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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生乱世受封燕王

对皇太子朱标来说,洪武二十五年(公元 1392)春天,是最烦人最痛苦的季节。

但他也不曾想到,这是他在人世间度过的最后一个春天。

新春正月,恰是“千门万户瞳瞳日,却将新桃换旧符”的时节,帝都应天城内洋溢着一派升平景象。战火早已远去,人们在废墟上建起了比“钟山龙蟠,石头虎踞”的古金陵更显雄伟的应天新城。街衢店肆焕然一新,士庶商民摩肩接踵。

到处炸响着爆竹,到处飘溢着酒香。秦淮河上更是彩灯映粉面,丝竹伴桨声。连一向苦惯了的引车担浆者流,那冷了一冬的脸上都绽现出春意盎然的微笑。

但是,皇太子朱标却感受不到这春的气息。

太子所居住的东宫谓“春和宫”,也可称为“龙兴宫”,在这里听不到鞭炮,也听不到喧哗笑语。因为防卫的需要,殿内向来不植花木,故而不可能看到枝头的花蕾或新绿。在这里你只能根据寒暑的变化来判断冬春四季。

惟一能使朱标意识到节日气氛的,便是过春节比平常更繁忙更劳累了。

朱标所处的时代,朝廷尚没有颁布春节休假的制度,君臣们照常上朝。在这点上真不如普通的老百姓活得舒服。

朱标为朱元璋的嫡长子,系孝慈高皇后马氏所生。他自洪武元年正月被立为太子,迄今恰好二十五个春秋。洪武十年,因朱元璋颁诏:“自今政事并启太子处分,然后奏闻”,国家一般政务实际上已落到他的肩头。又因洪武十三年罢丞相一职,析中书省之政以归六部,六部之奏直达圣裁,所以太子的公务就特别繁忙。每日案牍如山,闹得他宵衣旰食,席不暇暖,任是铁铸的躯体也架不住日锈夕蚀。更不消说,他的身体本就不强,兄弟之中最显孱弱,故而虽四十岁刚过,正值如日中天的盛年,却已渐渐觉得力不从心了。

遵照《周礼》并沿袭历朝规矩,从“正旦”夜漏未尽七刻钟鸣,皇帝及在京

文武群臣在奉天殿行大朝仪,大家互相拜年;拜年而后又于谨身殿大排筵宴,君臣举觞同贺;再而后浩浩荡荡前往太庙祭祀皇帝的祖宗及配飨的功臣英魂……最隆重最繁琐的则是大祀天地。祀前斋戒七日,使其以整洁之身面对神明。到了大祀之日,又是戴月起床,冒寒出宫,祭天于南郊之圜丘,祭地于北郊之方泽。连同大明、夜明、星辰、太岁、五岳、五镇、四海、四渎及风云雷雨诸神都已祀过,皇太子略松口气,已然卧床难起了。

所以,上元灯节的前夕,宫内即悄悄地流传着太子得病的消息。却只见太医们一遍遍被召进东宫,又各自冷着脸子回去。据说只是“偶感风寒”,但吃的什么汤药,却严格保密,无人能够知晓。

当然,不可能瞒过所有人。太子妃吕氏即是晓得病情的一个。

这一日,姓左的一位年长御医给太子把了半天的脉,而后说句:“不妨事的,将息数日便好。”然后开了药方,无非人参、黄芪、甘草、白芪之类。待向太子床前跪辞过,拿起医包走到廊前的时候,却被太监唤了回来,说吕娘娘有话要问。

御医便又躬着身退回。在西厢房里,隔着纱幔与吕妃唧咕了几句。吕妃忍不住呜咽起来。后来,送走了御医,吕妃重新洗了脸匀了面,等再至太子榻前,已是笑意盈盈了。

不一会儿,汤药已然熬好。吕妃便用一只耀州窑的白瓷刻花碗盛了药汤,一匙一匙,亲自喂进太子嘴里。

“没事的,”吕妃说,“御医只是嘱咐你注意歇息。‘三分医,七分养’呢。”

“你拿药方我看。”太子说。

他看了药方,果然也没有什么,随手扔在一边。又问随侍的太监:“刚才我打盹儿的工夫,可有人来过吗?”太监说:“是秦王遣一位姓莫的长使来过。”太子便有点警惕:“秦王府的人?来做什么?”“说只是代秦王问太子的春安。他自己不方便来,否则早就专来拜年了。”太子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他都说些什么?”

“莫长史也没说什么。只是说,秦王感谢太子殿下的关照。”太子便闭上眼睛,且挥手让他们退出。

太子呻吟似地长叹口气,心里怨道:“朱校啊朱校啊!我这病恰是你折腾出来的呀!”……太子的病的确与秦王有关。

洪武帝共有二十六位皇子。乃是:太子标、秦王樉、晋王、燕王棣、周王棣、

楚王桢、齐王榑、赵王杞、潭王梓、鲁王檀、蜀王椿、湘王柏、代王桂、肃王模、辽王植、庆王、宁王权、岷王楩、谷王橞、韩王松、沈王模、安王楹、唐王、郢王栋、伊王。最后一位皇子楠,刚刚满月便夭殇,故未册封。

以上二十六位皇子之中,秦王樉、燕王棣、晋王、周王柿、楚王桢、齐王樽、赵王杞、鲁王檀为洪武三年册封。而蜀王椿、湘王柏、代王桂、肃王模、辽王植封于洪武十一年。直到洪武二十四年,即皇太子朱标得病的去年,又封了庆王、宁王、岷王、谷王、韩王、沈王、安王、唐王、郢王、伊王。

在朱标的二十几位亲兄弟之中,有的已经天殇,有的年纪太小;而年纪不算太小,已经能够参与国事“为皇上分忧”的,或直言曰“能对明王朝产生影响的”

亲王之中,又分两种情况:一种是属皇后所生,即他的嫡亲兄弟,共有四位,即老二樉、老三桐、老四棣、老五棉。其他的,都是洪武帝之孙妃、李妃、郭妃或其他姓氏不详的妃们所生的了。

太子对朱樉、朱相、朱棣最为重视,十分操心;尤其是老二秦王樉,他更是爱护备至。但竟是老二让他伤透了脑筋啊!此事还得从建国之初说起。朱元璋雄才大略,放眼长远,曾与群臣商议迁都。候选的城池如洛阳、开封等虽也有诸多优势,但权衡再三还是选中了关中即陕西西安。恰如御史胡子祺所说:“夫据百二河山之胜,可以耸诸侯之望,普天下莫如关中也!”朱元璋很以为然。但不知为何,此事议过,却不了了之。

迁都事虽已搁浅,但毕竟“普天下莫如关中也”之论引起了朱元璋的重视。

为控制西北,便将其嫡亲二子朱樉封为汉王,驻藩西安。足见其对二皇子的器重。

然而,不承想朱校并不领情,倒是私下里常吐怨言,怨父皇罚他来边远贫瘠地方受苦。埋怨倒也罢了,竟十分娇纵,对地方官吏和驻边将帅多有不恭,甚至滥杀无辜,惹得民怨沸腾。他以为离京城太远,父皇对他的言行听也听不清看也看不爽,想管教亦是鞭长莫及。殊不知父皇因过分的器重,也便予以格外的“关心”。

洪武帝何等人物?他可不是浑浑噩噩糊糊涂涂的庸王。秦王的诸多恶行劣迹早已通过不同渠道传到他的耳朵。于是,龙颜震怒,决定治朱棱以罪。

然而,真要治罪了,他却又考虑得很深很深……洪武帝担心的倒不是一般的犯法违科,而是朱棣这小子在关中究竟有无“异谋”?倘有“异谋”,这小子以“河山之胜”、“诸侯之望”,“举天下”而与老子抗衡,那可怎么得了啊!思忖再

三,洪武帝秘密将秦王押回,交宗人府看管审查。同时令皇太子前往陕西,调查取证,然而太子出行的名义是“巡抚陕西”,慰问关中父老及驻边将士。

就在去年的中秋八月,太子朱标点齐了随行的文武臣僚,浩浩荡荡地出城了。

出城那日,本来天气晴朗,却忽然彤云蔽日,轰隆隆一阵霹雳震撼殿宇。洪武帝大为惊骇,是夕竟夜无寐。辗转反侧,遂召来精通《周易》者入宫占卜吉凶。

然后遣中官持谕追赶太子的车驾。

第二天,太子在路上见宫中秉笔太监胡公公飞马而来,喘吁吁高呼“太子接旨”。他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未免忐忑。不想圣谕的意思却是:“尔昨渡江,震雷忽起于东南,是威震西北之兆也。然一旬久阴未雨,惟有雷火,颇令人疑。因占有‘阴谋’,特嘱尔宜慎举动,严加宿卫。至陕则施仁布惠,以回天意。钦此!”

