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楠说:“谁是?白牙齿就是!他和黑皮两个耍笑我。”
“那算耍笑吗?嘿!你真是个孩子!”
妈妈拿话逗她笑,说女孩子长大了,不能只长身子不长心眼。
妈妈说得她想笑又想哭。不过楠楠最后还是答应了,明天由她送梨子去。
日头移到中天,就一步步地往西滑。黄昏又来临了,还是那种玫瑰色的晚霞。晚霞辉煌了群山,到处都是金色的光辉。那光辉宛如花粉,洋洋洒洒沾在每一片树叶、每一根枝条上。梨园有轻淡的蓝色暮霭缠绕其间,使人感到恬淡和柔美。楠楠转过头来,只见山路上又飘着两个黑影。不用细看,就一眼看出了那是白牙齿和黑皮。他们低声说着话,似乎是在密谋策划着一件什么事。既然这么悄声,八成是与自己有关。她想回避一下,但来不及了,那两人已经匆匆走到了她的面前。
黑皮说:“说话算话,他来买梨子。”
白牙齿说:“买得很多呢!”
楠楠只给黑皮对话:“哪个说你说话不算数了呢?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黑皮也不与她言论:“他来买梨,也就不管你多少钱一斤。”
那人表示同意地点了头。
楠楠的脸立刻红了,顾不得回答他们。
白牙齿说:“多少钱一斤都可以,你提出多少钱就给多少钱!”
楠楠心想:好像我看中了你的钱袋似的,你就把我看得那么贱!
黑皮见楠楠不作声,进一步说:“要多少钱就给多少钱呢!还犹豫什么?”
楠楠以为他们是在炫耀金钱,便说:“我的梨子还没熟,你们到稀罕钱的人家去买吧!”
那人问黑皮:“附近还有梨园吗?”
黑皮答道:“没有了!”
那人的白牙齿被紧抿的嘴唇包着,再看不见。黑皮见状,对楠楠说:
“你这不是存心捏别人一手么?”
楠楠道:“我可做不出,钱可是宝贝啊!你们有钱还怕买不到梨子?”
许是妈妈听到这边有人在说话,便在这时走了过来。那人和黑皮一见是楠楠妈,便有了话说。解释了一通,楠楠妈一笑:“上树摘吧!”
楠楠也不阻止。
两人猴子似的,不一会儿,摘满了两只面袋。楠楠把妈妈叫到跟前,嘀咕了一阵。妈妈和和气气地笑着:“你真是个孩子!”妈还是依了她,按照市场上的正常价格,让他俩背走了两袋“七月黄”。
楠楠望着他们的背影,在夜幕中渐渐隐去,心头竟也奇怪地轻松起来。
司马奔腾再次上山,是一个星期天的早晨。陪他一起来的不再是黑皮,而是一个细皮嫩肉穿着一件水红连衣裙的姑娘。那天楠楠正想困个懒觉,妈妈却把她摇醒了:
“楠楠,有人上山哩!”
楠楠揉了揉眼睛,从棚子里朝下望去,果然见两个人影在林中一隐一现。她就连忙洗了脸,三下五除二地把头梳了。刚梳完头,两个人就来到了棚前。
楠楠和妈妈都站起来。妈妈还和司马奔腾讲话。那姑娘朝棚里窥看着,大约是想弄明白:一个小棚里怎么长出了楠楠这样漂亮的姑娘?
那姑娘看了看棚子,又把眼睛往楠楠身上落。楠楠立即感到她的目光落处,便热烘烘的。楠楠发现,白牙齿的眼睛好规矩,不像往日那样野。即便是看自己,也好像掌握了某种分寸。她觉得好笑,可总也没能笑出来。
妈妈请他们吃梨,他们也不推辞。楠楠挑了一个又大又亮的递给那姑娘,那姑娘说声“谢谢”,接过,就吃了起来。楠楠看着她吃,发现她的吃相很斯文,一小口一小口地咬,一个梨子吃了半天。白牙齿可是把梨子咬得脆响,一个梨子三口两口就解决了。楠楠觉得,还是男人吃梨有劲,有味道。
一边吃梨子,一边就熟了。那姑娘对楠楠说:“我姓叶,咱们交个朋友好吗?”不等楠楠回答,“到我们帐篷玩去,好吗?”
