以在两天的疯狂审讯后被释放了。

在贝县有一个平时口碑不太好的医生也被调查审问了,他看上去非常可疑,但最后也被证明不是要找的人。

从密歇根州到整个美国,许多这样的悲喜剧每天都在不停地上演着。其间,在密歇根州南部的各个市里,不良少年和变态性的危险人物都被监视了,警方把他们汇集到一起,让加油站老板希德·霍奇斯,还有阿奇·培根及威廉·劳伦斯每天奔走于各个警察局认人。底特律警署派了两名精干的刑警到介雷西县搜查部进行支援。

管辖区内也采取了积极的行动,弗兰克·格林担任部长率领着弗林特的警察部队。他们再三对现场进行了验证,从整个美国着手,研究、比较泥土里留下的轮胎痕迹,并发现了让他们增加信心的新线索,“这个男人的汽车”的前面两个轮胎是古德里奇金刚石胎面,后面两个轮胎则是古德亚适合各种气候、被广泛使用的胎面。

进展虽然缓慢,但搜查的范围确实在逐日缩小。介雷西县的居民对这个还不知道真面目的淫魔的诅咒和愤怒达到了极点,大家都希望在抓到犯人的第一时间就对他动用私刑,把他活生生吊在树上烧死,或者像那些受害的少女一样,先残酷地殴打,再进行斩杀—在弗林特市和曼特·莫里斯镇的街角,人们正聚集着商讨使用其他各种复仇手段,这绝对不是威胁或者空话。以前就听说美国群众的感情容易被激发,这次的事件就是最好的证明。

结果,警察又多了一件事—当逮捕犯人之后,从这些愤怒的人群手中保证其人身安全。他应该接受法律的制裁,即使他禽兽不如,作为当局也会给他机会为自己进行辩护,这是法律赋予的权利,也是文明国度义不容辞的责任。但是,在美国街头,起哄人群的势力非常强大,再加上犯人明显理亏,所以实际执行起来难度还是相当大的。以前也有被押送的犯人被群众抢走后执行私刑的事情,也有警察收了激进派头目的钱,把犯人交给群众的事情。他们希望跳过烦琐的审判程序,早日执行私刑。所以警方从一开始就派了便衣警察混入人群待命。和便衣警察简单较量后,群众还是决定按计划抢走犯人—现在还只能说是犯罪嫌疑人。他们计划抢在警察的前面执行私刑。不过,要说美国的特有产物—私刑,其实根本就是一种不正当的行为。

言归正传,以格林为首的弗林特警察,对桃乐丝事件的态度当然是非常坚决的。在弗林特市城外的拉赛路街上,有一个男人正站在坏了的道奇面包车旁烦恼着。在对附近的道奇面包车进行逐一调查时,警察发现这家伙有些可疑,于是逮捕了他。

当时,美国的每个小镇都有县级和市级两种监狱,按照常理来说,此人应该被收容至县级监狱。但是,弗林特市的介雷西县监狱已经非常古老了,而且多处破损,倘若暴徒们当真大举来袭的话,这里一定撑不了多久。因此,格林警司无视规章,不顾反对意见,为了确保嫌疑犯的人身安全,坚持要把他关进新建不久的、更结实的市级监狱。

“警察们的行动”从那以后全部都秘密地进行活动。不管是什么样的嫌疑犯,如果听说是稍微可疑的人,镇上的人们立刻就会拿起武器一起杀到拘留所里。空气中因此弥漫着一种躁狂之感。

美国的暴徒们是没有耐心的。当那些催人泪下的演说刚要进行时,恐怕他们已经开始对警察和监狱进行烧杀了,直到达到施行私刑的目的为止。

如果事情演变成那样的话就麻烦了。

所以,格林一方面要操心犯人的搜查,另一方面也在暗暗担心着犯人的安全问题。

“让嫌疑犯接受私刑,要是日后他被判无罪的话怎么办。”格林这样说,“想起来都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公众的激昂情绪达到了极点,人们心里都渴望着对嫌疑犯执行私刑。格林继续说道:“为保证合众国、法治国的名誉,这名嫌疑犯无论如何都不能交到群众的手里。”

作为一个在群众面前略显弱势的官员说出了如此勇敢的话。他的话立刻就被“底特律时报”引用了,夸张一点说,这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报纸上也进行了大肆的宣扬。

介雷西县的法医布拉赛博士对桃乐丝的尸体进行了解剖,除了证明暴行的事实外也更加肯定了警察的意见。“让人感到惊讶的事情是犯人在对人体进行解剖时居然连手都没有抖过。”

博士特别提醒官员们注意这一点。

修纳易达夫人在事件发生时因为受惊过度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一直接受着医生的看护,而她的丈夫威廉·修纳易达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分昼夜地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口里还一直在咒骂着,大声地向神灵祈祷着。另外在修纳易达的故乡,本州米德兰镇上的亲戚朋友们都聚集在了一起,为桃乐丝准备着葬礼。