太子连读三遍,一时未捉摸透皇上的深意。

经数千里跋涉,好不容易到达西安,时令已是秋末冬初。顾不得鞍马劳顿,太子忙巡查视事。陕西本是大省,辖八府二十州九十五县。不要说踏遍山山水水,就是挨个儿到九十五座县城站上一站,那也不是轻松的勾当!更无须说,还要接见地方官吏,赏赐有功之臣;还要视察兵营,激励各级将士;还要理刑狱,查仓廪,访问耆老,拜谒寺庙……虽是象征性的,却也劳神乏骨。

自然,最要紧的还是调查秦王究竟犯了怎样的罪愆。查来查去,看来主要是恃宠放纵,未能严于律己。间或潜出王府拈花惹草,竟至强奸民妇,进而又指使扈从将民妇之夫活活打死。此外秦王口无遮拦,常于酒后发泄对皇上的不满;尤其对“迁都西安”一事过于敏感,竟至口吐脏字,大骂持此议者纯是“浑鸟”……自然,如果设身处地为秦王着想,其真实意思,大概是担心迁都之后,失去他所眷爱的这座王国吧?然而,秦王究竟有无“异谋”?此事干系重大,却也最是难查。何为“异谋”?皇上说的“异谋”指的是什么?太子倒是在秦王府里住过,却并不见有什么“杀气”。他亦曾拐弯抹角地试探过与秦王最投契的人,包括卫所将校们的口风儿,竟也瞧不出有异常的迹象。总之目前为止他还拿不到秦王有“异谋”的证据。归根结底,皇上此番令他来处理秦王一案,他老人家究竟想的什么?设若皇上是要治之死罪——依皇上的秉性,未必“虎毒不食子”,“异谋”

的小把柄儿说安也是能安得上的!然而,设若皇上不欲治之死罪,而仅仅是要摆一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姿态,做出番“大公无私”的样子给世人瞧,那

“异谋”之谓纯属无稽之谈呢……对了!父皇曾特为谕示他“震雷”云云,是否要他“雷声大而雨点小呢”?皇太子朱标反复揣摸。总不得要领。他当然知道,此番巡陕,是要锻炼他处置棘手事务的能力。皇上亦曾谕示他:“自古创业之君,历涉勋劳,达人情,因物理,故处事妥当。守成之君,生长富贵,若非平昔练达,少有不谬者。”这回就是要看他是否能达人情因物理,处事妥当。办得漂亮不但皇上高兴,就是天下臣民亦得服膺钦佩;而一旦将事情办砸,其后果如何,他一时还想象不出……皇太子又是疑惑,又是愁闷,又有点烦躁不安,又有点胆战心惊。这万般苦处,却又不好向别人倾诉,于是便化作毒液,侵害了五脏六腑。更兼初到西北,水土不服,食也食不好,睡亦睡不宁,爬山越岭,颠踬蹉跌,渐渐便支撑不住,已然有恙在身了。

但他必须强打精神,不能让别人瞧出一丝病态。因为他是太子,是国之“储君”。人们喜爱的当然是一位身体强健、精力充沛而且既有仁爱之心又有治国才能的天才!毕竟巡抚陕西的时间有限,他必须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对皇上、对国人甚至对秦王、对自己都要有个交代。于是在征询了护从大臣的意见之后,采取些明里暗罩的手段,将秦王强奸妇女致死人命的事情化解,使原告苦主当堂撤诉。

至于秦王说的些个“醉话”,虽也有只言片语属实,但迭经人们传播,苍蝇已变成了大象。权且记录在案,待回京与秦王质证,然后请示圣裁。

皇太子好歹熬到农历十一月末。“冬至”将至,陕西早已是冰雪封地,彻骨之寒眼看要将病孱之躯击毙。只好打点行装,撤返京师。

他斜躺在轿车里,一面借手炉、脚炉取暖,一面偷偷服药,在半昏迷状态里与鬼魅抗争。

他有时望着茫茫雪野,觉得此行与此生或许如雪野般的一无所有。

太子此番巡陕,倒是有一件意想不到的收获,那便是在他离开西安之前,忽有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士子来拜,并献上一张陕西省的地图。展开一看,不禁又惊又喜:只见全陕西省八府二十州九十五县,一山一水,一关一隘,沟壑草木,矿产资源,皆朗朗分明,标得清楚而准确。他重赏了进图者。乘着一时的兴奋,准备草拟一份《进图表》。他知道对父皇来说这是一份极好的礼物。父皇不喜欢珠宝,喜欢的就是土地。他太了解父皇的脾性了!他在《进图表》中含蓄地表达了勘察测绘之苦。他相信父皇能从这地图上看到皇太子的足印……然而略一思忖,

他又突然有了另外的想法,并为刚才的想法感到了羞愧。

他“哧哧哧”地将《进图表》草稿撕碎……“唉!也真是折磨了二弟!”病榻上的皇太子又喃喃着。

自打巡抚陕西回来,朱樉便三番五次派人来东宫打探消息。但太子不漏一点口风,闹得朱樉提心吊胆,如热锅上的蚂蚁。

其实,不要说朱樉,连太子本人也心里没底。

最近的几年,说是“君臣和睦”、“国泰民安”,但奸佞出的也不少,连开国的功臣勋旧都有不少落马。轻则发配,重则杀头,甚至株连九族。尤其是一个“胡惟庸案”,牵连了多少人啊!先是胡惟庸以左丞相职图谋不轨而伏诛,一时震动朝野。而后又有御史大夫陈宁、中丞涂节等“胡党”共一万五千人受株连。甚而太师李善长畏罪自缢;致仕大学士宋濂(曾经是太子标的师傅)被抄家、发配,死于路上。父皇近来又命刑部以肃清逆党事“播告天下”,告示上被列入“胡党”

名单的就有韩国公李善长,列侯胡美、唐胜宗、陆仲亨、费聚,已故侯顾时、陈德、华云龙、王志、杨璟、朱亮祖、梅思祖、陆聚、金朝兴、黄彬、薛显,以及都督毛骧、陈万亮、耿忠、於琥,凡二十人。对这些人的罹祸,虽多是其咎由自取,但太子心里,却隐隐有些痛惜。

那一回,他大着胆子为李善长说了几句话,不仅未起作用,反倒惹皇上生气,也伤了他们父子间的和气。

那是洪武十三年的一个春日。天气晴朗,太子陪皇上在乾清宫议事。其实胡惟庸刚刚伏诛,而李善长因与胡有戚谊关系而受牵连,皇上欲加之罪。太子对李善长虽无很深的了解,但以前母后在日,曾听她说过李善长的一些好话,便向皇上进谏。说:“父皇诛夷过滥,就不怕忠臣们寒心吗?”皇上一时默然。稍顷,令人取来一根棘杖,放到地上,对他说:“那是什么?汝且为我取来一看!”太子因惧棘针刺手,便没有拣取。不料父皇又说:“拣呀!为何不拣?是怕刺手吗?”

随即意味深长地笑道:“朕令汝取棘,汝以为棘上有刺,怕伤汝手。若得棘刺除去,不就无虞了吗?朕如今所杀的大臣,便是为汝除刺,汝难道不明白朕的良苦用心吗?”……但当时太子并不感激父皇这种“拔刺”的办法,倒凭了年轻气盛,直抒胸臆。便与父皇争辩说:“父亲的用心儿臣当然知道。但儿臣愿意父皇用尧舜的办法……”说着说着,有句话就说得太冲,太过刺激:“父皇难道就不明白,

‘上有尧舜之君,下有尧舜之民’吗?!”于是惹得父皇怒不可遏:“什么?汝是讥我为桀、纣吗?!”随手搬起御座向太子头上砸去……如果说父皇处置大臣是为储君拔除棘刺,太子亦能理解;但令他痛苦的是,何止大臣,尚有自家的骨肉兄弟呢!朱梓是如何死的呢?潭王朱梓是太子的八弟。他一直驻藩长沙,远离京都,按说不会与谋逆的奸党沾上边儿的。可谁知因为他的岳父於显及妻弟於琥坐胡惟庸党而被诛,他自己也便恐慌不安。果然有人告他“潜谋作乱”。父皇便立即召他来京受审——就跟这一回对待秦王朱樉毫无二致。偏潭王十分愤恨,索性“破罐子破摔”豁了出去,根本没有秦王朱樉的明智,于是愤怒对传旨的大臣喊道:“我不去!我宁见阎王,不见贼王!”说罢,撵走大臣,关闭宫门,与其妃於氏紧抱一起投入柴薪。顿时火光冲天,连同整座王宫化为灰烬……长沙的那把火已经烧过去两年了,但是那种烧焦的肉体的气味仍在。太子间或也梦见那火,烛天烛地,而人在火焰上舞蹈。有时那在火焰上舞蹈的并不是梓,而是其他人,甚至也包括了自己!他也常在梦中请求梓的宽恕。虽则他也知道,那治梓于死地的并不是他,而是父皇。但他毕竟是太子,他应该能在父皇面前为兄弟说几句话的。可惜他没有说。为此他深怀愧疚,意识到这将会影响到他的寿夭!也许,正因为有潭王梓的前车之鉴,他这回必须为秦王樉开脱了。

那刚好是春节的前夕。太子风尘仆仆回来,急忙去文华殿觐见皇帝。他记得那日奇冷。从东宫到文华殿并无多远,他却已手足冰凉。车子里的太子觉得寒彻骨髓,突然间有一种诸葛武侯在五丈原巡营时的滋味。

皇帝年逾六旬,但健康得令他羡慕;而他刚刚四十出头儿,已自觉行将就木了。

父皇照例说了几句慰劳的话,马上切入正题,由太子禀报赴陕的前后经过。

他说,遵照皇上旨意,他在陕西“施仁布惠”,使庶民咸颂万岁恩德……但皇上听得并无兴趣。或许,此类颂词皇上听得太多而腻了吧?听着听着,皇上突然插问一句:“你是伤风了?怎地一直咳嗽?”“哦,儿臣是有一些儿伤风,但并无大碍。”他这才意识到适才是嗽声不断的。他甚至还往小太监手捧的盂里吐过几回痰。

“那就快说说秦王的事吧!”“是!臣遵旨……”太子知道这才是“正题”的开始。他字斟句酌,把早已默念过的奏稿再念一遍。一面念,一面察颜观色。

他当然先从无关紧要的事上说起。的确不错,秦王对自己太过放纵,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做了些不该做的事。但多系身边的人误导教唆。儿臣已将所关涉之人带来,候皇上查明后交有司发落……他看了看皇上,见皇上眯着眼睛,神色平静,知道他的所供与秦王之所供比较契合,没出什么纰漏。他又看了看在龙案另一侧侍立的几位大臣——刑部的尚书和侍郎,大理寺卿和左、右少卿,还有一位御使。大家只知道面对皇上诚惶诚恐,而对他的陈奏,看似听得仔仔细细,但也许什么都没有听到。太子擦了把汗。他估计秦王的命运会比潭王的好。

