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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辑 坚持仰望

很多时候,我们自负自信,认为自己的角度完全没有问题。其实,那只是我们太囿于自己的成见,鼠目寸光而已。我希望他们在和别人发生争执的时候,蹲下身子去看看爬来爬去的蚂蚁,抬头仰望一下高不可攀的树木,或者独上高楼去俯视窗外,打量一下天空飞过的鸟儿和塑料袋。

永远在飞

传说中,有一种鸟,没有脚,从出生开始,就只能飞啊飞。人们见到它的身影,总是在空中振翅而翔。它们成群结队,有时一闪而过,如同白驹过隙,有时停留在遥远的高空,半天不动地方,以蓝天为背景,剪裁出忽隐忽现的画面。没人见过它们停留的样子。其实,这种名为“岩燕”的小鸟并非无脚,它们不过是栖息在峭壁上,很少为人所见而已,但它们永远在飞的形象,却让悲天悯人的诗人、画家触景生情,默然伤怀:“无脚之鸟”为什么要飞?它们要去哪里?它们有没有白天和黑夜?如果总是在飞,它们如何谈情说爱?它们若是有了伤心事,也要一边哭一边飞吗?它们本来就喜欢飞来飞去,还是被迫摆出这样的姿势?它们为什么和我们如此不同?

当“无脚之鸟”从眼前掠过的时候,这些问题总会不由自主地涌进我们的思绪。

每天,都市的街道上都涌出一股又一股的汹涌的人流,站在路边的树,也许在打量我们。我们看“无脚之鸟”忙忙碌碌,而与你擦身而过的那棵绿意盎然的树,打量我们时,也会觉得不可思议。

树想:我站在这里几十年了,人潮一直在流动,怎么从没见他们停下来过?他们为什么要走来走去?不但用脚走,还要借助自行车、汽车、三轮车、轮椅、拐杖走路。他们行色匆匆,满怀心事,真的就那么必要吗?到底什么是必要的?他们走啊走啊,又流汗又流泪,甚至流血也要走路,晚上找个地方休息一夜,第二天早晨又跑了出来。有时,连晚上都有人在走路。到底为了什么呢?

树想:人类喜欢说“树挪死,人挪活”,但是,人无论怎么挪,难道还能躲过“死”吗?所有的动物植物,一出生就注定了要死去的宿命,倒是我活了一百多年,沧桑世事看遍,比他们任何一个人的生命都长。身边人换了一拨又一拨,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宿命吗?那些死去的人,临死前,没有把自己的体验告诉后人吗?

树想:我从出生就没动过地方,一直站在路边。站立、等候,是一种多么舒服的感觉啊!我的生活并不寂寞,下雨了,我就喝水;风来了,我就顺着它的方向摆一摆手;汽车撞到我身上,我流几滴汁液,哭一阵就过去了。山里的树和城市里的树,都是绿色的,都是顶着天,握着土。走到哪里都是这样的日子,为什么还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过这样的日子呢?为什么还要不停地走,焦虑地寻找呢?……

一群“无脚之鸟”从树的头顶飞过,树仰起了头,叹一口气,说,唉,和人一样的动物!

终极追问

那一天,妻子过生日,向来不会做饭的丈夫决定给妻子炒一个菜。菜炒到一半的时候,3岁的儿子跑过来捣乱,妻子赶紧追上去抱孩子,孩子拼命挣扎,大家都手忙脚乱,结果把锅从煤油炉上碰下来,孩子的下巴上溅了一些滚烫的油,落下一个触目惊心的伤疤。

若干年后,孩子上了小学和中学,在学校里常常受到其他同伴的嘲笑;再后来,孩子上了大学,追了很多女朋友,人家都嫌他脸上有一个伤疤。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接着,孩子大学毕业了,但一直没有找到工作。他的专业是英语,可是与外国人打交道,形象很重要,他无法埋怨接收单位,于是把责任追到父母身上。如果父母当年精心一些,哪里有自己后来遭遇的这一连串不公平待遇。他越想越生气,甚至不愿意再见到自己的父母。大学毕业后的两年时间里,他都不回家,连电话也不肯打,就那么一个人在外面孤独地漂着。

