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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民率领的谈判小组是下午一点钟飞抵深圳机场的。襄汉市政府驻深圳办事处朱主任亲自驾车到机场迎接。李子民已经有五、六年没有到深圳了，坐在面包车里望着窗外宽阔的高速公路和林立的大厦，不禁感叹道：“变化真是太大了。”
开车的办事处朱主任说：“李市长，您来一次不容易，这次一定要好好看看。”
白智一边抽烟一边说：“老朱，李市长来了，你把我们安排住在什么地方？是住你的招待所，还是……”
“白主任，李市长的住处有三个方案，也就是好中差三种，好的呢，我可以安排住四星级的宾馆，房间已经联系好了，价格吗，可以打九折；其次呢，去我们办事处附近有个中档饭店，价格不太贵，条件也很好，我就把你们都安排在哪儿了。当然，我们办事处的招待所也有房间，只是条件太差，大家要用一个卫生间。”
“我看就住你们办事处吧。你们都能住，我有什么不能住的。再说，我现在已经不是市长了，你们完全不必那么客气和讲究。”李子民说。
“别，别。李市长，您这话我可受用不起。别看您不当市长了，可我接待您决不能比接待市长差，不管咋说，咱深圳办事处的好多困难，还是您当市长时帮助解决的呢。咱们先到办事处休息一下，至于到底住在哪儿，吃过饭再定也不迟。”朱主任一边说着，一边加快了车速。
郑刚和外经委一位副主任坐在车里一句话不说，他们在想谈判该从哪儿谈，具体业务方面的事，还真就要靠他们俩了。
从机场到办事处，车子跑了四十分钟。在一栋十几层高的住宅楼下面，面包车停下了。襄汉市政府办事处就是这座住宅的一、二两层，有八百多平方米。这在寸土寸金的深圳已经是不容易了。朱主任把大家引到了一楼的餐厅，这即是办事处的餐厅，也是对外的一个小饭店。在里面的一个包间，餐具都已经摆好了。大家洗了洗手，就在餐桌前坐下。朱主任忙招呼开饭，于是上菜，倒酒，刚要端杯，他兜里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下来电显示，号码并不熟悉，他想不接，可电话仍然响着，他还是接了电话。“喂，您好，请问您找谁？”
电话里是流利的汉语：“您是襄汉市政府驻深圳办事处的朱主任吗？”
“是。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欧洲ATC公司总裁格林先生。我听说贵市市长今天要来深圳与我们公司洽谈一项合作项目，不知道市长先生到了没有？”
“到了。到了。我刚刚从机场把市长一行接到办事处。”朱主任回答。
“那么能不能让我与市长先生在电话里说几句？”
朱主任忙把电话递给李子民，并用手捂住传话的部位，小声地对李子民说：“李市长，欧洲ATC公司的总裁格林先生要与您通电话。”
李子民摇摇头，“我不会英语啊，如何与他说？”
朱主任说：“他说的是汉语。”然后松开了用手捂着的传话部位。
李子民把电话放到耳朵上，里面传出了流利而又亲切的声音：“您是市长先生吧，我是格林。本应当去机场接您，因为有别的急事，没有去上，向您报欠。我已经在四星级的五洲酒店为您和您的所有随行人员定了房间，并安排了晚餐，一会儿就将去车接您，在深圳期间的一切费用，均由我们公司承担。”
李子民马上说：“格林先生，谢谢您的好意。这一切都不用了。我就住在我们政府的办事处，晚餐呢，”李子民看了看手表，“就算是晚餐吧，我现在已经开始用了。感谢您能打来电话，不然我还想与您联系昵，我们什么时候见面，什么时候开始正式洽谈？”
“市长先生，请您千万不要客气，我们接您的车一会儿就到。请做好准备。”说完，对方把电话挂了。