太子继续陈奏。终于接触到最为重要的亦即有无“异谋”的问题了。对于这个问题,太子在心里准备了几套奏稿,他可以随时根据皇上的态度变换说法儿。

当然,他已打定主意要为秦王开脱、转圜。但绝对不会如洪武十三年的那回,因言语不当而差点让父皇的椅子砸到头上。

他说道:“秦王极其关心军事,时常带领王府护卫练兵习武”……此时皇上的眼睛一亮,眉毛一耸。“然则经臣一查,他这是谨遵圣训:不要以为天下既定便丢弃了弓箭刀枪。皇上不是亦时常考核文臣们的箭法吗?”……此时皇上微微颔首。旁边的大臣们也互相觎上一眼。

太子又说:“秦王的确与当地驻防的将军们过从甚密,常一起围猎、饮宴……”

此时皇上将原先偏坐的身子调整过来,眼睛也直直地盯向他。皇上说:“他不在王府里好好呆着,整日里钻军营,与那些都督、指挥、千户们喝得烂醉,都闹腾些什么?”太子对此早有防备。他并不急于回答。他又咳嗽了几声。他用袍袖拭了拭额上的汗。其实,冷汗早将内衣溻透了,凉冰冰贴在了身上。他不由地打个寒噤。

“嗡?!”皇帝站起来,目光凶凶。

几位大臣也都盯着他。殿里静静地。在他又咳嗽的时候,某位侍郎竟也喉头发痒随着咳了一声——却不敢真咳,忙用袖头堵住嘴巴。

这一刻,被囚的秦王是否也会咳嗽呢?秦王的颈项是否会因这咳嗽而突然发凉呢?是啊,秦王樉的命运须臾间便会有结果了!后来,当皇太子标又回到那记忆中的须臾间时,他都后怕得要命。他想象着秦王樉在被押赴刑场的时候,朝他声嘶力竭地大骂:“你这狗东西!竟还是我的亲哥吗?是你把我送上了断头台呀!”……而正因为有这种想象,太子标从记忆中回到现实之后,便会有莫大的

自豪与骄傲!是他把秦王樉的性命保住了!就是在那可怕的须臾间里,他忽然发现父皇的眼神凶则凶矣,但却有着一丝丝悲哀,一丝丝怯惧,一丝丝祈求,一丝丝鼓励……总之是复杂而奇怪的眼神。

他恍然大悟。也许,恰是在这一刻,太子标才完全理会了,父皇在他离京之后,为什么遣中官飞速撵上,传达那条圣谕!是的,也许是那声震撼殿宇的炸雷,震聋而发聩,使父皇终于明白了,必须提防看不见的“阴谋”。卦上的“阴谋”

寓意丰富,未必指的是某个人,或某几个人(胡惟庸党),在明目张胆地挑拨他们父子之间自相残杀。这“阴谋”的制造者,只能是看不见的鬼魅啊!是的,父皇其实最希望看到的,是借太子的手,堵住别人的嘴巴,而将他的亲兄弟救下。

既明白了父皇的本意,后面的话不就好说了吗?于是,太子便解释说:“陛下您把他派在那儿,令他节制陕西兵马,为的就是防备蒙古人。他与将士们过从甚密,那不是好事情吗?至于酒醉说几句浑话,或做几件浑事——比如于军帐中拉民女来劝酒等种种劣行,陛下可加深责。但切勿重办!”他说到这里,皇上意愈加恼怒了。皇上离开御座,咚咚咚走到他的面前叱道:“汝竟敢替他开脱!他身为亲王,其行迹却如市井之徒!不要说在军中胡闹,即使在王府之内,又该当何罪……”然而,虽声色俱厉,却与洪武十三年的声色俱厉迥然不同。他明白父皇是在同他演一出戏。

接下去太子又解释说,秦王并非反对迁都。他实在是对秦地爱之太深,生怕因迁都而失去那块封地。他在那儿已有多年,与关中父老是有了水乳交融的深情。

他不似有的亲王,本有王国,却恋着帝都的繁华而迟迟不肯就藩。秦王在关中苦心经营,恨不能三年五载便将陕西变得如江、浙相似。“陛下请看,这便是由他亲手绘制的陕西地图!”太子在这节骨眼儿呈上陕西地图,而且能大胆地欺骗皇上说这是秦王所绘,这太出人意料。不要说在场的大臣,就是皇上也颇受感动。

皇上将地图在御案上展开,手指轻按着,脸几乎是贴在了图上。那斑白的长髯在图上拖来拖去。他是要亲吻这片大地。大地给了他柔情。所以,当他抬起头的时候,眼里分明有泪花在闪动了。

于是后来皇上在太子和大臣们的恳求下,决定宽宥秦王。不仅没有杀头,没有废为庶人,没有削其王位,甚至连俸禄也只是减其三年二载。但是皇上要秦王好好研习洪武六年颁布的训诫诸王的《诏鉴录》,一条一条,一字一字,对照自

身,好生反省。如有重犯,严惩不贷……太子忍不住潸然泪下。这眼泪是为秦王流的,也是为皇上流的,更是为他自己流的。

“秦王驾到!”随着太监尖细的一嗓儿,门帘闪处,一个高大身影扑进来。

踉跄两步,喊一声:“大哥……”便在太子的榻前跪倒,泣不成声。

“唉,二弟,你这是做什么?快请坐!”但是秦王并不坐。他把宫人摆好的座椅搬开,抹着泪水说道:“大哥,无论如何,你得受我三拜!”说罢,行拜礼。

太子原想他一拜三叩首也就罢了,不料连续三拜九叩首。

秦王的座位靠得太子极近,两个人面对面,彼此可以端详得清楚。太子看到的是一条高大硕壮的汉子。眼眸虎虎的,里面存了粗蛮与率直。皮肤粗糙些,显然是西北的气候所致。那儿风多而雨少,太子受不了,就常咳嗽,有时也吐粘粘的痰,所以他就多少替秦王抱点儿委屈。

秦王泪眼模糊地打量太子一眼,不禁吃了一惊。他那么疲弱,那么憔悴,鬓发已显斑白,瞧上去倒比父皇还老。他知道那白发里就有自己的一份儿;至少眼前的疾病就与自己有关……他顾不得自己泪脸如洗,倒要去擦太子腮上的几滴。

哥儿俩便抱头痛哭起来。

哭罢,秦王说道:“大哥呀,你这活命之恩,我是终生难忘呀!”太子说:“你看,怎能那么说呢?要说恩德嘛,那也是父皇——”“不不不,我都清楚!我这条命就是你给的!你做的对!我三番五次派人来找你,你一概是闭门不见。急得我撞墙砸窗,亦曾骂过你咒过你。唉!想不到你倒暗暗地为我使劲!替我做了那么多的好事却又不叫我知道。特别是那张陕西地图,本是你受了苦累……却把功劳加到我的身上!唉!你让我该怎么报答你呀?”太子淡然一笑说:“你是谁?

我是谁?兄弟之间何言‘报答’二字?”秦王也笑了:“对对对!常言说‘大恩不言谢’。所以我就什么谢礼都不带。方才你说‘你是谁,我是谁’?你是太子,是明日的皇上。我是谁?我是你的臣下!我就预备着做你的忠臣了!”他这话倒令太子有点尴尬。既然尴尬,也再无话可说。默了一会儿。秦王知太子有病,不便久坐,便起身告辞。秦王走后,太子又复躺倒。眯上眼,似睡未睡。尴尬慢慢消去了,但另一种情绪——歉疚,或者说羞赧,却代之而起,云雾似地从地下浮起,将他包围。

朦胧中,有一袅袅娉娉的身影从这云雾中渐显出来。

向太子袅袅娉娉走来的是秦王的妃子邓氏。

秦王有两位受册封的妃子,一位是元朝时河南王王保保(即扩廓帖木尔)之妹,一位是宁河王邓愈之女。邓愈系开国功臣,战功卓著,洪武帝宠爱有加;但死得早,寿只四十一岁。也许,幸亏他死得早,才未能卷入身后的是是非非,而得以保全名节。

皇太子朱标很相信佛说的“缘”。倘无这次奉旨巡抚西安,他何以进得秦王府?何以见得这位绝世美人?此即所谓:“若此有则彼有,若此生则彼生”也!

为了查清秦王的罪行,那一日他带了扈从官员和兵丁进得秦王府。以他的身份,他可以而且应该各处细细检查。每一栋房,每一条廊,角角落落,甚或花园的每一块石头他都可以而且应该查到。须知大凡要闹事的人,都把很重要的证据——比如谋逆同党们来往的信札,或者“僭越”的器物藏匿在隐密之处。而且只要看一下宫殿内是否堆金积玉,有没有连皇上都不曾见过的珍宝,即可推定该王会不会非法敛财了。

校尉们早已把王府团团围住。王府外早威赫赫摆好了太子仪仗。什么旗幡伞扇,金瓜玉斧,还有什么金交椅、金脚踏、金水罐、金水盆、金香炉、金香盒、金喷壶、金拂子……不一而足。皇太子从暖轿出来之后,大部分官员自然得候在王府外面,他只带领极少的侍从进去。少不得秦王府的所有妃嫔官吏都得跪迎。

太子安排手下的官员与秦王的长史典、簿们忙活公务。看账的看账,查库的查库。

他脸上一派严肃。但他在内殿接见秦王的妃嫔和子姪辈时,因毕竟是自家人,言谈便带着些和气了。

这时候他看到的两位王妃,王氏因身世遭遇比较坎坷,所以脸上饱经沧桑,但是神色上显得极是平静;倒是邓妃,别看出身于大家,但可能自小娇生惯养,没经过什么磨难,就显得极是稚嫩了。太子甫说得句“秦王在京里不是被关押,你们不必担心”,那边儿邓妃早已抽咽起来。只见她肩头不断地抖颤,凤冠上的珠翠花蕊随着也摇摆。王妃觉得不是事儿,即用脚悄悄蹴她,提醒她注意“体统”。