这时格林警司发表了一份声明:

“我们要找的男人现在可能就在弗林特市或者就住在这附近,又或者在这之前曾经住在这附近。所有的情况表明密歇根州对于‘这个男人’来说就像是他自己的家一样。”

以弗林特市警察署长为首,搜查本部和一般市民也都同意这一观点,也就是说犯人不是流窜犯。

星期五和星期六这两天,虽然被怀疑的程度各有不同,但是由于这样那样的疑点被关押起来的人数已经达到了一百三十二人。他们在弗林特市警察署里排列开来,并且让阿奇·培根一一进行辨认。其中曾经有过六次调戏少女犯罪前科、拉比亚县的一个农民也混了进来。他们在被询问了案发当日的行动和所在地后被排成了一排,培根瞪大了眼睛从他们前面走过。培根由于清楚地记住犯人的长相,所以他作为唯一的重要证人,对于当局来说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他本人对于留在脑海里凶手的印象非常自信,他只是简单地看了一眼这些嫌疑犯,然后不断地摇着手否定着。格林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观察着这些男子细微的表情。

“是这个!这个男人!”

虽然到现在都没有听到从培根的口里说出这样震惊的话语,但是不断的兴奋和期待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了。

培根几乎每天都会改变着对于“那个男人”相貌描述的一些小细节,因此有一部分人认为他是在胡说八道,但是后来犯人被逮捕后,人们不可思议地发现培根对于犯人的印象是一天比一天清晰,每天都更加接近犯人本人的情况。

州里悬赏一千美元,县里悬赏一千美元,一共是两千美元用来奖励提供重要线索、协助捉拿犯人者。

到了星期日。

连空气都变得敏感起来,人们带着惶恐的眼神聚在一起谈论着桃乐丝被杀的事件,之前大家都还认为犯人就藏在附近,但是现在这种观点也被慢慢地推翻了。已经离凶案发生的时间过去了三天。听到如此大的骚动,犯人不可能还悠闲地待在那里,应该已经逃出本州了吧—大家都这样议论着,一部分陷入谜团的州民们开始责备和嘲笑警察。

在这之前,美国乡间的星期日都是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了。教会里传来了冰冷的钟声,牧师正以少女被杀事件为题材进行着演说,为了让可怜的罪人尽快接受神和人们的裁决,为了早日让这场骚乱在本州平息下来,为了让有女儿的父母们安心……教徒们跪在一起祈祷着。母亲们牵着幼小女孩的手急匆匆地走进会堂,父亲们面带恐怖的神情参加圣餐会。为什么神会允许这样的野兽至今还藏匿在人类中—不用说这样的想法都在大家的心中存在着,这是一个让大家提不起精神的星期日。

在离曼特·莫里斯镇三十英里处有一个叫奥沃索的小地方,这是希瓦县的县政府所在地,是有名的文人詹姆斯·奥利弗·柯伍德的故乡。

小镇上唯一的教会是一所基督教会—欧蒂教堂。这天几乎镇上所有的家庭都来参加了早上的礼拜,小商人、普通工人、农民都带着妻子来了。

这个基督教会的一名助理—哈罗德·洛思里奇—是一名年轻的木工。虽然说是助理家但是由于是乡村的小教会,他只是在教徒们聚会时负责招呼、帮助牧师管理教区里的事务,平时主要还是承担一些木工的工作。

前一天的晚上,也就是星期六的夜里。

这位名叫洛思里奇的小伙子莫名其妙地失眠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一面祈祷着快点入睡,一面拼命地闭着眼睛。这时他仿佛从很高的地方掉落下来一样,突然就睡了过去。他好像是努力了半天终于累了,在床上蜷成一团发出了鼻鼾声。突然他大叫起来,声音就像七八岁的小女孩一样尖锐,而且充满了恐怖。同时他猛地坐了起来,用颤抖的手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

躺在旁边的妻子也吓得睁开了眼睛,看着脸色发白的丈夫。

“喂,你这是怎么了?”

“做噩梦了。”洛思里奇努力地调整着呼吸,“非常恐怖的梦。与其说是梦还不如说是像电影情节样一幕一幕的场景。背景非常清晰,就和现实一样清楚,是关于一个小女孩被杀的梦……”

