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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冗员寂寞

1871年,普法战争结束了。法国资产阶级政府在战争中的软弱和无能,给莫泊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看透了政府的“作为”和空虚,他再也不愿欺骗自己,再也不想成为喋血沙场的英雄了。他要回家,他要摆脱噩梦般的军旅生活。他要求爸爸设法为他找一个顶替之人。经过父亲的努力和斡旋,1871年11月底,他终于脱掉了让他窒息的军装,回到了巴黎。

这时祖父的产业已经所剩无几,父亲本身又是个花天酒地的人,能给他的钱很少。原来生活一向比较悠闲的他,现在也感到了缺少金钱的窘迫。迫于生计,他必须谋求个既闲适又有可观薪水的职位。他首先看中了离家不远的海军部。他听说那里的公务比较轻松,可以挤出一些时间来搞创作,也可以看一些闲书,特别是那里的薪水不低。于是,他在1871年初写了第一份申请书。在这份寄给海军部长的申请书上,他还特别指出自己已经取得了“文学业士”的资格,完全可以胜任这份职员工作。可他的这次申请没能获准,对方以“没有空缺”回绝了他。但他并不气馁,又第二次上书申请。为了稳妥起见,他再一次请父亲出山,为他打通关节。这一次总算是获得了批准,虽然暂时没有正式编制,但他也只好边干边等了。从此,莫泊桑走进了海军部,成为一名工作人员,开始了长达8年的职员生涯。

对于莫泊桑来说,这里的一切都是新奇的。上班时要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开始工作前要检查一下自己的仪表,上司到来时要逐一问候,开始工作后要做出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头几天,莫泊桑还蛮有兴致,因为许多工作都需要认识和熟悉。可没几天,他就发现表面上斯斯文文的小职员们,其实是俗不可耐的。他们明明手头没有工作可做,却装得脚打后脑勺;他们明明对工作讨厌透顶,却装作满腔热忱;特别是他们对比他们高不了多少的上司的谄媚,更是让人透不过气来。

莫泊桑原来是为逃避饥饿才充当小职员的,谁知现在却陷入了新的烦恼之中。文牍工作是这样的枯燥乏味,没有一点生气和自由。一成不变的工作节奏,消耗着人的锐气,困顿着人的机体。莫泊桑曾不无感慨地说:“海军部在一点一点地把我毁掉。每天7个小时的枯燥工作,简直把我搞得晕头转向。我无法消除那使我痛苦不堪的劳顿。”困扰莫泊桑的不仅是办公室的劳顿,还有无可奈何的寂寞和闲适。为了排遣多余的时间和孤寂,莫泊桑在闲暇时间里开始搞创作,可这是不被允许的。他曾因此多次被上司点名批评。一次,科长冯奇先生见莫泊桑低头不语好半天,知道他又在写东西,就十分不满地对莫泊桑说:“您在做什么,莫泊桑先生?我很少见您这样积极过!莫泊桑先生,您是由国家付钱替国家办事的。”

“可是,先生,我已经完成自己的工作了。”

“在7小时的工作时间里,我明确地禁止您干公务以外的事。”

“可是,先生,我没什么事可干了。”

“那就把我们10年来的公函拿出来,读一读,这对您有好处。”

开始莫泊桑还接受上司的批评,认为他这是履行职责。可后来,他发现上司们对人一套对己一套。就在他们脸不变色心不跳地批评他人的时候,他们自己却在干着更为恶劣的事。他们与女职员插科打诨、打情骂俏,甚至做下流之事,可却回过头来在职员面前做正人君子。他痛恨这种阳奉阴违的人,觉得与他们相比,他更坦率自然。所以,他再也不理会冯奇先生的“教诲”了。为了使自己的工作更出色,不让上司挑出毛病,莫泊桑要求自己更加严格。可是,冯奇先生仍不宽容。在一次大会上,他避而不谈莫泊桑办公之辛勤、快捷,反而大加挞伐:“这里我不得不谈到莫泊桑先生,身为国家雇员,莫泊桑都干了些什么?他在公事文件下面藏着稿纸,以‘办公’为幌子一心营私,真是利欲熏心!”也许,冯奇先生认为仅仅从行政角度加以痛骂不足以使这位部下“回头是岸”,他又以文学里手的口吻对莫泊桑大加讥讽:“再让我们看一看莫泊桑先生的才能吧。他近来正忙于中、短篇小说的写作,也许他还有写长篇小说的雄心壮志。可是据我看,他连什么是小说都不甚了解。”