邓妃就慌慌揩泪,强颜作笑,但脸上的脂粉已被揩洗得一塌糊涂了。

事情就那么怪:弄脏了的脸面应该难看才是,可这张脏面孔却刚好相反,它倒显示了另一种魅力。莫非这便是“梨花带雨”吗?设若这梨花不带雨露,它还会引人注意吗?应该说太子的宫中不乏姝丽,况且他自己的妃子或也堪称国色。

但与这张面孔一比,却是相形见绌。太子心里一乱,竟想不起下面该说些什么了。

陕西省布政使司本已为皇太子——这位最高规格的钦差大臣——安排好了行宫的,那些布政使和参政们经过多番研究,一套套方案比较权衡之后,最终选定的地方是唐玄宗和杨贵妃最喜欢的华清池。但是太子笑微微说句:“华清池好是好,不过,还是留着等皇上来住吧!”他干跪就住进了秦王府。

程式化的宫廷生活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那么无聊,更何况像朱棣这样天真烂漫的少年。宫廷里的人们都似乎被一根根无形的绳索捆绑着,不管他是皇帝、后妃,还是太子、藩王。

朱元璋年轻时没念过书,后来只是在马背上学了点文化,因此十分重视对下一代的教育。封藩的第二天,他就亲自为诸王选定了相、傅、录事、纪善等官属,都是一些“老成明经慎行之士”。他把这些人宣召到一起,对他们说:“辅导之臣,就如同法度之器。木匠得到材料后,必加绳削,方能成器。朕将此重任委付你们,你们首先要正己,然后方能为朕辅导诸子,匡其德义,明其善恶,使知趋正而不至于流于邪恶。”这就是他的教育方针了。

封藩当年的冬天,朱元璋在宫中修建了大本堂,取古今图籍放在其中,聘请四方名儒到堂中教育诸子。他听说有一个叫李希颜的宿儒隐居乡间,名气很大,便亲自写信,征召入京来做诸小王的老师。这个李希颜学问大,脾气也十分古怪,上课时手操一把戒尺,诸王有不听教诲的便要被打。有一次,一个皇子的额头竟被他用戒尺打得肿起包来。朱元璋看到后十分心疼,抚摸着儿子被打的额头几乎发作起来,打算治李希颜的罪,马皇后连忙在一旁劝说,师傅以圣人之道教育诸子,是不该责怪的。朱元璋听后才息了气,史书中没记载挨打的是不是朱棣,但他肯定是在这样严肃的氛围中完成学业的。

为了考察诸子的学习情况,朱元璋时常到他们读书的大本堂去,或评论文字,或赐宴赋诗,或讨论古今政事的得失。他觉得,帝王之学与平民之学不同,要求对诸子“辅以实学,毋徒效文士记诵词章而已”。所谓“实学”、“帝王之学”是什么呢?那就是“必先养其德性,使进于高明。于帝王之道、礼义之教及往古成败之迹、民间稼穑之事,朝夕与之论说”。

其实,帝王南面之学,多数并不在书本上。一个开创之君,一个在错综复杂的矛盾纠葛中大刀阔斧理棼治乱的杰出人物,向来都不是单由书本讨生活的,更

不是靠儒家经典所能陶冶范铸而成。就朱元璋来说,他能够成为一代雄才,主要还是靠了现实残酷的生活与斗争的磨炼。从学问方面说,朱元璋对每个方面都不精,或者说都是一知半解,但由于经验的丰富和领悟能力的非凡,他又对所涉猎的每一门学问都能提其纲领,通其大义。实际上,这正是帝王之学、英雄本色。

这样一种作风、一种气度,肯定对朱棣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

除了接受师傅的教育外,朱棣兄弟还要依照父亲的训诫行事。朱元璋命内侍们制成麻鞋和裹腿,规定凡出城稍远时,诸子必须“马行其二,步趋其一”,使这些久住深宫的皇子们不会因环境优越而懒惰起来。他还命人将古代孝行和自己艰难征战的经历绘制成图画,颁赐给诸子,令他们早晚时常观看。“富贵易骄,艰难易忍,久远易忘”,这就是朱元璋教育诸子的信条。

洪武元年(1368 年)冬季的一天,朱元璋退朝回宫,朱棣和众兄弟随侍在父亲身边。当他们来到宫中一片空地附近时,朱元璋指点着对诸子说道:“这块空地之上,并非不可以建造亭台馆榭,以作游乐之所。我之所以不建,是因为不忍重伤民力。过去商纣王大造琼宫瑶室,结果导致天下怨恨。汉文帝也曾动过修造露台的念头,因为痛惜百金之费而作罢,结果国泰民安。你们要牢记这些历史上的教训啊!”朱棣和兄弟们认真地听着,他们已经很习惯父亲这种随时随地的教诲了。

洪武六年(1373 年),朱棣从父亲那里得到了两部书,一部是《昭鉴录》,另一部是《祖训录》。他翻开《昭鉴录》,书中的内容全都是采录的汉唐以来藩王的善恶事例。但这不仅仅让他读些历史故事。对于父亲的良苦用心,朱棣是很清楚的,他必须用心尽力去效仿那些载入史册的为善的藩王,至少必须让父皇觉得他是这样做的。

至于那部《祖训录》,尽管都是平日听惯了的训言,但朱棣仍然不得不仔细阅读记诵,而且按照吩咐,抄写到王宫正殿内宫东壁墙上,因为朱元璋认为如此可以使诸王随时观览自省,做到敬守祖法。他对诸臣说:“朕著《祖训录》,所以垂训子孙,朕更历世故,创业艰难,常虑子孙不知所守,故为此书,日夜以思,具悉周至,绌绎六年,始克成编,后世子孙守之则永保天禄。苟作聪明,乱旧章,是违祖训矣。”朱元璋称帝后一直担心的是,如何保证皇图永固。他认为除了对诸王的教育外,就是要求诸王不能逾越自己所确立的规矩,不能更改自己的成法。

随侍的儒臣为朱元璋的这种认识找出了理论根据。他们回答说:“自古创业之主,虑事周详,立法垂训,必有典则,若后世子孙不知而轻改,鲜有不败。故经云:

不愆不忘,率由旧章。”这个沉迷于“国家建立法制皆在始受命之君”的皇帝,对这种逢迎当然十分高兴。

过了一年,朱棣十四岁。正月里,他随同太子和诸王们一起在阅武场祭祀了旗纛之神。仪式并不十分复杂,对朱棣来说是件有趣的事。阅武场上早已建好了七座神坛,祭祀时太子骑马走在最前面,后边依次是秦王、晋王,然后是燕王朱棣……,鼓乐齐奏,仪仗鲜明。来到神坛前,依旧是太子领头,依次行礼之后,诸王们便一起到太子的行幕中去吃祭祀用的胙肉。朱棣已经参加过不少次祭祀活动了,他和父母兄弟一起祭过天,祭过功臣,拜谒过太庙。但这次简单的春祭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这是朱棣正式修备武事的开始,预示着他将要成人。

洪武八年(1375 年)冬天,朱元璋命太子、诸王出游中都讲武,燕王朱棣却未同行,因为父亲预备为他册妃完婚,选定的燕王妃是开国功臣魏国公徐达的长女。这是一位贞静好学的姑娘,素有“女诸生”之称,朱元璋对此早有耳闻,于是找了徐达来,对他说道:“你我乃布衣之交,自古君臣相契便可结为姻亲,你的长女就同我的四子成婚吧。”徐达赶紧起身拜谢,对皇帝的话是不能提出意见的,更何况这本来也是一件为满朝文武视为恩宠的事情。

后人在史书上经常看到,明皇室按例不得与勋臣家通婚。这是指宣德以后的事。在此以前,尤其是洪武年间,皇室与勋臣家通婚不但不严禁,而且很普遍。

太子朱标即娶开平王常遇春之女为妻,秦王朱樉娶宁河王邓愈之女为妻,鲁王朱檀娶的是信国公汤和之女,徐达另外两个女儿后来也分别嫁给代王朱桂和安王朱楹。同样,朱元璋的女儿也多嫁功臣之门,韩国公李善长的儿子李棋、颍国公傅友德的儿子傅忠,娶的都是朱元璋的公主。在这种背景下,朱棣娶徐达的长女也就不奇怪了。

订亲的吉日选在第二年正月二十七日。当天,由宣制官在宫中正式宣布“册徐氏为燕王妃”后,派使持节至魏国公府,行纳采、问名之礼,并选定好迎亲日期。

迎亲那天早晨,朱棣率王府官属来到魏国公府。府内早已得知消息,傧相站在府门一侧,遵照仪式规定问道:“敢请事。”但他并不直接与新郎通话,而由一

名带引进去跪禀朱棣。“我来奉制迎亲。”朱棣也按照规矩回答,引进再将此话传告傧相。等到徐达迎出大门外,朱棣才在引进带领下进入府门。他身后跟随着一名执雁的随从,这只雁要交给魏国公徐达,再拜见魏国夫人,此时王妃徐氏才由宫人傅姆带领出,站在母亲身边。父母在女儿出嫁前的最后一句叮咛也被规定下来。“戒之戒之,夙夜恪勤,毋或违命。”徐达必须这样说。夫人也只能说:“勉之勉之,尔父有训,往承惟钦。”此后便要迎王妃回宫行礼。

这一年朱棣十七岁,徐氏小他两岁,只有十五岁。朱棣当时定然没有想到,这位淑媛文静的将门之女,二十五年后竟然成为他夺位战争中的得力助手。

在父亲眼中,十七岁的朱棣已经长大成人了。婚后才一个月,朱元璋就下令朱棣和兄弟们一起前往中都凤阳。他的用意很明显,在诸王将要就藩之前,让他们看看祖宗肇基之地,使他们知道前辈创建帝王功业之由兴,同时也使他们更多地接触民间生活。这确是不可缺少的一课。