妻子冲着枕头苦笑着,仿佛在说他太傻了:“这都是因为你太过关注报纸上报道的桃乐丝被杀的事件了。”“不是这样的。也许是我看见了她被杀的经过。那个杀人犯的样子还留在我的脑海里。”“那你说是谁杀的?”“这个,”洛思里奇犹豫了半天后,“这个人你和我都认识。但是不能说。再怎么说也是梦,就算再真实也好,名字是不能说出来的。”洛思里奇说完以后就闭上了嘴。梦—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出现在他噩梦中不神圣、非人类所为的狂徒,竟然是他一直以来非常敬爱的知己。话题再次回到了第二天,一月十五日星期日,奥沃索镇基督教会里。朴素、充满信心的乡村里的人们。不管是日常生活还是宗教,他们保守地生活在自己的那个小社会里。善恶分明是他们应该有的观念。他们继承了父亲、祖父们的信仰,而且心中没有丝毫的怀疑,他们闭上眼睛、塞住耳朵,将自己和外部的世界阻隔开来,这就是这个美国中西部小镇上的市民们。奥沃索镇基督教会的教徒们是思想狭隘而善良的人们。

这个早上的礼拜,最初来到教会的一群信者里有阿道夫·霍特林和他的妻子及孩子们。霍特林之前在教会里做了很长时间的管家,为了帮教会做善事,他总是站在最前面,比谁都更加努力。为了对他表示感谢,今晚的集会上全教会的会员们都来了,准备提升他为长老。霍特林平时为人和善,今天对于他来说是信仰生活的一个“重要日子”,他和妻子看上去都非常高兴。他见到谁都握手,打从心底发出笑声。这位阿道夫·霍特林看上去并不是那么有风采。他驼着背,两只手臂很长,不论人们怎么喜欢他,也不可否认他的外貌实在是很平凡。扁平而丑陋的脸上,眼睛深陷下去,嘴唇厚而歪,身体像水牛一样笨重,包裹在小的、黑色的、星期日穿的礼服里,外套是青灰色的。这套西装和外套都不太合身,看上去包得圆鼓鼓的样子很是滑稽。

他的同伴们对霍特林管家—今晚就会升做长老的霍特林—穿着这样一套不合身的衣服,一副不协调的打扮,还有他的容貌,其实都并不关心。作为有着共同信仰在一起交往了那么久的朋友,大家都非常熟悉他是一个很难得的稳重而诚实的人。

霍特林管家是个时刻不忘记恭敬和谦虚的稳重绅士。他在奥沃索镇住了九年,以前住在圣苏马里堡—那时密歇根还是法国的殖民地。一六六八年,马凯特在这里设置了耶稣教的传教所,因此成为了闻名的历史宗教圣地—他住在这里时,没有受到任何的差评。在圣苏马里堡,霍特林也是模范教会成员,是愿为传教事业奉献的活动家,他曾经在卡尔卡斯卡镇隐居,不久又再次出现在附近的奥沃索,继续从事着教会的事务,并且全身心地投入。他平时很喜欢和人说话,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奥沃索镇上的木工非常多,木材作为本州特产占第一位,在州府兰辛家具制造非常有名气,制材和建筑业也很发达。木工作为一种职业已经开始集团化,这也成为了这个镇的特征之一,也是美国地方都市化的一种倾向。从这方面来看,奥沃索四周都被茂密的森林环绕着,可称作是一座“木工之城”。基督教会的信徒里有不少是从事木工工作的,阿道夫·霍特林也是其中之一。他是个非常优秀的木工,不是拿撒勒的木工,而是奥沃索的木工。霍特林把木工作为谋生手段并且非常开心地干着。

他四十六岁,是五个孩子的父亲,两个长女已经成人并且嫁出去了。他对谁都是微笑着,总是为子女操心着,非常重视家庭,是一个好丈夫。他除了在工作地外就是待在自己的家里。他的家在奥沃索北希科里大街九〇八号,这里是他奋斗了半生建立起来的家。

但是他不喜欢和教会成员外的木工一起工作。那些没有宗教信仰的工人可能也不愿意和那些不接受他们敏感的宗教之心的人一起并肩工作。昂然前进和偏激的一面可能是疯狂的信徒们常见的共同特征吧。如果发现同事的毛病就马上会偷偷告诉雇主,因此他在那些不去教会的木工里很不受欢迎。

这天早上是推选霍特林升做长老的日子,他一如既往地一副管家威严而亲切的样子出现在教会里。

离礼拜开始还有十五分钟。

他把家人留在坐席上,自己则加入正围着炉子闲聊的男信徒中。

他和大家大声地打着招呼。

“早上好,霍特林老兄。”

哈罗德·洛思里奇热情地向他打招呼。霍特林升做长老后,洛思里奇应该就能坐上管家的位置了。他就是之前做梦的那个木工,二十五岁,住在奥沃索镇东康斯托克街四〇六号。

“喂,洛思里奇兄弟,今天天气可真好,难得的星期日啊!虽然还是有点冷……”

霍特林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着。

关于天气的话题还在继续着。这两三天来一直是晴天,但是气温却突然急降。有一个同样是做木工的人加入了霍特林和洛思里奇的谈话,并且把话题转到了工作上。他们谈论着教会的事务,各种各样的工作,若无其事地闲谈着。牧师詹姆斯·W。弗莱也加入到他们中间,在等待礼拜开始的这段时间里大家轻松地开着火炉谈话会。