其实,父亲比他更难过。几次与儿子联系也没有结果,只好去求助一位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听父亲介绍了情况后,决定帮这位父亲一个忙。他费了很大的劲,才找到那个小伙子。医生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父母会有意去伤害自己的孩子,事出偶然,儿子应该理解他们……但是,一个下午的时间,小伙子始终听不进医生的话。两个人边走边聊,来到郊外一个墓地。

抬头望去,满眼都是郁郁葱葱的松柏,一阵风吹过,刷刷地,让人感到浑身从外往里发冷。一个又一个坟茔,呆呆地站立着,更增添了一丝肃穆和悲凉,静得可怕。医生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问小伙子:“你真的不能原谅你的父母吗?”小伙子点点头。医生说:“如果有一天,你的父母离开了你,也来到这里,你是否愿意他们带着愧疚和遗憾来到这里?”小伙子愣了一下。医生接着说:“即使那时你原谅了父母,那么,那时的原谅还有什么意义呢?……”

当面临终极追问的时候,所有恩恩怨怨都豁然而解了。他疯狂地跑回宿舍,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号码……我的同龄上司,今天给我讲起他自己的这件故事,依然是情绪难平,“我庆幸,在我的亲人还健在的时候,自己学会了珍惜。”

可笑的防身术

电视的《动物世界》栏目上介绍了一种瓢虫的防身术。这种瓢虫个头儿很小,比蚂蚁稍大,爬行速度比蚂蚁慢,力量不如蚂蚁大。蚂蚁们发现它以后,立刻就会扑上来,准备美餐一顿。危急时刻,瓢虫无处藏身,只好把身子全部缩进壳内,脚上分泌出黏液,紧紧地贴住树叶,只留一个坚硬的外壳给蚂蚁。蚂蚁要想杀死这只瓢虫,只有把它翻过身来,攻击它比较软弱的腹部。电视画面上,蚂蚁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如同举重运动员一样仰起头,前爪搬住瓢虫的腰身,后爪用力绷着,试图抬起它。但终究无济于事。蚂蚁围着瓢虫前后左右转了好多圈,也没想出什么办法,最后只得懊恼地放弃。躲过了这一劫,瓢虫继续慢慢悠悠往前爬去。

看完以后,不觉暗暗为瓢虫的生存智慧叫好。别看人家积贫积弱,但依然有在绝境中自保的绝招。可是转念一想,又有点泄气。这只瓢虫绞尽脑汁,使出浑身解数,也不过就是成功击退了一只蚂蚁的进攻。如果面对的是一条毛毛虫呢?没准三下五除二就把它解决了;一只猴子,一口气就能把它吹走;一只狗熊,不小心碰它一下,就会让它粉身碎骨;一阵毛毛雨,可以轻易地把它从树叶上冲下来;一阵狂风,则能把它吹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找不到故乡。它所遇到的天灾人祸,比起遭到的蚂蚁的袭击,一定不在少数,甚至更多。他们一代一代传下来的看家本领,只是为蚂蚁这种微不足道的动物准备的,也只有对付蚂蚁时才行得通。跟其他任何动物对阵,则完全不在一个重量级上,不用伸手就已经胜负立判。

因此,细究起来,这种防身术显得很可笑,防身绝招只能救它们一时,而对付不了绝大多数的敌人。强敌来袭,瓢虫如风中的落叶,任人摆布。一切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

那么,它们该怎么办呢?从哲学角度讲,要想彻底摆脱困境,不让自己活在战战兢兢里,应该有两种选择:一是无为而治,以无招胜有招,不做防备,一切认命。迎面碰到蚂蚁,尽量跟它们摆事实讲道理,如果道理讲不通,就任由它宰割算了;另外的选择是苦练基本功,使自己足够强大,练就一身钢筋铁骨,跟蚂蚁死磕,硬碰硬;或者修成飞毛腿,看见蚂蚁来了,夺路狂奔,看谁笑到最后。