李子民问：“这位格林先生怎么知道你手机的号码？他一会要到这儿接我们，还说在四星级的大酒店安排了我们的住处，这是怎么回事儿？”
郑刚说：“李市长，我临来之前，小董问过政府驻深圳办事处的电话号码，他说是格林先生要的，我想，人家要想找我们，还是能找到的。”
“不管这些，咱们还是吃饭吧，菜都已经凉了。”朱主任端起酒杯，看着李子民说：“我代表市政府驻深圳办事处的全体同志，欢迎李市长一行到深圳洽谈项目并检查指导办事处的工作，祝市长一行在深圳工作顺利，心情愉快，干杯。”他说完，一杯酒进肚。然后拿着空杯子看着诸位，“除了李市长可以随意以外，其他的各位领导，这杯酒就请都干了吧。我们驻守在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能盼来家乡的领导，我的心情也是激动啊！”
李子民说：“小朱在这儿工作干的不错，这杯酒，我干了。”他说完把这杯酒喝了，大家一看市长喝了，于是都把杯中的酒干了。
“吃菜，吃菜。大家一定都饿了。”朱主任边说边用筷子往李子民眼前的盘子里夹菜，又招呼着众人吃菜。
这时，服务员走了进来，对朱主任说：“主任，外面有一位外国先生，来请李市长。”
李子民一听，忙放下手中的筷子，“怎么来的这么快，放下电话这才十几分钟呀！”说完站起身，“走，咱们赶紧到外面看看。”他们走出包间，在大厅口一眼就看见了一位欧洲的混血儿，而且可以肯定地说，是欧洲人与中国人的混血儿，年龄在三十几岁，长的很像著名歌星费翔，只是比他白了些，个头矮了一些。他见李子民走出来，忙上前伸出手，并自我介绍说：“我是格林，您就是李市长吧？！”
李子民马上伸出手，“我是李子民”。然后两个人握住了手。
李子民上下打量着他说：“格林先生，想不到你这么年轻，而且汉语说的这么好。”
格林说：“我的母亲是中国人，我的父亲是欧洲人，我是真正的混血儿，从小母亲就教我说汉语，父亲又教我说英语。所以，我的汉语和英语都很地道，也就成了半个中国人，半个欧洲人。”
李子民随即把随行的人员一一向格林做了介绍，当介绍到郑刚的时候，格林使劲地握了一下他的手，“郑厂长，我知道你，知道你。”然后他对李子民说：“市长先生，咱们走吧，我是专程来接您们一行的。”
李子民笑着摇摇头，“谢谢您格林先生，我就住在办事处，而且正在用晚餐，要不，您和我们一起共用晚餐？”
格林笑着摇摇头，“我已经在饭店为您们定了房间，也定了今晚的晚餐，您不去怎么行呢？您是我发电传专门邀请来的客人，按我们公司的规矩，凡是我们邀请的客人，一切安排和费用是要由我们承担的。”
“你们邀请客人还要承担一切费用，这个贯例我还真的没听说过。”李子民边说边问身边的外经贸委副主任：“老于，你是外经贸的专家，国际上都这么办吗？”
于主任摇摇头：“发邀请函是常有的事，费用吗，大都是自己承担，我们每次出国洽谈，也都是自己掏钱吗！”
格林一听，忙接过话茬：“这是我们ATC公司自己定的规矩。我的父亲在世的时候，就是按这个规矩办的，我接了父亲的班，自然这么办。但您要知道，我们公司真正邀请的客人并不多，凡是被我们邀请的，那都是……”
“啊，我明白了。”李子民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接过话茬，“看来贵公司的眼力是相当不错的，不经过认真的考察了解，是不肯轻易发邀请的。那么我们就真是很有幸了。不过，说真话，我确实感激您的盛情，但我也确实已经决定了，就住在办事处，晚上还有许多工作要商量，这样吧，今天我们就算是见面了，今天的事就各自为政，明天正式谈，明天的一切安排都由你们负责，您看这样好吗？”