那时和那之后,在教会里没有人谈到少女桃乐丝被暴行杀害的事件。

到了礼拜开始的时间。闲聊被沉静打破了。弗莱牧师坐在圣坛的正中间,洛思里奇加入到合唱队里。他们唱着祈祷词,教会里响起了赞美歌的声音。平淡无奇、寒冷的教会的早上,这是霍特林最后一次担任管家的工作,他神情感慨地担当着圣餐的助司。

晚上的集会也是同样的。

由于是霍特林升任长老,洛思里奇升任首席管家的仪式,所以几乎所有的会员都来参加了。他们两人都非常受欢迎,这次的晋升大家也都非常认同,全体成员都满心欢喜地迎接着他们的上任。大家都因为有了新的工作,对自己的教会更加感到自豪,高兴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洛思里奇沉浸在升任管家的幸福里,内心兴奋不已,他和妻子并排走在寒冷的回家途中,突然他开始感到不安并且陷入了沉默。

刚才轻快的步伐也变得缓慢起来了,身体也不自主地在颤抖。“你这是怎么了?哈罗德,你的样子很奇怪。”洛思里奇夫人盯着他问道,丈夫结结巴巴地回答着:“没什么,别担心了。”可是那天晚上他一整夜都没合眼,叹着气思考着什么。

早上在餐桌上,洛思里奇想到什么似的对妻子说:“这该怎么办才好,我担心得不得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是那个梦,我怎么也无法忘记,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梦。

那个梦就像现实一样真实,背景非常清晰,我记得很清楚。”妻子端着咖啡笑了起来,完全不能理解他的话:“你真傻,梦这种东西也能让你一直思考到现在。”“可是,那个少女被杀的现场情景我都历历在目。”洛思里奇有点神经质似的。“这样的话你好像说过,你还说凶手就是我们都认识的人。”“嗯,是的。不仅认识,而且是一位非常受尊敬的前辈。”

洛思里奇夫人的脸上开始露出一丝认真的表情:

“是谁?就算是问,你也不会说的吧?我不喜欢这样的猜测。”洛思里奇默默地低下了头,摆弄着手里的烤面包片,妻子半开玩笑地用严厉的声音问道:“到底是谁?”“我说了吧,还是说出来好 —就是我们教会里的人。”丈夫抬起头来。“教会的人?你在说什么啊,教会里有这样的人?”“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只是在说我梦里的事情。我会梦见谁也不是我能控制的,我也不知道呀!但是问题是梦里,阿道夫·霍特林把少女……”“阿道夫·霍特林!”妻子手里的汤勺掉到了地上。“啊,是昨天当上长老的……”“嗯,但是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个梦,绝对没有必要和现实混在一起来想。”洛思里奇的声音越来越小了。“那当然,而且还要看到底是什么人,如果说是霍特林—想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梦到霍特林长老。”洛思里奇看上去自责得不得了,“我也否认了那种无聊的梦,但是昨天在教会里再看到他时……难道你不那么认为吗?”

“什么?”“报纸上和收音机里公布的杀害桃乐丝的犯人的长相,和霍特林非常相似!”

妻子反复回顾了很多遍新闻里对犯人长相的描述—已经将他熟记于心,她眼睑浮肿,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突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啊,真的!”

“是吧?”

“真的,那种感觉非常吻合!真不可思议,这么说……”

“碰巧的一致。”

“是的,碰巧的一致。”

“虽然是碰巧的一致,但是在这样大肆搜捕犯人的时候,就算只是怀疑也是应该的。单从梦的方面考虑就采取行动的话有点奇怪,这该如何是好!干脆去告诉警察吧。”

“不行,如果告诉警察这都是梦里见到的话,肯定会被大家嘲笑的,而且谁也不会相信的。”妻子补充道,“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就去说同一个教会的会员而且还是长老的人是嫌疑犯,这不是一个基督教徒应该有的行为。梦只是梦,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就麻烦了。”

去找父亲商量是最好的办法。哈罗德·洛思里奇的父亲也是一名木工,就住在附近。那个时候奥沃索镇和弗林特市中间的法拉盛市正好要修建小学,父子俩都在那里工作。洛思里奇因异常兴奋而睡不着,自己驾车去了法拉盛市的建筑工地,他立刻开始寻找父亲,找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是哪里都找不到。

“爸爸,我有些关于修纳易达事件嫌犯的事情想和你说。很不可思议,我也是猜想的……”

父子俩站在脚手架上,小声说着但还是被旁边的人无意听到了。谢尔登·S。罗宾逊也是曼特·莫里斯镇上的一名木工,他正爬到高处若无其事地干着活,洛思里奇慌慌张张跑过来的样子引起了他的注意,并且让他听到了这番不简单的谈话。他一直在旁边偷听着洛思里奇的话,等他说完后,罗宾逊慢慢地从脚手架上下来。他捡起工具,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工地。