想想,以上的选择对瓢虫来说无疑更加遥不可及。它们分泌黏液把自己粘在树叶上,看来还是最合理,最方便的途径。它们凭着本能,患得患失,遭遇巨大灾难自然躲不过去,若恰巧碰到蚂蚁这样旗鼓相当的对手,就跟它小小搏一下子,小搏斗里没准也能显露出一些大智慧来。不做狂想,不希望一劳永逸,在现有条件下,能解决多少解决多少,这,或许就是一只瓢虫给我们的启示。

卖掉你的梦

想了解一个人的处境,在闲聊的时候,可以问问他最近做了什么梦,或者他历年来总做什么样的梦。通过这个梦,你就能大致勾勒出该人的生活状态。

正因为梦跟现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些人学会了拿梦说事儿,常常以梦遮脸。曹孟德怕人搞暗杀,声称自己“梦中好杀人”,提醒别人在自己睡觉时离远一点。画家高尔泰记述,“文革”期间,同住牛棚的人故意在梦中高喊革命口号,第二天问别人是否听到自己的呼叫。抛开这些可悲因素,梦境的确是我们内心一块隐秘的伤。即人们常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我小的时候,老爹半夜喊无钱还账,被老妈叫醒,问他怎么回事。原来老爹在邻村聚赌,输了一袋面粉,梦到被人追杀。我的女儿有一次被我责打,睡梦里还在哭哭啼啼。我在旁边听了,自责了很长时间。如果说黑夜是白天的延伸,那么梦就是现实生活的一部分,二者密不可分。

有个网站搞了个“买梦”活动,每个人都可以到网站上讲述自己的梦境。一些名人也参与了进来。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潘石屹梦见家里的乡亲们给他娶了一个媳妇,一定要他回老家去生活。我想,这对一个富翁来说,一定是个噩梦。他在小时候曾经无能为力,深陷生活的泥沼,时时梦想着冲破穷困的处境。后来他终于成功了,但所谓的成功无法让他安逸。夜深人静,他还是被拉回到无助的当年。我身边不少朋友都梦到过忽然回到了考场上,要么丢了笔,要么忘了拿准考证,或者所有的数学题都不会做,只能对着试卷抓耳挠腮。这是一些被高考严重伤害过的人。多少年过去了,他们伤口已经愈合,以为从此与高考无关,可到了晚上,伤口突然疼起来。像一道隐隐的伤疤,只要刻下来,一辈子都抹不平。

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功利比起来,“少有所伤,老有所梦”更能体现生活的多元与艰辛。这才是梦的真谛。

我喜欢那些手舞足蹈描述梦境的人。他们回复到孩子的状态,他们的爱恨情仇,他们的阴暗、善良、无奈、轻狂、可爱、小心眼、大悲悯,都可以通过梦中的若干细节解析出来。那是他们完备的人生。相比之下,一个梦都没做过的人则是可怜的,可悲的。

若有人买,我希望把我的梦卖掉,尤其是那些苦涩的梦。既赚到一笔钱,又可以和它们一刀两断。但我知道,即使卖掉了,它们还会在某个晚上重返我的床前,进入我的脑海,跟我纠缠在一起……

细微之美

偶然间瞅到路边一棵枯树,忽然被它的遒劲震撼了。枝干上的皱纹细密而苍凉,却又决不静默,只管流向前去,哗啦啦,哗啦啦,似一道独自叹息着的溪水。

其实我多次从它身旁走过。只是我被更远的远方吸引着,被远处更大的背景扰乱了视线,从没来得及打量路边风景。今天,我的眼睛在枯树上定格,仿佛一张放大镜,把枯树单独拎出来,丝丝毫毫品读。它的美终于破土而出。