仲春时节的南京城外风和日丽,蓝天白云下不时掠过几只春燕,农夫们正在田间进行着那世代如一的反复循环的耕作。融融春光里走来了太子和诸王的大队人马。走在前面的是身着戎装举着龙旗的军士,一面黄旗居中,青旗、赤旗、黑旗、白旗在四周环绕。每面旗下都有六个身着与旗帜同颜色服装的军士,身背弩弓,显得英武强悍。接着便是举着引幡、戟氅、戈氅、仪鳇氅、羽葆幢、青方伞、青杂花团扇的校尉,个个都是鲜衣怒马。那踏踏的马蹄,滚滚的车轮,在土路上扬起漫漫黄尘,打破了春日郊外的宁静。

从南京到凤阳,朱棣一行人走了近两天时间。凤阳在元代称作濠州,属平安路。朱元璋做了吴王之后,这里便是龙飞之地了,当然要有所升祟,于是改称临濠府。朱元璋定都南京时,这里又被确定为中都,若不是刘基等人一再劝解,他差点儿就将凤阳作为京师了。中都的新城周围五十里,环置九门,中有皇城,也颇具规模,可以看出这位开国皇帝经营桑梓之地的一片苦心。一年前太子与秦王、晋王出游中都时,正当凤阳府刚刚迁入临濠新城,而城西南的皇陵城也已经动工了。

这是朱棣第一次来到自己的祖籍,他的祖父母就埋在这里。凤阳虽然离南京只有三百三十里,但因为临近淮河,时常受到洪水的袭扰,与富庶的江南相比,显然要贫困得多。在这片父亲曾经放过牛羊、当过小和尚的土地上,朱棣似乎看

到了那些图画中描绘的父亲艰难征战的场面,对创业之苦有了更深的感触。这也是朱棣第一次体验离开宫禁的生活,因此给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直到他登基之后,还曾感慨地回忆说:“朕少时尝居凤阳,民间细事,无不究知。”朱棣在诸王中自幼便以悍勇著称。年龄稍长,更显出其所怀心志与诸王不一样,尤其好游侠,善骑射。这次到中都拜谒乡里的另一个重要目的是讲习武事,锻炼带兵的本领,这使朱棣有如鱼儿得水,格外顺心。凤阳是他试飞的起点,从这时起,除去偶尔被征召京师外,他基本上一直生活在凤阳,直到就藩北平。

长期的宫廷教育和来自各方面的压力,让少年老成的朱棣养成了审时度势、韬光养晦的习惯。面对诸王间危疑杂乱的关系,他知道自己在父亲面前应该如何去表现。当时曹国公李文忠正在北平督建燕王府,朱棣借机致书,对这一工程提出了节俭的主张。这种表现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出于政治功利的考虑,因为当时朱元璋正在提倡勤俭节约,他自然对此感到满意。

洪武十年(1377 年)初春,秦、晋、燕三王府护卫军士同时得到了大规模的扩展。朱棣的燕王府在原有燕山护卫军士一千三百六十四人的基础上,增添了金吾左等卫军士二千二百六十三人。朱棣知道,这是父皇对他们将要就藩的安排。

洪武十三年(1380 年)三月,燕王朱棣正式受命就藩北平。王府的燕山中、左二护卫侍从将士都得到了朱元璋的恩赐。

告别了春色旖旎的江南,朱棣将要奔赴那“雪花大如席”的塞下北国了。一切都显得那么遥远和陌生,等待着他的是一种更为新颖的生活,真正的藩王生活。

他对这一切充满信心,因为二十一岁的朱棣已经开始成熟了。

北平是通往辽东及塞外一带的咽喉重地。原本不十分高大的城坦,在经历了几年兵燹之后,更无往日的神采,然而在和煦的春风中,仍然能够展示出独特的形势。它周围的山峰,从西向东北起伏蜿蜒,群山耸拔,若龙翔凤舞,自天而下。

向东南望去,则是一望无垠的平原。肩负“慎固边防、羽翼皇室”重任的朱棣,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这里曾是大元帝国的首都,被称为大都。蒙古骑兵的铁蹄当年无敌于天下,所到之处没有不降服,成吉思汗、忽必烈和他的子孙就是从这里出发,统治着当时世界上最为广阔的疆土。

蒙古人、汉人、色目人汇集在这里,东方人、西方人聚集在这里,不同的肤

色,不同的语言,不同的服装,不同的民俗,使这里一时成为真正的世界性都市。

如今那些衣着鲜亮的蒙古人哪里去了?那些金发碧眼的色目人哪里去了?连勾栏瓦舍中的百戏杂剧也失去了原来的热闹红火。只有那冷落的皇城宫殿依然展现出昂首挺身的雄姿,那太液池边的春柳依然娇媚地轻拂着水波。十三年过去了,这蜿蜒的红墙里终于等来了它的新主人。

燕王府是在元宫旧址上改建而成的,大致上还保持着元宫旧制。诸王之中,封藩西安的秦王,地处汉、唐故乡,但因相隔年代久远,宫殿已荡然无存。封藩开封的周王,王府建于宋故宫旧址之上,但也已相隔一朝,难复旧局,无法同燕王府相比。这使朱棣暗自感到自得和满意。

朱棣知道,北平虽然已不是全国统治中心了,但在军事、政治上依旧占有重要地位。蒙古人要东山再起,这里便是第一个觊觎的目标。元朝近百年来的统治在这里还留有很深的影响,怀恋故国的势力盘根错节,表面上俯首称臣,而暗中仍心怀叵测。朱元璋改大都为北平,就是要镇压这里的“王气”。

早在元顺帝放弃大都、北退塞外时,就派驻扎在太原的扩廓帖木儿率军北上反攻大都,结果被徐达乘虚攻取太原,击退扩廓回援之军。后来元丞相也速率军攻通州,再窥大都,又被常遇春回师打败。明师趁机进攻开平,元顺帝再北走,明军大胜。这是元朝恢复故都的最早两次妄举,虽然都被明军击败,但元军拥有的实力并没有被消灭。在这种情势下,朱元璋派明军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北征。

洪武三年(1370 年)的北征使元朝近塞势力遇到沉重打击。徐达大败扩廓帖木儿,擒元郯王、济王及国公平章以下文武一千八百余人,将校士卒八万余人,扩廓携其妻子从者北遁和林。李文忠乘元顺帝之丧攻取应昌,俘获元宗室嫡子买的里八腊及后妃、宫人、诸王、将相等数百人,仅元嗣君爱猷识理达腊率数十骑逃跑。

一年多以后,元朝势力又趋活跃,明军十五万分三路再次北征,却遭不利。

朱元璋在此后数年中敛兵自守,而元军却时常南侵。元主爱猷识理达腊任国政以扩廓帖木儿,图谋恢复,数为边患。面对这种局势,明朝加紧练兵,镇守边关,并送还被李文忠俘获的爱猷识理达腊之子买的里八腊,给北元降人以官爵卫士赏赐,用来笼络。这时明与北元之间差不多是相持的局势,北元虽南下为患,但无法造成对明廷的重大威胁;明军虽偶有出击,也不会给北元造成致命的打击。

这就是朱棣就藩时北方边境的形势。

朱棣在悉心了解北元军事动向的同时,也在密切关注着朝廷内的变化。就在他离京前两个月,朝中发生了一件全国震惊的大事,左丞相胡惟庸被人告发图谋造反,并且牵连到御史大夫陈宁、御史中丞涂节等人,罪名是“利构群小,夤缘为奸,或枉法以惠民,或挠政以诬贤”。早就对以胡惟庸为首的淮西官僚集团十分怀疑的朱元璋,立即将胡氏磔杀,屠灭三族。倘若像诏书中所说,中书省“任非其人”,那么再挑选一个称职的人接替胡惟庸便可以了,但结果并非如此,朱元璋就此取消了中书省,立下制度,以后不许再设丞相这一官职,由皇帝直接管理国家政事。

显然这是策划已久的一项铲除权臣、集权于皇帝的计谋,所宣布的胡惟庸的罪名,不过是采取这一行动的借口罢了。朱元璋铲除权臣和分封藩王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即维护朱明皇室的独尊地位。

朱棣到北平后不久又听说,永嘉侯朱亮祖因为在番禺县横行不法,还诬陷知县道同,被召至京师,连儿子一起被鞭笞至死。有心计的功臣们此时已经感到危机。魏国公徐达虽然还在北方主持军务,但其必将为藩王所取代的趋势已日渐明显。随着藩王的成长和逐渐就国,朱元璋越来越感到可以毫无历虑地对威胁皇帝的权臣采取措施;反过来,越来越多的治国能臣被铲除后,朱棣和各位藩王身上的担子也更加沉重了。

论才能,朱棣自信当属诸藩王中的出类拔萃者。这种判断的确是有道理的。

太子朱标虽有长兄之风,可惜书生气太重,处事柔弱。秦王朱樉身为诸藩之长,却寡德失行,朱元璋对他几乎是不抱任何希望。晋王朱桐倒是英武聪敏,颇多智数,深得朱元璋钟爱,但他生性狂傲,行事肆无忌惮,就藩途中便曾因小事鞭笞膳夫。朱元璋得知后很担心,专门派人劝诫他说:“我帅群英平祸乱,对任何人都不会姑息。惟独膳夫徐兴祖,侍奉我二十三年,从未折辱过。”朱元璋是担心膳夫结怨,谋害爱子。除去这三位兄长外,其余诸王都是朱棣的弟侄之辈,就藩较晚,势力一般也较弱,只能屈居于朱棣之下。因此,朱棣认为父皇将北平这一强干之地留给自己,是有深意存焉;也许正是从这时起,他便开始觊觎皇位了。