听了洛思里奇的话,父亲开始的时候态度很敷衍,但是看到儿子如此认真,便决定一起去奥沃索镇的警察局,他们做好了被人耻笑的心理准备,决定去报告这个奇怪的梦—一方面父亲苦笑着和洛思里奇一起坐上车,准备返回奥沃索,另一方面还有在旁边听到这一切的谢尔登·S。罗宾逊。

罗宾逊把车一直开到了弗林特市介雷西镇弗兰克·格林的事务所门口,他小声把自己听说的洛思里奇的梦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一个在这里做代理警司的朋友—马克·贝尔索普。

但是贝尔索普对这一奇怪的说法完全不认同。自从事发以来,空穴来风、恶意中伤他人的事情每天都会有数十上百起,有的是亲自到访,有的是通过书信,这些人让当局应接不暇,感到非常烦恼。很明显这次也不例外。搜查现在还是毫无头绪,刑侦队也正忙得焦头烂额。

虽然知道是白费工夫,但是还是试一下吧,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贝尔索普收拾了一下桌子,然后站了起来。“喂,谁和我一起去一下,虽然很可能是白费工夫。托马斯·卡林、亨利·蒙吉尔我们一起去散散步吧。”

马克·贝尔索普、托马斯·卡林和亨利·蒙吉尔—其中托马斯·卡林是黑人—碰巧三人是弗兰克·格林部下中最能干的刑警,罗宾逊带领着他们立刻驱车赶往法拉盛,在小学的施工现场当面质问哈罗德·洛思里奇。

年轻的管家非常紧张,面对贝尔索普的询问,他回答得吞吞吐吐,刚开始就毫无要领。霍特林在教会里被认为是人格高尚的人,特别是不久前才被全体成员一致推举担任长老职务。单凭晚上做的一个梦就怀疑这样一个人是恐怖的杀人嫌犯,把自己不喜欢的旁人想象成嫌犯,这才真是像做梦一样的虚无缥缈。站在刑侦队面前,他再次陷入了梦与现实的苦恼中。

是否真的是做了这样的梦,这样的梦是真实的吗?贝尔索普试着这样问道,洛思里奇非常肯定:“是的,我确实梦见是奥沃索基督教会的长老阿道夫·霍特林在小河边残忍地把少女杀害了。”刑警们都苦笑着:“是吗,非常感谢,但是梦就是梦,如果你认为警察的工作就是应该重视梦这种东西的话,那可真是要让你失望了。”

他们大笑了起来。到那时为止的搜查过程中出现了不少的笑话,但是这次的算是最经典的一次了。这梦也很有意思,特别是对象还是教会的长老—在这几个美国人特有的脑袋里开始忙碌地思索着回到警署后该如何以幽默的方式把这个笑话讲给同事们听,让他们全部都笑趴下。

当车开在回弗林特市的路上时,托马斯·卡林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说我们去拜会一下那个做木工的长老如何?”“是啊,是啊!”亨利·蒙吉尔老人立刻响应了,“如果不见见这个梦里的主人公的真面目,有点说不过去啊。”“那么,我们加点油就去奥沃索吧。”汽车急速右转,激起了地上的石子。就这样,刑警们带着玩笑的心情前往了奥沃索北希科里大街九○八号—霍特林的家,他们从心底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毕竟他们是当刑警的,而且还是三剑客。

谦逊的小房子就如同主人的性格一样。按响了挂着前院玄关小把手上的门铃,优雅的霍特林夫人走了出来,并把他们领到了宽敞的客厅里。

阿道夫·霍特林在家里一副非常轻松的表情,无所事事地坐在椅子上。

“你们有什么事吗?”他微笑着站起身来。刑警们感到非常难以启齿,肩并肩地站在门口。三个人都把帽子从左手放到右手里,又从右手放到左手,就这样来回地交换着。“我们是警察。”还是贝尔索普先开口了。说话的对象不仅仅是一名木工,而且还是能够与神交流、众望所归的教会长老。原因是一个青年人做了愚蠢的梦,这样荒唐的事情实在难以启齿。另外,三个人打从心里都非常尊重这位神学家霍特林。

“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下您最近的去向—形式而已。真的只是例行调查。”他们用带有歉意的口吻问道。霍特林有着宗教人共同的冷静和威严。

“非常简单,但是说到最近的动向我真是惭愧。由于我现在失业了,所以最近两周都没有什么事情做—只是在到处打听工作。”

长老的态度非常沉稳,也看不出来有任何的戒备,微笑着好像说欢迎他们常来。“为了这样无聊的事情打扰到您,非常抱歉!”老亨利·蒙吉尔一边点燃熄灭的烟一边问道,“请问您有道奇的面包车吗?”

“是的,我有。”

非常干脆的回答。三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您是自己驾驶吗?”

“是的,我自己驾驶。”

也是非常干脆的回答。

“那这个车子现在在哪里呢?”