楠楠说:“好是好,可我要看梨子,还是你们来吧。渴了,就吃梨子。”
说着,大家都笑了。
楠楠觉得这话也许有些不妥,便说:“梨子熟了,就要吃哩!人不吃,鸟也要啄哩!那岂不白白浪费了。”于是又笑了。
吃完梨子,司马奔腾掏出一盒烟来。抽出一根,问楠楠:“抽不?”
楠楠紧张地摇了摇头。
又给妈妈。妈妈也笑了笑。
那女孩却接了。他们一人一根。楠楠注意到,白牙齿拿出个打火机,咔的一响,火苗就蹿出来,先给她点着。点着就点着了,她只顾自己吸,也不说声“谢谢”,楠楠心里觉得不是滋味。
两根烟对烧着,蓝烟缕缕,像两根烟囱。楠楠与妈妈偷偷做了个鬼脸。妈妈立刻就晓得女儿在想什么。玩了大半天,到梨园走了走。他们两人就告辞。那姑娘说:“这个星期天玩得真痛快!欢迎你们下山去玩!”说完,就一先一后地下山去了。
母女二人看着他俩下山,好半天谁也没有吱声。直到看不见他们的影子了,楠楠转过身来,对妈妈说:
“妈,你说他们两个是不是一对?”
妈妈说:“我看不是。”
“怎么会不是?”
“反正不是。至于为什么不是,我却说不清楚。”
楠楠噗嗤一笑:“管他是不是一对哩!我们瞎操人家什么心!”
妈妈也就再不言语,双眼望着山下出神,后又摇了摇头,去做别的事了。
午饭后,照例要在棚子里困个午觉。可这天楠楠硬是困不着。她看见妈妈半躺在竹床上,也没困着,便说:“妈,你说那个女的野不野?”
妈妈转过头来:“哪个女的野不野?”
楠楠脸微微有些红:“哪个,就是上午来的那个呗!”
妈妈没有回答她,却说:“你说叶姑娘啊,叶姑娘水灵灵的,池塘荷花一样呢!”
“那么漂亮的女子。”楠楠见妈妈说她漂亮,心里也就蛮不服气,不就是一条水红连衣裙衬得她臭美呗!就说:“可惜妈妈生不出,只生出我这个丑八怪!”
“哟!谁说你丑来。大家不是也说你漂亮嘛!我昨天下山还有人说着哩!”
“哪个哪个?”
“哪个就不说了。”
“我也不管哪个说的。妈,你说那个女的野不?”
“野什么呀?”
“我看就野!叼一根烟,像什么话!”
妈妈就笑:“抽烟就野?”
“就是就是。”
妈妈抿着嘴笑。她晓得再说下去也没有什么结果,索性闭了眼睛,装作困着了的样子。
黑皮摸上山来,见楠楠仍抱一本书在看,便说:“书呆子,山下有朋友等你呢!”
楠楠嘴唇撇了一撇,晓得黑皮有些鬼点子:“你要是嚼舌头,小心满口生蛆!”
黑皮连说“不敢不敢”!便一五一十地说起叶姑娘在人前是如何如何地夸她,如何如何地盼她下山来玩一会儿。
楠楠说:“难道她就没有别的朋友?非要与我玩?”
黑皮回答道:“你是新朋友嘛!”
楠楠眼睛一眨:“人家有男朋友呢,我可不去打扰她!”
“她哪里有什么男朋友?没有没有。”
“你才与他们厮混了几天,就知道他们的秘密?我看那个白牙齿就是她的男朋友。”
“莫瞎说!”黑皮似乎受了某种冤屈,“要说熟,我还就和司马奔腾熟一些。他可是从来没有提起过叶姑娘是他女朋友的事。要是的,他肯定会说给我听。”
“好像你是他舅一样。”
黑皮遭了抢白,也不生气,昂着头问:
“你凭什么说叶姑娘是他女朋友?”