当然,怀有政治野心的并不只是朱棣一人,秦王、晋王,甚至那些势力较弱的藩王们,几乎都在梦想着取代太子,由自己来继承父亲的皇位。皇家的父子、

兄弟之间,利害之争取代了骨肉之情。但是从表面上看去,一个个又都是那么忠孝本分——他们都在尽可能地利用一切机会来尽力表现自己是忠孝本分的。

从历史上看,只要是成就一番大事业的人,他的身边总有那么一两个得力的助手。春秋时期,齐桓公成为五霸之首,就得力于管仲。楚汉相争,刘邦最后战胜项羽,那是得力于萧何、张良的大力辅佐。就是朱棣的父皇朱元璋取得天下,也少不了刘基这样的人物。明成祖朱棣可以从侄儿手中夺取江山,并且还坐得稳稳当当的,在谋略方面自然也少不了高人指点,并且这个人就是古怪的和尚姚广孝。

朱棣和姚广孝是在为马皇后送葬时结识的。洪武十五年(1382 年)八月十日,马皇后病死。她即使一生没有生育,但朱棣和他的 3 个哥哥及弟弟朱楠都称为嫡出。马皇后仁慈宽厚,也把他们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抚养。朱棣兄弟们从小就在马皇后面前,不仅受到她的疼爱,也不断受到她的教诲。当朱棣长大以后,即便他心里知道马皇后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但也要把马皇后当作生母一样看待。他知道嫡出和庶出在身份上是有重大不同的。所以,当朱棣一听到马皇后病逝的消息后,便马上赶赴南京奔丧去了。

在中国历史上,马皇后的确是一个出名的好皇后。对于她的死,不仅宫廷里的人很悲伤,就连南京城里的老百姓也都为她哀悼。朱棣从小受马皇后的抚养,从她那里受到了很多熏陶。朱元璋从一个游方僧变成大明帝国的皇帝,也受到了马皇后的不少帮助。马皇后是郭子兴的养女。曾经有一次,郭子兴听信了他儿子的谗言,怀疑朱元璋图谋不轨,马皇后就通过她的养母向郭子兴解释,消除了误会。还有一次,朱元璋被郭子兴关进牢房,马皇后就把烧饼悄悄藏在怀中送给朱元璋吃,结果把自己的乳头都烫伤了。马皇后的深情使朱元璋难以忘记,所以称帝以后他把马皇后比作唐代的长孙皇后。朱元璋有时候发脾气,要惩罚大臣,马皇后就在他回宫后婉转进言劝解,从而使不少大臣免受了廷杖的皮肉之苦。马皇后对宫中的人都很宽厚,大家都很爱戴她。当马皇后病重的时候,她因担心医官治不好她的病而被牵连,因此就拒绝吃药,这件事在后来一直被传为佳话。只可惜马皇后死后,她这样的好作风也随她而去,之后明朝内宫之中不停上演着勾心斗角,谋财害命的勾当。

朱棣兄弟们纷纷赶往南京,为马皇后送葬。全国都停止了娱乐活动,整个南

京城更是沉浸在一片悲哀的气氛当中。朱元璋为失去这位患难与共的妻子更是悲痛万分,特别是 3 个月前,他的皇长孙朱雄英刚刚死去,接踵而来的打击好像也太残酷了。他还要强忍着悲痛,支撑着处理国家大事。马皇后死后,朱元璋就没有再立皇后了。朱棣看到人们对马皇后那种发自内心的爱戴,自然十分受感动。

他称帝后,在南京为马皇后修建了大报恩寺,这个念头也许在他为马皇后送葬的时候就萌发了。

马皇后被安葬在钟山南麓的孝陵,朱元璋死后也合葬在这里。葬礼非常隆重,朱棣是以亲生儿子的身份为马皇后送葬。葬礼过后,朱棣就和几个已经就藩的藩王要回去了。为了表达孝心,几个兄弟就请他们的父皇派高僧随同他们一起回到藩府,以便回去以后为马皇后诵经祈福。当时已经就藩的藩王共有 6 个,除了朱棣和他的两个哥哥秦王、晋王之外,还有就藩开封的周王朱楠,就藩武昌的楚王朱桢,就藩青州的齐王朱搏。朱元璋看到儿子们对马皇后这样深情,很高兴,就命僧录司推荐僧人。僧录司是专门管理全国佛教事务的政府机关,当时的僧录司左善世是僧人宗泐,他是姚广孝的好朋友,所以就推荐了姚广孝。朱元璋把姚广孝安排给了朱棣。正是这位姚广孝,成了朱棣一生事业的得力谋士。

据《明史》记载,姚广孝(1335-1418),江苏长洲(今苏州市)人,幼名天僖。父亲是个医生,想要他学医。姚广孝却说:“儿不乐作医生,愿读书作官或学佛。”元至正十二年(1352 年),就是姚广孝 14 岁那年出家为僧,法名道衍,字斯道,自号逃虚子。剃了发的姚广孝在家乡妙智庵当了和尚。但他却不学佛法,反而喜欢读兵书,尚谋略,并且向道士席应真学习阴阳术数之学,熟读诗书,诗文俱佳。他曾经游览河南嵩山寺,遇到著名的相面术士袁珙。袁珙一见到姚广孝就说:“这是哪里来的怪异僧人,三角眼,形如病虎,性情一定嗜杀,这是一个刘秉忠之流的人物。”刘秉忠是元代一位才华出众的高僧,曾随忽必烈征云南,筹建开平城,主持设计元大都,提议以“大元”为国号,辅佐元世祖成就帝业。

姚广孝听到袁珙这么一番高论,将自己比作刘秉忠,非但不生气,反而很高兴,这与他一直都梦想有一番作为的想法正相吻合,遂立志要做一番大事业。至正二十三年(1363 年)姚广孝在径山师从遇庵大师潜心于内外典籍之学,成为当时较有名望的高僧,但他一直未曾放弃成就大业的抱负,欲成开国建业之功。明初,因其故友多被明太祖朱元璋所杀,所以对洪武朝政治怀有强烈的不满。

对于姚广孝的远大抱负,推荐他的宗泐早就有所了解。当他们一起经过北固山(位于江苏省丹徒县西)时,姚广孝触景生情,赋诗怀古,词意慷慨激昂。宗泐当时就说:“这哪里像是出家人说的话啊?”姚广孝就是笑而不答。宗泐推荐了姚广孝。姚广孝又归了朱棣,这其间也许有宗泐的有意安排。

置于朱棣和姚广孝的结识,还流传着一个有趣的故事。其大意是说,姚广孝进京后一见到朱棣,就觉得他气度不凡,有帝王之相。朱棣也感到姚广孝非同寻常。姚广孝私下里对朱棣说:“如果你能让我跟随你,我一定奉一顶白帽子给大王戴。”而“王”字上面加个“白”字正是皇帝的“皇”字。对这个寓意,朱棣很清楚。

因为两人一见如故,谈话投机,朱棣就请求朱元璋把姚广孝派给自己。然而这个故事是不可信的,因为在朱元璋眼皮子底下,没有人敢作这种露骨的表示,这是要掉脑袋的事,不论他们当时谈话的细节如何,这两位有远大抱负的杰出人物是走到一起来了,他们一起导演了中国历史上一幕又一幕波澜壮阔的话剧。朱棣和姚广孝的结识,可以说是他为马皇后送葬的一个意外收获。

姚广孝以荐人选,随燕王朱棣到北平(今北京)住持庆寿寺,在那里为马皇后祈福。可是这位道衍和尚似乎忘了自己任务是干什么的了,到了庆寿寺以后,把给马皇后祈福的事情忘了个干净,每天就想着帮助燕王怎么样成就大业。从此之后,姚广孝就频繁地出入燕王府,参与夺位密谋,成为朱棣的第一位谋士。

明太祖朱元璋死后,姚广孝觉得机会来了,就千方百计地怂恿燕王起兵夺权。

尤其是当周王和其他几个王被废之后,姚广孝更是使用各种方法鼓动燕王,要他起兵夺取皇位。

据野史记载,由于姚广孝以前跟道士席应真学过阴阳术数之学,知道一点占卜的知识,于是有次燕王便让姚广孝为他自己占卜一下,还问他是什么卜术,姚广孝说是“观音课”。他交给燕王 3 枚铜钱,让燕王掷。燕王刚掷出一枚,姚广孝就故意一本正经地说:“殿下要做皇帝乎?”燕王立刻制止他说:“莫胡说。”

不过朱棣说归说,心底里自然是说不出的高兴了。

姚广孝这个古怪的和尚不但自己亲自鼓动劝说燕王起兵夺位,而且他还嫌力度不够,更是把自己的好朋友袁珙也拉来做宣传工作。袁珙也是明初的一位奇人。

他善于相人,据说曾给上百名官员相过面,无一不中。并且姚广孝和袁珙的相识

也是源于一次偶然的相面遭遇。姚广孝对这位密友推崇有加,就把袁珙引见给了燕王朱棣,将他召到北平。燕王朱棣听了姚广孝那些玄之又玄的吹嘘后,就想见识一下袁珙的相面之术。于是当袁珙来到北平时,朱棣特意穿上卫士的服装,和其他 9 个卫士一起来到一个酒馆喝酒。袁珙走进来一看,就马上跪在燕王面前说:

“殿下怎么这样不自爱呢?”那 9 个卫士都故意笑话他,说他瞎说,燕王也假装不以为然。但袁珙就是认定了燕王,张口闭口就是殿下。燕王怕他信口说出些有妨碍的话,便急忙带他回府。袁珙又在府里仔细对燕王相了一番,说燕王“龙行虎步”,有天子之相,到 40 岁时,胡须过了肚脐,就要登上皇位了。燕王听了非常高兴,但又害怕这些话泄露出去,传入朝廷,于自己不利,于是找了个机会把袁珙打发回去了。