走近了看,细微才美。

一张摄影图片:一片草地,绿油油的。只是绿而已。另一张图片,是一棵小草,在风中颤抖。这一棵与那一片比起来,柔弱,鲜活,更容易打动观者。

细微的地方,让你看到生命的痕迹和成长的痛。

有位戏剧演员跟我说,唱戏时,越慢越有味儿,要一个字一个字地送到对方耳朵里,把每一个细部的转变都告诉对方。

有些诗,读起来不知从哪里下手。你只读某一句,反复吟哦,才发现那是一句用心灵凝结出来的感叹。

一个整体,一个细节;一个壮阔,一个清晰。清晰之处,就是纯净之处。

坚持仰望

原先总听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个词。暗自琢磨,高一丈又怎么样?老道和魔王在比个头儿吗?两个人比的是智力,个儿矮的人智力不一定差。

有一天,女儿从沙发上跳下来,坐在小板凳上看电视。沙发太高,她坐着有点不舒服。我也拿了个小板凳,和她并排坐在那里。定睛观瞧,世界忽然变化了。原来屋顶这么高,电视这么清晰喧闹,地板上有这么细碎的纸屑和头发。

小时候踩高跷玩,站到高跷上瞅谁都需低下头,往远处眺望,天高地阔。但瞬间的惊喜在跳下高跷的一刻就消失了。如今,我常在走神儿时想,一米六五的我,如果长到一米七八,会是个什么样子呢?我的椅子是不是该换一个低一些的,我是不是就可以拎着我的妻子在大街上走,而不是她拎着我?或者,那个身高一米八五的傻大个儿,如果降到一米五五,又会怎么样呢?他是不是挤公交车的时候再也不能这么轻而易举?

是的,智商、学识、修养等都跟高矮无关,我们之所以强调人无论高矮,是为张扬平等观念,却无法抹去它们带来的实际上的差异——那就是视角不同。低有低的角度,高有高的角度,哪怕仅仅差了两厘米,看到的风景可能就大相径庭,看到的风景不一样,判断事物的标准就不一样,对待事物的态度不同,世界观也就各不相同。这并非说身高相等的人世界观就会一样,而是说,如果同一个人的身高变化了,目力所及有所进退,他的世界观也一定悄悄跟着变化。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只是强调了观照,而忽视了由观照带来的世界观的改变。

很多时候,我们自负自信,认为自己的角度完全没有问题。其实,那只是我们太囿于自己的成见,鼠目寸光而已。我希望他们在和别人发生争执的时候,蹲下身子去看看爬来爬去的蚂蚁,抬头仰望一下高不可攀的树木,或者独上高楼去俯视窗外,打量一下天空飞过的鸟儿和塑料袋。

由平视变为俯视或仰视,我们还会坚持自己的见解吗?

叫出你的名字

有一次,我的领导请一位高官吃饭,我作陪。其实是赶巧了。领导出门时碰到了我,说,跟我一起吃饭去吧。我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穿着一条大裤衩子,一件大背心,直接来到饭桌上,其他人都是西装革履。好在,那位高官不以为忤,频频举杯。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每次举杯时都能喊出所有人的名字,我龟缩在一个角落里,尽量让自己不起眼,但他毒辣的眼睛一下就瞄住了我,甚至先叫出我的名字,这让我受宠若惊。后来,领导问我对那位高官印象如何,我说,挺平易近人的。

有人说,叫出对方的名字,是一种美德。它能迅速拉近彼此距离。人人渴望抚摸,肌肤的抚摸和精神的抚摸同等重要。名字是一个人的代号,这个代号被单独拎出来,当事人理所当然产生被关注的感觉。

可是,拉近彼此的距离又能怎样呢?