楠楠不屑一顾地说:“是不是,从我面前走过去我就晓得!”
黑皮鼻子“哼”了一声:“你是少见多怪,城里人和我们可不一样。他们并排走、手拉手也不一定是玩朋友。我们呢?很多人结了婚,生了伢,还不敢两个人并排走路。要走,还得一前一后。搞的什么鬼名堂!”
楠楠莫名其妙地叹了一口气。
黑皮说了一会话,吃了两个梨,就走了。楠楠有些坐不住,她立刻生出许多幻想,在幻想中把自己摆进去,让自己放肆地快乐。面前就走来一个潇洒男子,与白牙齿一样高,一样胖瘦,穿一样的衣裳。可他是个陌生人,也有一副非常好看的白牙齿。她眼睛猛地睁开,那男子消失在蓝天白云之中。
妈妈摘了一篮梨子,照例要送给勘探队。照例问楠楠去不去。楠楠未假思索地说:“去!”
去了,楠楠很快乐。她看到叶姑娘工作的情形,也看到白牙齿工作的情形。他们在太阳底下,手不停,脚也不停,全身都是汗。原来他们工作并不轻松,他们轻松的时候绝不是上班的时候,她怕耽误了他们的工作,很友好地望着他们笑了笑,便回来了。
走到泉边,楠楠对着水照了照,埋怨妈妈为什么不给她梳头。妈妈说:“头发不乱呢!”楠楠说:“还不乱,鸡窝一样。”楠楠用手指把头发抚顺,又埋怨妈妈为什么不叫她换一套新衣。妈妈说:“这衣服新呢,才洗两次水。”楠楠说:“这衣服颜色太老,穿在身上像老太婆。”妈妈说:“都是你自己挑的。”楠楠再不言声,看看脚上的鞋,又想埋怨妈妈为什么不提醒她换一双鞋,说走就走了。可她又没有说出口。心情本来好好的,现在又糟糕透了。
后来,楠楠和妈妈到勘探队卖了几次梨。梨子准备好后,妈妈就坐在草坪上,等楠楠梳头、更衣,从不催她。“桂花蜜”一下来,母女俩就朝勘探队里送。
树上的梨子一天天地少了。这天,楠楠摘了一篮“桂花蜜”,和妈妈一起下了山。
走到山脚,就有人问:“到哪去卖?”妈妈说:“去勘探队。”那人就说:“勘探队出了一点事呢!”
楠楠急了:“出了一点事?出了什么事?”
那人说:“钻塔上一根铁没有焊稳,有人踩上去,落了空,掉下来摔伤了呢!”
“哪一个呢?摔伤了哪一个?”楠楠和妈妈都急着问。
那人也说不清楚。只说“好像叫什么司马什么来着”就走了。
妈妈推了一把愣着的楠楠:“走,快去看看。”
勘探队围了一些人。一问,伤着的果然是司马奔腾。楠楠问旁边的人:
“人呢?伤的人呢?”
“拉走了。”
“伤得狠吗?”
“哪个晓得!”
楠楠想找叶姑娘问一问,找了两遍,也未找到人。一打听,原来叶姑娘随救护车一起走了。
楠楠问:“为什么让她跟去呢?”
“她是他未婚妻呀!”
旁边的人在说些什么,楠楠没有听清。楠楠紧咬着嘴唇,腿有些颤。大热天人们并没有发现她有些冷,双颊发白,像纸。楠楠悄悄地拉住妈妈温暖的手,喃喃地说:“妈,回去吧!”
树上的梨子终于摘完了。
楠楠和妈妈在收拾着棚子里的东西。收拾来收拾去,楠楠总觉得有一种什么东西不见了,掉到什么地方,再也找不到了。妈妈问她在找什么,她就说了。妈妈道:“嘿!今年找不到,明年再找呗!”楠楠想,也只有如此了。就挟着竹床,提一只篮,跟妈妈一起下了山。
走到半路,楠楠又回头望了望梨园。心里想:这一年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