当时和袁珙一起到燕王府的还有他的儿子袁忠彻,他也是打小就从父亲那里学到了相面的本领。在北平逗留的几天里,燕王有一天设宴特意招待北平的文武大臣,暗中却让袁忠彻给这些人相面。宴后,袁忠彻对燕王说,宋忠“面方耳大,身短气浮”,张爵“面方五小,步行如蛇”,谢贵“臃肿早肥而气短”,景清“身短声雄”,他的结论是,这几个人“于法皆当刑死”。而这几个人正好就是建文帝派来监视燕王朱棣的人。听了袁忠彻的话,朱棣大喜,更加坚定了起兵的决心。

当燕王朱棣最后夺取天下,成为永乐皇帝后,为了报答袁氏父子,就将袁珙和他的儿子袁忠彻一起召进京师,授官鸿胪寺序班,并给予了丰厚的赏赐。

朱棣起兵靖难前夕,面临严峻的形势,姚广孝通过对当时政治、军事形势的剖析,促使燕王朱棣坚定信心,乘建文帝还未全部将矛头对准自己的时候,马上起兵。同时,姚广孝又在王府的后苑秘密训练军士,打制兵器,作好军事准备。

建文元年(1399 年)六月起兵前夕,姚广孝和燕王一起设计,生擒北平布政使张昺、都指挥使谢贵。靖难之役中,姚广孝留守北平,辅佐燕王世子抗击朝廷的50 万北伐之师,其作用不亚于当年汉初的萧何。以后,更是运筹帷幄之中,终于帮助燕王朱棣夺得皇位,为朱棣夺得江山立下不世功勋。燕王朱棣夺取帝位后,论功行赏,姚广孝以“首赞密谋,发机决策,论功以为第一”。

朱棣对他非常敬重,恢复他的姓,赐名广孝,不直呼其名而尊称为少师。朱棣让他蓄发还俗,他不肯;赐给他府邸和两名宫人,他拒不接受。上朝的时候他穿上官服,下朝后便换上袈裟,居住在寺庙中。姚广孝即使不肯还俗,但也并未

功成身退,而是以出家人的身份先后出任僧录司左善世(相当于全国佛教协会主席)。晚年,姚广孝既厌惧官场争斗的凶险,又不愿意放弃毕生事业的追求,所以虽然受官,却未改变僧人身份,主要以太子少师的身份承担太子、太孙的辅导讲读,及主持《永乐大典》、《明太祖实录》等书的修纂工作。主要著作有《逃虚集》、《逃虚子诗集》、《逃虚类稿》等。

朱棣夺得天下后在南京登基,接着将他的爱孙朱瞻基,就是后来的明宣宗,随同她的母亲、祖母搬来南京。祖父朱棣和祖母徐氏十分钟爱这个皇孙,对其颇为用心。朱瞻基自幼聪慧,喜好读书。永乐五年(1407 年)四月,成祖朱棣特命靖难之役的第一功臣姚广孝为之讲习经书,作为帝师。

永乐元年(1403 年)七月,朱棣下诏编纂一部类书。他雄心勃勃,想要撰修一部《永乐大典》,将中国古代典籍全部收集齐全,特命大才子解缙负责,要求他们不要嫌工作浩繁,要尽可能收罗。

第二年十一月,解缙将编纂好的图书进呈天子。朱棣非常高兴,赐名《文献大成》,赏赐解缙等 147 位有功人员。但不久之后,朱棣发现这与他的要求相差很多,主要是还有许多典籍未能收录。于是朱棣决定重新编修,任命靖难功臣姚广孝以及刑部侍郎刘季篪(chí)和解缙总其事,前后参与者近 3000 人,可渭人才荟萃、人文盛事。朱棣对这件事十分重视,命在文渊阁开馆修书,由光禄寺提供朝夕膳食。他看到文渊阁中的书籍尚不完备,命礼部选派通晓典籍的官吏四出购求典籍,“书籍不可较价值,惟其所欲与之,庶奇书可得”。

就是在朱棣的关注和支持下,3 年之间,大典得以编纂完成。永乐五年(1407年)十一月,大功告成,姚广孝等人将《永乐大典》进呈朱棣,完成了中国文化史上的一件伟业。

明永乐十六年(1418 年)三月,84 岁的姚广孝已是重病在身,也许是感到自己将不久人世,所以特地进宫朝见永乐帝,不久永乐帝又亲往他居住的庆寿寺探病。朱棣去看他,问他有什么要求,他说溥洽和尚在牢里很长时间了。这溥洽是建文皇帝的僧官,朱棣夺取皇位后,曾将一大批建文帝旧臣处死或治罪,溥洽和尚就是因此入狱的。现在弥留之际的姚广孝提出了这唯一的要求,成祖朱棣的确是不好拒绝,也就命令释放了溥洽和尚。三月二十八日,姚广孝于庆寿寺病逝,永乐帝不胜哀悼,辍朝二日,命有司治丧,并亲自为他的神道碑书写碑文,记述

他的功绩。追赠姚广孝为“推诚辅国协谋宣力文臣”,特进“荣禄大夫上柱国荣国公”,谥恭靖。四月六日姚广孝遗体按佛教仪式火化,六月十一日,葬于已经建成的房山圣岗墓塔中。

姚广孝塔,全名“太子少师荣国恭靖公姚广孝之塔”。塔坐北朝南,一共高33 米,为八角九级密檐砖塔,须弥座束腰浮雕寿字和花卉,其上是三重外倾莲花瓣,上承塔身。塔身东、西、南、北四面雕仿木隔扇门,其他四面则雕花棂假窗,正面门楣上嵌石一方,上有楷书:“太子少师赠荣国恭靖公姚广孝之塔。”塔身之上为九重叠涩檐,各角悬铜铃,风吹作响,声音悠远。塔刹铁制,由八条铁链锢于檐角吻兽上,形状似葫芦,上耸立柱,直插云天。

与欧洲、西亚、乃至日本不同,宗教人物在中国政治史上很少扮演重要角色,而姚广孝以出家之身位极人臣,影响历史前进,确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朱棣就藩北平的头几年,北边的军务一直都是由徐达主持的。徐达是明王朝第一位的开国功臣,德高望重。他又是朱棣的岳父,二人自然能很好地合作。洪武十八年(1385),徐达病死。有的野史上说,徐达患了背疽病,不可以吃鹅肉,但是朱元璋却偏偏送了只蒸鹅给他吃。开国功臣已经一个一个地被废除掉了,他也自知难免,就含泪吃下了蒸鹅,结果疽发而死。这个传说不一定是真的,但朱元璋有计划地除掉功臣却是真的。对于徐达之死,朱棣和王妃徐氏自然十分悲痛。

这也意味着,今后对于北边的军务之事,朱棣要担当起更大的责任了。

取代徐达主持北边军务的是大将军冯胜。他也是一个很有韬略的开国名将。

洪武二十年(1387),蒙元丞相纳哈出率众 20 万窥伺辽东,冯胜率领傅有德和蓝玉前往征讨,大获全胜。就在班师途中,冯胜被宣布有罪,回京后喝了朱元璋赐给他的酒死亡。

接替冯胜的是蓝玉。他是名将常遇春的内弟,也是皇太子妃的舅父。在征纳哈出回来后,他把一匹俘获的名马献给燕王。他知道燕王喜欢骑马驰骋,这样做一定可以使燕王很高兴。但他万没有想到,燕王对他并没有兴趣,不只是没收下这马,说的话还颇有训斥的意味;“名马没献给朝廷,却先让我收下,这难道是尊重君父的道理吗?”蓝玉羞惭满面,心里非常不高兴,但他知道燕王的份量,何况燕王说的又在理,因此他未敢发作。朱棣这样做,也是有意取信于他的父皇。

从此之后,蓝玉和朱棣便渐生嫌隙。

据《明实录》记载,他曾经私下对皇太子朱标说:“燕王在国,抚众安静不扰,得军民心。众咸谓其有君人之度……又闻望气者言,燕地有天子气。”蓝玉是个骄悍的武夫,他说的原话不会这样典雅,但大意也许是这样的。幸亏几年以后他也被朱元璋杀掉,不然的话,对以后朱棣事业的发展是个很大的阻碍。

洪武二十三年(1390),元旦刚过,燕王朱棣就接到他父皇的命令,要他率兵征讨蒙元丞相咬住和平章乃儿不花。当时有情报说,他们正准备拥众南下。这时的燕王刚过了而立之年,正是奋发有为的时候,平常难得有这种表现才能的机会,他接到命令后,既兴奋,又紧张。即使他已当了几年燕王,但还没有与这类的大股敌人交过手。打了胜仗,就可以在他父皇面前立功;打了败仗呢?也可能从此一蹶不振。所以,打这一仗他必须竭尽全力,志在必胜。好在这次随同燕王出征的有大将傅友德,这是一个久经沙场、智勇双全的人物。除此之外,南雄侯赵庸和怀远侯曹兴等,也要听燕王节制,他们也很能打仗。更重要的是,燕王经过多年的学习和磨练,已经成熟了。

和燕王一起受命出师的还有晋王,由定远侯王弼跟随着他。燕王和晋王分别由北平和太原出师,合击蒙元势力。

三月初二日,燕王率领诸将领出古北口,浩浩荡荡地向北挺进。从季节上来看,这时已是阳春,江南早已“绿肥红瘦”,而北国依然是大风扬沙,余寒未消,天气瞬息万变。大军走出古北口以后,燕王对傅友德等将领说:“北边土地辽阔,人烟稀少,我们千里行军,没有哨兵准确地提供敌情难以成功。”就派出数股哨兵,提前到前方侦察。经侦察得知,乃儿不花正屯驻在迤都(今内蒙古苏尼特左旗以北,蒙古人民共和国益图附近)。

就在燕王率大军向迤都挺进的时候,天公不作美,竟纷纷扬扬地下起漫天大雪来,使北国的荒原很快变为一片银白世界,天气也顿时陡寒起来。有的将士想停下来避避风寒,但燕王认为,这正是出奇制胜的好时机。