格林用一种异样的目光，又上下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李子民，然后把双手一摊，“既然市长先生已经这么定了，那我也没有办法了，在中国，领导的话就是决定一切的，我只好表示遗憾，不过，对您的这种风格以及求实的作风，我还是很敬佩的。那么好吧，明天上午九点钟，我在五洲大酒店门前等您。”
“好。一言为定。”李子民与格林握手，随后将他送到门外。门外，停着四辆崭新的黑色“奔驰”骄车。看得出来，格林先生是个很讲气派的人物。
送走了格林，大家又回到餐桌前坐好，菜早都凉了，朱主任让服务员拿回去热一下。刚才喝酒的热情都没了。郑刚说：“我看这个年轻的混血儿够精明的，他怎么说知道我呢？我从来没有和ATC公司打过交道。”
白智点着了一支烟，狠狠地抽了一口，然后从身旁的皮包里拿出一份资料开口了，“临来之前，我通过互联网，查到了有关格林先生的一些资料。林格先生今年三十四岁，英国剑桥大学经济学博士，他的爷爷在当时是欧洲很有名气的大企业家，他的父亲年轻时到过中国，后来到香港开办一个分公司，并认识了香港一位中国商人的非常漂亮的女儿，两人一见钟情。格林的爷爷坚决反对这门婚事，格林的父亲为此离开家庭。不久，格林的爷爷死了，所有的财产都由格林的父亲继承，这时他们才正式回到欧洲，继承了全部家业，并生下了格林。ATC公司这些年在全球发展迅速，涉及的领域也越来越广，格林从剑桥大学拿到博士学位不久，他的父亲在一次意外车锅中死亡，ATC公司就全部交给了他。别看他年轻，但头脑反应快，公司用了几年的功夫，成功地打入了美国市场，站稳了脚以后，又来开拓中国市场，用他的话说：占领发达国家的市场和占领发展中国家的市场同等重要。他今天对咱们这么客气，恐怕不会是没有目的的吧？！”
李子民听后点点头，“遇到一个强大的对手，比遇到一个白痴要好得多。如果我们的化工总厂真的能通过这次合作，更快地发展起来，这对双方都是好事。他精明，管理的好，正是我们要向人家学习的地方，郑刚啊，人家比你年轻十几岁，企业却管的这么好，相比之下，我们真的是要好好向人家学习呀！”
新热的菜上来以后，李子民端起了酒杯，“在咱们自己的办事处吃饭，休息，心情就是高兴，就有一种回家的感觉，你们办事处的同志常年在外，撇家失业，很不容易，我作为过去的市长，现在的政府顾问，深表谢意，同时，也预祝我们这次洽谈取得成功，对手已经见面了，而且看来也很强大，我们一定要有充分的准备，这杯酒喝完，就吃饭。饭后休息一下，五点钟我们坐下来，认真研究明天洽谈的具体问题，来，干了这杯酒，上主食。”
主食是两大盘子水饺，大家都饿了，转眼的功夫，饺子都吃光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钟，李子民率领襄汉市政府洽谈组，准时来了五洲大酒店。这是一座刚刚建成不久的二十八层大酒店，外观造形新颖，豪华气派。在酒店门前，格林先生率他的谈判小组整齐地站成一排，欢迎李子民一行。格林先生主动伸出手来，“李市长，欢迎您的到来，昨晚休息的怎么样？”
李子民微笑着，“感谢您到门前欢迎，昨晚休息的非常好，和在家里完全一样。”
“不对吧，怎么能和家里完全一样呢？据我所知，您在家里有一位年轻貌美的妻子，昨晚有吗？”
“这……”李子民真的是被格林先生问住了。他完全想不到，格林会了解他的家庭，看来，这个对手真的是不可以忽视的。
格林先生见李子民说不出话，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我是开个玩笑嘛，市长先生，请吧。”