还有一回,一个所谓的明星来跟我们单位联合搞活动。酒桌上,我们觥筹交错,互称哥们。连续几天,我们在一起摸爬滚打。他一口一个“国华”,好像我是他的亲兄弟,叫得我心里很热乎。可我明镜似的明白,大家只是机缘巧合,凑一块干活儿,道不同不与之谋,咱们根本不是一条道上的,过后谁认识谁?果然,半年后的一天,这位明星到我们单位办事,我和他打了个照面,他犹疑了一下,似乎看我有点面熟,彼此没有说话,擦肩而过,我心里暗笑:“嘿嘿,想不出我的名字了吧?”

所以,叫出别人的名字,或者是天生异禀,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或者是有强烈的交际意识,很会跟你套近乎。利用完以后,彼此就没有一毛钱关系了。

有些时候,被别人叫出名字还是很温暖的。被二十年没见面的小学同学叫出名字,那份欣喜无法言传;被当年批评过自己的老师叫出名字,那份感动永记在心;被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儿叫出名字,简直就可以开怀大笑了。这些毫无功利色彩的呼喊,才是真正精神上的抚摸。

我在这方面天生缺根筋,也许是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部事物不感冒。有时候,即使刻意去记,也记不住几个。除了为数不多的老朋友、老同学,我常常被陌生的名字弄得眼花缭乱。我想,这不是可以强求的,你的生命中注定只能容纳那几个人。但是,我珍惜自己可以叫出名字的人,不是物以稀为贵,而是缘分。我的一生,将无可避免地与这些名字纠缠在一起。

抬头与低头之间

梁实秋曾经听一个“都督”讲人生哲学,那位“都督”说:“人与其他物种的区别很明显:植物的根是向下伸,兽畜的头是和身躯平的,人是立起来的,他的头是在最上端。”怪不得人是万物之灵,原来他和树比较起来是本末倒置的。人的头高高在上,所以“清气上升,浊气下降。”(文见《树·雅舍小品续集》,《梁实秋文集》第3卷)

其实,人在未出生之前,也是头朝下的。子宫中的胚胎,蜷缩在羊水里,大头朝下窝成一团。头颅紧紧地贴在身子上,只是身子的一个组成部分;出生之后,成了婴儿,头颅和身子都躺在床上,两者是平行的;等到渐渐长大,能直立行走了,头颅开始脱离躯干,自成体系。一个人很快就由植物,而动物,而人,完成了细胞成人三部曲。

人生这几十年里,身材固然重要,而脑袋却是起引领作用的。一个人长得好看不好看,先看脑袋上那张脸。是眉清目秀还是肥头大耳,是浓眉大眼还是小鼻子小眼,是平滑优美还是麻坑点点,看看他的头颅就行了。了解一个人,就从他的头颅开始。我们问,你见过谁谁没有?就是问你是否见过他的头颅,而不是问你见过他的屁股或者大腿没有。头颅除了展示一个人的第一印象,还约略展示一个人的气质,你这个人是沉静,还是心浮气躁,是智慧还是愚蠢,有时候从脸上也可以瞄出来。还有专门看面相的,根据一个人的脸,能判断出一个人命运走势。

长在身体顶端的脑袋,生理功能齐不齐全,对一个人的影响极大。眼睛功能不齐全,是瞎子、对眼、斜眼;嘴巴功能不齐全,是豁嘴、结巴、哑巴;耳朵功能不齐全,是聋子。哪一个不完备,都是致命打击。即便你奋发图强,努力拼搏,并且出了成绩,心中也会永远残存着一份遗憾。否则,海伦就不写那篇《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了。有一个完整的头颅,一定要托老天爷的福,托父母的福,平日里没事的时候,记着感谢每一个该感谢的人。

人这一辈子,都在为脑袋活着。“活着不就是吃口饭吗?”这一口饭,就是喂你的脑袋。喂饱了脑袋不算完,还要为它的“低”或者“抬”而费尽心机。“低头”是一种生活态度,“抬头”是另外一种生活态度。“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可以看出低头者的无奈;“我决不向你低头!”言外之意,就是“我决不向你屈服”。一个人高昂着头走过来,这小子一定春风得意;若一个人垂头耷耳地走过来,显然他是失意的。低头表示默哀、忏悔、服软、丧气、无奈、绝望等等,一切与悲观有关的词都可以汇聚到这里来。抬头的人,则表示他兴奋、开心、炫耀、期盼、喜悦、意气风发……