于是,燕王率大军“冒大雪驰进”,当赶到乃儿不花驻地时,乃儿不花还毫无觉察;燕王虽已大军压境,但不愿突然动武,而是先派观童前往劝降。观童原是蒙元的全国公,在上次冯胜北征时,他投降了明廷,授官指挥。观童与乃儿不花是旧交,两人一见面便相抱哭泣,他们都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地见面。

就在他们述说离别之情时,燕王已率军将乃儿不花团团围住。乃儿不花大惊,

想冲出逃跑,观童劝阻了他,向他陈说了燕王的劝降之意。乃儿不花见大势已去,就决定投降,随同观童去见燕王。燕王设酒席款待,慰劳备至。这使乃儿不花大喜过望,就自告奋勇,表示愿劝丞相咬住一起归降。乃儿不花酒足饭饱后,将他的部众安顿停当,便亲自前往咬住营,不几天便偕同咬住一起到燕王处请降。这实在使燕王太高兴了,这第一次大规模出征,竟兵不血刃就大获全胜。这一仗,燕王俘获“乃儿不花及其名王酋长男女数万口,羊马无算,橐驼数千。”他的父皇应该为儿子的初战大捷而高兴了。

在这次军事行动中,晋王却表现得非常差。他还没有看到敌人的踪影,燕王大获全胜的捷报就已经传来,这不能不令他十分羞愧。他的父皇本来想让他们兄弟二人都去立功,因晋王是哥哥,对他尤寄予厚望,在出征前就运给他钞 100万锭,作为赏赐将士之用,但是却没有尺寸之功。《明实录》上说:“晋王素怯,兵既行,不敢远出。”燕王的军队等了他好久,他却迟迟不来会师,燕王便只能单独进击了。这种记载可能对燕王有意溢美,但这次胜利应主要归功于燕王则是没有问题的。

捷报传到京师,朱元璋禁不住喜悦之情,激动地说:“扫清沙漠,就要靠燕王了”。并马上派人送去赏钞 100 万锭,让燕王赏赐有功将士。这次胜利是燕王才能的首次展露,也是他政治生涯的良好开端。

朱棣这次出征北元的成功,导致朱元璋感到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诛杀功臣。

就在朱棣北征凯旋的第二个月,十年前已经处理过的“胡惟庸之狱”旧案重提。

从胡惟庸被杀以后,胡案便成为朱元璋翦除功臣宿将最好的借口。凡是他认为心怀怨望的,行为跋扈的,对皇家统治也许是有潜在危险的,都陆续被他罗织为胡党罪犯,处死抄家。胡惟庸的罪状也随着这种屠杀的发展而继续扩大。最早增加的罪名是私通日本,接着又是私通蒙古,日本和蒙古是那时的两大敌国,通敌当然是谋反了。胡惟庸的新阴谋和新同党不断被发现,使朝廷内外笼罩着一片肃杀之气。

监察御史在朱元璋的授意下,弹劾了太师韩国公李善长,罪名就是“胡惟庸同党”。和这位七十七岁的老太师一起屈死刀下的,有延安侯唐胜宗、吉安侯陆仲宁、平凉侯费聚、南雄侯赵庸、荥阳侯郑遇春、宜春侯黄彬、济宁侯顾敬、靖海侯吴忠等,包括他们的家属姻亲共两万之众。为了证明这次诛杀功臣有理,朱

元璋还亲颁《昭示奸党录》公布于天下,列名坐诛的公侯一级元勋就有二十二人。

当时人们好像都明白这场屠杀的真正缘故,只不过不敢道破罢了。

第二年,工部郎中王国用上疏对李善长之案提出置疑,他说:“善长与陛下同心,出万死以取天下,勋臣第一,生封公,死封王,男尚公主,亲戚拜官,人臣之分极矣。籍令欲自图不轨,尚未可知,而自谓其欲佐胡惟庸者,则大谬不然……使善长佐惟庸成,不过勋臣第一而已矣,太师国公封王而已矣,尚主纳妃而已矣,宁复有加于今日……臣恐天下闻之,谓功如善长且如此,四方因之解体也。今善长已死,言之无益,所愿陛下所戒将来耳。”朱元璋看到这封微露指摘之意的奏疏,居然没有怪罪,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这是一个冤案,自知理亏,只能不了了之。

屠杀影响所及,连朱元璋的第八子潭王朱梓都成了殉葬品。这位文弱多情的藩王,因岳父都督于显父子入“奸党”被杀,害怕王妃于氏难逃杀身之祸,夫妻抱头痛哭一场,相携投火自焚而死,为这场大惨案又添上一抹悲剧色彩。

朱元璋为翦除异己大开杀戒的手段,明显给朱棣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这位踌躇满志的藩王,此时却无暇顾及朝中的事情,正在塞外追击阿失里和元辽王,他已经全心倾注于北方军务之中。

最初就藩的秦、晋、燕三王中,秦王朱樉最不争气,洪武二十三年(1390年)的北征没有他参加。第二年,因为过失太多,朱元璋就把他召至京师训斥了一番,并且派太子朱标出巡秦地。太子回京后帮秦王说了很多好话,朱元璋才又让他归藩西安。当时也有人告发晋王“心怀异谋”,太子又忙为他解释,朱元璋原本就偏爱晋王,教训一番也就算了。晋王朱桐生性聪敏,从那以后一改骄狂的举止,像是换了个人。

若论“心怀异谋”,朱棣的行迹也没有谨慎到一丝不露的程度,只是朱元璋还没有察觉。朱棣很注意自己的所作所为,主要着力于在北方军卫中交结英豪智勇之士,这是他扩大势力的重要步骤。傅友德帐下的济南卫指挥佥事李彬,北征时多有擒获之功。朱棣得知以后,连忙请他到王府,表现得格外亲近。朱棣所结交的基本上是这类中下级军官,对于那些功臣主将,他绝不表示一点逾分之交。

由于秦王不才,朱元璋最初设计的三藩鼎立的局势,也就只可以两强并立,特别是在连续杀戮功臣之后,晋、燕二王军事地位越来越重要,除去部分军机大

事须向朱元璋本人报告外,朱桐与朱棣兄弟二人被授命全权处理北方日常军务。

太子朱标出巡西北回来后便病倒了。找来不少医生诊治,但不见效果,终于在洪武二十五年(1392 年)四月间病故。朱元璋以白发人送黑发人,自然受到比十年前丧妻更为沉重的打击,他必须在悲痛之余重新考虑一个新的皇位继承者。九月,朱标之子朱允炆被立为皇太孙。

立皇太孙的第二年,朱元璋又一手制造了“蓝玉案”,借口大开杀戒。开列于《逆臣录》中的功臣除凉国公蓝玉外,还有吏部尚书詹徽、户部侍郎傅友文、开国公常升、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舳舻侯朱寿、东莞伯何荣、普定侯陈桓、宜宁侯曹泰、会宁侯张温、怀远侯曹兴、东平侯韩勋、全宁侯孙恪、沈阳侯察罕、徽先伯桑敬和都督黄辂、汤泉等人。被指为“蓝党”而杀掉的大概有一万五千余人。此时,朝中刚勇之士几乎诛杀殆尽,侥幸未入案的少数功臣,也都是朝不保夕。蓝玉被杀后不久,统兵在外的颍国公傅友德也被召归京师“赐死”,竟连罪名也没有。

洪武二十八年(1395 年)三月,年过四十的秦王病死。他在年龄上仅次于太子朱标,所以朱元璋给其的谥文中说“尔以年长者,首封于秦”,期于永保禄位,藩屏帝室,但他有负所托,备御北边时并无突出表现,而且屡有过失,因此谥号竟是一个多有贬意的“愍”字。对于秦王的死,朱元璋是很悲伤的,老年丧子,人同此心。但他的死也让朱棣的地位无形中上升了,起码可以看作一位竞争对手的自然退场。

历史的安排有时绝妙到了让人称奇的程度。洪武三十一年(1398 年)三月,晋王也病故了。朱元璋对晋王比对秦王更加钟爱,得知晋王的死讯几乎悲痛欲绝。

这是太子和秦王之死后对他的再一次沉重打击。晋王的谥册是这样写的:朕曰:

惟先王之典,生有名,殁有谥,所以彰其德表其行也。曩者封建诸子,王尔于晋,为曩国藩屏,于兹有年。尔者因疾永逝。特遵古典,赐谥日恭。呜呼,谥法者古今之公议,不可废也。尔其有知,服斯宠命。

这与称秦王“不良于德”,谥为“愍”真不可同日而语了。为了表达对晋王的哀悼,朱元璋还下令辍朝三日。

被朱棣视为争夺皇位的两个最大竞争者都被自然淘汰了。朱棣不仅成为诸王中年最长者,并且在实力上,其他诸王也无法与他相颉颃。朱棣地位的稳步上升,

不但有他个人的努力,上天也给了他机会。他是个幸运者。

这时的朱元璋已经七十一岁了,几位年长的儿子先他而去,使这位老皇帝伤心至极,身体逐渐垮了下来,头发胡子全变白了。五月间,他就一病不起。七十年的风雨坎坷,殚虑焦思,他的确太疲劳了,但此时依旧念念不忘北边的防御,在御榻上又一次敕令燕王提兵备边:“朕观成周之时,天下治矣。周公犹告成王曰“诘尔戎兵”,安不忘危之道也。今虽海内无事,然天象示戒,夷狄之患,岂可不防?朕之诸子,汝独才智,克堪其任。秦晋已薨,汝实为长,攘外安内,非汝而谁?已命杨文总北平都司、行都司马军,郭英总辽东都司并辽府护卫,悉听尔节制,尔其总率诸王,相机度势,周防边患,义安黎民,以答上天之心,以副吾付托之意。其敬慎之勿怠。”这是朱元璋在三十一年皇帝生涯中发出的最后一道敕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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