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坐在摇椅上,慢慢地摇动着,同时专心致志地绣花。她的脸比在肯塔基故乡时清瘦了一些,一种深深的忧郁隐藏在眉宇之间,刻在嘴巴周围。由于痛苦的磨难,她那颗年轻的心已经变得苍老又成熟!她身边坐着一个叫瑞琪儿·哈里台的老妇人,那妇人膝盖上放着一个洋铁盘,她把一些晒干了的桃子挑出来放在盘子里。她一面安详地挑选桃子,一面问:“那么说,你还是打算到加拿大去,伊丽莎?”
“是的,太太,”伊丽莎回答说,“我一定得往前赶路,不敢在这里逗留。”
“那么,你到了那里之后,打算干什么呢?你一定要考虑这个问题啊,闺女。”
“闺女”出自瑞琪儿之口,显得那么自然!因为她的相貌和神态都令人觉得“母亲”这两个字眼用在她身上是最自然不过的了。
伊丽莎的手有些发抖,眼泪流下来滴在她的刺绣缎面上。但她依旧果断地答道:“找到什么活就干什么活,我想总能找到工作的。”
瑞琪儿说:“我对你说,你在这里住多久都行。”
“是的,谢谢你。”伊丽莎说,“可是,”她指了指哈利,“我夜里总是睡不着,昨天夜里我还梦见那个人追到我们院子里来了呢!”
“可怜的孩子!”瑞琪儿一面说,一面擦眼泪。
这时房门开了,门口站着一个矮矮胖胖的女人,那张笑容可掬的面孔,好像一个熟透了的苹果。
“露丝·司台德曼,”瑞琪儿迎上去说,“你好啊!”她一面说一面热情地握着她的手。
这位来客约莫25岁光景,是个健康、诚恳、健谈的女人。
“露丝,这位朋友是伊丽莎·哈里斯。你瞧,这就是我同你谈起的那个孩子。”
“很高兴认识你,伊丽莎!”露丝和伊丽莎握手道,“这就是你的小宝贝吧?我给他带了块蛋糕来。”她说着,一面把一块小鸡蛋糕递给那孩子。哈利走上前去,两只小眼睛盯着她看,然后羞涩地接了过去。
不多一会儿,赛明·哈里台先生走进屋来。他身材魁梧,肌肉发达,身穿淡褐色的衣服,头戴宽边帽子。“你好,露丝,”他热情地伸出宽大的手去握那胖胖的小手,“约翰好吗?”露丝笑容可掬地答道:“嗯,他很好,我们一家都很好。”
“有什么消息吗?玛丽他爹?”瑞琪儿一面问他丈夫,一面瞥了伊丽莎一眼。
赛明从厨房返回后问伊丽莎道:“你说你姓哈里斯,是吗?”伊丽莎用战栗的声音回答了一声“是的”。她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外面出了追捕她的赏令。
赛明站在后门廊子里叫道:“玛丽她妈!”
“什么事啊?”瑞琪儿擦了擦沾满面粉的手答道,接着走向她的丈夫。
赛明说:“这个姑娘的男人现在就在我们村子里,今天晚上要到这儿来。”
瑞琪儿笑逐颜开地说:“啊!真的吗?玛丽她爹?”
他问:“完全是真的,这是个又聪明又体面的小伙子。要不要告诉伊丽莎?”
“当然要告诉这个可怜的姑娘,”瑞琪儿说,“露丝,来——你过来一下。”
露丝放下手里的毛线活,走到后门廊子里去。
“露丝,你猜是什么事?”瑞琪儿说,“玛丽她爹说,伊丽莎的男人也在这伙人中间,今晚就上这儿来。”
“快告诉她吧——告诉她吧!”露丝用双手拉着瑞琪儿的胳膊央求道,“你把她叫到你屋子里去跟她说,我来替你炸鸡块。”
瑞琪儿走到厨房喊道:“跟我进屋子里来,闺女,我有个消息告诉你。”
伊丽莎苍白的面孔陡然涨得通红,由于害怕和担忧而全身发抖,极不放心地望了望她的孩子。
“不是,不是,”露丝跑过去握住她的手说,“不用害怕,是好消息,伊丽莎!——进去吧,进去吧!”说着,她轻轻地把伊丽莎推进里屋,把门关上,然后转过身来把小哈利抱在怀里亲吻着。
“小东西,你快看见你爸爸啦,知道吗?”她反复地说,那小家伙莫名其妙地瞅着她。
与此同时,瑞琪儿把伊丽莎拉到身边对她说:“闺女!你的丈夫已经从他主人家逃出来了。”
伊丽莎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涌上面颊,涨得满脸绯红,头也觉得晕晕乎乎的,一下子倒在床上。
“坚强点,姑娘,”瑞琪儿说,一面抚摸着她的头发,“他现在在我们的朋友中间,他们今天晚上就把他带到这儿来。”“今天晚上!”伊丽莎重复道,“今天晚上。”她完全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脑子昏昏沉沉的,周围的一切顿时变成了一片迷茫。
当天晚上,乔治果然来到了。伊丽莎跟他见面时,那是一个怎样令人感动的场面啊。次日早晨,乔治、伊丽莎和小哈利从房里出来,受到大家真挚而热烈的欢迎和祝贺,让他俩觉得仿佛是在做梦。
在“妈妈”瑞琪儿的“劳驾”声中,约翰到井边打水,小赛明筛玉米面,玛丽磨咖啡,瑞琪儿自己则走上走下,不是做小点心,就是炸鸡块,同时还笑容可掬地照看大局。
都忙完了,大家才坐下来吃饭。最让瑞琪儿打心眼里感到愉快的,是坐在餐桌首席当东道主了。传一盘饼,斟一杯咖啡,她都是那么慈祥而诚恳,以至奉献给客人的食物和饮料都仿佛增添了不少生气。
对乔治来说,和白人平起平坐同桌吃饭,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他刚入坐时还感到有点儿拘谨,可是在这样热情洋溢的气氛中,这种感觉一下子就都在和煦的晨光中烟消云散了。小赛明一面往烙饼上搽牛油,一面问道:“爸爸,如果你又被人家发现了怎么办呢?”
赛明镇静地答道:“那就再交罚款。”
“可是,他们让你坐牢怎么办呢?”
赛明含笑答道:“你跟妈妈难道就管理不了这个农庄吗?”乔治不无忧虑地劝道:“善良的先生,请您不要为了我们,给自己惹出麻烦来啊!”
“放心吧,乔治,我的朋友,我们这样做不是为了你一个人,而是为了上帝和人类,今天白天你们先在这里躲一躲,到夜里10点钟,斐尼亚斯·弗雷秋会把你和你的同伴们送到下一站去。因为追兵都紧跟在后面,所以我们决不能耽误时间。”乔治问:“要是这样,那为什么要等到夜晚才动身呢!”
“因为白天你们在这里比较安全,我们全村人都是教友会信徒,大家随时都在警惕着。再说,根据以往的经验,晚上上路比较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