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晚风微凉，带着丝丝寒意，将夕阳吹落了山头。
望着渐渐笼罩而来的暮色，一身布衣，略显瘦削的少年人轻叹一声，熟练地爬上村口的老槐树，靠着树干，半躺在最长也最粗壮的枝桠上。
自十岁那年第一次开纹失败起，方扬便时常躺在这个位置，听晨风拂过长空的声响，看夕阳遗留的晚霞风光，偶尔也赏一幅朦胧雨水渲染起天地的墨画。
随手摘下一片深绿里藏着丁点儿枯黄的槐树叶，放入最终慢慢咀嚼，任由那苦涩的味道在唇齿间荡漾开来，方扬咽下嚼烂的叶子，喃喃自语道：“明日，我便十六岁了，也是开纹最后的期限，只是这次，能成功吗？”
他说着，想着前几次的失败，目光不由得黯淡了几分，他将手探入怀中，取出一枚吊坠来。
说是吊坠，其实更像是一枚指环，通体灰色，做工粗糙，简陋至极，就像是由稍粗些的铁丝掰弯后随意制成的，对比之下，反倒是系着它的红绳，更出彩几分。
这枚吊坠，却是方扬最珍爱之物，哪怕它是其多次开纹失败的罪魁祸首，也不舍得丢弃。
因为方扬是孤儿，而这枚由红绳系着的吊坠，在他出生时候，便挂在脖颈上。所以他无数次的幻想过，在某一个不经意的时段，或许是阳光明媚的午间，又或许是一夜暴雨后的清晨，会有一对夫妇，凭借这枚吊坠，寻找到他们的孩儿，而从此，他方扬，也不再是孤儿！
摩挲着冰凉的灰色吊坠，方扬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沉浸于幻想中，直到一名老人走到槐树旁，走到他身下。
老人穿着粗布麻衣，花白的头发和胡须被打理的一丝不苟，用黑绳系好，垂在腰间，他看起来极为苍老，深陷眼窝下的一对眸子却又神采奕奕，其中仿佛包含着天地轮回、万物变迁。
对于这位将自己从深山里抱回来并且抚养长大的老人，方扬发自内心的尊敬，他麻溜的翻身下树，向老人行了一个大礼，唤道：“阿公，夜安。”
麻衣老人，也即是碧池村落的村长，扶起方扬，宠溺的摸了摸他的头，带着慈祥的笑容，问道：“今日的功课，可做好了？”
方扬闻言，面色顿时一垮，嘀咕道：“明日就要开纹，难道就不能休息一日吗？”
望着老人的双目，他虽是不愿，但终究不敢有所忤逆，自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开始大声地诵读起来。
自方扬记事以来，陪伴他的除了灰色吊坠外，便是这本无名的小册子。小册子中记载的内容并不多，读来有些拗口。方扬已经诵读了十余年，按道理早该滚瓜烂熟、倒背如流。
真实情况却正好相反，仿佛是被抹去了记忆一般，无论方扬如何认真、如何努力，他从未记住过小册子中的内容，甚至会读一句，忘一句，至于字词之间的意思，更是宛若天书，难以理解。
故此，这每日必修的功课，在方扬看来，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因为每次诵读完天书，他都会陷入短暂的迷茫与困惑中。
“大哉乾元，万物滋始，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
清脆上琅的书声回荡在村口，老人微眯着眼，面容上的皱纹层叠交错着，像极了千年古树盘桓而起的老树根，他静静地望着前方被夜色吞噬的茂密森林，以及那轮徐徐升起，晕开皎洁光华的圆月……
方扬诵读的声音很响亮，所以读地不快，但无名小册子上的内容的确少，所以一刻钟的时间后，他便读完了。
之后，方扬张嘴想说些什么，但话语到了嘴边又不知到底该从何说起，于是就站在老人身旁，微低着头，绞尽脑汁回忆着自己刚刚究竟读了一些什么鬼东西。
于是老人便说话了，用略带沙哑而又浑厚的声音说道：“方扬，可是在为明日的开纹而担忧吗？”
“嗯，我害怕依旧不能成功，就像前几次那样……”方扬点了点头。
“这一次，你会成功的。”老人告诉他，随着坚定有力的话语，他看向方扬胸前的灰色吊坠，瞳孔深处似乎有着几缕莫名的光彩在闪动，但只是一瞬间，他就收回了目光。
“会成功吗？会成功的！”
方扬张了张嘴，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他觉得自己懂了些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有懂。
总之，今夜的阿公很怪，有些意味深长。
不过阿公意味深长的话语，让方扬那颗因担忧害怕而惘乱躁动的心，归于平静。
“方扬，你看那边！”沉默半晌后，阿公忽然说道。
顺着苍老的黑黄色手指的方向，方扬望去，映入眼眸的是一轮被群星环绕的圆月。
“今夜的月光，亮吗？”
“是的，很亮，许久没有见过这么明亮的月光了。”
一老一少，一问一答。
“残月之光尚且不如璀璨的星辰，圆月之光却足以照亮大地，这是何故？同样是月，为什么会有这么的差别呢？因为圆月是残月的积累，残月经过十五日的沉淀后，方能化为圆月，光照大地！”阿公以月亮由缺而圆的变化为道理，教导方扬，“那你是想成为残月，还是圆月呢？”
“当然是圆月！”方扬脱口而出道，他随之一怔，很快就反应过来，叫起来道，“阿公的意思是，十岁开纹为残月，十五岁开纹为圆月，我前几年并没有失败，而是在积累？”
老人赞许的点了点头。
“可是为什么少寒、唐虎、白雅他们，十岁就开纹了呢？他们与我一样积累沉淀不是更好吗？”方扬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你与他们不同，很不同！就如夜空中群星无数，而月，不论是残月抑或圆月，从始至终都只有一轮而已！”阿公的目光再次投注到灰色吊坠上。
月华洒落，一成不变的吊坠随风而动，撞击着方扬的胸膛，方扬一把将它握在手心，感受着冰凉的触感，回想起前几次开纹时灰色吊坠的变化，他不由得陷入了沉思，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