本来低头和抬头是相互转化的,但谁都想抬一辈子头,谁也不愿一辈子都抬不起来头来。“抬头”与“低头”,绝对不是脑袋抬一下或者低一下的问题,已经完全上升到意识形态领域了。

就在这“低头”与“抬头”之间,人走完了自己的一生。躺倒在追悼室里,头颅再次和身子平齐,跟动物一样;化成骨灰以后,撒进泥土,被植物吸收到根部,变作植物的头颅。很快地,他又完成了由人而动物,而植物的逆行三部曲。

生活在公共汽车上

从我家到单位,乘坐公交车大约需40分钟。在中等城市,这已经是很长的距离了。不过我觉得还好,如果只有十来分钟,匆忙上车,匆忙下车,中间紧张地看站牌以免坐过站,再加上等车时间,将近20分钟都浪费了。若有40分钟,就会从容得多。我或者读五六页书,或者打一个盹儿,或者认真地思考完一个问题,或者望着窗外发足够的呆,若遇到吵架的,还可以从头至尾观战,避免了只见片段,茫然不知所终。

整个公交车厢,就是一个小社会,铁打的车厢流水的客,每天由不同的人来上演不同的故事。人们在车厢里继续着他们在车下的生活,打电话谈业务,皱着眉头思索,莫名其妙地冷笑,伤心地哭泣……这些都是他们在车下没有完成的规定动作,上车以后还沉浸在巨大的自我世界里。当然,大多数人面无表情,暂时中断程序,也得到短暂的休息和调整;下车后,也许因为这暂时的休整,就改变了原来的计划,走上另外一条路。所以,车厢不再是简单的交通工具,而构成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影响他们的喜怒哀乐。

在车厢里,我经常看到青年学生给白发苍苍的老人让座,当然,我也经常让座,这已成为我们这个城市一个公认准则。这时候,我心里很温暖;我出门时,总要在书包里放一本书,上车以后,无论站着还是坐着,我都会掏出书来读几页。按每次乘车阅读五页计算,一天就能读十多页,若不求甚解,翻翻拉倒,两天时间就能读罢一本书;在车上剪指甲也是件幸福的事,剪完以后,用锉刀磨平,吹一吹,拿到眼前细瞅,你平时有这样的闲心吗?

曾经一度,我对公交车是敬畏的。大学毕业之初,月薪六七百元,如果每天上下班和外出办事都坐公交车,一个月就要一百多元,占月收入的六分之一,我无法承受。有辆价值百元的旧自行车已心满意足了。骑着自行车汗流浃背地奔驰在柏油路上,我想,若是将来可以出门就坐公交车,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等我很快做到了这一点,却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像原先骑自行车穿越大街小巷时那样与泥土接触,与树木和草地靠近了。我失去了一个世界。所以,现在,我珍惜拥有公交车厢的时间。几年之后,等我买了私家车,是不是连这样的空间也会失去?一边得到些什么,一边失去些什么。

乘公交车上班时,我都要提前几站下车,步行到单位。平时总坐着读书、写作,腿脚跟泥土离得太远了。没有了地气,我的写作自然也就成了无源之水。有时我一边走一边想,双腿、自行车、公交车、私家车、私家飞机、私家游轮……还能怎么样呢?然后就是骨灰盒吗?