莫泊桑再也不愿忍受这种责难和打击了,他已经受够了,他决定放弃海军部这份工作。在福楼拜的关心和过问下,1878年底他由海军部转到公共教育部工作。在这里他成了一名部长办公室随员。鉴于海军部的经验教训,在教育部工作时,他更加注意协调上下级关系,注意珍惜这份固定的职业。他不再锋芒毕露,而是冷静地面对小职员的荣辱得失,并把它们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在长达8年的职员生涯中,莫泊桑有幸目睹了机关冗员的懒散和可悲、不幸与苦痛。他深感“在每天都要为生活而苦斗的各阶层分子、各类劳动者中,职员是最可悲、最不幸的”。他甚至认为小职员的苦难超过了高炉旁被灼伤皮肤的炼铁工人和矿井里终日不见阳光的掘煤工人。正是由于这种切身的感受和体会,莫泊桑才写出了一大批反映小职员生活的作品。大家熟悉的《项链》就是一个例证。教育部职员路瓦栽先生,长期以来生活节俭清贫,这使妻子一直很不开心。为了讨妻子的欢心,这一天他好不容易弄回了一张部长的舞会邀请函,本以为妻子会很高兴,谁知却惹来了一连串的麻烦和烦恼。由于妻子将借来的项链弄丢,夫妻二人不得不节衣缩食,攒钱偿还。一晃10年过去了,路瓦栽先生和夫人再也没有往日的心境和虚荣了,他们终于偿还了项链。可这10年的艰辛与磨砺,同时也让他们懂得了平平淡淡才是真。莫泊桑通过路瓦栽夫妇的不幸遭遇,生动地反映了小资产阶级的可怜和可悲。

不过,莫泊桑在海军部的生活,并不完全是乏味和无聊的。当他投身创作或是闲暇时,他还是蛮开心和惬意的。由于工作比较闲适,所以,此时他的业余生活可谓丰富多彩。从这时开始,他迷恋上了海上泛舟,这成为他“唯一的巨大爱好”。每逢周末,他便邀上朋友来到美丽、静谧的塞纳河,与大家一起享受这波光和月色。这不仅可以洗刷“办公牢房”的积郁,而且可以丰富充实自我,为下一周的工作“充电”。由于痴迷海上航行,他还特意和好友凑钱买了一艘船,取名“树叶号”,常常一个人驾船远行。

青春年少的莫泊桑不满足于这些,他还想出了许多新花样:和朋友们一起捉弄人、找女孩玩、和妓女厮混、读书、野游、喝酒、恣肆等等。总之,19世纪70年代的莫泊桑经历了一段放浪形骸的生活。这一方面丰富了他的生活,开阔了视野,为他日后的创作奠定了生活基础;但另一方面,也使他养成了我行我素、追求个人享乐、没有责任感和进取意识的坏毛病,并影响了他的一生。虽然莫泊桑以自己的天才,客观而真实地反映了人类社会和生活,但其中夹杂着许多颓废主义和自然主义的成分,这势必影响他的创作格调和水准。

莫泊桑勤勉创作,辛勤工作,这是他的长处,但他也有许多诸如性放纵、游戏人生、颓废心理等不良作为和倾向。这是人们至今仍对他褒贬不一的重要原因。莫泊桑也是人,对他要客观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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