李子民一行在格林先生的引导下，进入了酒店的大厅，乘观光式快速电梯，直达二十八层楼的顶部，出了电梯，进了一间十分豪华的会议厅。厅虽然不大，但装修的豪华和家俱、装饰用品的豪华都是李子民从未见过的，圆形的会议桌已经摆上了每个人的名签，还有饮料、矿泉水、记录用的各色铅笔，纸巾等，就象电视里外交谈判一样。双方人员都按名签坐好，而且人数又都是对等的，各为六人。襄汉市的六人是：李子民、白智、郑刚、外经委副主任、经贸委副主任、还有襄汉市驻深圳办事处的朱主任。ATC公司的六人是：ATC公司总裁格林先生、他的一位助手、一位专职女秘书、还有ATC公司在深圳分公司的经理、副经理和一个财务主管。双方把各自的人员介绍了一番之后，谈判也就算正式开始了。
李子民先说：“我们襄汉市政府代表团，应欧洲ATC公司总裁格林先生的邀请，到这里进行有关襄汉化工总厂合资合作的项目洽谈。化工总厂是我们襄汉市的国有重点骨干企业，也是纳税大户，工厂的规模是亚洲最大的，生产的产品目前销路也非常好，但是在发展的过程中，遇到了资金、技术等方面的困难，我们知道ATC公司是国际上有名望的生产化工产品的大公司，资金和技术力量非常的雄厚，我们愿意在互惠互利的原则下，双方进行真诚的合作，具体情况，由襄汉化工总厂厂长郑刚先生做进一步的介绍。”
李子民说完，冲坐在身旁的郑刚点点头，郑刚拿出事先已经印好的工厂情况介绍和合作意向，开始宣读。这份材料，刚才已经分发给ATC公司谈判的六个人。材料是白智主笔写的，第一部分是工厂基本情况，第二部分是主要合作范围和合作意向，第三部分是优惠条件。郑刚照着稿子刚念了一半，就被格林先生给打断了。“对不起郑刚先生，我想打断一下您的发言。您的这篇稿子，我们已经看过了，工厂的有关情况我们也比较清楚，我们能不能自由一点的，毫无这种象开什么会，做什么报告式的洽谈？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问您几个问题。”
郑刚看了一下李子民。李子民点点头说：“灵活的谈判也好，有什么问题您尽可以发问。”
“我想知道，春节前化工总厂爆炸以后，总共损失了多少？现在您的材料中工厂固定资产总值是爆炸前的，还是爆炸后的？工厂要恢复生产，需要多少资金，你们自己有能力解决吗？如果不能解决，工厂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恢复生产，这个时候，工人的生活怎么办？还有，你们这个政府代表团，在化工总厂的问题上，有多少决策权？”格林问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李子民，目光里早没有了昨天下午在办事处和刚才在大酒店门前迎接客人的友情，而只剩下冷酷和严肃。他问的这一连串的问题，既不看桌前的小本，也不加任何思考和停顿，完全是在心中已经考虑十分成熟才极其顺畅地说出来。他对襄汉化工厂的爆炸等情况看来是了如指掌了。
李子民喝了一口矿泉水，说话了。“我很敬佩格林先生对我们襄汉化工总厂情况的了解。是的，在春节前，由于技术、设备及管理等方面的原因，化工总厂发生了一次爆炸，牺牲了一位技术科长，工厂也造成了一定的经济损失。是的，到现在为止，工厂还在停产，恢复生产的过程中，我们也遇到了一些困难，当然，主要是资金和技术方面的困难。但是，我们襄汉市政府在研究化工总厂恢复生产的过程中，考虑的不仅仅是要恢复生产，而是要把爆炸这件坏事变成一件好事，通过扩大开放的办法，加速企业的技术改造步伐，引进资金和技术，使这个企业的技术和产品能达到国际上九十年代中期水平，这个起点应当说是不低的，所以我们才选定了ATC公司作为合作的伙伴。刚才格林先生对企业的工人生活问题十分关心，而且对我们这个代表团的决策权提出了质疑，我不太明白格林先生的意思，请您最好能够把话说的明白一些。”