公共汽车消耗了我的欲望,也打磨着我的欲望。它暂时给我多少快乐,我就接受多少快乐……

我心中,你最重

一个临街的小饭馆,一扇透明的落地玻璃窗。客人都喜欢这个座位,临窗而坐,边吃边聊,偶尔看看窗外风景,好不惬意。

你装饰了别人的窗子,你便也成了风景。曾几何时,有一个智障青年,经常从街对面走过来,透过窗子瞅里面的客人。他不声不响,认真地查看桌子上的菜,一边看一边点头,嘴里念念有词,时不时掰着手指头数一数。客人抬头看到他,往往被吓一跳。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饭店老板出去问过几次,智障青年口齿不清地回答,哦,我看看他点了几个菜。

如果客人点菜四个以上,智障青年就会心满意足地离开;若少于四个,青年就拼命地敲玻璃,引起客人注意后,又是伸手指头,又是做表情,似乎很为顾客着急。双方隔着窗子互相交流,一来一往,明白了青年的意思,客人只好再点一两个,凑够四个。

有的客人跟老板开玩笑,这青年不是你雇来的吧?

老板尴尬地摇头。后来,临窗的客人点菜若不够四个,老板就会主动赠送几碟小咸菜。智障青年认真地数,大碟小碟加在一起,只要够数,他就没意见。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客人点几个菜,跟他有什么关系?

但也没人问过他。问他,他也解释不清的。既然他特别关心这件事,也许自有他的理由吧。

一年四季,智障青年风雨无阻,有时竟然打着伞出现在窗外。每天午饭时间一到,一定来到窗前查看客人的菜碟。有的客人听说了这件事,特意坐在玻璃窗前,等青年来查。然后隔着玻璃跟他做手势。

大家都觉得这青年好笑。他关心的事情太好笑。其实你所关心的事情,为之寝食难安的东西,在另外一些人那里,或许也这么可笑。

悬在空中

一个人经常到另一个人的博客上真情留言,另外一个人热烈回应。前者多次力邀:到我们这里来玩,一定安排你把本地名胜看个遍。后来,后者出差到前者的城市,大概想给前者一个惊喜,事先没沟通,抵达后突然打电话过去:我已到贵地,请来接站。前者支支吾吾,说自己在赶一个紧急任务,过三天行不行?后者正好闲着,便自己游逛三天。三天后,前者又说,正忙着呢,这次恐怕见不到面了,下次再说。明显是推诿的态度。

后者悻悻返回,不理解前者为何这么冷淡。讲给我听,我说,这很正常啊,网络情感大多如此。

“我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爱你爱得死去活来!”网络上此类交流多如牛毛。恭维、亲切和承诺都轻飘飘的,一句话而已,在键盘上敲两下就出来了,仿佛一个肥皂泡。现实世界中的情感,必须有一个一个的事件做基础,多靠互相利用、互相依赖,日积月累而成。形成需要一个过程,抹掉也需要一个过程。网络情感则相反,累积简单,去除也简单。你无缘无故忽然把网络情感变为现实情感,却无现实情感来回报,他当然犹疑。

不排除真正的柏拉图式的纯精神上的依恋,但这种依恋只能悬在空中,别让它落地。要转化为为之两肋插刀的动力和力量,也需要事件的累积。

愤怒的纸

朋友的手上添了道伤痕。问他是怎么回事,答曰:“不小心用纸划的。”纸还能把手划破?他说这是真的,中午他整理稿子时,一张纸的边缘蹭了他一下,当时觉得很疼,低头一看,竟出了血。

纸向来是和棉花一样薄弱柔软的,竟也能把人斩出血来,我想这一定是一张充满了愤怒和仇恨的纸,它要么是嫌主人在它身上添了这么多它不乐意接受的污渍,要么就是因为被平白无故折了边角而不满,或者是看主人太不把它放在眼里,而激起了它的自尊。总之,这一张纸在它的众多同类之中最为激进,脱颖而出,勇敢地言别人所不敢言,为别人所不敢为,给了人类以有力的一击!