“汽车啊,在车库里。”

“车是什么颜色的?”

“黑色的。”

黑色—并不是要找的颜色,不用说那个凶手的车应该不会在长老的车库里。虽然是带有目的性的调查,但是这样有利的反证让刑警们都松了一口气。同时,自己为了搜集证据而来却耽误了长老那么多时间,他们有点感到不好意思了。

他们把话题收了回来。

“谢谢了,打扰了。”贝尔索普伸出手来和他握手,“请谅解,我们这些警察终日都在为这些小事奔波,但是这也是我们的工作,哈哈哈哈。”

“没有的事,正是因为有了你们,我们这些市民才能高枕无忧。这是非常值得尊敬的工作。我们不会忘记感谢你们的。我虽然没能帮上你们什么忙,但是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们的。”

“别这么说,我们告辞了。”

霍特林送三人走到玄关的走廊下时,老刑警亨利·蒙吉尔突然又问道:

“我们好不容易来了一趟,还是希望能让我们看看那辆道奇车。”

霍特林轻松地就答应了,带着他们一行人穿过房子来到了内院。在一片狭小的空地上建起了一个简陋的车库。一个很宽的门打开着,可以看见里面放着两辆车。其中一辆果真是黑色的道奇面包车。

刑警们装腔作势地盯着这辆道奇车看了很久,因为这样的举动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只是觉得不好意思。贝尔索普为了掩饰自己的难为情,把手放在了驾驶室的把手上。

“那我们走吧!”卡林说。于是贝尔索普把手从门把手上拿开,正准备就这么转身离开。这时却意外地有了发现。站在车身旁边的贝尔索普右手指的地方留下了一个金戒指的大印子—出于刑警特有的好奇心,他摸了一下车门,然后又擦了一下。突然他用力地擦了起来。戒指和车体强烈地摩擦着,表面上黑色的涂料被剥开了。车门上裂开的一块漆露出了里面蓝色的底漆。蓝色的擦痕—戒指把表面的油漆剥离后,里面是蓝色的。

蓝色—不仅仅是蓝色,青灰色—像知更鸟鸟蛋的颜色,一种特殊的混合色。

施暴虐杀少女桃乐丝的犯人就是开的知更鸟鸟蛋颜色的道奇面包车。

霍特林并没有发现这个小细节,静静地站在车库的门口,看着外面。三名刑警开始异常紧张起来。有时候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也会变成可能,经验告诉他们绝对不能排除万一的可能。青灰色的道奇车—这么说,即使是这位受人尊敬的长老也必须继续追问下去了。

突然,沉默再次被问话打破。

“我还想再问一下,上周四您去过弗林特市吗?”

贝尔索普控制住急躁的情绪,冲着霍特林背影问道。

对方慢慢转过身来:

“是的,我去过,是去找工作。”

霍特林不带任何情绪地承认了,这样的答案,在当时可

以说是具有决定命运的意义。

托马斯·卡林接着提问,他的目的是想把霍特林留在车库里,而贝尔索普和蒙吉尔则返回屋子里,他们向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而感到惊吓的霍特林夫人问道:

“你丈夫的道奇车到底是什么颜色的?”“为什么这么问,是灰色带点蓝色的。”“现在不是蓝色而是黑色的。”蒙吉尔老刑警说,“是最近才涂成黑色的吗?”“这个我不清楚。确实应该是蓝色的—奇怪了。”刑警们要求把霍特林的帽子和外套全部都拿出来。其中有一顶帽子就是“黑褐色毛皮的大帽檐鸭舌帽”,这和之前农民阿奇·培根描述的犯人所戴的帽子完全一致。三个人紧张得心扑通乱跳,眼睛停留在一件外套的右肩上—它再次和培根的证词吻合了:“由红色、淡茶色和绿色三种颜色组成的麻点外套,右肩上有明显的油污。”外套确实是红色、淡茶色和绿色的麻点外套,但是没有油污。仔细看就会发现,它有最近才被认真清洗过的痕迹。

下半部分还被割破了。

不可能的事情突然就变成了可能。再加上汽车被重新涂色这件事,在这之前还强烈否定的事情,如今就摆在了眼前。

二人突然想到他会不会逃跑,就开始担心起来。卡林还不知道这边的发现,是否能够巧妙地在车库里和他周旋呢。

霍特林夫人对这些警官们突然到访的原因好像毫不知情,她的脸上露出了恐惧的表情。她还故作镇静地回答了两三个问题,然后从厨房的窗口看着两位刑警匆匆忙忙回到了车库里。

“霍特林先生!”贝尔索普非常礼貌地说道,“非常抱歉,请你和我们一起回警局一趟,不会耽误你太多的时间。”

他们拘捕了这位受人尊敬的长老阿道夫·霍特林。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其他确凿的证据?比起这位十恶不赦的犯罪嫌疑人—霍特林本人,连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正在闲聊的托马斯·卡林的脸色也突然变了。脸色变得惨白—由于卡林是个黑人,所以这个惨白的程度就更严重了,他是整个脸全部变白了。漆黑的脸上露出了惊愕而安然的表情。

“去警局?”霍特林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却镇定地问道,“为什么?”