这使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兔子这种弱小的动物。它们每天安分守本地吃草,小心翼翼地提防着各种敌人的突袭,但仍然逃脱不了被追逐被吞噬的命运,随便一种什么动物都可以无所顾忌地挑逗它们,戏耍它们。于是,它们中也终于产生了背水一战的猛士——这就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这句话中的“咬人”的那一只。

我相信奋起反抗的纸和兔子都是孤独的。它们不可避免地倒下了,它们死得比其他朋友更为凄惨。或被撕得粉碎,或被开膛破肚。它们甚至连名字都不会留下。麻木的同类不会记得它,它们马上就要被别人捕杀,战战兢兢;麻木的敌人不会记得它,他们好了伤疤忘了疼,继续着自己的侵略的罪恶。

好在,上帝谁也不偏袒,害人的,被害的,抗争的,忍耐的,一个都不落下,最后都一起送进了火葬场。

你好我就好

半夜12点到家,掏出钥匙正要开门,身后有动静。回身一看,是对门张大哥。大哥40多岁,土建工程师,黑胖,秃顶。我问,你也上夜班?他说,NO,NO,我看人家钓鱼去了。说完,进了门。

我愣了半天,没明白他的意思。几天后,妻子说,她跟对门张大嫂聊天。大嫂告诉她,张大哥酷爱看别人钓鱼。

我们小区有个人工湖,里面放养着各种各样的鱼。夏秋两季,常有垂钓者静静坐在那里,一坐就是一个下午。而张大哥,也不声不响地坐在旁边,耐心地看鱼漂浮动。有鱼咬钩,垂钓者手脚麻利或者手忙脚乱地把它捞起来,张大哥有时候搭个帮手,有时看人家一个人在那里忙活。鱼钩重新扔进去,他和垂钓者各安其位,开始下一次旅程。中午,垂钓者不回家,吃个面包对付一顿。张大哥也不回家,一根香肠足矣。他跟垂钓者并不认识,也不总是盯着一个垂钓者,今天盯这个,明天盯那个。垂钓者懒得跟他说话,他也很少主动说话。双方既有距离又有默契。张大嫂说,她老公不抽烟不喝酒,无不良嗜好,就爱看人家钓鱼,但从不一试身手。张大嫂说给他买个鱼竿,大哥说,买那个干什么,我又不喜欢钓鱼!

有邻居认为张大哥无聊,闲得没事干了。我说不是,一次两次还说得过去,他能够十来年如一日地看人家钓,一定是从中得到了乐趣,他的乐趣或许就是分享垂钓者的快乐——有人喜欢分享别人的痛苦,有人喜欢分享别人的快乐。

张大哥自然不是特例。我还知道一个人,最爱看别人打麻将。朋友圈子里只要有战局,他一定到场。邀他上桌,他一定不上。别人说,你是怕输钱吧?没事,赢了算你的,输了不用你掏!这样他也不上。他说了,我不差钱,我就是不喜欢打。

他是永远的旁观者。看一桌人龙争虎斗,杀得正酣,他也跟着兴奋莫名。估计这和看大片,看球赛性质一样,有冷眼旁观的乐趣。好在他不讨人嫌,从不乱插嘴。相反,他还时不时给大家端茶递烟,跑前跑后——你们玩吧,你们玩得高兴就好。

更有一个从不喝酒的人,很爱参加各种酒局。哪一次没叫他,他会不高兴。大家推杯换盏,你来我往。真醉的,装醉的,乱作一团。他乐呵呵地坐在那里,听这个讲完,再听那个讲。有人激灵一下子,问道:“你这可有点讨厌啊,我们都醉了,就你一个人清醒。你什么意思?是不是趁机偷窥我们,打探我们心灵秘密?”他不急不恼地回答:“我有那么坏吗?”大家一想,可也是。该人是公认的老好人,三脚踹不出一个屁。

等大家都烂醉如泥,东倒西歪了,他一个个扶起来,把那些真醉的,装醉的,分别搀上车送回家。任劳任怨,风雨无阻。

合着他参加酒局就为送别人回家。除此之外,实在没有其他理由可以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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