贝尔索普直截了当地回复了他:

“是关于桃乐丝·修纳易达被杀事件,我们有些事情想问你。”

虔敬的长老此时有点吃惊。但是他什么也没说,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了手绢擦掉了从额头上渗出的豆大汗珠。这条手绢和在案发现场布伦特湾旁的草原的残雪上发现的“带血的男士手帕,手帕是镶边的、白底蓝色条纹、棉质的便宜货”是同一类型的。老蒙吉尔快速伸手把他的手帕夺了过来。他被前后夹着走进屋和妻子告别。霍特林默默地站在妻子的面前,贝尔索普帮他说明:

“我们有事想请你的丈夫协助调查,所以现在想带他一起去弗林特警署。”

霍特林夫人沉默地看着丈夫的脸。贝尔索普继续说着:

“他可能暂时不能回来了。”

夫人默默地点点头。这时霍特林看着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缠着他玩的孩子们的脸,两个孩子都是女儿,维达今年九岁,妹妹特丽萨三岁。霍特林是个多子多福的人,长女和次女都已经结婚,长女是约瑟夫·瓦格纳,今年二十五岁,次女是莱尔·芒罗,二十一岁,她们都住在自己的夫家。排行老三的长子十六岁,名叫德沃尔,在奥沃索中学里住着。

这些可爱的孩子们的父亲,可能还是几个孩子的祖父的霍特林,是温厚虔诚的镇上教会的长老,再联想那些铁一般的证据,连这些刑警们都感到莫名的恐怖。是不是什么地方搞错了?如果是这样就真太好了—他们打从心底是这样想的。

虽然于心不忍,但还是必须得这样做。警察带着他走出了玄关。敬爱丈夫的妻子、仰慕父亲的孩子们追了出来。大家再次无法相信这样一个友善的邻居、完美的家庭成员,会是施暴并虐杀桃乐丝的恶魔。

“阿道夫!阿道夫!”霍特林夫人叫着,“你想到的事情,一定要和警官说清楚。”

好像为了隐藏自己的过失似的,刑警们匆匆把长老押上了车。妻子站在门口挥着手,但是霍特林连头都没有回,一点都看不出恐怖和狼狈的样子。好像大家都不存在一样,他一个人陷入了沉思。托马斯·卡林握着方向盘,贝尔索普和蒙吉尔夹着霍特林坐在后座上。由于太过匆忙,他们没有对他进行身体搜查。在途中也试图向他提问,但是霍特林就是闭口不答,刑警们也没有再强迫他开口。刑警们也各自思考问题,谁也没有说话。如果证明霍特林是无罪的话,他们该怎么办。这当然是个责任问题了,由于是教会的长老,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当车行驶到奥沃索和弗林特中途时,霍特林找到时机,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锋利的折叠刀,准备刺向自己的喉咙。两位刑警吓了一跳,夺掉他手上的刀,立刻给他戴上了手铐。霍特林不一会儿就仿佛忘记了刚才的一幕似的,完全放松下来,眼睛无所事事地看着前方。刑警仔细检查了这把刀,刀刃上还有明显的很浓的血迹。刀柄里还嵌着和被害人桃乐丝衣物同样颜色的织布碎片,当然血早已经凝固了。他们现在完全没有顾虑了,这个人肯定就是骇人听闻的杀人狂徒了。贝尔索普松了一口气。

“喂,长老先生,虽然很过意不去,但你还是一五一十地说了吧。”

长老那铁打的神经渐渐松懈了,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起来,呆滞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环视着车内。外面刮起了大风—蒙吉尔提醒驾驶座上的卡林关上车窗防止沙尘进来,车子正在无视交通规则地行驶着。车子经过了可怜的修纳易达家门口,走在迪克西国道上,朝着弗林特市的方向驶去。

在介雷西县监狱关押时,霍特林曾多次试图自杀。不知什么时候他就瞒过了看守的眼睛,从走廊的墙角拔下了一颗钉子,然后刺向喉咙。但只是轻微擦伤,血流了出来,染红了衬衣的前襟,他当时就被带到了弗兰克·格林的面前。之前有一名刑警早已赶到时刻在自己家里等待着召唤、唯一见过犯人真面目的证人—阿奇·培根面前去迎接他。杀害桃乐丝的犯人被抓的消息瞬间就如同星星之火般在整个弗林特市传开了。由于是冬天,天黑得特别早,但是人们还是蜂拥而至地来到监狱的门前。不一会儿培根喘着粗气冲进了格林的房间里,几乎要摔倒在地上。瞬间他的目光从每张脸上扫过,当瞟到被刑警们重重包围着的霍特林时,他停住不动了。时间好像停止了一两秒。培根好像被妖气附体一样不可思议地、陶醉地盯着霍特林,终于他像突然回过神来似的,几乎要跳起来了,朝着犯人挥舞着拳头。

“是这个家伙!”他咆哮着,“是这个禽兽,是这个禽兽!”

霍特林完全崩溃了,眼底开始充血,刑警们控制住了他的手和脚,把他按倒在椅子上,一瞬间他反抗的意识完全消失了。

“是我做的。”他嘟嘟囔囔地说,“是我做的……”

他反复重复着那句话。他的声音一次比一次高,最后几乎就变成了尖叫声。他激动不已,坦白的话语从他那没有颜色的嘴唇里流了出来—毫不含糊、简单的话语,他完全放弃了抵抗。这鬼哭般的怒吼让所有听到的人都顿时头脑充血。

“在开车来的途中,看到那个孩子一个人在走路。看着她有气无力地走着,我心生怜意便想让她上车。我非常喜欢孩子,我自己也有五个孩子。于是我就让那个孩子上了车,那个时候我本来是打算送她回家的。可是当我看到那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时,恶魔突然蒙蔽了我的双眼。那并非我本人的意思,而是恶魔所为。我还记得在迪克西国道往格林街转弯的时候曾打算停车的,但是恶魔的手挡住了那个孩子下车的门,于是我又像梦游一样把车朝着斯坦雷街道的方向驶去—我到底在想什么,这一切都是恶魔所为。那女孩在车上一直哭泣着,她说想回家,她说妈妈告诉她不能和别人一起走,她哭了起来……”

他的嘴有些扭曲,手无意识地再三抚摸着沾满鲜血的颈部,手指痉挛似的动着。他突然停止说话,头向前倾斜着,好像在听着什么。他是在听楼下聚集着的群众的呼唤。突然,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发出了非人类的呻吟。

“我听见了。我能清楚地听见—那女孩直到最后都哭喊着要回家,我听到了。”

大家都陷入了沉默。警官、新闻记者,谁都没有出声。

人们的视线无法离开这头挣扎着、淌着血、喋喋不休的野兽,只能就这样愕然地看着它。霍特林惨白的口角吐出了泡沫,这是癫痫病的征兆—他精疲力竭地抱住脑袋。

“霍特林!”

警司格林非常仁慈地给他倒了一杯水:

“不要这么激动。也就是说那个曾经出现在你心里的恶魔把少女强奸后再残忍地杀害了,在分割完尸体后又丢到小河里。我已经非常清楚了,虽然是十恶不赦的恶魔所为,但是长老必须为此承担责任。”

霍特林露出了讽刺的微笑,再次从发病中清醒过来,然后微笑着回答道:

“可以这么说。这是全美国都知道的事情,就不必再说了,也不必再告诉我,不要再对我说了。”

街道上聚集的群众激动情绪已经达到了顶点,情况非常危险。有一个刑警无法控制住对这个恬不知耻的犯人的愤怒:“你听见了吗,你知道他们想把你怎么样吗?”

曾两次自杀的霍特林突然站起身,用野兽般的眼睛看着屋外疯狂的景象,他当然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逃了,他这时才真正开始感到恐怖。他问是不是可以就这样留在拘留所里。警司们商量后决定,让霍特林偷偷地从后门出去,由一队武装骑警们护送他坐上汽车。就这样犯人被安全地送到了总局里。对这一切还不知情的暴徒们从全市各个地方聚集过来,统领者也来了,他们强烈要求把犯人交给他们。聚集的群众达到了一千五百人左右,包括那些疯狂的妇人和母亲们。他们守在去监狱的路上,要求执行私刑的吼叫声如怒涛般涌来。首领和部分激动的群众是来自修纳易达家所在的曼特·莫里斯镇上的人。他们认为只有残忍地对待犯人的身体才能抑制他们心中的愤怒。同时,这里还引起了另外一场骚乱。贝尔索普刑警也拘捕了那位年轻的木工兼管家哈罗德·洛思里奇。贝尔索普的理由就是,做了那么离奇的梦却没有立刻报告警察,不仅这么长时间独自一个人思考着,当被问及此事时还没有立刻痛快地回答,没有尽到一个市民应尽的责任,没有协助当局破案。很明显他是故意的,他影响了搜查的进展,阻碍伸张正义,因此以妨碍公务和包庇犯人两条罪合并论处。这是非常奇怪的判决,特别是当贝尔索普这样说时。但是有这样的记录,所以他也无从抵赖。平时都非常沉闷的密歇根乡村如今激昂的情绪已经达到了顶点,人们的心完全被搅乱了,提出有些出人意料的问题也不足为奇,年轻的管家洛思里奇最终也无法应付。贝尔索普的做法也激起了民愤,人们立刻还击他,人们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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